「為何平王東遷之後，這天命就會不顯呢？」

這時候，下方有學生開口問道。

「因為無德。」

韓非看向那個學生所在的位置，緩緩說道：

「眾所周知，平王乃是幽王的嫡長子，並且已經被封為了太子。後來幽王寵信褒姒，於是便廢了平王的太子之位。身為人子，連自己的生命都是父親給的。就算父親收回了他的太子之位，他也應該乖乖順從才是。然而他卻並沒有這麼做，反而一路逃回申國，回到了自己的外公那裏，藉助申國的力量，與幽王作對。」

「若是僅僅只是如此的話，平王或許還只會被冠上一個不孝之名。然而壞就壞在他為了成功地擊敗自己的父親幽王，奪取王位，竟然暗中勾結犬戎，替他們帶路，帶他們進攻鎬京！」

「本是諸夏內部的事情，結果平王為了一己之私而引來了外敵。不僅斬殺了自己的父親，更是害得鎬京的周人死傷慘重。如此之人，自然是沒有資格承接天命的！」

「天下諸侯自然也明白這個道理，因此雖然平王成功擊殺了幽王，並且自立為王，但是天下諸侯卻並沒有前去朝拜他，而是立了幽王的弟弟為王，與平王對峙。」

「直到後來，晉文侯消滅了諸侯所立之周王，將平王迎到了洛陽來，平王才算是正式成為了天下共主。然而這個天下共主不僅私德敗壞，弒君殺父，而且還公德不存，引外敵屠戮同類。最重要的是，他這個王位，還是晉文侯扶植起來的。試問諸位，這樣之人，又如何能夠承接得了天命？」

「因此自平王繼位起，這周王室的天命就已經消散得差不多了。後來曲沃伐翼，周天子公然替小宗站台，自己打自己的臉，否定了嫡長子傳承的制度，這令周王室的天命消散得就更快了。最終到了三家分晉之時，周王室竟然直接冊封以下犯上三個家臣為諸侯，周王室的宗法制徹底奔潰，連帶著，周天子的天命也算是徹底消失了。」

「因此，嚴格意義上來說，周王室的天命其實隻持續到三家分晉過為止。再之後雖然人們依舊認他是天子，但是他實際上已經失去上天的眷顧了。因此秦國伐周的時候才會那麼順利，上蒼根本就沒有對此發達過任何的意見！」

「原來……是這樣……」

聽到韓非的話，下方的學生們立刻討論了起來。雖然其中有很多細節依舊值得推敲，但是不得不說，韓非的這套理論天衣無縫，在邏輯上完成了閉環，讓所有人都挑不出錯來。

所有人在聽完韓非的話之後都覺得事實就應該是韓非說得那樣的，周天子的天命就應該消散於三家分晉之時，而不是秦國滅周之時。

當然，有人贊同就必定有人反對。就在所有人都低聲討論天命相關事宜的時候，一名法家學子突然站了起來，對著韓非大聲說道：

「此乃儒家理論，非我法家理論！先生今日如此明目張膽地替儒家站台，莫非是準備背棄法家不成！？」

「對！沒錯！」

「這是儒家理論！我們法家不認！」

「沒錯，哪有什麼天命！？我們法家學子絕不認可！」

「國家就應該按照法律的方式來治理，搞這些天命什麼的毫無意義！」

眼見有人帶頭，場下的法家學子們紛紛站了起來，對著韓非大聲嚷嚷道，試圖以此來表達自己的不滿。

「哦？是麽？」

另一邊，在聽完法家學子的話之後，韓非不慌不忙，對著眾人淡淡笑道：

「既如此，那你告訴我，權力從何而來？」

「自然是從國君那裏來！」

那個站起來的法家學子想都不想就直接說道：

「國君天然具有至高無上的權威，這還用問嗎？」

法家學子的話不能說是錯，因為這個時代的法家還真就是這麼想的。他們從來不去考慮權力的來源，他們隻醉心於組建權力的架構。至於這至高的權力是從何而來，他們其實並不關心。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一來法家誕生的時間終究還是有些短，法家學子們還來不及思考這種形而上學的東西。至於這二來麽，則是這個時代的人們基本都認可王侯將相有種的說法，國君的兒子天然就是國君，沒有人會去質疑人家為什麼是國君。因此在法家學子們看來，研究國君的權力從何而來是一件極其無聊的事情。

然而此時這件在法家學子們看來極其無聊的事情卻成了他們的軟肋，他們平日裏覺得這個議題不重要沒什麼，但是現在，在這種道統之爭的場合，韓非問出的這個問題法家學子們答不出來，這就很致命了。

果然，在聽到這名法家學子的話之後，韓非微微一笑，繼續展開了追擊：

「既然如此，那我且問你。為什麼人家是國君而你不是國君？為什麼你要聽他的而不是他要聽你的？」

「當然是因為國君的父親也是國君了，所謂父死子繼，你死後會把你的家產分給外人嗎？當然不會！既然如此，人家繼承父親的王位和權力又有什麼問題呢？」

法家學子沒有意識到韓非挖的陷阱，直接就跳了進去。

「說得好。」

韓非聞言，先是鼓了鼓掌，表示自己贊同這名法家學子的發言。而後又繼續追問道：

「既然如此，那麼國君父親的權力又是從何而來的呢？他的父親嗎？那再繼續往前追溯呢？這總該有一個頭吧？我隻問你，那第一個國君的權力，是從何而來的！」

「是……是周天子冊封的……」

此時的法家學子已經意識到了不妙，但是一時間又想不出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於是便直接來了一招乾坤大挪移，將鍋都甩到周天子的身上，試圖以此來分擔自己的遭受的火力。

然而韓非又怎麼可能會讓他如願？當即繼續追問道：

「那還是回到最初的問題，這周武王的王位與權力，又是從何而來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