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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桃紅》41第41章 好夢做
正說著,瑞豐酒樓已在跟前。

門外短階上站一名二十二三歲的飄逸男子,著一襲青竹長裳,看起來很是意氣風華的模樣,乃是沈硯青少年時的同窗摯友易舒桓。

魏五連忙扶著沈硯青下馬。

沈硯青迎上前去,拱手作揖:「臨時被叔父叫去府中談話,饒舒桓兄久等。」

易舒桓和顏笑道:「倒不是賢弟慢了。今日愚兄陪主子爺去城外辦事,回來早了幾步,恰好主子爺口渴,便先到店中喝水則個。」

「主子爺?」沈硯青微挑了挑眉,竟不知昔日這位自恃甚高的同窗,幾時竟也肯屈居為他人門客。

易舒桓瞭然一笑:「哦,還忘了告訴賢弟,愚兄如今正為五皇子辦事呢。今次能這般輕易地請動寧公公,原也是託了五皇子的福,不然愚兄屈屈一個讀書人,委實不知如何著手則個。」

竟是託人之手嚒?不想參與他皇族紛亂,卻還是被拖了進來。早知如此,不如直接求他孟安國。

沈硯青不動聲色地拱了拱手:「如此倒是託了五皇子的福。」

見沈硯青這般泰然,易舒桓頓時鬆了口氣:「哪裏哪裏,賢弟客氣。我們五爺最是個仗義惜才之士,因聽我談及賢弟的才學修為,早已有結交之意。不過是請寧公公一樁小事,舉手之勞……對了,說起來你們也著實有緣,他正好腿上也有些不適,怕是你們一見面便能聊作摯交……」一路只是說著五皇子元承明的好話。

沈硯青只是笑笑著聽著,並不發表意見。

到得二樓。

雅間外頭的角落小桌邊端端而坐著一名俊逸公子,二十一二年紀,容長臉兒,穿一身荼白布衣長袍,雖是平常低調打扮,卻自有一股道不出的凜然氣質。

正端著茶盞淺酌,見沈硯青扶著樓梯徐徐上來,便凝眉頷首一笑。一雙眼睛很是銳利有神,那唇線分明,笑容好似穿進人心裏,是個厲害的角色。

大約就是那微服出宮的五皇子了。

沈硯青抖開長袖,拱手作了謙恭一揖,又撩開袍擺進了雅間。

卻沒有上前攀交,假裝不識他身份。

元承明笑容一冷。

雅間內隔著一道簾子,裏頭是一個軟榻,寧公公一道乾瘦矮小的身子正蜷在榻上吃煙。他旁邊是兩個俏生生的小丫頭,正給他小心捏著腿兒。

都來得這樣早,原來卻與那五皇子是一夥的。

沈硯青便招了招手,讓人去樓下端酒上菜,又對著簾子彎腰一福:「草民硯青見過寧公公。備薄酒一桌,替舍弟向寧公公賠禮道歉則個。」

「哎呦~~咱家可不敢!受不起受不起,咱家是那沒長毛的死老公,哪裏比得上他三爺的英俊威猛。」簾內傳來吭哧吭哧一陣乾咳,寧公公咳出來一口黃痰,嗓子喑喑啞啞的,不男不女。

沈硯青心中冷蔑,面上卻只是恭敬,連忙讓魏五把隨行的錦盒拿出來,小心遞了進去:「舍弟原是個敗家的畜生,自從知道他言語衝撞了寧公公,家中祖母已罰了他百十大板,關了他一月的禁閉。於理草民本要帶他親自上門來謝罪,又怕擾了寧公公的好興緻,這便以物代人,還請寧公公萬萬笑納。」

一名小丫頭挑開簾子,把錦盒拿了進去。

寧公公幹瘦手指把蓋子挑開,頓時一道奪目光芒從盒內溢出……原是顆難得的東海大珍珠。

吐著煙,吧嗒吧嗒著煙嘴,末了那蜷成一團的身板終於鬆動起來,顫巍巍把雙腿下地,挑開簾子,冷將將掃了沈硯青一眼:「你就是沈家的老二?」

瘦紅的臉頰,眼下有一道舊疤,一看就是長期吃那些壯-陽葯兒的。

「是,正是草民。」沈硯青拱手讓座,恭敬,卻也不亢不卑。

寧公公也不客氣,把寶貝收了:「那麼你三弟的帳便算是清了。不過你的卻沒有……二少爺這二十多天,美人怕是也玩兒夠了,今日倒是說說,準備甚麼時候把那丫頭還給咱家?」

沈硯青眉眼一滯,愣了愣,隻作不明狀:「公公何意,硯青便是有再大的膽子,也不敢搶公公的女人。」

「你莫要再裝糊塗,那叫玉什麼娥的,可不是你藏的嚒?有人都親眼看見了,你還帶她去鋪子裏看了回病。那妞兒淫-盪,溝子上還長了顆艷艷的紅痣,只怕是你捨不得,自己藏起來快活吶!」寧公公頓地陰下臉來。

忽記起鸞枝的來信……呵,想不到祈裕這廝,吃裏扒外。

沈硯青暗自冷笑,面上依舊不動聲色道:「許是公公看錯,那原是賤內。十一月下旬才成的婚,哪裏是甚麼玉娥?」

「哼,你休得給我打馬虎眼!那丫頭我是定然要活捉的,想當初恁狠的踢我兩腳,害得咱家幾日都屙不出尿來,待抓到她,怎麼踢的怎麼還回去……我宮中事兒忙的狠,沈二爺若是不肯交人也罷,把你那個姨奶奶送予咱家也行!反正都是南邊過來的,弄去床上都一樣!」寧公公尖細的嗓子裏放出狠話。

彼時的宮中太監,有很小時候被人割了的,有成年後貧窮末路下自宮的,但見著滿后宮敞胸露-乳的女人,心中想而不能,那權勢大的,便時常趁著辦公差在外頭養私宅逛妓院,逼著妓-女給自己舔那骯髒萎縮的殘物。

這哪裏是玉娥那樣一個嬌弱的傲骨女子能夠消受得起?更何況是鸞枝……好個齷齪的太監,竟恬不知恥的肖想那個隻屬於自己的女人!

沈硯青鳳眸間的笑意頓地冷肅下來,默了默,拱手歉然一揖:「實不相瞞,既是從草民手中救出來,斷沒有再送回火坑的道理。不過草民會將公公之意帶回,那玉娥姑娘若是肯同意繼續服侍公公,草民後日便帶她來京,公公看是如何?」

「放肆!」一根銅黃煙桿在圓桌上狠狠一擲,寧公公刷地站起來,咧著黃牙森森道:「姓沈的,咱家若不是看在五爺的面上,今日如何也不肯出來……你、你等著吧,小德妃吃沈家的葯滑了龍胎,這是鐵板上定釘的事兒。皇上不動你,那是咱家替你求的情,你莫要給臉不要臉!來人,回宮!」乾瘦的身子佝僂著,頭也不回地出了雅間。

易舒桓追了兩步追不上,連忙跑回來勸沈硯青:「好容易才請來的…賢弟為何……左右不過是個妓-女,不值當賢弟這般……哎…」

沈硯青兀自捺著脾氣,回了易舒桓一禮:「今日多有得罪,還望兄台諒解。只在下也是有妻子姊妹之人,那傷害良家婦女的事兒,委實做不出來。這廂便先告辭了,他日定然擺酒謝罪。」

言畢長袖一拂,一道天青色長袍驀然下了樓梯。

料不到沈硯青還如少年時候桀驁不羈,易舒桓大話早已放出,此刻自是惶惶然不安,哈著腰問角落的白衣公子:「爺……您看?這人是可用不可用…」

元承明冷笑著勾了勾嘴角:「骨氣是有…可惜太傲,還須磨上一磨。」

把杯中茶水飲盡,一盞空杯頓地往桌面一扣。

易舒桓渾身便打了個冷顫。

……

長街上人來人往,密匝匝熱鬧得不行,魏五打著馬車舉步維艱,口中忿忿然道:「個狗-日的死太監,閹了他還不肯安分!…不過爺,你既是不肯與五皇子為伍,孟夫人那邊又為何讓少奶奶去打聽,左右不都是皇子嗎?」

好個奴才,難怪他一下午眼神裡儘是『甜蜜』的同情。

曉得魏五早上收了小翠一雙襪子,一整天得色個不行,說甚麼脫襪子就暗示著上床睡覺,小翠那是想他回去伺候各種。沈硯青有些沒面子,然而又不想對這個大莽夫解釋鸞枝信中的藏頭詩,隻冷冷瞥了一眼:「你偷看了?」

魏五這才恍然自己說漏了嘴,見少爺臉色冷冰冰,隻當他嫉妒自己夫妻恩愛,不由渾身打了個激靈,支吾道:「呃,不是…沒沒!奴才就是想看看少奶奶,像、像不像小翠那麼含蓄……不是故意戳少爺的短兒……哎,女人嘛,誰讓少爺您出來時弄得太『狠』,傷了少奶奶的心!」

越說越囫圇。撓著頭,又看天又看地。

「這是最後一回……以後再私自翻閱她的信箋,不怪我把你派去外地,看你與小翠如何團圓。」沈硯青卻也不真計較,他心中也暗自掖著得意呢……倘若不是那般的疼她一次,誰曉得她會不會捨得給自己寫信。

左右鸞枝這些天悶醋也吃夠了,便想著晚上突然回去給她一個驚喜,再把誤會同她說清。那樣可惡的女人,怕不是她又要伸出小拳頭又恨又氣地捶打他,彼時他定將她小蠻腰兒一攬,褪下她的長裙狠狠扔去大床之上……這次要從後面要她一回,小別勝卻新婚,今晚定要好好疼她個夠。

因又道:「那五皇子劍芒畢現,若能成,他日必輝煌騰達;倘若不能,則摔得十分慘烈。你我一屆商人,又何必淌這灘渾水?那七皇子卻不一樣,且不說我尚未求他,隻他中間隔著孟夫人一層,今次便算還了上一回救小少爺的那樁人情,兩廂裡並不相欠。」

魏五恍然點頭:「嘖,和你們這些人物交道,條條框框兒太多,想得甚累!不如回家抱小翠痛快!」

正說著,已經走到盛雲衣莊門口,沈硯青便替鸞枝挑了一見水紅色圓領斜襟的刺花小窄襖,愛她從豐-胸往盈盈腰谷處勾勒的一彎婀娜;又著魏五也給小翠挑了件新衣,讓店鋪小廝頃刻發往寶德縣沈家。價錢自從賣畫的積蓄裡扣除,並不貪公中半分銀子。

主僕二人一個滿面喜滋滋,一個兀自裝得清風淡漠好不正經,正把馬車蹬蹬地往城門口方向趕。哪兒想,才拐了個彎,前頭忽然殺出來一隊京衙,二話不說,便揩著他們的臂膀押進了囚籠——假藥入宮,禍害皇家龍脈,這可是殺頭的幹活!

還過個甚麼年?

那殘壁舊磚牆,鐵窗稻草鋪,冷衣餿飯食,灰鼠洞中鑽……等到鸞枝不情不願被老太太逼來探監的時候,都已經是大年夜了。彼時沈硯青一貫清雋的面龐上已然一片兒青茬,看她的眼神,簡直把她恨至了骨頭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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