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當真是天要滅我法家乎！？」

突然，一名法家學子仰天哀嚎了起來。片刻之後，其他的法家學子也都有樣學樣，開始大聲哭泣。

這是對道統的絕望之哭，這種悲痛要遠遠大於親人離世。

而與此同時，場內的儒家學子們則是罕見地沒有落井下石，乘機譏諷。所有人都默默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一言不發地看著場內痛哭流涕的法家學子。

所有人都沒有想到，儒法之爭竟然會以這種方式解決。

雖然最終的結果是儒家贏了，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儒家學子的內心卻始終高興不起來。

或許……是韓非所描述的前景過於恐怖了些吧？

本學派能夠獲得道統之爭固然是好事，但是如果這個學派是無敵的，同時最終必然會影響到國家的發展……

說實在的，這並不是什麼值得高興的事情。畢竟制度是為人服務的，而非人為制度服務。若是一個制度被放出來之後以人力根本無法抗衡，那麼這個制度就難免會成為怪物，而後吞噬所有人。

儒家學子首先是人，其次才是儒家學子。他們雖然學習儒家，但是目的是掌控儒家，而不是被儒家所掌控。如今猛然得知自己其實也不過是儒家這套體制的傀儡，他們心中又怎麼可能高興得起來？

儒家學子高興不起來，法家學子痛哭流涕，一時間，整個廣場陷入一種詭異的氛圍之中。

最終，還是初出茅廬的蕭何打破了這種氛圍。

只見他再次朝著韓非行了一禮，而後繼續問道：

「按照先生的說法，這法家……莫非就沒救了嗎？那儒家，難道就真的無解了嗎？既如此，先生又為何要搞儒法合流呢？」

「問得好！」

韓非聞言，讚許地朝著蕭何點了點頭，而後對著所有人說道：

「法家並非一無是處，儒家也並非就完美無缺。而這，就是我要搞儒法合流的真正原因！」

「還請先生賜教！」

聽到這話，下方的學子們立刻反應過來，而後全都從座位上起身，朝著韓非恭敬地行了一禮。

所有人都迫切地想要知道，法家的救贖之路到底在哪裏。同時儒家的缺點又在哪裏，為何韓非要搞所謂的儒法合流。

「法家如何稍後再論，咱們先論儒家。」

韓非點了點頭，對著眾人說道：

「儒家，傳自周公，集大成於孔子。其核心思想其實只有一條，那就是分封！」

「前面提過，分封製確實是有屬於自己的優勢的。但是同時，分封製也有著極大的劣勢，那就是非常容易搞出國中之國，而後令國家陷入動蕩之中。」

「周王室靠著儒家分封製坐穩了江山，將姬姓血脈傳播到了全天下，這固然是儒家和分封製的功勞。但是反過來，周王室最終也亡於分封製所冊封的諸侯之手，這一點不可不重視。」

「孔子以為，只要所有人都嚴格地按照分封製的規矩去生活，天下就能和諧穩定，這其實是錯誤的。且不說人都有慾望，都會渴望獲得更多的東西。單單就這天下的土地有限這一條，就註定了分封製不可能嚴格推行下去。」

「根據儒家分封製，天子之下封諸侯，諸侯之下封卿大夫，卿大夫之下封士，如此一層一層地分封下去。在周朝建立初期，天下有著大量的空地，這套制度自然是能夠推行下去的。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天下的土地越來越少，這套制度也就自然而然地推行不下去了。畢竟到最後周天子都只剩一座王城了，這王城還被分成了兩半，他又拿什麼去繼續冊封諸侯呢？」

「同理，諸侯國內部也是一樣的。為何平王東遷之後諸侯之間就開始征伐不斷？單單只是因為周王室權威掃地嗎？不，不是這樣的。打仗畢竟是要死人的，若非必須的話，誰又願意冒著生命危險去打仗？更何況當時的士兵還都是貴族子弟。」

「真實的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當時諸侯國內部也已經開始出現土地不夠分的情況了。而國內的貴族又會越來越多，為了給這些新的貴族提供封地，諸侯國們不得不開啟戰爭，兼並土地。」

「可以說，儒家所代表的分封製其實就是當今天下的動.亂根源，若是不在中原地區廢除分封製的話，這天下將永無寧日可言……當然，邊疆土地不算，那裏的諸侯國可以幫中原王朝抵禦外族的入侵，是很難威脅到中原的。」

韓非的論述其實並不新鮮，在這百餘年時間中，有關郡縣製和分封製的爭論就不止一次地在這片大地上進行，並且在這些爭論中，法家學子也已經總結出了儒家的問題。如今韓非說的這些話，其實在場的學子們早就有所耳聞。如今再一次聽到韓非提起，學子們沒費多大功夫，就很快接受了下來。而後所有人再次將目光看向韓非，請他繼續說下去。

「儒家的問題已經很明顯了，那就是分封製根本無法讓天下長時間的問題，因此我們必須要在這裏引入法家的郡縣製，通過郡縣製來治理天下。至於分封製，則只能存在於邊疆地區。」

韓非也沒有讓學子們久等，立馬開口繼續道：

「而這，就是我所說的儒法兩家合流的第一層，那就是以法家的郡縣製來搭建國家基本制度的框架，確保國家不會因為分封製而發生內亂。」

「可是這樣一來的話，儒家又在哪裏呢？」

聽到這裏，蕭何有些不解道：

「連國家最基本的制度都已經選擇法家了，儒家的聲音想來也就很小了吧？」

「不，儒家的聲音其實不小的。」

韓非笑著搖了搖頭道：

「因為除了最基本的國家框架之外，儒家還掌握了兩樣至關重要的東西，那就是最底層的鄉野，以及最高層的天命！」

「鄉野……以及天命？」

聽到這話，所有學子都陷入了沉思之中，開始思考韓非這句話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