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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藏連山》第三章 師父 02
晚上,夫妻二人回到自己的房間,侯爺將屋裏的小廝丫鬟悉數屏退。夫人知道丈夫必是有話要說,於是親自服侍他洗漱更衣。

「侯爺想問什麼便問吧。」夫人替丈夫將外穿的長袍褪下,規規矩矩地掛在一個黃花梨透雕的龍首衣桁上。

侯爺笑了,說:「夫人都成了我肚子裏的蛔蟲了,我還沒開口,夫人便知道我有話要問。」

夫人皺了皺鼻子,不似人前那般端莊拘謹,臉上竟是一副少女般活潑調皮的神態。她說:「我不但知道侯爺有話要問,還知道侯爺想問我,為什麼要讓殷九那孩子留在府裡給川兒當師父。」

侯爺大笑,點頭稱讚:「咱們月兒的鬼精靈,果然都隨了她娘了。」

夫人拉過丈夫的手,二人在床沿邊坐下。她的眉間彷彿又罩上了憂慮之色,說:「侯爺覺不覺得,這次的事情處處都透著古怪。」

「夫人何出此言吶?」

她說:「首先是川兒中毒中得古怪。侯爺你高居廟堂,從不涉足江湖,川兒何以會招致江湖人的毒手?接著又神兵天降地來了個古怪的殷九。誰都解不了的奇毒,偏偏他去了五六日就帶回了解藥。可這葯是從哪裏來的?他一個十幾歲的孩子為何會有這樣的本事,又究竟是受了侯府什麼恩德三番兩次出手相救……這些話咱們明著暗著問了好幾次,可是每一次都被他搪塞過去了。」

侯爺聽罷沉默了半晌,這些問題他又何嘗沒有想過,於是更加困惑,便問:「既然夫人疑心殷九,那為什麼還要將他留在府裡呢?不如賞些銀錢,早日打發了算了。」

夫人搖了搖頭,「要是錢能打發,那倒簡單了。何況以他的本事,若隻想要錢,就是把這王城裏的錢莊都搬空怕也不是什麼難事。」

「可是我們現在連他的底細和目的都不清楚,就這樣留在府裡……」侯爺神色憂慮地沉吟道,「起初我本想在軍中給他個職位,這樣也方便控制……」

「是妾身自作主張了。」夫人低眉說道。

「誒,無妨。」侯爺將妻子的雙手捧在自己的手心,「你我夫妻多年,怎倒說起這麼外道的話了?夫人一向思慮周全,料想必有緣故,只是為夫還不明白。」

「侯爺可還記得曾跟我說過,殷九帶回來的解藥是兩人的分量,他是自己吃過以後才給川兒服下的。」

「不錯。」

「雖然殷九的身份意圖不明,可是看得出來他絕沒有加害川兒的意思,否則怎麼會親身為川兒試藥?」夫人說,「況且,聽月兒說,此人早就對侯府了解得一清二楚。侯爺細想,那孩子如果真想做什麼對侯府不利的事,豈會等到現在?再說以他的身手,別說加害川兒,就是取咱們闔府上下主僕的性命又有何難?」

侯爺雖然贊同夫人的說法,可是仍然免不了聽得脊背發涼。

夫人繼續說:「無論如何,這次的確是他救了川兒的性命,我感激他的心是真的。而且今日他答應得這麼痛快,我料想,就算我們不留他在府裡,想必他也會時時刻刻關注著侯府的動靜。與其如此,我倒情願把他放在眼皮底下。」

「夫人想得周到。」侯爺說,「只是他接近川兒到底是為了什麼呢?」

夫人搖頭嘆息,說:「眼下還不得而知,不過——」她將聲音壓得更低了些,「我就是隱隱覺得,這件事可能和川兒的身世有關。」

侯爺扶妻子躺下,又幫她蓋好被子,安慰說:「夫人別多想了,川兒已經六歲了,還什麼身世不身世的。川兒就是我上官仁的兒子,是咱們倆的親生兒子,以後我的爵位是要傳給他的。」

「侯爺說的是,」夫人點頭,眼圈有些微微的發紅,「只是川兒從小體弱,我是擔心以後……要是川兒有個哥哥就好了。月兒雖好,可畢竟是女孩子,將來是要嫁人的。哎,川兒本來是應該有個哥哥的,要是他還活著,現在應該也和殷九那孩子一樣大了……」夫人說著,兩行眼淚緩緩地從她眼角爬了出來。

「夫人——」侯爺長嘆一聲,輕輕將妻子眼角的淚水拂去,「好端端的又提這個做什麼……」

「我看殷九那孩子也挺好。」夫人說,「若是他真跟咱們家有什麼緣分,只希望他能護著點兩個孩子,我也就沒有別的指望了。」

侯爺將夫人的手握得更緊了,他說:「夫人你放心,只要我活著一天,就會好好保護你還有月兒川兒的,啊。」

夜已經很深了。這天晚上夫人睡得並不安穩,她反覆夢見自己那個沒有來過世上一天的兒子。侯爺這一宿乾脆沒睡,他也想起了那個孩子——如果他還活著,可不是就跟殷九的年紀差不多大嗎?他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難過和愧疚,因為當年正是他的一個決定便要了那孩子的小命。

這世上沒有誰敢給堂堂的靖安侯出選擇題,可是當年那個面目可憎的接生婆卻給給他出了最殘忍的一道。

夫人又被夢魘纏住了,滿頭大汗,口中不斷地囈語。他將妻子抱在懷中,自己卻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裏沉默地流淚。他從來沒有後悔過當初的決定,現在也一樣,只是今晚他還是被那句話給蜇到了,蟄痛了——

「要是他還活著,現在應該也和殷九那孩子一樣大了……」

殷九要留在侯府的消息很快傳到了萬川的耳朵裡,可把他高興壞了。從此他再也不肯好好獃在房間裡休養,整天嚷著要出去學功夫。

夫人給他纏不過,隻好讓他先行了拜師禮。她知道兒子哪裏是真心要學什麼,不過是想多個玩伴,所以囑咐殷九也不必太當真,帶著他活動活動筋骨也就是了。可是萬川卻一點也不含糊,成天師父長師父短地纏著這個隻比他大六七歲的男孩。從那以後,殷九走到哪裏,萬川就跟到哪裏。映月便取笑弟弟,說他簡直就是他師父的跟屁蟲。

侯爺和夫人看著也高興,說殷九帶川兒越來越像哥哥帶弟弟了。以前侯爺總是擔心,萬川從小隻跟映月一起玩耍,雖然月兒對弟弟百般照顧,可是川兒難免會缺乏一些男子氣概。而劍澤和鏡明那兩個堂哥,對川兒不是欺負就是捉弄。現在好了,有殷九帶著,老父的心也終於可以放進肚子裏了。

夫人常常笑吟吟地看著兒子,果真像個小跟班兒似的跟在殷九屁股後面出來進去。每到這時,她便神往地對丈夫說:「這個年紀的小孩子,總是喜歡纏著大孩子的。我小時候也是這樣屁顛兒屁顛兒地跟著姐姐。她有什麼好吃的好玩的,我就故意可憐巴巴地看著她,也不哭也不鬧,但是每次都能佔到姐姐的便宜。」夫人說到這裏時,總是會輕輕地笑起來,可是侯爺卻總能從妻子的眼睛裏捕捉到一絲不著痕跡的感傷。他拉過妻子的手,故意逗她,「可是你現在不用可憐巴巴地看著我,卻也總是能佔到我的便宜。」說完夫妻兩人就一起哈哈大笑,好一陣子都停不下來。

半個月後,萬川終於痊癒了。可是他並不知道,與此同時,自己的好日子也過到頭了。

這天早上,萬川像往常一樣,一睜開眼睛就跑去了殷九的瀾山院。進了門,也顧不上請早禮,忙興奮地問師父,今天是去河邊挖泥鰍?還是去山上采青棗?還是去麓水寒塘馴玉虎?

萬川滿懷期待的眼睛一眨一眨,無論哪個都好,反正他已經等不及了。可是殷九的回答令他大失所望。哪個都不是。那今天做什麼?院子裏扎馬步。

萬川發現,看著自己扎馬步的師父和平時帶自己挖泥鰍采青棗馴玉虎的師父根本就不是同一個人。不僅變得兇巴巴的,還充滿了暴力傾向。萬川在扎馬步時,他就拿著一根藤條站在一旁。下蹲不夠深,挨一下;腰背沒挺直,挨一下;走神兒,看貓兒狗兒打架,又挨一下……短短一個上午,萬川挨了這藤條無數下的打。

晚上,映月看見弟弟沒精打采地從外面回來,便笑著揶揄說:「小夥子今天怎麼不痛快?是捕的雀兒飛了,還是捉的鱉跑了?」

萬川不理,氣呼呼地往桌前一坐,擼起袖子給姐姐看。映月一看,馬上「哎呦」一聲,只見萬川原本白白凈凈的小胳膊上,被藤條抽出了一道道粉紅色的檁子。她馬上想起今天丫鬟說殷九師父讓川兒在院子裏扎馬步的事。萬川的性子她最知道,從小被全家當成寶貝,早就皮慣了,有時連父親都管不了,他要是肯老老實實吃這種苦那才怪了。只是她沒想到,平日裏沉默寡言不喜不怒的殷九,認真當起師父來還挺嚴厲的。

映月檢查了一下弟弟的傷勢,其實傷得也不重,只是萬川皮膚白,捏一下碰一下都會發紅。她於是取來藥箱,忍住笑,一邊給弟弟塗藥一邊說:「肯定是你三心二意不好好練功,惹了你師父不高興。這次算輕的,下次囑咐殷先生下手再重點。」萬川自知理虧,也不分辯,把頭往旁邊一別,不讓姐姐看見自己的眼淚兒在眼眶裏兜圈圈。

萬川挨打的事很快就被侯爺和夫人知道了。侯爺一聽,那還得了?!他的川兒他自己都捨不得碰一指頭,他殷九竟然敢隨意體罰,當即就要衝出去與其理論。夫人忙把丈夫拉住,說:「學功夫哪有不受傷、不挨師父打罵的?月兒說了,殷先生下手不重,放心吧。」可是侯爺心裏還是不痛快,夫人又說:「咱們從小把川兒保護得太好了,捨不得打捨不得罵,川兒難免頑劣些。我看殷九是有分寸的,而且川兒也聽他的話,正好讓他幫咱們收一收川兒的性子。」接著又提醒丈夫「男子漢氣概,男子漢氣概,男子漢氣概……」侯爺聽夫人如此苦口婆心地勸說,嘆了口氣,也隻好作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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