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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藏連山》第三章 師父 03
接下去的幾天,萬川不是被命令扎馬步就是站太極樁,從早到晚,叫苦不迭。夫人和映月悄悄來看過幾次,只見萬川頭上頂著一摞書,腰背直挺,馬步已是有模有樣,只是表情甚是淒苦。母女倆想笑又不敢太大聲,隻好憋到沒人的地方才敢一起朗聲大笑。

這一天,萬川終於受不了了,直嚷嚷說不學了,也不要殷九當自己的師父了。為表決心,還當眾哭了一鼻子。

殷九沒反對,隻說既然如此,那就索性放個假,還說要帶萬川出去玩一天。萬川一聽說出去玩,馬上收住悲聲,忙問去哪裏玩。回答說是麓水寒塘。萬川剛想問是不是要去馴玉虎,可是話還沒問出口,卻發現庭院和房屋早已都在自己腳下了。

萬川的腦筋沒轉過來,他不知道剛剛還在自己十幾丈之外的榕樹下密閉養神的殷九,是怎麼樣突然過來,又是怎麼樣將自己緊緊鉗在脅下的。等他看清的時候,師徒二人早已經飛掠過大半個王城的上空,穩穩地落在了回龍寺裡那座百丈來高的千佛塔頂端。

塔頂天高風疾,輕紗般的薄霧裊裊環四,縈繞不散。萬川又害怕又興奮,不敢睜開眼,卻又忍不住打開一條縫。

殷九說:「川兒你快看!」

「川兒害怕。」萬川的聲音比貓兒叫聲還小,兩隻手緊緊捂著眼睛,隻留一條指頭縫。

「男子漢大丈夫怕什麼。」殷九說,「有我在,還能讓你掉下去不成?」

萬川隻好慢慢睜眼去看,果然是一番從未見過的景象。透過薄霧,大半個王城盡收眼底。人都成了螞蟻,在橫七豎八的街道上擠擠擦擦;勾欄瓦肆也都成了扮家家酒的玩具,一個個小巧玲瓏;還有城西那條河,蜿蜿蜒蜒流向城外,不知流向什麼地方去了。

萬川不覺看呆了,直到被幾隻燕雀嘰嘰喳喳吵鬧著才回過神來。他問殷九:「咱們不是要去麓水寒塘嗎?」

「這就去了。」說罷,殷九夾緊萬川便俯衝下塔,半空中腳尖在一個剛放起來的紙鳶上輕輕一點,立刻又掠上了鐘樓。萬川這一次沒有閉眼,興奮得又喊又叫,所到之處惹得眾人紛紛側目。師徒二人就這樣,兩三個起落便出了王城,往後山去了。

天已經十分暖和,後山的林木也抽了綠芽,麓水寒塘儼然是一片春意盎然的景色。

殷九領著萬川來到寒塘的岸邊,此時剛過正午,波光粼粼的水面映得兩人眼睛都花了。殷九撿起一塊扁平的石片,側著身子往塘裡一擲,只見那石頭在水面輕點了五六下,直飛到水中央才沉了下去。萬川立刻拍手叫好。

殷九說:「我記得川兒最喜歡滑冰,可是這一冬天你因病沒得玩,不如今日滑個痛快。」

萬川看了看水面,又看了看殷九,說:「眼下都快三月了,哪裏還有冰?」表情裡省略的話是「你多半是糊塗了。」

沒想到殷九卻說:「有水就足夠了。」

萬川正摸不著頭腦,只見殷九已經飛身出去,正如剛剛那個石片一樣,在水面輕點了三四下便到了寒塘中央。可是他卻沒有沉下去,腳下生了樁子似的穩穩噹噹停落在了水面之上。

萬川的嘴巴空張著,已經說不出話來。就在這時,似乎有風從殷九的背後洶湧吹來,他的頭髮、袍襟還有左臂空蕩蕩的袖子紛紛朝前翻飛而去。緊接著,他的腳下似乎環繞起風雪。風雪越來越大,迅速朝四面八方凜冽地翻湧擴散開去,所到之處,水面上瞬間結成了堅冰。轉眼之間,整個寒塘已經凍成了一塊巨大堅實的冰坨子。

萬川早已經看得目瞪口呆,愣愣地站在岸邊不動了。殷九眼帶笑意地從冰面上走過來,手在萬川直勾勾的眼前晃了晃,問:「如何?」

萬川可是激動壞了,剛剛殷九帶他在城裏飛上飛下已經令他欽佩到不行,而現在這個將河水結冰的本事幾乎要讓他拿殷九當神來拜了。於是他連聲地問這是什麼功夫,又軟磨硬泡非要殷九教他不可。

殷九說:「本來嘛是要教你的,可是現下我已經不是你師父了。」

「誰說的?!」萬川嚷。

「你自己說的。」

「我什麼時候說的?」

「吃完午飯說的。」殷九裝作沒看見萬川急得通紅的小臉,繼續說,「吳管家、你姐姐、你娘,滿院子的人都聽見了。」

萬川隻好服軟賠笑,一疊聲的好師父,接著把三輩子的好聽話都說盡了。殷九趁機說:「那你以後練功還偷不偷懶?」

萬川一本正經地保證:「再也不敢了!」

回去的路上,萬川又開始活動小心思。他話裡話外跟殷九兜圈子,說隻想學那飛上飛下,還有凍水成冰的本事,不想天天扎馬步站樁子。殷九免不了又將「千裡之行始於足下」的道理跟他講述了一番。誰料萬川卻說起了曾經看過的那些話本。他說,話本裡的人物都是跌落山崖,或者誤入洞穴便尋得奇書秘笈,一練就成了絕世高手。怎麼偏他就要從扎馬步站樁子開始。然後他又眉飛色舞地詢問殷九,有沒有那種可以速成的奇書秘笈給他瞧瞧。

殷九聽了,頭一回覺得氣不打一處來。他在萬川面前蹲下來,正色道:「川兒你記著,永遠也不要存這種取巧走捷徑的心思。這世上或許有奇跡和天才,但你永遠也不能指望這兩樣東西會發生在自己身上。只有不指望,你才能走得遠、活得久。記住了嗎?」

萬川似懂非懂地看著師父,眨了眨他那雙無邪的眼睛,小聲應道:「川兒記住了。」

某天夜裏,萬川睡得正沉,突然感覺有人在輕輕搖晃自己的身體。他睜開眼,見一個模糊的黑影立在自己床前,登時嚇得大喊。

「川兒別怕,是我。」

「師父?」萬川揉了揉眼睛,詫異道,「你怎麼會在這裏?」

殷九說:「你不是想學讓水結冰的本事嗎?我教你。」

萬川看了看伸手不見五指的窗外,眼下深更半夜,又是陰天,連月亮都沒有。他十分摸不著頭腦,問:「現在?可是……」

「別可是了,」殷九不由分說地掀開他的被子,將他拽起來,「白天人多眼雜,我這功夫可是獨門秘笈,不外傳的。」

萬川沒辦法,隻好爬起來。他沖外屋喊:「姐……姐!幫川兒拿衣服和靴子!」

「別喊了。」殷九將衣服丟給他,「你姐不在這。」

「不在這?」萬川忙趿了鞋跑去外屋,掌了燈一看,外屋的床榻上被子疊得整整齊齊,姐姐果然不在。

殷九說:「不僅你姐姐不在,整個侯府都空無一人,只有我們倆。」

萬川急忙穿了衣服鞋子跑出去,侯府果然空空蕩蕩,原本應該在廊下值夜的小廝一個也不見了。他又要往正房跑,卻被殷九叫住。

「爹娘呢?」萬川帶著哭腔問。

「他們自然也不在。」殷九說,「你好好練功,明天一早我保證你就能看見他們了。」

「保證嗎?」萬川的眼睛裏結了一顆碩大的淚花,不放心似的又問,「爹、娘、姐姐、吳管家……明天早上都能看見嗎?」

殷九點點頭,然後抱了抱這個委屈的小傢夥。

萬川的臉埋在殷九的胸口,聲音透過布料甕聲甕氣地傳出來,又問:「那他們現在去哪了?」

殷九回答說:「他們都還在各自的房裏睡覺,川兒看不見他們,是因為川兒現在正在自己的夢裏。」

「……在夢裏?」萬川努力想要明白師父的話,可是這些話顯然已經超過了一個六歲孩子的理解能力。

「川兒乖,等天一亮就能看見爹娘和姐姐了。」殷九說,「但是現在,川兒要跟師父好好學東西,知道嗎?」

萬川用袖子把眼淚揩了揩,點點頭。

如那日一樣,殷九又一次帶著萬川掠過王城上空,往後山飛去。萬川發現,不只是侯府,似乎整個王城都空蕩蕩的,街道上連更夫都沒有一個。不知是不是天太黑的緣故,萬川能看見的範圍十分有限。只有二人飛掠經過的地方,瓦肆勾欄、縱橫街道才逐一出現,可是極目遠眺卻是茫茫然一片漆黑。

二人來到麓水寒塘岸邊時,烏雲已經散去,月亮出來了。殷九這時將萬川拉到自己面前,神色異常莊重地說:「川兒,從今天開始,師父要教你一門很特別的功夫。但師父要你保證,這件事決不能對你我之外的第三個人說起,你能保證嗎?」

萬川此前從來沒見過師父這樣的神色,哪怕是自己馬步扎不好惹師父生氣時,也沒有現在這樣嚴肅。於是他小聲試探著問:「連爹娘和姐姐也不行嗎?」

「不行。」

萬川很想問為什麼,但他又有點害怕,所以隻好點點頭。

「很好,」殷九說,「如此,我便可以傳你咒術了。」

「咒……術?」萬川在唇齒間小聲重複了幾次,又問,「……咒術厲害嗎?」

殷九被逗笑了,他撫了撫萬川的小腦瓜,說:「這咒術乃是天地妙法之集,陰陽玄通之道。尋常的咒術師即便小有所成,也能縮地成寸撒豆成兵;再有所成,可以飛天遁地尋山探海,你說厲不厲害?」

萬川聽得兩眼放光,連連拍手叫好,直嚷著要學。

殷九又說:「可是這咒術卻並不容易學。即便是剛剛所說的小有所成,有的人花了幾十年時間,而有的人甚至窮盡一輩子也做不到,更加沒有什麼取巧捷徑可走,如此,你可還要學嗎?」

萬川知道師父又在因為那天的「奇書秘笈」之言敲打自己,不免自覺慚愧,羞紅了臉,於是忙畢恭畢敬作揖說道:「川兒知錯了,還請師父不吝相授,川兒自當勤勉。」

殷九點點頭,說:「既然要學一樣本事,必得首先知道它究竟是什麼。川兒,我且問你,你可知我們身處的這個世界是由什麼構成的?」

萬川上齒咬著下嘴唇,懵懂地搖了搖頭。

殷九讓他盤膝坐下,閉上雙眼,然後說:「這世間萬物,皆是由陰陽二氣幻化而成。所以,有天就有地,有日就有月,有男就有女……」

「有爹就有娘!」萬川嬉笑著馬上搶話來答。

殷九笑了笑,「你倒聰明,正是如此。」他接著說:「陰陽二氣此消彼長,往複輪替,生滅更迭,於是這世間便由此形成了無數的『靈』。在這些『靈』當中,幸運的,成了山川草木、鳥獸魚蟲;更加幸運的,成為了如同你我一樣的萬物靈長。」

這時,萬川睜開眼,問:「那不幸運的呢?」

「不幸運的,便永遠遊移在天地之間。」

「那他們真可憐。」萬川的表情突然變得很憂傷。他沉默了一會兒,又問:「師父,那陰陽二氣是哪裏來的。」

殷九被問得愣了一下,然後回答他:「從『道』中來。」

「『道』又是什麼?」

殷九搖了搖頭,說:「『道』乃是萬物的本源,無人知其為何者,亦無人不知其為何者。」

萬川開始撓頭了,「師父,川兒不懂。」

殷九又說:「說無人知其為何者,是因為『道』無法描述,也不可言說;說無人不知其為何者,是因為天地萬物莫不生髮於『道』,又復歸於『道』……」他見萬川已經開始打瞌睡,於是擺擺手,「算了算了,這個超綱了,以後你慢慢就懂了。」

「我們來說點簡單的,」殷九說,「現在你繼續閉好眼睛,但不許睡覺,我下面說的話,你不僅要用耳朵聽,還要用這裏——」他用手指點了點萬川的胸口,繼續說:「剛才我們所說的,那些散落在天地間的靈,其實它們並非不幸,因為它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什麼,也不知道自己有什麼用,它們僅僅是存在於世間而已。而所謂的咒術,本質上就是與這些靈溝通,甚至驅策它們為自己所用的一種方法。現在睜開眼睛——」

萬川睜開眼睛,看到師父攤開的手掌中似乎有白色光芒正在匯聚起來。接著,白光越來越亮,眼看著竟匯聚成一根半尺來長的冰凌。只見師父突然一揚手,那冰凌箭一樣發射出去。萬川的眼睛眨也沒眨,可是仍沒看清是怎麼一回事。只聽「鐸」得一聲響,幾十丈之外的黑暗中立刻傳來樹榦折斷的聲音。

「看清楚了嗎?」殷九問。

萬川的頭搖得如同撥浪鼓。

殷九嘆了口氣,說:「我已經儘可能地慢下來了,真正的對戰中,是不可能以這樣的速度出手的。好了,現在再閉上眼睛,我們來拆解一下你剛剛看見的——」他說,「其實,我剛剛只是做了兩件事——第一,將湖邊的水汽凝結在掌心成為一隻尖銳的冰凌;第二,以極快的速度發射出去擊打那棵樹。然而在這一過程中,我至少調用了三種不同的靈——聚集水汽的某一種靈;降低溫度使之凝結的某一種靈;還有,以極快的速度令某物發生空間位移的某一種靈。」

「那麼這些靈為何會幫我做這些事情?其實很簡單,我念了一句話。」殷九自問自答,「我念的這句能夠駕馭靈的話,在咒術中被叫做『咒訣』或者『咒語』。但要知道,咒訣可不是誰念都有用的,這個你以後會明白。除此之外,我還可以通過某些指法或手勢達到同樣的目的,那便叫做『手訣』。至於有些咒術師還能通過符咒、器物來調遣靈,這個以後遇到了再說,現在說太多你也未必記得住……」

殷九這時停下來,睜開眼睛。萬川的頭雞啄米似的不斷栽下去,又被自己殘留的意識不斷地糾正。他的鼾聲越來越響亮了,涎水爬出嘴角,爬向下巴,又拉著長長的黏絲滴在了前襟上。

殷九搖頭嘆了口氣,卻也隻好安慰自己:川兒還小,不能著急。今天也隻好先到這裏了。

他站了起來,將衣袖一揮,兩道耀眼的白光突然環繞在師徒二人身邊。黑暗隻被點亮了短短的一瞬,接下去,師徒二人便隨著那白光一同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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