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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藏連山》第四章 夢
第二天早上,萬川睜開眼睛就風風火火地往外跑。前廳、後院、正房、廂房,連下人們住的地方也沒放過,直到確認侯府上下一個人都沒少才放下心來。

映月問他這是怎麼了?萬川便將昨晚做夢的事情說給姐姐聽,剛說了個開頭,馬上想起答應師父的話,於是連忙捂起嘴巴,一個字也不肯再說了。映月聽得糊塗,隻當弟弟是玩笑胡謅,也不去理。

上午課上,夫子講的是姐弟倆都喜歡的漢賦,可是萬川一個字也沒聽進去,腦子裏一直在想昨晚的夢境。

好不容易挨到中午,萬川匆忙扒了口飯趕緊就往瀾山院跑。映月在飯桌上跟母親打趣兒,說自從殷九師父正經操練川兒以後,這小子每次總是磨蹭到最後一刻也不肯去,今天是搭錯了哪根筋?說完,母女倆連同屋裏的丫鬟婆子都一塊笑了起來。

整整一個下午,殷九對萬川的訓練還是老一套:壓肩、搬腿、馬步、站樁。萬川心裏塞著無數問號,可是每次將要開口去問,都被殷九食指搭在嘴唇上給「噓」了回來。

這天晚上,萬川又被帶去了麓水寒塘。這一回,他開始按照殷九告訴的法門來試著操縱流水。殷九嫌他學得太慢,說光是凝水成冰這麼簡單的咒術,他卻練了足足三個月。萬川聽了心下大驚,因為他分明記得自己醒來時,不過才睡了一個時辰而已。

從那之後,殷九便在白天教授萬川各種身法招式,而到了晚上,師徒二人便入夢學習咒術。不消幾日,萬川便將那凝水成冰,飛射入木的本事練熟了。

練成那日,殷九問他,「剛剛這一招,你念了幾句咒訣?」

萬川夜夜入夢隻練這一招,如果按照夢裏的時間來算,已練了有小一年了,因此早已爛熟於心,於是脫口說道:「聚水、成冰、飛射,一共三句咒訣。」

殷九又問:「那麼從你聚水開始直到把冰凌釘在樹上,要用多久?」

「也就打個噴嚏的功夫!」萬川眉飛色舞,面帶得意之色。

可沒想到殷九卻說:「太慢了。真正對戰的時候,敵人是不會等著你一句一句去念咒語的。若是這樣的速度,恐怕第一步還沒完成,你就已經死在對方手裏了。」

萬川的神情有些沮喪,殷九將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安慰說:「不過你也別灰心,這不是你的錯。倘若按照這種方法來施展咒術,即便是高手也不一定比你快很多。」

萬川抬起眼,遲疑道:「真的嗎?」

殷九點點頭,接著說道:「這是一個很簡單的咒術,只有三個步驟。可是要知道,真實對戰中所使用的要比這複雜得多。通常包括上百個步驟,需要調用幾千種靈,如果都像這樣一句句地去念咒語,雙方哪裏是在拚命,豈不成了對罵?」他說著便笑起來,似乎是把自己給逗笑了,可是萬川卻更加困惑。殷九解釋道,「我讓你不停地用最繁瑣的方式練這一招,無非是想讓你明白咒術最根本的道理。任何看起來很複雜的東西,本質上都是由最簡單的東西構成的。這個道理很多人都知道,卻很少有人真的明白。」

萬川仰起小臉,看著師父說:「川兒明白了。」

「不,」殷九笑道,「你現在還不明白,不過你遲早會明白的。其實在咒術的發展過程中,早有一些領悟天地大道的先人們,已經探索出了效率最高的施咒方法以及對應的咒訣、手訣。看——」

殷九說著突然出手,萬川眼前一道白光乍閃,接著又是「鐸」得一聲,遠處一棵樹應聲而倒。

萬川跑過去檢查那棵樹,還是一樣的冰凌、一樣的手法,可卻是前所未有的驚人速度。

殷九問:「看不看得出這一次的出手和之前有何不同?」

「快了很多。」萬川回答。

「為什麼會變快?」

萬川搖頭不知。

「因為這一次,水並不是先在手中結冰後再射出去的,而是在擊中目標的途中才迅速凝結成冰,速度自然會快上百倍。當然,這一次使用的咒訣和施咒方式也與之前大有不同。」殷九說,「像這樣經過優化的施咒方式先人們總結了很多,又歷經了漫長的演化和實踐,去糟取精,革故鼎新,才終於世代流傳下來,成為如今各種門類不同的咒術。」

萬川聽得出神,不禁連聲讚歎。

「站在原地別動。」殷九說完,一個箭步,身體便已經騰躍而起。萬川看到,殷九雙腳離開地面的一瞬間,他身後原本平靜的水面驟然掀起了高高的浪頭。那浪頭與他身體同時上升,在最高處突然爆破成無數水滴。

接下來的一幕讓萬川徹底呆住了。只見那些水滴並沒有墜落回寒塘裡,而是在半空中懸停了短暫的一瞬。殷九的雙眼就是在這時猛地睜開——突然之間,萬箭齊發!無數的水滴幻化成無數支冰針,朝岸邊的密林中蜂擁著極速飛射而去。枚枚冰針晶瑩剔透,在月光下反射出耀眼光澤,一時間如同銀色暴雨傾盆而下,滂沱地瀉進了密林。與此同時,一陣劈裡啪啦的亂響動徹林間。響聲過後,萬川去看,只見密林中的樹木都只剩下了光禿禿的枝杈,沒留下一片樹葉。每一片葉子都被一根冰針準確地自中間穿透,或釘在了地上,或釘在了樹榦上。

萬川瞪大了雙眼,直盯著那一片閃閃的鱗光說不出話來。月光下的密林此刻星漢燦爛,美得讓人移不開眼睛。殷九從他背後走上來,說:「像這樣複雜的咒術,如果按部就班一個個地去操縱靈,恐怕咒訣要念到天亮也念不完,然而我剛剛隻念了幾十個字。」

萬川聽了更加吃驚,嚷道:「幾十個字?就這麼簡單?!」

「簡單?」殷九似笑非笑,「別小瞧這短短的幾十個字,每個字都可以在一瞬間調動上百種靈。」

萬川興奮不已,連聲嚷著要學。在背書方面,他連姐姐也不服氣,九百多字的長恨歌他讀幾次就背了下來,幾十個字的咒訣又算什麼?

殷九沒有直接回答他,而是突然問了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奇怪問題。他說:「川兒你告訴我,天下第一行書是什麼?」

萬川雖摸不著頭腦,卻也隻好回答:「蘭亭序。」

「誰寫的?」

「王羲之。」

「如果把王羲之當年寫蘭亭序的那支筆給你,你能不能寫出天下第一行書?」

萬川似乎明白了什麼,於是頭深深地低了下去。

殷九說:「筆還是那支筆,但在不同人的手裏發揮的作用卻完全不一樣。正如咒訣不過是那幾十個字,可是有的咒術師可以用來擊退千軍萬馬,而有的卻連隻雞都殺不了,你知道其中的差別在哪裏嗎?」

萬川不敢再狂妄,隻好拱手作揖,請師父指教。

「其實影響因素有很多,但對於咒術師來說,最重要的是『靈賦』。」

「那是什麼?」

「靈賦可以說是一種駕馭靈的能力。同樣的咒術,靈賦高的人和低的人使用,無論是強度還是速度都可能產生天壤之別,這個你以後自然會慢慢懂得,不必急在這一時。可是我要告訴你的是,靈賦的每一點點提升,都伴隨著極其艱苦的過程。不僅需要勤學苦練,而且必須修習得法,任何一點行差踏錯都會前功盡棄。」

「然而這還不算什麼,」殷九接著說,「提升了靈賦只是具備了駕馭靈的能力而已。就好像你現在有了一支筆,也剛好會寫字,可是距離寫出天下第一行書仍然差得很遠。所以成為一名優秀的咒術師和成為優秀的書法家、畫家或者這世上任何一種能工巧匠並沒有什麼不同,只有不停地練習。練到施展咒術成為身體的本能,練到對各種咒訣和手訣爛熟於心,練到對靈賦的收放、對靈的駕馭能夠像使用自己的四肢一樣隨心所欲才行。」

其實經過這麼久的苦練,萬川早已體會到了咒術的艱深,對於修習的困難本來已經是早有準備的。可是如今聽師父這樣一說,還是不免覺得灰心喪氣。

殷九看出了他的心思,於是撫了撫他的額頭,說:「路都是一步一步走的,好在你比常人多了很多時間。」

萬川疑惑不解,殷九便問:「你知道為什麼師父要帶著你在夢裏練功嗎?」

「因為咒術是師父的獨門絕技,不傳給別人。」萬川天真地回答。

殷九聽了哈哈大笑,連聲說不錯不錯,師父的話都要像這樣牢牢記住。「除了這個,當然還有別的原因。」他笑完又接著說,「川兒可聽過黃粱一夢的故事?那盧生在夢裏過了一輩子,而醒來一看不過是打了個盹而已。所以夢境的這個特點,用來練功再合適不過。很多上乘的咒術艱深無比,常人一練就是十年八年。因此一般的咒術師往往年過半百才會有所成就。可是在夢裏不一樣,慢說十年八年,就是經過百年千年,也不過是睡了幾覺而已。」

萬川恍然大悟,終於明白了為什麼師父比自己大不了幾歲,卻能練就這樣的本事。於是,他趕著說道:「那川兒要在夢裏練它一萬年,醒來以後就和師父一樣厲害了!」

殷九無可奈何地笑著搖了搖頭,給他潑了一盆冷水,「你高興得未免太早了。夢中修行,極損耗元氣,每晚入夢最多不能超過兩個時辰,且夢長須以一年為限,否則當心小命。」

萬川聽了不免覺得可惜,不過轉念一想,自己一覺醒來已等於旁人一年之功,頓時喜上眉梢。殷九知道,六歲的萬川正是粗心浮氣,急於求成的年紀,於是免不了一再敲打,使其定心定性。他說:「即便是夢裏修行,也是跬步千裡,銖積寸累,該吃的苦一樣也不會少吃,只是比旁人多了些時間而已。何況,黃粱一夢,虛幻泡影的道理你豈會不懂?夢裏的東西哪能都帶到夢外呢?」

萬川聽師父這樣說,心一下子又涼了半截,喃喃道:「原來師父騙人!說了半天,就算夢裏練成絕世高手,一覺醒來也是枉然!」

「也不盡然。」殷九笑了笑說,「夢裏面的金銀財寶高官厚祿當然是帶不出來,可是有一樣卻可以。」

萬川急問,「是什麼?」

「那就是學會的本事。」殷九說,「對於咒訣和手訣的記憶,對於靈的駕馭能力,這些只要學會了就一輩子也丟不掉,夢裏夢外都一樣。」

「那靈賦呢?」萬川問,「在夢裏修鍊提升的靈賦,醒來後還在嗎?」

殷九對萬川抱憾地一笑,「這也是我帶你入夢練習咒術的第二個原因。現實中如果沒有足夠的靈賦,很多咒術是學不了的。可是夢裏不一樣,在夢裏,我可以隨意提高你的靈賦,這樣一來,任何咒術你都可以隨心所欲地去學。只不過——」

「只不過就算學會了,醒來也用不了。」萬川沮喪地接過師父的話。

「別難過。」殷九摟著萬川小小的肩膀安慰說,「誰知道人這一輩子會碰到什麼機緣呢?你不是喜歡看話本嗎?沒準兒你就像話本裡的人物似的,得了個什麼巧宗兒,靈賦一下子比師父還高呢!」

「師父你不是說不能取巧走捷徑嗎?」

殷九見萬川如此懂事,心裏對這孩子更加喜歡。他說:「我們不指望一定碰上機緣,但我們可以先把能做的都做好。這樣它不來也就罷了,只要它一來我們就把它牢牢抓住!」他說著便將萬川的兩隻小拳頭一把握在手心裏,萬川被逗得咯咯直樂,看著師父用力地點了點頭。

月亮已經升的很高了,輕紗一樣薄透的光輝籠罩著寒塘和岸上的樹林。師徒倆的對話還在繼續。

「川兒,想不想學剛剛用冰針射樹葉的本事?」

「想!只是……」

「只是什麼?」

「樹葉都被射沒啦。」

「這是在夢裏,師父讓它們重新長出來就是了。」

「師父。」

「嗯?」

「這一招就沒有名字嗎?」

「名字?……那你取一個吧。」

「我想想……有了!就叫『穿林打葉飛銀針』!」

「要這麼長嗎……」

「好不好聽嘛!」

「好吧……你喜歡就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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