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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桃紅》49第49章 鸞鳥飛
玩吐火的雜技師傅正圍著人群討要賞銀,雙手捧著銅板,滿面陪著笑臉,卻忽然盤子裏多出來一錠十兩的銀子,驚得他連忙屈膝感謝。

抬頭卻見是一個著青衣的年輕男子,二十一二歲年紀,白面無須。

低聲吩咐幾句。

師傅點頭笑應,把衣擺一撩,跳上枱子對大夥兒抱了一拳道:「謝看官們給臉!應一位爺的點場,下面要表演的,乃是給場內一名少夫人的新春賀歲!」擺了個空招,江湖賣藝一貫的規矩,先把人胃口吊住再說——「各位看仔細咯,眼下這個可有難度,成與不成,全看這位爺對少夫人的一片癡心如何了~!」

眾看客忿忿噓聲起鬨,自古紅男綠女之間的求愛把歡,從來勾引人熱鬧。

那喜慶的氛圍,直把鸞枝看得移不開腳步,心中沉積的陰霾也好似一瞬間都消散了,見人圍得越來越多,不由頻頻墊起腳尖觀看。

沈蔚萱也仰著脖子:「是哪個女人這樣好命吶,恁的惹男人花心思,好生讓人艷羨!」

鸞枝笑她:「不會是你家那位鄭公子吧?反正不會是我。」

「哪裏是他……就知道做學問的木頭人。」沈蔚萱雙頰頓時通紅,心中卻悄悄藏起歡喜。

那師傅含下一口清-液,蜀家的獨門秘技,站高處深深捺一口氣,大嘴一張,忽然一條火紅的鳥兒便從他口中噴將出來。一雙舞動的翅膀在空中盤旋,紅艷艷耀得人眼花,那形態勾勒,細緻得連頭上的鳳角都看得清明。

「絕活了,給賞!」一眾看客訝然驚呼,紛紛擊掌喝彩。

『乒乒乓乓』,盤子裏頓時都是砸銀子的聲音,連旁邊幾個攤子上的人群也給吸引了過來。

竟是一場「鸞鳥於飛」。

鸞枝看得目瞪口呆,四下裡觀看,明明沒有人識得自己,竟莫名的生出一許懵然。

沈蔚萱雖有些落寞,想一想,又歡喜地握住鸞枝手心:「大年初一真箇是好彩頭呀,怕是你和我二哥今年要生一對狀元郎吶!」

聽得鸞枝紅了臉頰:「…你二哥整日個肅著臉兒,怕是生了小孩,他也不喜歡呢。」曉得沈硯青喜愛孩子,卻偏生把責任推給他。還生著他氣呢,慣是隻狡黠的狐狸,三言兩語之間,又把扔葯的那一出給她糊弄了過去,實在是可惡。

沈蔚萱哪裏知曉各中枝節,隻當鸞枝害羞,連忙解說道:「哪裏。我二哥他是最有孩子緣的,家裏一群小頑童都喜歡和他玩!先頭母親和他說起這事兒來,他還說明年一定努力呢。…我祖母那般慈祥的老人,你若是生個胖小子,說不定她就把你扶正了,到時候我一準改口叫你嫂子。」眉眼彎彎的笑,讓人溫暖。

聽得鸞枝心裏一個咯噔……好呀,這邊廂答應自己以後要老實,那邊廂卻還是打著讓她懷孕的主意。

心中恨著沈硯青的壞,面上卻不動聲色:「他哪句話可信呀……貫日就知道氣我。」碎步走路,忍了忍,沒忍住,末了又問道:「對了,你早上說的那個貞慧嫂嫂,是個怎樣的人呀?我怎的從來不見他提起過呢…」

問得含蓄,卻瞞不過沈蔚萱的心思,都是女人,誰人心裏沒有一壇醋缸子。

沈蔚萱調皮一笑:「嘻,就曉得你要問……其實說來也不過就是青梅竹馬那點兒小事。貞慧是我二哥縣上書院裏老夫子的女兒,他們從小就要好的,後來二哥腿病了,不捨得拖累她,就聽祖母的安排娶了大伯母娘家的李靖瑤……說起來,二哥與貞慧一起讀書作畫,倒是感情甚好,就是不知道為什麼不同房。後來有一次二哥去了外地,半路上就聽說她上弔死了……哎呀,大過年的說這些做什麼?」

一不小心才察覺說多了,連忙打嘴。

竟然還是青梅竹馬……這樣坎坷的,必然也是難以釋懷的。

鸞枝的帕子不由揪進手心,莫名的心中也不知是個什麼滋味,隻歉然一笑道:「哦,原來這樣呀……那倒是可惜。」

正說著,卻忽然察覺周遭氣氛有些兒不對。一抬頭,看到沈蔚萱臉紅了,對面走過來一錦衣華服的俊逸公子,二十上下年紀,不是特別的高,看起來卻溫文爾雅,一卷書獃子氣。

沈蔚萱連忙拽著鸞枝的袖子要走。

緊張得那公子上前幾步:「萱萱如何看見我就要躲開?」

萱萱你個頭呀萱萱,不知羞。

沈蔚萱一向大方的性子難得又羞又惱,見人已到得身旁,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鄭公子不去尚書府上拜壽,跑這兒來攪擾什麼?」

那叫鄭公子的連忙作揖解釋:「我本與許賢弟一道去的,因見著夫人,聽說萱萱你在街上遊逛,便一路過來尋你這個。」看一眼鸞枝,立刻又瞥開眼神,讀書人應目不斜視。

沈蔚萱臉頰越發羞紅,牽著鸞枝的手,只是欲言又止。

自來紅塵男女間的情感半明半昧之時最是美麗,鸞枝便也不繼續叨擾,笑笑著尋了個借口,自己去店裏頭買東西。

看那二人藏在袖子下牽牽扯扯的手兒,驀地又想起遙遙天涯不知音訊的鳳蕭,不免艷羨他二人自由的命運。

在錢莊裡支了些許銀兩、兌了兩張二十兩的銀票,給阿娘買了套棉襖棉褲,想了想,雖恨爹爹的混帳敗家,末了還是給他挑了件夾襖。粗使的窮人不須精貴的綢緞,北疆的棉花踏實保暖,就圖它個經濟實用。又剪了幾塊新鮮料子,一路直往郵驛去。

大過年的,郵驛裏頭人不多,夥計們很是熱情,把東西整理打包,又拿出筆墨,問鸞枝要不要順便捎個信條。

捎個什麼好呢?那南邊的回憶,分明才不過幾十天的日子,卻仿若堪堪隔去了一世。平日裏逼著自己不去想他,此刻一提筆,卻忽而醉春樓裡驀然擦肩,忽而稻草坡上生死綿纏,什麼都浮上來了……想一遍心就割傷一遍,隻恨不得把身與魂分離,一個留在這裏償沈硯青今生的孽,一個回頭去續那場無份的緣。

拿起筆來,千言萬語,末了卻只在紙上寥寥寫上兩行:「爹娘安,阿桃很好……他也很好。家中近日如何?盼回。」

把包裹拆開,將銀票和布料分出去一份給俏金花。那個中年色衰的舊日花魁,她一意沉迷於從前驕傲,然而除卻街角宰牛的屠夫對她癡癡不忘,早已經沒有人再肯點她了,全靠鳳蕭看場子護院的微薄坰銀。鳳蕭就是她的命根子和未來,是自己害了她,害了她們母子。倘若母親看到這個包裹,應該曉得自己要問的是什麼吧。

……

繳了費用,正待要轉身,卻忽然前頭一道高牆將將一堵。著一襲月白長裳,道不出的氣宇不凡,那笑眸凝望,不是戲謔,卻好似把她的心亂看穿,就好像他們是同一類人兒。只看得鸞枝愣了一愣,眉頭皺起來:「怎麼又是你?」

不喜歡這個人,不喜歡他眼中的柔軟……這世上你來我往之間從來不乏算計,莫名其妙的關心必然不安好心。

「哦~,怎麼不能是我?」元承宇收起眼神,把手上的禮物交給夥計:「這些也一道寄過去罷。」

是一些名貴的冬蟲夏草。

他方才看了她一路,分明那沈二帳上存著諸多銀兩,她卻隻取了百兩不到,買著最經濟的東西,寫著最簡單的字,白皙面容上的神情卻怎生得那般落寞,簡直不像是個十五六歲的人兒。

…應是藏著個放不下的故事吧。也是,這樣的性子,哪裏是甘願給人當姨奶奶的?

想到沈硯青那般不羈的性子,只怕不能給鸞枝安穩的生活,元承宇便越發生出想要送鸞枝回鄉的心思。

見鸞枝推擋,便隔著袖子把她小手一握:「借一步說話。」

鸞枝個兒嬌小,不過隻及他肩膀,掙扎之間輕而易舉便被他拽出了店裏。

拐角處無人,驀地抽回袖子,抬頭斥道:「我與你素不相識,你跟著我做什麼?」

「剛才那鸞鳥如何,可好看?」元承宇問。

鸞枝這才恍然原來是他安排,然而她原也是個執拗的性子,不喜歡與人玩那曖昧的遊戲,便從袖中掏出一錠銀子往元承宇手中一放:「十兩銀子我還你!四爺三番五次的與我搭訕,必然不是沒有目的的,有什麼話就直說吧。」

哦呀~怎生得忽然這麼凶起來。

元承宇暗暗勾唇好笑,心中尋思著,必然是沈硯青那廝昨夜在鸞枝面前說了什麼,以至於她今天才對自己這般咄咄逼人……好個臭小子,小舅子還沒討好清楚呢,竟然就開始教壞我妹妹。

「傻瓜,你把他的銀子還我,倒還不如我給你的拿的親切。」又把銀子放回鸞枝手中:「…可是想家了麽?若是想家,我幫你與他和離就是。」

可惡,簡直都要懷疑這個男人是不是看上沈硯青那隻狐狸了。

鸞枝可沒有耐心胡攪蠻纏,頓步就走。

元承宇便也不再逗她,將鸞枝袖子一握,復了正經語氣:「罷,我也不繼續與你繞彎子。今日來見阿桃,原是為著那紅街的一樁拐賣案子。聽說沈公子手上藏了個姑娘,正是寧公公想要得到的女人……在下,要的便是她出來作證。」

鸞枝頓地想起沈硯青的囑咐,再細細打量元承宇,見他此時眸光銳利,不知到底身份是何,不由越發生出防備,隻淡淡道:「那不過是寧公公的栽贓誣陷,我家相公從來不逛煙花巷陌,幾時又會藏了他女人?公子不要盡信造謠之語。」

元承宇也不急,挑眉一笑:「你此刻不信也罷。我原是好心提醒你,沈公子如今既已被寧公公下在監裡,他們便不無可能對他逼供,迫他改口;末了再把那個女人抓回去殺雞儆猴,嚇唬別的姑娘安分老實。兩廂裡一糊弄,一場案子便又竹籃打水,那惡人繼續為非作歹,清白人家的姑娘繼續徒遭迫害……便是旁的不論,阿桃姑娘自己也是個女兒之身,家中也有父母親人,將心比心,誰又願意自己的同胞姐妹被人淪陷於那骯髒不堪之境?」

耿耿的言辭,那目光凜冽,平生出一股浩然正氣。

鸞枝驀地想起當日被鳳蕭背上紅台,任由底下一群齷齪漢子淫-言-穢-語叫囂的可怖場景,默了默,終是咬著下唇道:「便是果然如此…,你又讓我如何信你?」

眼見巷子外頭走進來一道女子的鵝黃身影,曉得是鸞枝的同伴,元承宇便也不再耽擱,把腰間一塊小金牌亮了出來:「我是這個案子的辦差之人,斷沒有哄你的道理。父皇明面上盛怒,卻未有什麼大的動作,只怕那寧公公過些日子便要按捺不住,你相公在牢中已然危險,今晚我與你一道去看他,自會把個中枝節與他說明。」

「鸞枝,鸞枝,你在哪裏?」沈蔚萱的聲音漸漸清晰。

鸞枝凝了一眼那金牌上的『元』字,這才恍然眼前的這位原來是傳說中的『辦案四爺』,連忙屈膝福了一福:「今夜戌時勞煩四殿下在沈府門前等候,我讓老程把你替換進去。」言畢揩著帕子離開,幾步迎了沈蔚萱而去。

沈蔚萱臉紅紅的,一勁地道歉:「啊呀,你怎麼跑來了這裏?…都怪我,把你丟迷路了。」

鸞枝兀自平復著心中憂慮,隻笑盈盈地拿起手上禮物:「沒有呀,給老太太和夫人姨娘們買了些小東西,不好空手回去。剛才見一隻貓兒可愛,忍不住隨了進來。」又問剛才那位是否就是她的鄭公子?

沈蔚萱心中藏著甜蜜,臉頰自是越發泛紅,連忙擰著帕子岔開了話題。

二人一同坐車回去,等到天黑的時候,那巷子裏果然多出來一輛青樸馬車,鸞枝便讓元承宇默默把老程換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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