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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桃紅》64第64章 鳳求凰(上)
先抬了轎子到門口,再換了馬車去鋪子。春末的寶德縣,才下過一場悶雨,眨眼就是天晴,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玉蘭花香,那人來人往間煙火氣息正濃,心情都不由得變好。

趕車的老程回頭問:「二奶奶,先去哪裡?要不要派個人給少爺捎口信?」

「說是在藥鋪上住著呢,就去那邊吧。不告訴他。」鸞枝從車簾內探出頭來,扎著桃心髻,斜插一支花簪兒,那瓜子臉白皙紅潤,恁的是個好氣色。

「好咧~!」老程爽快應著,打馬揚鞭。

仁德藥鋪高門大匾,在斑駁陽光下閃著耀眼金光,門口客人不少,來來去去間絡繹不絕。

自聖上親自頒了嘉獎,如今生意確是越發的好了起來。

原本的鋪子依然賣葯,隔壁又新辟出一間,供幾個醫術高明的老大夫常年坐診。這間看病,隔壁買葯,後院再特特開出一間倉庫、單獨置一個帳房,防止像從前一樣,進貨的與賣貨的私通,偷吃著主家的油水。

都是沈硯青接過藥鋪後的新舉措,生意活了,連帶著把布莊那邊的虧空都平過。

「迂——」老程扯住韁繩。

鸞枝扶著梨香的肩膀小心下地,一抬頭,卻看到孟安國夫婦,身旁站一名四十多歲左右的貴氣太太,穿一身得宜的黛色半長比甲,眉眼與宋英些許相似,打扮得很是雍容端莊。

鸞枝連忙過去見禮:「見過孟老爺、英姐姐。」又對那太太屈膝福了一福:「宋夫人好。」

「果然好眼色!」孟安國笑贊。

那老夫人不免訝異,把鸞枝禮貌打量:「這位是……」

「就是我常和母親念叨的鸞枝妹妹啦。早先紅街那場拐賣案,她可是立了大功呢,連太后娘娘都親自賞了紅錦嘉獎!」宋英拉過鸞枝的手兒。

宋夫人最喜女子聰敏堅強,早先又聽閨女說過,小寶兒也是鸞枝夫婦所救,當下自是越發和顏悅色:「那今日去的馬場便是你們家的嘍?老頭子前頭還說,今年徵兵打戰,缺著馬兒呢,回頭替你說上一說。」

「謝夫人抬愛。」鸞枝連忙謝過,因見孟安國手上提著幾幅葯,不由問道:「怎能勞煩大人親自跑上一趟,若是有什麼需要,隻管派人來鋪子裡吱一聲就是。」

宋英撫著肚子:「難得鸞枝妹妹這樣貼心,原是今日去你們馬場賞花,這天氣忽雨忽晴的,半路上肚子莫名疼起來,怕動了胎氣,就順道過來瞧瞧。」一邊說,一邊凝著鸞枝藕荷色春裳下隆起的少腹:「呀,和你差不多的日子,怎麼你的忽然就這樣大了?」

鸞枝臉頰微紅,素手輕撫少腹:「大夫說裡頭窩著兩個,誰曉得呢……可貪吃了,又能睡。姐姐莫非也懷上了嗎?」去看宋英的肚子,卻沒有自己那麼大。

宋英便點著鸞枝額頭戲笑道:「現在肯啦?…女人吶,心硬著硬著一遇到孩子就軟了。早先你不答應,沈公子可沒少去我們府上找安國下棋,下一回輸一回。我那陣子本想找你過來聊聊,結果自己身上也有了,就懶著沒動。這陣子又贏回來了,看他說話眼睛裡也似斂著笑……我猜著你就是肯了。瞧瞧他對你多上心?」

「上心才怪,躲在外頭不肯回家呢……偏要我去請,可惡極了。」鸞枝蹙眉嗔惱。

幾個人笑起來,和樂融融。

正說著,一輛綉金邊的青篷大馬車在鋪子門前停下。有健朗黑衣青年走上前來,帶著鬥笠,看不清臉,恭敬把簾子挑開。

那車廂內便顫巍巍下來一個五十多歲的乾瘦男人,臉精而色暗紅,咳嗽著。身旁有女人攙扶他,穿一身紫晶色的圓領兒半長春裳,艷紅色的寬腿裙褲兒,身段高挑,豐滿滿的,將味道包裹得豐韻十足。幾個隨從作陪,個個都是人高馬大的模樣,冷颼颼往鸞枝這邊看一眼,一群人默默進了鋪子。

見來了客人,宋英便扶著母親上了馬車。那黑衣鬥笠男子恰好回頭,便只看到孟安國高壯的背影,和鸞枝被擋得只剩下一角的裙裾。

夥計顛著腿走到鸞枝身旁:「二奶奶來了?我們爺說如果看到您找他,就說他在花樓裡聽曲兒,沒空搭理你。」

嘻嘻笑著,擋著不讓鸞枝進。

哦呀,還聽曲兒呢,這日子逍遙…

鸞枝拂開夥計的手臂,偏要進:「著他自作多情,我是來找魏五的。住哪兒呢,進去看看~」

幾步走到後院,見一間屋門半開,門口掛著魏五洗得皺巴巴的衣裳,便推門走了進去。

裡頭卻沒有人。

一間清簡的屋子,隔著兩張小床,被褥疊得整齊,桌上還有半壺清茶、幾顆花生米。那床上褥子柔軟,看綉枕上的印子,竟是從京城盛雲衣莊特特定製的上等蠶絲被,這樣的天氣蓋起來正好冷暖適宜……可惡,還三五不時的派人跑回宅子裡,說什麼天陰褥子薄、少爺腿冷睡不著,枉自己心疼他。

春畫摸了摸被面:「嘖,太舒服了~!少爺真懂得享受。」

鸞枝見枕頭下隱隱一本畫冊,便將它翻了出來,看一看,臉頰頓然通紅……壞透了,就說他怪花招兒怎得那許多,原來背著自己看這些。

卻又好奇,想了想,不動聲色往袖中一藏,蹙眉道:「是過得很享受呢,真不該破壞他的好日子。」讓夥計們把床拆了,被子挪到通鋪上,給大夥兒夜裡蓋。

夥計一輩子也沒睡過恁好的褥子,二話不說,一個字:拆!劈裡啪啦,三下五除二,一片狼藉。

梨香怎怎呼呼地跑起來:「二奶奶,前頭那群人忒凶,把咱顧客都嚇跑了!」

鸞枝隨口應道:「不是有夥計嗎,鬧事的讓人把他請出去,跑來和我說有什麼用?」

梨香一緊張就說不完整話,囁嚅道:「不是……是…奴婢是瞅著那個女人,像過年打劫我們的土匪婆子……想問問二奶奶,要不要偷偷去報官?」

鸞枝便記起當日淒惶曠野裡,那三角蒙面下男子英俊的側臉……『不幹凈的女人,我不要』。

本能的不想去應付,隻淡淡道:「畢竟人家放了我們一馬,那些坑人的事,別去摻和了。土匪們都記仇,得罪了可是沒完沒了。」

揩著帕子往鋪子外頭走。

茶色舊木桌上,白老大夫正在給病人把脈,忽然一把黝黑檀木大椅重重地在對面一沉,坐下來一個五十歲上下的清瘦男人。八字鬍子,紅臉精瘦,著一身印銅錢的亮黑短褂,支著腿把周圍病人精光一瞪。

那旁邊的人群頓時嚇得渾身顫了一顫。

白老大夫卻眉眼不抬,依舊半合著眼睛自顧自把脈。

幾個隨從不耐煩了,粗黑大掌在桌面上重重一拍:「狗-日的老頭兒,還看不看病了!」

木屑子翻飛,本是平坦的桌面赫然凹下去一隻掌印。

老大夫眉眼不動。

乖乖,病可以不看,命不能不要啊!一眾的顧客卻跑了個精光。

白老大夫這才睜開眼睛:「看病講個先來後到,老朽隻管行醫,不看身份。客人要看的是什麼病?」

鳳蕭便去下鬥笠,從帽頂上丟下來一錠金子,冷冷抱了一拳:「我們當家的命金貴。你給仔細把著,該怎麼治,儘管開最好的葯!」

狹長的眸子,眼中噙著冷漠與隱忍,五官卻精緻,依稀可見舊日少年清爽,不比其餘的隨從蠻狠。

白老大夫把手指搭上當家的脈搏,少頃嘆了口氣:「沒治了。」

砰!

英姐猛一拍桌子站起來:「放-屁!我們當家的正當年,好日子多著,仔細老娘撕爛你一張破嘴!」

白老大夫心臟都要被拍出來了,抖著鬍子想要走人。

當家的不慌不忙伸手摁住女人的手背:「有話好好說,對病人而言,大夫是天。聽大夫的。」拉長的澀啞嗓音,自有一番凜冽氣勢,不容人反駁。

老大夫的臉色這才稍霽,沉聲嘆道:「中過刀傷,利器傷著了肺,再加吃膏太久,動了人氣之根本。想要有救,就要戒;戒吧,戒不好又是一條命。破釜沉舟,就看您怎麼選。我這廂先給您針灸一輪,開點方子,您回去吃著,吃好了就再來;吃不好的話,聽天由命就是。」

個喪門的破老頭!幾名隨從又要拍桌子大罵。

鳳蕭連忙伸手一擋,言辭耿耿道:「煩請大夫給開最好的葯,錢我們有的是,當家的命卻是最金貴!我這條命是當家的所救,你若是存心治不好,就別怪我豁出去為難你。」

英姐又懼又嫌惡地凝了當家男人一眼,抬起頭來看鳳蕭:「二當家說到哪裡去了,大哥的命要治,你年紀輕輕的也不能浪費。」

那目光瀲灧,瞳孔裡倒映出的隻他一人。

當家的不動聲色咳了咳嗓子,一絲陰光從眼中悄然拂過。

鳳蕭迅速捕捉,連忙扯了個借口去後院躲避。

鸞枝從側門穿出,隔著院內春花綠樹,只見一道人影與自己對面而過,莫名有些恍惚,隻覺場景相熟,問春畫:「那人是誰,從前怎麼不見這個夥計?」

春畫紅著臉兒:「那是他們的二當家,長得可帥氣,可惜了眉眼一道疤。脾性也太冷漠,是女人都不斜眼多看……二奶奶可是認識他?」

嘻嘻的笑。

鸞枝就知道是那個人,然而現在不是從前,她可沒有興趣:「既是土匪,我又哪裡認識。」

一邊說,一邊走。撩開簾子,便見著凳子上翹著腿兒的英姐,今日不穿那日的黑衣束腰,卻著了一身艷紅的褲裙,妖妖嬈嬈的,勾得一屋子的夥計都把眼神兒把她身上瞄。

鸞枝不討厭這個女人,對她笑了笑:「是你啊,好久不見了。」

英姐也不討厭鸞枝,伸手點了點她的肚子,很輕,笑笑道:「原來這是你家的鋪子吶~,真有錢,當日真是便宜了你。這麼快懷上了。恭喜。」

癡癡多看兩眼鸞枝隆起的少腹,眼神些許羨慕。

鸞枝不由低頭撫了撫:「還要謝謝你呢。過完年才懷上的。」

意味深長的話,當事人都聽得懂。

順勢瞥了眼英姐身旁的土匪頭子,見那土匪頭子也在瞄自己,眼光精光可怖……天呀,真真慶幸當日沒有被她抓上山去。

轉身對掌櫃的吩咐道:「拿最好的葯,都算在二爺的帳上。」

掌櫃的應是。

英姐卻又怕鸞枝多呆,莫名地怕二當家的出來遇見,便道:「開了葯就好,你有事去忙吧。」

鸞枝正有此意,便笑笑告辭。

扶著腰兒盈盈碎步,幾步走到了馬車邊。

鳳蕭從裡間出來,隨口問道:「方才是和誰說話,聲音有些耳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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