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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個奇美拉》87. 情書
陸推開白色的大門,溫熱的風撲面而來。

一眼望去,房間整體帶點巴洛克風格,繁複華麗得像是幾個世紀前油畫裡的背景,但用色是大面積的,深深淺淺的紅。

紅木的桌椅,紅色的柔軟的沙發,沙發上的枕頭是暗紅色的,厚厚的地毯是深紅色的,就像是乾涸的血跡。

壁爐裡明亮的紅色的火焰靜靜地燃燒著。整個房間裡只有壁爐用的木材在燃燒下發出「劈劈啪啪」的聲音——那木頭燃燒的時候沒半點刺鼻的碳味兒,似乎是松木或者什麼珍貴的木頭,反而有種幽幽的香氣。

厚厚的天鵝絨窗簾拉起來,露出木質窗框上雕刻著漂亮的花紋。那窗框和這些古董傢具一樣,不知在時光裡等待了多久,稜角被歷代的無名的主人拿的生命磨過,就像是被奔流不息的河水洗刷過的河底的石,表面油光圓潤。

窗外剛好對著幾株楓樹,風吹過,橙紅的葉簌簌地響著,打著旋兒飄落下來。

突然木頭燃燒的聲音參雜了點細細的水流聲和機械的聲音。陸應聲往桌子上看去,這才發現K長官的桌上擺著個頗為講究的鑲著金絲的咖啡機,還帶咖啡豆研磨器和蒸汽機的那種——那水聲正是濃縮咖啡從噴頭流出來,慢慢融化咖啡杯上橫置的巧克力的聲音。

濃鬱的新鮮咖啡的香氣混合著巧克力香,在房間裡蔓延開來。

「首次接觸外星生物,感覺怎麼樣?」

改裝過的古董椅子轉了過來。

K叼著個和房間整體風格非常匹配的煙鬥,眯著眼對著幾乎同時進屋的幾個年輕人說到。

這位長官除了正經儀式之外都不怎麼剃鬍子,下巴上長著細細密密的胡茬子,烏青烏青一片。他這次仔細觀察下才看到,K除了稍微彎曲的鼻樑骨,耳朵亦不是很對稱,似乎也缺了幾小塊兒,殘破的耳朵的軟骨上釘著幾個粗糙的銀質耳銬。

……K留長發似乎就是為了掩蓋這些舊傷。

「挺好。」陸還沒開口說話,就聽見才進門的卡文迪許簡短地道。

白色的門開門沒半點聲音,人踩在厚厚的地毯上也沒半點聲音,因此卡文迪許都進來了他在對方開口前並沒聽見對方的動靜。且目前陸也並沒有學會像那幾位大人物一樣覆蓋度極高的「場」,在對方習慣性地隱藏氣息之下,自然也沒有從這個角度提前發現卡文迪許。

陸見K眼睛都沒抬,點了點頭,似乎和卡文迪許認識的樣子。團狀的煙霧隨著K的呼吸從煙鬥前方漂浮出來,像是小小的蘑菇雲。

煙絲,燃燒的不知名的木頭,巧克力和咖啡的味道混雜在一起,竟有些好聞。甜甜的,帶著點苦味兒……一如窗外的深秋。

「我……得到了預言。」遲疑片刻,少年還是開口了。

K抬了抬濃密的眉毛:「你遇到那位了?」

陸點點頭,雖然不太清楚對方嘴裏說的「那位」具體是「哪位」,但想來「預言」的能力到還是挺稀有的,不大可能說的是別的外星人。

「有意思……」

K笑起來,煙霧從他的鼻子裏和嘴邊湧出來。

美杜莎的預言都還挺準的。

只是最近接近老三冬眠的時候了,他也不確定對方會不會願意預言什麼——蛇都挺懶的,沒想到還是出來預言了。

門再次開了。

這次陸留了個心眼兒,加上蘭卡斯特本身就有點笨手笨腳,動靜還挺大,應聲就轉了過去——只見蘭卡斯特臉色慘白慘白,明顯像是受了驚嚇,左邊的臉上還有個巨大的紅嘴唇印子。

陸有些詫異地往K那邊看過去,只見這位長官還是淡淡的,但不知為何,煙鬥也沒抽了,眼睛裏似乎帶著點看好戲的神情。

「老大……這個房間到底是怎麼安排的?」

蘭卡斯特見兩個自己的同齡人都往自己看了過來,臉和脖子都紅透了,手忙腳亂地捂著臉上那個烈焰紅唇的印子。

K笑眯眯地放下煙鬥,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隨機的,隨機的。」

陸總覺得老大說這話的時候在憋笑,完全不像是在說實話。

蘭卡斯特神情有些古怪——很明顯剛剛那位「外星人樣本」在他幼小的心靈上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創傷。

他腹謗似的小聲念叨了幾句,但誰都沒聽清楚他說了什麼。

K把手舉起來圈在耳朵邊上,歪著嘴笑,示意他說話大聲點。

「臥槽……大姐的手腕比我腿都粗。剛剛我一進去就被她抱著,差點勒斷氣了。」

蘭卡斯特邊說邊給房間裡的人展示自己的脖子,上面果然粗粗的一圈紫紅色。他原本細長的脖子紫一塊兒紅一塊兒的,還腫起來了,彷彿從燙火鍋用的白生生的小鵝腸變成了豬大腸。

K的臉藏在卡布皮諾的杯子後面,但陸和卡文迪許都捕捉到這位長官似乎憋笑憋得青筋都要出來了。

「你申請上我記得表達了對於貓耳娘由衷的喜愛啊,我只是幫你傳話而已。」正色之後,K放下杯子。

蘭卡斯特哭笑不得,強壓下自己想罵髒話的衝動。

「……老大,貓耳娘的重點是『娘』啊!那個腿毛都比我多啊臥槽!等等……不是說是隨機的嗎?」

陸似乎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麼事兒,差點也笑出聲來。本有些緊張的心情,被這貨插科打諢的,輕鬆了不少。

他原先在治安所期間,見到這種上級收拾下級的事兒見的可多了——且他自己也是捉弄過不少新來的愣頭青的。

新十字軍和治安所雖然級別不同,但都是等級制度森嚴的地方。

如果新人的家世背景很硬,不服從管教的話,很容易變成刺頭兒,是很難在這樣的系統裡存活的,所以上級大多會給對方個下馬威,以訓練對方的服從性。

看眼前這個場景,多半是這個二世祖在申請裡弔兒郎當的,寫了什麼想看貓耳娘之類的……然後老大就讓他如願了。

不知為何,雖然與這位令人肅然起敬的外星女士素未謀面,可他腦袋裏浮現出的卻是到了之前在亞特蘭蒂斯見過的伊卡洛斯女裝的迷人尊容。

說起來,之前和L喝酒的時候他還問起過有關伊卡洛斯的出身。

伊卡洛斯這種有泰坦血統的外星人後裔還挺多。

千年前的宗教典籍和古埃及的史料有載,那場毀滅一切的大洪水之前,地球上就長期生活著一種身高遠超人類的外星族裔,後來因不明原因從地球上消失了。

這群泰坦的消失原因各個人類的古文化裡眾說紛紜。有的說是因為天災,有的說是因為小行星撞擊地球,也有的說是其中一位泰坦生下來個叫宙斯的不孝子,把兄弟姐妹三姑四婆都趕走了。

在三次世界大戰後,人類殖民外星時代開啟,和地外生物再次開始接觸,這個種族的母星,仙女座木衛六,就是最早和人類再次建交的友好外星政府之一。

想想看,一個長得和伊卡洛斯差不多畫風的貓耳娘……

「真帶勁兒!」

卡文迪許小聲感慨道道。

陸聞言虎軀一震,怎一聽還以為自己是聽錯了。

轉過頭,眼見著卡文迪許滿臉真摯的渴望和嚮往,他這才確定自己似乎並沒聽錯。

K還是正襟危坐:「絕對是隨機的。」

這「絕對」兩字兒,他還刻意加重了。

新十字軍有沒有任務取決於組別,有的新人去的組是立馬就開始幹活的,但K今天沒什麼任務給他們——今日剩下的日程就是領取最基礎的作戰用外骨骼和進行一些基本訓練,大概在下午三四點就結束了。

陸心中暗喜,本還因預言一事有些擔心艾絲蒂的情況,愁著怎麼開脫呢,K一說可以解散就腳底抹油地跑了。

巴別塔二期,C座頂層2號。

所有的窗簾都拉上了,拉得嚴絲合縫的。那個做工粗糙的盒子打開,放在桌子上。原本盒中放著的幾張很明顯是偷拍的照片在桌上散亂地鋪開來,似乎是在艾絲蒂去送陸的時候拍的。

艾絲蒂的頭部被拿紅色的記號筆圈起來,而旁邊陸的頭部則被重複畫了好幾次巨大的叉,而且畫得極為用力,力透紙背,似乎對方在畫的時候把憤怒全都傾注在了手上的記號筆上。

一張信紙散落在地上,上面用自來水筆寫著歪歪扭扭的字,很多字母和符號也都寫得極為用力,直接戳破了紙背。

信的內容讀了令人寒毛直豎,每一句話都在表達對方對於艾絲蒂·圖桑特的愛,但那種執拗,單方面的愛,只能出自於不正常的大腦的幻想。

署名的位置寫著:

「附:在我們正式見面之前,僅以此小小的禮物表達我對你專一的愛與警告。

隻鍾愛你一個人的,佐川一政。」

義人女僕和助理都跪坐在地上,慢慢地撿起剛剛被艾絲蒂撕成小片的厚厚的一疊照片和其他信紙。

「這些……請和我一起複原,都需要交給治安所作為證據。」助理扶了扶眼鏡,看著被撕碎扔在地上的信,深吸一口氣,平復了一下自己的情緒。

看到手上的這些東西,他開始有些理解自己的老闆了。

沒有哪個正常的人,會用「佐川一政」作為自己的筆名寫情書——這已經不是私生飯的行為了。文字間透出的偏執,以及那種癡迷,與其說是私生飯,更像是腦子不太正常,而且是危險的那種不正常的跟蹤狂。

在做現在的工作前,他也是曾經深夜裏乘坐末班車回家的時候閱讀不少獵奇案件的普普通通的都市打工族,對於這個名字和背後恐怖的故事隱約是有印象的。

佐川一政,是二十一世紀非常出名的食人魔。

——怪不得艾絲蒂那麼神經質,對於男性有種強烈的反感。

艾絲蒂原本住得好好的高級公寓非要搬走遷到這個城市來,就是為了甩掉這個傢夥。她前幾個月似乎都沒有收到對方的「情書」,好不容易開始了新生活,這個恐怖的傢夥似乎被她的戀情刺激到了再次給她寄起了「禮物」和「情書」。

還別說艾絲蒂一個弱女子了,光是他一個大男人,讀完「情書」都覺得胃裏翻江倒海的。

除了令人反胃的信件,盒子裏還有一張潔白的,帶血的毛皮。

那張皮似乎才被剝下來沒多久,還特意沒有對形狀處理過,看得出來是小貓生前的形狀。

艾絲蒂出乎他意料的堅強。

她原本看見信件和照片都還強撐著,獨獨看見那張皮的時候,腦袋裏最後的那根弦綳斷了,心臟幾乎停跳了一拍。

她小心地把那張皮毛從盒子裏拿出來,在臉上磨蹭了幾下。

她捨不得放開手裏的東西,淚水盈眶,眼神都直了。

那雙美麗的眼睛深處裡有什麼東西破碎了。

她瘋了似的感受著細細的絨毛在皮膚上熟悉的觸感,呼吸著熟悉的但早已失去生命氣息的味道,任由皮毛上紅褐色的血汙沾染在她潔白的臉上,弄髒了她潔白的毛衣。

艾絲蒂緊閉著眼睛,慘白的臉上嘴唇失去了血色,全身都止不住地顫抖著。

哀莫大於心死。

最痛苦的時候,喉嚨裡像是火燒似的劇痛,彷彿生了銹的鈍刀子刮著她的皮肉,可要哭喊卻是喊不出來的。

所有的聲音都湮滅在胸口吞沒一切的黑暗裏。

淚水無言,涕泗如決堤的春溪,傾瀉而下,順著她的臉頰,大滴大滴地掉落在地毯上。

她把臉埋在細軟的皮毛裡,沉默了不知多久。

助理盧卡斯看著她不說話,也不知該說些什麼,隻默默佇立在黑暗裏。

復古的時鐘滴滴答答走動著。

世上最冷漠的莫過於時間。

時鐘的滴滴答答,伴隨著出生,死亡。

時光伴隨著一朵花的含苞欲放,在晨光裡盛開,和凋謝。

也是在這樣的滴滴答答中,相遇和離別啊,就像是交響曲裡的章節,起起落落,令人熱淚盈眶,終究歸於虛無。

艾絲蒂終於還是把手裏的東西放了下去,眼睛在黑暗裏亮起來。

和平日裏的繁星似錦不同,變成了鴿血紅的,如同暗夜裏嗜血的月亮。

「跟尤利西斯說了嗎?」

艾絲蒂開口問道,語氣平靜得不像剛剛無聲地痛哭過,只是有種飄渺的脫力感,但很堅定。

盧卡斯點頭,他才和尤利西斯打完電話,對方說立刻會派治安官前去處理這件事。

「這樣的事情交給專人處理就好……你們都走吧。」

艾絲蒂頗有些疲憊,揉揉太陽穴。

哭完那種脫力感卷席而來,她揮手示意義人和助理盧卡斯都可以走了。

事實上,艾絲蒂之前早就和尤利西斯說過這件事,因此對方一接起電話,聽說是艾絲蒂,就知道他們打電話的大概目的是什麼。

治安所也對這個案件非常重視,畢竟她一旦出現什麼問題很容易就會上升成外交問題。但棘手的是在對方還沒有做出實質性的攻擊行為之前,治安所也很難為此採取什麼行動。

雖然明知道對方可能甚至都不知道自己遇到了什麼,也知道對方現在是訓練的時間,但她隱隱還是希望那個少年會出現在自己面前。

這個時候,她多希望可以靠在喜歡的人的肩膀上啊。

記憶裡浮現出母親的臉來。

「艾絲蒂,永遠不要期待有人會來救你。你要勇敢起來,強大起來。」

如果沒有人可以保護自己……那就保護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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