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錯，鄉野和天命。」

不等眾人思考結束，韓非直接開口道：

「先說鄉野，前面提過，天下一統之後，無論採用什麼樣的人才選拔機制，基層是一定會出現大宗族的。這些大宗族在鄉裡橫行霸道，兼並土地，很快就會成為國中之國，朝廷的心腹之患。」

「而抵製這種現象的最好辦法並不是加強地方管控，因為負責管控的人也有私心，搞不好會來一出徇私舞弊，讓管控根本無法進行下去。但是基層的大宗族又不可不防，這種時候，允許小宗族出現就成了理所當然的事情了。」

「宗族這種東西，其實歷史非常悠久。早在三代之時，人們就以血脈為紐帶，建立起了一個個部落，這就是宗族的雛形。後來周王室奪取天下，將自己的親戚都分封到各地，這又是一種宗族。這些諸侯一代一代地繁衍下去，各個兒子到各個地方建立屬於自己的小宗，這也是一種宗族。」

「可以說，宗族的出現是自然而然的，不需要人力去推動和維持的。理論上只要一個人足夠會生，過了幾代人之後，他的後代就能組成一個宗族。這個宗族依靠血緣關係維繫在一起，平日裏祭祀同一個祖先，凝聚力非常大。」

「這種凝聚力就是宗族自治的根本，一個宗族中必定會有年老且德高望重的人，這些人自然而然會獲得宗老族老之位，而後開始管理這個宗族。而在這個過程中，朝廷是不需要出一分錢的，躺著就能將基層給治理掉了。」

「至於宗族阻礙朝廷收稅什麼的，說實話，這其實不是什麼難事。只要朝廷調查清楚這個宗族的人數，而後定下一個稅收的標準，定期過來收稅就行了……至於宗族會不會故意隱瞞人口，這個其實也很簡單，只要朝廷給這些人口登記造冊就行了，只有登記在戶籍冊上的人才能享受各種權力，比如當官的權力，還有後代當官的權力。若是沒有戶籍，將來就算是死了，國家也不予立案什麼的。總之方法非常多，就看朝廷如何操作了。」

明清時期投獻土地，以此來躲避賦稅的農民非常多。但是隱瞞戶口，通過不上戶口來躲避賦稅的人卻幾乎沒有。原因其實也很簡單，戶口這種東西無論是在哪個時代，都是非常重要的。哪怕是在古代，你沒有戶口也是寸步難行。不說參加科舉什麼的了，你上街買個東西，拿不出戶口證明也會被人抓起來審訊，可見古代戶口管理之嚴格。

一般來說，除非是像魏晉南北朝時期那樣，高門大戶可以搞莊園經濟，徹底將族人和外人隔絕開來，自成一個體系，否則想要在古代隱瞞戶籍是非常困難的。而通過戶籍制度，中央朝廷也能大致了解本國當前的人口數量情況，同時制定出相應的政策，可以說這是一種效率非常高的制度。

「允許小宗族存在的好處非常多，比如說一個宗族內有人死了，留下了孤兒沒人撫養。若是按照秦國這套制度，那就是國家要出面撫養，這其中的成本自然而然就是國家負擔了。而在小宗族內部，族人死亡之後留下遺孤，這個遺孤是肯定能夠得到族人的撫養的，這也就減輕了朝廷的壓力。」

「除了遺孤之外，其他的殘疾人什麼的，也能獲得相應的照顧。還有東家出了點事情，今年交不出賦稅，由族長出面組織族人分派，替這個族人將今年的賦稅交齊了……凡此種種，不要太多。更不要說，允許宗族存在之後，朝廷還能節省下一大筆基層官吏的俸祿了，畢竟宗老族老是宗族內部自己選出來的，不需要朝廷付錢。可以說，宗族可以極大程度地減輕朝廷治理地方的壓力，而朝廷所需要付出的，僅僅只是地方治理的權力罷了。」

韓非的聲音非常沉穩，而在聽到韓非的話之後，場內的儒家學子全都贊同地點了點頭。身為儒家學子，這些人大多出生在地方宗族之中。確實如同韓非所言，宗族的存在替國家減輕了很多的麻煩，很多事情宗族內部自己就可以解決，國家的統治成本被壓到了以及非常低的程度。

「而除了替國家降低治理地方的成本之外，宗族的存在還有另外一個作用，那就是防止地方有哪個大宗族做大。」

韓非掃了眾人一眼，繼續說道：

「由於宗族是依靠血緣凝聚起來的緣故，因此宗族天然是帶有排外性的，這就註定了宗族不可能投靠其他強大的宗族。同樣的，強大的宗族也不可能會去兼並弱小的宗族，讓他們成為自己的一員。而是只會將其他宗族的人抓起來充作奴隸，而後霸佔他們的土地，讓他們替自己勞作。」

「正是因為有著這個特性存在，因此宗族之間往往會相互對立。一旦別的宗族侵犯到自己的利益，宗族成員立刻就會群起而攻之，保衛大家共同的利益。」

「前面提過，那些大宗族在地方能夠橫行霸道的最主要原因就是地方上宗族勢力被拆分，小門小戶無力與那些大家族抗衡。但是一旦宗族存在，情況就截然不同了。一個宗族少說也有幾百號人，這些人真要拚死反抗，那些大宗族還能將他們全部殺掉不成？真要到了那個地步，這件事情也就算是通天了，朝廷和國君不可能不知道這件事，而那個大宗族在朝中當官的族長也會因此而受到牽連，被直接問斬。在這種情況下，誰還敢縱容自己的族人隨意兼並土地和人口呢？」

「可以說，小宗族的存在，確保了最基層不會出現一家獨大的局面。基層鄉野會因為小宗族而處於一種平衡之中，宗族之間誰也奈何不了誰。朝廷在其中充當裁決者的角色，哪派不服就聯合其他人打壓這派。在這種情況下，朝廷還需要擔心基層出現尾大不掉的大宗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