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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岸花 上》第九章
那些情感是如此強烈鮮明,如飛瀑水流般,沖刷過他全身上下,她的悲傷、她的心痛、她的無奈,盡數奔竄衝擊他如止水般的心神,她紛亂鮮明的感受,全成了他的,那樣激昂的情緒教他幾乎無法承受——

下一瞬間,她被彈了開來,差點掉入那無止境的黑暗虛空之中。

他在千鈞一髮之際,回過種來,忙飛身出手將她拉了回來。

她的魂魄幾乎散去,他立時將手壓在她的頭頂,幫她定神。

「你不該這麼做的。」他從未想傷她,那只是反射動作。

但即使遭此重擊,她在極為虛弱的狀態下,仍攀著他的肩,堅持要開口,「他被詛咒了,除非他重生為人,否則那咒怨必無法開解。澪以神女之尊,庇佑萬民,若論功德,她比我要多,若非……若非哥違背天理,將其送與魔物,換得非人之力,她不會……心性大變……」

她喘著氣,魂魄幾欲潰散。

「別說了。」他飛身將她帶回居所。

可她卻不肯放棄的繼續道:「他一日無法為人,蝶舞便一日無法解脫……蝶舞罪不至此,澪更是因他而受罪,才有後來之果……」

這女人的意志未免也太過堅決,都快要魂飛魄散了,還不肯放棄。

莫名的,有些惱。

他從未曾傷過無罪之人,偏偏就傷了她。

「就算他……有罪,但她們是受累的……不是嗎?」

「你若不想魂飛魄散,最好安靜點。」他警告她。

可他將她放到床榻上時,她仍在說:「天有規,世無常……凡事總有例外的,不……不是嗎?」

她要不行了。

她變得十分透明,他可以看見她身下的床榻。

眼見她要再次開口,他忙將另一隻手覆上了她的唇。

「別再說了,你若散了魂,便萬事皆休,屆時誰也無法得救,懂嗎?」

這一回,她終於不再堅持,閉上眼,微弱的點了點頭。

他伸手招來定魂珠,安入她眉心中,定了她的神,她四散潰離的魂魄這才終於合而為一。

她昏了過去,可雖然臉色依然蒼白,但形體總算是維持住了。

直到此時,他方鬆了口氣。

天知道他有多久沒這般狼狽了,早知如此,他該在一發現她時,便讓人送她回天界才是。

這樣一來,什麼麻煩也沒有了。

但她是如此溫暖、如此美麗……

他的手從她的眉心,滑至她柔嫩的臉頰。

在這裏待了如此久,他已許久沒見過如此無私美麗的魂魄,在好奇的一念之差中,他讓她留了下來。

初時,是想為她開解。

但知道的越多,他卻越加好奇。

好奇她為何寧願受罰也要救人,好奇她究竟在想些什麼,好奇她如何能這般堅持,他好奇她所遇到的事,更加好奇被她全心全意所愛是什麼樣的感覺。

然而,越是好奇,越是了解,他就越想得到——

那禁忌的念頭教他猛然抽回了手。

遠處,幽遠的鐘聲響起,提醒著他,大王的冥誕已至。

他應該要去的,十殿閻羅、十八獄王皆會到場,他若不到,必會引起震怒。

門外,魅童再現蹤影。

「爺,時辰已至。」

他起身,臨到門口,又回頭看了那躺在床上的天女一眼。

她靜靜的躺著,看起來如此嬌小而脆弱。

雖然如此,他還是抬起手,在這間房下了禁製,防止她在醒來後,又衝動的跑去找龔齊,她已傷得太重,再來一次,必會教她魂飛魄散。

詛咒嗎?

雖然身在玄冥宮內,她強烈的情感和記憶依然殘留著,在他的腦海中、在他的血脈裡,隱隱顫動。

閻羅、獄王們,以及鬼差夜叉全在宮中正殿裏,他卻在正禮完後,退出殿外,去找應在醒世閣的三弟。

因大王冥誕,醒世閣這兒,一個人都沒有。

她說,龔齊和夜蝶舞被巫女澪所詛咒。

稍早,他在生死簿的死簿上,的確查不到夜蝶舞的名字,連巫女澪的名字也不在其中,所以他才來這。

他敲了敲樓門,門內傳來一句。

「進來。」

他走進門內,只見一書生坐在案桌後埋首書寫。

見人進來,書生抬首,見是他,嚇了一跳。「大哥?你怎麼有空過來?」

書生話方落,這才猛然醒悟自家老哥成年都守在無間,只有一日會來,他嚇得臉色發白,慌忙將桌上東西收好,緊張的說:「慘了,今日是大王冥誕嗎?可惡,我都忘了,他們拜壽拜完了沒?」

「還沒。」

「好險!這次再沒到,我會被娘念死!」他匆匆將所有的東西都塞進他的布袋裏,跟著三步兩並就要衝出去。

「等等,玉成。」

聽到兄長叫喚,書生緊急在門邊煞住腳,「怎麼了?什麼事?」

「我有事想借你的醒世鏡。」

「在書桌後面,被布蓋起來的那個就是。」丟下這句話,書生便轉身往正殿跑去。

他轉身看向書桌後方,果然有以藍色長布蓋起來的物體。

他上前將長布拉下,長布之後,是高有兩丈的水晶,水晶正面無比平滑,卻未映照出他的身影。

他拿起三弟的筆,在水晶鏡上,寫下夜蝶舞的名字及生辰。

他筆尖方離,鏡面就出現了塵世間的景物——

河岸繽紛的落英下,一名女子提著水,進了間老舊的屋子,陰暗的屋子裏,躺著一個又一個的病人。

她一一替那些人擦洗身體,一邊柔聲安慰。

他見過這名女子,在龔齊的記憶中,她是除了雲夢最常出現的人,但自龔齊死後,世間早已過了數百年,她卻仍在凡界,容貌一如當年。

她的確是那位名喚夜蝶舞的女子。

早該死去的她,依然活著。

他擰眉,在鏡上寫下阿塔薩古·澪。

水晶鏡的畫面驟改,一名黑衣女子出現其中。

她趴在枝幹粗大的千年神木上,似在歇息,但下一瞬,她猛然回首,直勾勾的看著他,那雙黑眸裡隱含著憎恨和不耐,跟著她抬起手,忽然隔著鏡子攻擊他。

一頭兇猛的黑狼從鏡中衝出,它張著血盆大嘴裏的尖利白牙,對著他咆哮,然後當頭就咬。

他在千鈞一髮之際,閃電出手,一把逮住了黑狼的頸項。

黑狼幻化成灰,眨眼消失無蹤,而原本明亮的水晶鏡,也在瞬間黑成一片,再看不到其它。

他低頭看著手裏的灰,眉頭更深。

詛咒嗎?

「哇,好凶的女人,她是誰?」

他回頭,看見一身白衣的老七,一邊啃著粉色蜜桃,一邊一屁股坐到了三弟的案桌上。

那粉色的桃子如碗般大,透著誘人的香氣。

「我以為那蟠桃是給爹的獻禮。」

「是啊。」他再咬了飽滿的仙桃一大口,嚼了幾口,才道:「不過因為我上回幫了娘娘一點小忙,所以她方才來時,順道送了我一籃,你要嗎?我還有很多。」

「不用了,你自己留著吧。」他回身,伸手觸碰發黑的水日陽鏡,他的手一撫過平滑的鏡面,染黑的水晶鏡,便漸漸清凈起來,不一會兒,水晶鏡便再次清透澄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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