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從紂王手上搶來的……」

大家都是有頭有臉的人，強行狡辯只會讓自己輸得更難看，因此這名法家學子沉著臉承認了第一代周王的權力和王位確實是搶來的，但是他又繼續補了一句道：

「但是這只是單純的國家間的征伐罷了，和所謂的天命沒有任何的關係！」

「真的沒有關係嗎？」

韓非淡淡說道：

「既然國與國之間可以隨意征伐，那麼人與人之間是不是也可以隨意征伐？你今日殺掉了國君，明日你便能成為一國之君？反正都是搶嘛！既然國家之間可以搶奪領土和人口，那麼人與人之間又為什麼不能搶奪王位呢？」

「這當然是不可以的！」

似乎是找到了韓非言語中的漏洞，這名法家學子竟然莫名興奮了起來：

「因為人與人之間有法律束縛，法律規定了什麼事情能做，而什麼事情不能做！可是國與國之間卻沒有這樣的法律。亦或者說，就算是有這種法律，也沒有人能來保證執行！」

說到這裏，這名法家學子竟然直接轉過身去，對著場內所有人大聲喊道：

「因此我們法家是天然維護一統的！因為只有一統了，這一套法律才能被套用在所有人的頭上，人人都能遵從同一套法律生活，也不用再擔心哪天會被拉過去打仗了！因為所有的諸侯國都已經被消滅掉了，這個世界上已經不再存在戰爭了！」

「法家！彩！」

「法家！彩！」

「法家！彩！」

聽到這話，下方的法家學子們竟然全都高呼了起來，似乎是想用這種方式展示自己的力量，向世人宣告法家的強勢。

對此，場內的儒家學子們自然是一臉的不服。有人剛想站起來反駁那名法家學子的話，卻聽韓非先一步開口道：

「你剛剛說了人與人之所以不能搶奪王位是因為又法律約束，那我且問你，法律為什麼要約束人們相互之間爭搶王位呢？這條法律合理嗎？它又是什麼人制定出來的呢？」

「什……法律是否合理……？」

法家學子聞言，整個人都直接愣住了。他平日裏隻學習了如何制定法律，以及如何執行法律。至於這「法律的合法性」，他卻是從來沒有想過。

另一邊，眼見法家學子無法回答自己的問題，韓非繼續說道：

「無話可說了麽？我且告訴你吧！你口中所謂的法律，其實就是強者壓迫弱者的工具。至於什麼法律之下人人平等，那也是弱者之間的人人平等。我且問你，若是國君犯了罪，也要按律斬首嗎？這當然是不可能的！為什麼，因為這法律就是為國君服務的，國君擁有超脫法律的權力，法律管不到國君，而國君卻可以插手法律，就這麼簡單！」

「這……」

場內的法家學子們聞言，全都是一陣語塞。雖然很想反駁韓非的話，但是他們卻什麼都說不出來。原因很簡單，因為韓非說得對。不僅說得對，他還直接說到了法家的核心，那就是依附強權而存在。

這是法家的弱點，同時也是法家的優勢。正是因為有這個特性在，法家才能在那麼短的時間內獲得天下各國的認可，畢竟沒有哪個國君能夠拒絕一條聽話的狗。之所以大多數的國家都沒能奉行法家制度，並不是因為這些國家的國君不喜歡法家，而單純只是因為這些國家內部的貴族們抵製法家罷了。畢竟誰都不希望自己領導的權力無限大，大到可以隨意決定自己生死的地步。

在過去的幾百年間，法家憑藉著這個優勢在天下各國之間瘋狂傳播。很多國家的國君雖然無法將法家「扶正」，但是也都暗地裏支持法家的傳播，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自己國內的法家勢力可以擊敗貴族勢力，讓自己掌控全部的權柄。

但是正所謂有得必有舍，法家在瘋狂傳播的同時，也為自己的滅亡埋下了一顆暗雷，那就是他們根本就無法解釋國君的權力從何而來！

秦國還在的時候，法家的這個問題還不是非常明顯。因為秦國國君的權力來自於其先祖，而其先祖又是傳說中的人物，早幾百年前就死了，人們自然不會無聊到追溯其權力的來源，因此法家在秦朝滅亡前一直都沒有暴雷。但是等到漢朝之後，形勢就變了。

眾所周知，漢高祖劉邦亭長出身，雖說祖上也是貴族，但是像他這樣的貴族全天下多了去了。相較於那些貴族，劉邦當真是一點都不顯眼。而在這種情況下，法家那個無法解釋君主至高權力來源的缺點就顯現了出來，並且還被無限放大。

歷史上漢朝初年之所以會有那麼多的叛亂，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漢朝中央無法解釋自身權威的合法性。無論是秦朝的法家還是漢朝初年的道家，在這個問上都是兩眼抓瞎，束手無策。

直到董仲舒天人合一理論的出現，漢朝中央統治合法性的問題才算是得到了解決。而後漢朝開始進入發展的快車道，最終給華夏族換了一個新的名字。

扯遠了，按照原本的歷史，此時的法家其實還沒有察覺到自己這個缺點的致命性。但是沒察覺到不代表不存在，如今經過韓非這麼一說，在場的法家學子們立刻就意識到，自己在這個問題上根本就給不出答案來！

還能怎麼說？說國君的權力來自其先祖，先祖的權力是搶來的？那麼這不是鼓勵人們以下犯上，搶奪權力和國君之位嗎？

至於法律約束什麼的……擺脫，這都已經關係到最高權力的來源了，你這法律還有個毛的約束力啊！理論上來說，只要人家成功擊敗了國君，奪取了王位，人家就能直接獲得統治的合法性，而後再以國君的身份來修改法律。這樣一來的話，不就相當於犯上作亂之人只要成功了，就能不用承擔任何的後果嗎？

真到了那一步，這天下怕不是到處都是謀反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