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3章誰說能救活

王承宗終於到了島城。車到島城市的邊界時，就看到有一長溜的小轎車停靠在路邊，王承宗知道，這是迎接自己上任的車隊。雖然中央三令五申，禁止不必要的迎來送往，但沒辦法，地方上的同志為了表示對上級領導的尊重，還是照辦。自己在賓州做市長時，也是這麼做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看來自己也隻好入鄉隨俗了。

正想著，看到前面張部長的車子已經停下來了，等在路邊的一幫人連忙迎了上去。車子停穩，秘書小李緩緩地為部長打開了車門，張部長就不慌不忙地下來了，然後滿面春風地和大家一一握手。

王承宗的車子剛停穩，就看到一個四十多歲、個子不高、模樣清秀的男人跑過來，畢恭畢敬地為王承宗打開車門。憑多年做秘書的經驗，王承宗判斷，此人可能是市委秘書長，一問果然是。

這時那幫人又向王承宗迎過來。為首的是市委副書記曹真齊和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老黃，其他人也有看著面熟的，就是叫不出名字。兩人王承宗都熟，曹真齊中等個頭，鼻樑上架了副眼鏡，早年在省委組織部呆過，也是秘書出身，下派做了島城市的組織部長，後來又升任抓組織的副書記，比王承宗還要大幾歲，樣子顯得很有城府。

老黃叫黃耕，就更不用提了。長得肥頭大耳的，一臉橫肉，一看就是個官氣十足的人，當年王承宗到湛華縣做縣委副書記時，書記就是老黃。老黃後來被提拔為島城市的副市長，湛華縣的縣長接老黃做了書記，才為王承宗騰出來個縣長的位子。一晃十幾年過去了，想不到兩人又到了一個班子裡，大班子的班長是余爭勝不錯，但市政府這邊的班長卻是王承宗。

曹真齊畢竟是組織幹部出身，年紀也大了，自然老練沉穩，話不多，但火候把握得很準。見了王承宗，隻說了一句：「王老弟啊，我們可是早就盼著你來啊。我早就說過，島城這地方是全省經濟龍頭，以前余書記親自抓，那是沒問題，現在余書記公務一忙，大家也都擔心他身體吃不吃得消，萬一他累倒了，島城怎麼辦？這不，總算老天開眼，你就來了！」

老黃就不一樣了，還是那個脾氣，見了王承宗，先是握著手使勁地晃，嘴裡還大聲地嚷嚷著：「承宗啊！你小子剛到湛華縣時，我就對你說，你早晚得是我的領導，怎麼樣？今天變成現實了吧！你來了，事就都好辦了。老哥我還是那句話，你水平高，你指到哪，我保證打到哪。再過5年，我就該退休了，也沒什麼想法了，有用得著老哥的地方，你儘管吩咐！」

王承宗一面和大家一一握手，一面口中不斷地說：「謝謝，謝謝。」然後大家紛紛上車，前面有警車開道，十幾輛小轎車組成一個車隊。車子進城時引得許多市民停下來觀看，紛紛議論這又是哪個大官來島城了。

午飯是在島城賓館吃的。因為下午還要開全市的處級以上幹部大會，所以很快就結束了。吃完飯照例領導都是要休息一下的。為王承宗開車門的市政府秘書長，親自把王承宗送到賓館後面的一棟三層樓上。這位秘書長和市委秘書長不是同一個人，市委秘書長是市委常委，但他不是。另外，一般情況下，市委秘書長主要跟著市委書記走，市政府秘書長當然才是專門為他王市長服務的。

王承宗知道，這家賓館看似不大，樓也不高，但這卻是島城最好的賓館了。國家領導人視察島城，都是在這棟小樓接待的。進了房間，王承宗看到，給自己安排住處，看來他們是動了一翻腦筋的。房間不大，一間臥室，一間書房，一間會客廳，設施不算豪華，但有品位、有檔次。領導幹部用的嘛，太豪華了，有人說閑話；太寒酸了吧，又太矯情，也講究個中庸。看起來這個市政府秘書長不笨。

躺在床上，王承宗想著下午自己該講點什麼。這是自己以代市長的身份第一次公開亮相。島城的所有新聞媒體都要做重點報道，明天自己的講話就會成為老百姓最熱門的話題。作為島城歷史上權力最大的執政者，余爭勝今天卸任市長，在他的帶領下，島城這幾年的發展勢頭不錯，而自己來了之後，能不能讓島城的發展更好，大概是島城人民最關心的事，所以自己要帶給島城幾百萬人民的應該是信心，是希望。要從講話中顯示自己的決心和勇氣。

王承宗決定自己放開了講，多年的秘書經歷和領導歷練，已經讓他訓練出了非常出色的口才，不用講話稿，他就能做到出口成章。

下午的幹部大會有幾百人參加，島城所轄所有市區縣的書記、市長、區長、縣長和各局、委、辦的一把手都來了，會議還邀請了部分離退休的副廳級老幹部參加。會議由曹副書記主持，先由省委張部長宣布了省委對王承宗的任命，然後全場歡迎王承宗講話。

李從雲坐在上次來市委開會學習南巡講話精神時的那個位置上，也在打量著這個可能是因為蝴蝶效應而提前結束了余爭勝身兼黨政一把手時代的新市長。

王承宗站起來，向全場鞠了一下躬，這時報社的攝影記者和電視台的攝像機都對準了他，閃光燈閃成一片。王承宗穩定了一下情緒，慢慢進入了狀態。

他說：「首先感謝省委對我的充分信任，也感謝張部長百忙之中，抽出寶貴的時間，親自送我來島城上任。這顯示了上級領導對島城的高度重視，對島城未來發展的高度期待，這是島城人民的榮幸，也是我本人的光榮！

島城有著光榮的歷史……

在余爭勝書記的帶領下，島城正以嶄新的姿態，迎接黨的十四大召開……

在新的崗位上，我將努力做到『四個堅持』。

一是堅持理想信念。始終堅持認真學習，貫徹落實鄭南巡理論，堅持改革開放……

二是要堅持改善民生……

三是要堅持依法行政……

五是要堅持廉潔從政……

王承宗最後說，人民的期待重於泰山，以飽滿的熱情，不遺餘力地為島城的發展貢獻力量，是我的職責，我會全身投入，不辜負組織的期望、全市人民的重託，努力向黨和人民交出一份經得起歷史檢驗的答卷。」

王承宗的話講完後，全場頓時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經久不息。

李從雲也面帶笑容，「熱烈鼓掌」，心裡微微有些好奇的是，作為市長，王承宗把四個堅持的第二條確定為堅持改善民生，而不是他預計的堅持招商引資、發展經濟，這顯得有點意外，因為現在不是十年後，改善民生還提得不那麼多，現在一般稱之為發展經濟。

李從雲心裡不禁想，某非政研室主任的水平，還真就比一般領導幹部要高那麼一點？如果真是這樣，那倒是島城之幸。

他當然沒想過第一條，在當前華夏，不管哪一位市長履新，只怕第一條都得是這句。

開完全市的幹部大會，和大家正式見面後，王承宗僅僅在島城住了一個晚上，就回了省城。他還要和新任命的省委政策研究室主任交接工作，順便協調了一下司機小陳的事情。小陳是自己當賓州市長時用的司機，自己調回省城，就把他帶回了研究室，跟了自己四年多了，知根知底，比較可靠。

這次王承宗到島城，徵求了一下小陳的意見，問他願不願意一起去。小陳當即表示，願意去。其實當領導司機的，如果領導不用，基本上就成了沒娘的孩子，在社會上的人看來，就沒有任何利用的價值了，想再風光，已經根本不可能，所以小陳的選擇在情理之中。但考慮到幾年後還得回省城，王承宗就想把小陳的工作關係還留在研究室，不再折騰了。

但即使是一個司機，他也佔一個人的編制不是？自己不是研究室的一把手了，就得求人。好在接王承宗任政策研究室主任的葉光信也是省委辦公廳的秘書出身，當年和王承宗是同事，一直在辦公廳做處長，後來提拔做了辦公廳的副主任，這次王承宗下派了，騰出來個位子，他才升了正廳。

兩個人本來就有一定的感情基礎，自然王承宗一開口，葉光信二話沒說，就完全答應了下來。他也知道，王承宗前程遠大，說不定下去個幾年，就提拔了，殺回來還做自己的上級，這時候不給人家面子，到時候人家就不給你裡子，那就不好了，所以樂得現在做個順水人情，反正又不是什麼大事。

回到家裡，自然又和老婆孟雨纏綿了一番。

省城雖然有幾百萬人，但對於廳局級幹部的工作變動，大家還是比較敏感的。島城市的市委書記和市長由余爭勝一肩挑已經有一段時間了，按說也該是余爭勝卸掉政府那邊權力的時候了。省委要派誰去島城，小道消息早傳得沸沸揚揚。王承宗也是熱門人選之一。

文化廳裡有些關係不錯的同事就問孟雨，是不是你老公要去島城了？孟雨只是笑一笑，沒有做正面回答。多年跟老公，聽老公講話、分析問題，她也學會了對政治的敏感性和對問題的分析能力。她知道，政治上的事，不到最後一分鐘，蓋子不揭開，什麼事情都可能發生。

當年王承宗在賓州剛當上市長時，許多人都看好他能接任市委書記。但沒有兩年，因為和市委唐書記關係鬧得很僵，老頭子那時也已經從省人大主任的位置上徹底退下來了，說話的分量也就不比從前。王承宗沒有了強硬的後台，自然就在較量中敗下陣來，灰溜溜地回到省委政策研究室做了主任，在政治上這叫作被邊緣化，已經沒有大的作為了。

這一次老公又重新得到起用，孟雨從心裡也為老公高興。畢竟老公是吃政治這碗飯的，有本事沒地方用，那才是悲哀。但老公一走，家裡又只剩下自己一個了，冷冷清清，確實難熬。這兩年她已經習慣了老公在家，陪著自己，天天摟著自己睡覺的日子，那種感覺好踏實，好像又回到了年輕時代。

再說老公現在大權在握，正是春風得意的年齡，對年輕女子很有殺傷力。老公以前之所以不敢碰別的女人，一來因為自己還年輕漂亮，二來老公政治上還想有大的發展，不得不節製自己的慾望。現在他是市委二把手、政府一把手了，在下面基本上誰也不敢管，唯一一個管得了的是省委常委、市委書記余爭勝，但是據說余爭勝這個人手段厲害得很，只要王承宗不違逆他的意思，只怕也不怎麼會管他。自己的年齡也大了，不新鮮了，他這個時候，會不會開始惹別的女人，還真是不好說。

再說了，現在的小姑娘，開放得很，根本用不著男人去勾引，只要你有權有錢，主動投懷送抱的有的是！

想到這，她就想給老公打打預防針。她說：「承宗啊，你知道不知道有一句順口溜，『幹部交流，浪費汽油，老婆辛苦，老公風流』。」

王承宗一聽，就知道孟雨擔心什麼了。他笑著說：「放心吧，島城那地方事情多得很，全省都盯著，我就是有那心思，也沒那工夫，再說我這一輩子，有你我已經非常知足了。」

把省城的事情處理完，王承宗就到島城正式上任了。離國慶還有兩個星期，這個時段是比較忙的，很多國有企業平時過得不好，國慶的時候政府要展現一下新華夏建立以來大傢夥都過上了好日子的「嶄新面貌」，所以領導們不得不下去多方慰問。

通常在這種時候，市委書記一般去看望老革命前輩、老紅軍戰士，而市長則去企業。王承宗想，第一件事就要看一看那些下崗的工人，然後再到最落後的幾個縣的農村看看，具體了解一下老百姓的生活情況。

王承宗找來一堆報表，從裡面選取自己該去的企業。當他看見島城市金島區海豚冰櫃廠的時候，他被冰櫃廠去年的虧損驚住了。這樣的企業，都虧成這個樣子了，怎麼還沒破產？這樣的企業破產了，如果政府安置得不錯，下崗的職工或許還有口飯吃，可這樣硬挺挺的死扛著，企業又不能養活人，職工又沒法去找新的出路，這樣幾千人的大廠，那麼多職工，難道都靠喝西北風過活嗎？

王承宗看了報表很是不滿，親自一個電話打到島城開發區管委會。在二位一體的開發區，管委會就是政府，王承宗是市長，自然首先去問下級政府。

電話是直接打到區長辦公室的，儲唯的秘書劉拓一看是市長辦公室的電話號碼，直接沒有接，就轉進了裡間，讓儲唯親自接。

儲唯接通電話，王承宗也沒客氣什麼，直接問道：「儲唯同志嗎？我是王承宗，我想問你一件事。」

「市長請問，我聽著呢。」儲唯不知道這位新市長想問什麼，但一般而言，新官上任三把火，他儲區長最近被一個李從雲就鬧得差點焦頭爛額，可不想再被王市長燒上一把火。

「你們區有一個冰櫃廠，叫做海豚冰櫃廠是吧？我看了他們去年的報表，都虧成那個樣子了，負債率幾乎是百分之一千，這在國外早破產不知道多少次了，怎麼我看你們的經濟計劃裡面，對這個企業怎麼處理，根本沒有一個明確的說法呢？這麼吊著算什麼？拖字訣？」

儲唯一聽，忽然精神了，但語氣顯得很謙卑：「哦，市長批評的是，不過海豚冰櫃廠的事情有點內情。」

「什麼內情？」王承宗問道。

「我們開發區今年上任的李從雲副書記，是分管工商業的，他認為海豚冰櫃廠的困難並不大，能夠救活。我本來是計劃今年就讓冰櫃廠破產的，但他不同意，堅持給冰櫃廠湊了一筆錢，說要扶植企業發展……」

王承宗一聽，眉頭就深深地皺了起來。

李從雲這個名字，他來島城沒幾天，已經聽很多人提過了。余爭勝、劉長義、王培均……幾乎每個人對他的評價都不一樣，而且差距特別大。余爭勝提到李從雲的時候，說他是「年青才俊」，稱讚他思路開闊，智慮周詳，敢闖敢做，是改革開放的年青旗手；劉長義說李從雲「才能如何暫時還不清楚，但有些年輕氣盛，聽不進其他同志的意見」；王培均則有些神秘地暗示，說李從雲「路子很寬」……

不管怎麼說，在堅持不讓海豚冰櫃廠破產這件事上，王承宗對李從雲的印象不大好。企業負債率都百分之一千了，早就資不抵債，這樣的企業怎麼可能還救得活？只有早點破產，早點安置，才能免除今後更多、更大的麻煩。

不過王承宗最後還是覺得，既然那地方被李從雲這個年輕的、沒有經驗的小書記弄成這樣，估計海豚冰櫃廠的工人們肯定滿腹怨言，這個時候自己去安撫一下，倒也正好合適。

嗯，順便看看這個很得余書記看重的李從雲為什麼堅持認為這樣的企業還能救活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