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族誕生至今已經有上千年的歷史了，上千年來，所有人都生活在各自的宗族之中，享受著宗族所帶來的福利，同時也為宗族貢獻著自己的一份力量。

之前只是因為「身在此山中」，所以「不識廬山真面目」罷了。如今聽到韓非這麼一分析，在場的學子們再聯想到自己這輩子所經歷過的事情，立馬就明白了宗族制度的優渥性，同時也是在心中嘖嘖稱奇，一邊感慨老祖宗的智慧真是厲害，一邊讚歎韓非不愧是能夠開宗立派的人，竟然能夠將這麼複雜的事情理順。

「整個國家層面採納法家的郡縣製，而鄉野之間卻採納儒家的宗族製麽？」

這時候，蕭何再次朝著韓非行了一禮，恭敬問道：

「那敢問先生，這宗族製和郡縣製的分界線在哪裏呢？」

「在縣。」

韓非一臉鄭重道：

「事實上具體的分界線應當是要通過實踐來得出的。至於以縣為分界線，則是我個人的估測。縣以下由宗族鄉紳自治，縣城極以上則由朝廷派遣流官治理，採納郡縣製。如此，儒法兩家便算是在基本的國家框架上融合了。」

「那行為規範呢？法家講究以法律條文來規範人的行為，儒家卻講究以道德標準來規範人。除此之外，儒家講究人治，就算真的犯了事，上位者也能將其磨平。法家卻講究法治，一切都是以法律條文為標準，除了國君之外，沒有任何人能夠破例。儒法合流之後，這治世的行為標準又是什麼呢？」

蕭何繼續問道。

「自然是儒法都有了。」

韓非笑道：

「以法家的法律條文為最低標準，以儒家的道德尺度為平常標準。人若只是違反了道德標準，那麼就由世人來唾棄他，但是官府和朝廷不動手處置他。可他若是觸犯了法律條文，那哪怕世人再怎麼稱讚他，他也必須要付出相應的代價。」

「一個國家，兩套標準，這是不是有些不太妥當？」

蕭何還是有些不放心地問道。

「一個國家本就是應該要有兩套標準的。」

韓非繼續笑道：

「若是只有一套標準的話，那麼就會出現一個非常可怕的問題，那就是那個標準的度非常難以界定。定的太高了，則所有人都變得謹言慎行起來，什麼事情都不敢幹，生怕一不小心就觸犯了律法，整個國家就會變成一潭死水。可若是定得低了，那麼這個標準也就失去了意義，什麼事情都管不了，國家就會出現混亂。因此，制定兩套標準，讓人們可以在這兩套標準之間不斷地試錯，才是最合理的方式。」

「原來……是這樣……」

聽到韓非的話，在場學子全都恍然大悟。

「在這套制度下，法家負責堅守國家的最後一道底線，一旦有人觸犯律法，就立即將其抓起來審判，誰來說情都沒用，因為法律是不可褻瀆的。」

韓非掃了眾人一眼，繼續說道：

「至於儒家，則是負責去宣講自己的道德，教化天下庶民。讓他們能夠以人的方式生活在世上，而不是如同禽獸一般，不知禮義廉恥。儒法結合，如此，則天下可以大治矣！」

「彩！」

聽到這話，場內學子全都從座位上起身，朝著韓非行了一禮，口中稱「彩」。

沒辦法，韓非說的話實在是太過精彩了，直接將各個制度的有點和缺點都展現了出來，而後再結合雙方的實際情況，給出一個新的最優解。這些學子雖然也曾經遊學過，但是像韓非這樣能夠深入淺出分析問題的，他們還是第一次見，忍不住起來喝彩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那最後的天命呢？這又是怎麼一回事？」

等所有人都重新坐回到座位上之後，蕭何再次抓住機會，對著韓非行禮問道。

「天命問題就更簡單了，法家顯然是無法解釋國君權力的來源的，在這種情況下，能夠給予國家權力合法性的儒家就成了國君唯一的選擇。畢竟，我想也沒有哪個國君會希望自己手中權力的來源解釋不清，而後手底下的人天天想著謀反吧？」

韓非適時地開了一個玩笑，引得場內學子們哈哈大笑了起來。

「學生自然知道法家無法解釋權力的來源，也知道在這一點上只能仰仗儒家。學生想要知道的是，這天命到底是什麼，是以什麼樣的規律流轉的，別人又應該以什麼樣的方式從舊的『天子』手上將天命搶奪過來！」

蕭何不說話則矣，一說話，就直接是王炸。

雖說在場大多數人都對蕭何的問題感興趣，同時也確實在心中想過相應的問題。但是真正站出來提問的，卻是一個都沒有。

畢竟這個問題實在是過於敏感了，敏感到一旦有人問出過這個問題，天下各國的國君都不會再錄用這個人。畢竟你都還沒在我手底下當差呢，你就想著從我手上搶奪天命了。等你將來有了權力，那還了得？

正是因為對自己的前途有所顧慮，因此沒有哪個學生會「傻到」在大庭廣眾之下問出這個問題，最多也就是想著等課程結束後私底下去找韓非學習。如今蕭何公然將這個問題給問出來了，大家雖然詫異，但是心中也是激動非常。所有人都目光緊緊地盯著韓非，想要聽他準備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問得好！」

另一邊，台上的韓非在聽到蕭何的話之後，也是忍不住鼓起了掌來。很顯然，蕭何的「無畏」已經獲得了他的賞識，並且已經讓他產生了收徒的心思，當即開口對著蕭何問道：

「你叫什麼名字，是哪裏人士？」

「回先生的話，學生乃是沛縣人士，名叫蕭何，今年十四歲！」

蕭何是何等聰明之人？在聽到韓非的話之後，立刻就意識到了自己的機會來了，當即恭恭敬敬地朝著韓非行了一禮，回答了韓非的問題，並且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自報了自己的家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