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花 上》第十一章
她似乎真的不知道放棄是什麼。他應該要強製送她回去的,只要把她送回去,她就不會是他的麻煩了,上面的人,總不會連個小天女都管不了吧?
但是,她個性如此倔強,即使她回去後受了罰,必會再找機會來,思及此,他就難以決定是否該讓她回去白受那罰責。
再者,巫女澪的詛咒的確破了生死簿的命定,阿塔薩古·澪和夜蝶舞尚在人世,這確是他們的失職。
但這一切,顯然上頭的人是知情的,否則她又怎會到這兒來?他得查出是哪個環節出了差錯,至少不能讓這種事再發生。
這也表示,在老七回來讓事情明朗之前,她得繼續留在這裏。
見他不語,雲夢坐在床上再接再厲。
「事必有因果,況且,這不只是為了他,也是為了其它受苦的人,他若無法重入輪迴,澪的詛咒必不能解。」
「龔齊若想不開,就算讓他重世為人,也只會一再犯下相同的錯誤。」他站在她床邊,捺著性子和她解釋。
「就像是它。」他伸手指著依然坐在門外,因為無法進門而顯得忿忿難平的那隻黑貓,「你以非常規的方式,讓它重入輪迴,但它罪業未完,即便你代它受罪,它也只能墮入畜生道,就算修了法,成了精,卻念念不忘前塵舊事,只能再回來找你——」
「但它這次沒做壞事了,不是嗎?」她仰首看著他,祈求著,「這證明了,即使是在無間的,還是有改過的可能,不是嗎?」
他沉默的看著她,好半晌才道。
「它看得到你嗎?」
「什麼?」她有些疑惑的問。
「你第一次在無間遇見它的時候,它看得到你嗎?」
「看……得到……」她瑟縮了一下,幾乎在瞬間了解了他的意思。
回答完這句,她臉色又更白了些,他可以看見她清澈的雙瞳中,再次湧上了失望,他差點停下來,但為了她好,他還是繼續道:「業盡者方能重來,它的罪業幾已將完,你只是提早了些許時間,但龔齊卻不一樣,你見過他,也試過了,該曉得之中的差別。」
是,她是曉得,清清楚楚的曉得,再沒有人比她更加清楚了,畢竟她親身體驗過……
不像它未轉世之前,哥甚至連她都看不到。
她垂眼看著自己的手,隻覺得想哭。
他本欲再說,但最後還是隻將懷裏的蟠桃拿出來,放到她手中。
「吃吧,吃完你會好一點。」
她捧著仙桃,一語不發,直到他轉身走了出去,淚水才再次滾落。
桃子很香、很好吃,她一邊哭,一邊吃,哭是因為深刻覺得自己的無用,吃則是因為知道這桃子能讓她有體力撐下去。
她曉得他一定以為她放棄了,但她不會放棄的。
垂淚再咬一口香甜的蜜桃,她堅定的想著。
在達到目的之前,她絕不放棄。
【第五章】
清幽的樂聲又再次回蕩在夜空。
這是第九首樂曲了。
在無間,是沒有日夜的。
時間,在這兒完全沒有意義,但她仍忍不住以他吹奏樂曲的次數為記。每隔一陣子,他總會在那平台上,拿出那黑管,吹奏優美的音律。
自從他給了她蟠桃之後,他就解開了設在房間外的禁製。
奇怪的是,他雖不肯讓她代兄受罪,卻也沒送她回上界受罰,他甚至讓那黑貓留在這裏。
她把他的仁慈當成是希望,她不知道自己在這裏待了多久,但她依然在每回醒來時,到小樓那兒跪著求他;除了吹奏樂曲之外,他吃睡、做事皆在小樓。
在那次之後,他幾乎不再回應她說的話,可每回她累到睡著時,他都會將她抱回床上。
她知道是他,她問過魅童。
這兒,除了他和那些來去無蹤的魅童,完全沒有旁人,而魅童,都如十歲孩童一般。
他們總共有三個,每一個,都有著蒼白的臉,烏黑的大眼,青衣白襪黑鞋,長長的發紮成了髻,來去無蹤。
她試著和他們說話,他們的話卻和主人一樣少。
「這兒還有別人嗎?」
「沒有。」
「有什麼事可以讓我幫忙嗎?」
「沒有。」
「這兒有計時的時刻嗎?」
「沒有。」
不管她問什麼,他們都是以有或沒有來回答,除了這兩種答案,第三種便是「這要問爺。」
在這兒待了一陣子之後,她很快就發現魅童們都換了人,不是之前那三位她識得的,而且在這短短時日內,這已是第三次換人了,教她不禁好奇叫住一位拿著掃把在掃院子的魅童。
「昨兒個,呃,我是說,之前的那位呢?」
那小小的,緊緊抓著掃把的魅童,被她的問題嚇了一跳。
他用那又黑又圓的大眼看著她,然後,才道:「他回去了。」
「回去?」她一愣,「回哪兒?」
「玄冥宮。」
「為什麼?」
他烏黑的大眼露出些許驚慌的神色,本已蒼白的臉,竟在瞬間變得更加白透。
她見過這樣的表情,以前在人世,初來乍到的小宮女犯了錯,也會露出同樣的慌張。
知是嚇著了他,雲夢露出微笑,安撫他。
「你別怕,你沒做錯什麼。」
他怯怯的瞧著她,眼裏仍有些戒慎。
「你叫什麼名字?」雲夢柔聲開口。
名字?
從來沒有人會問他名宇。
他們只是服侍的小鬼,所有人都叫他們魅童。
他杏眼圓睜,忐忑不安的問:「我的……名字?」
「嗯,你的名字?」
看著這位如春風一般微笑的天女,內心深處的恐慌不禁消了些,他張開嘴,小小聲的回道:「子青。」
「子青,你是新來的嗎?」她柔聲再問。
他乖巧的點點頭。
「從玄冥宮裏來的?」
「嗯。」
「你們都是從玄冥宮裏來的?」
「嗯。」
「你們為什麼常這樣換來換去的?」
他遲疑了一下,方回答:「無間的瘴氣太戾、太重,一般的夜叉鬼差都無法承受太久,我們不可以在這裏長住,所以時間一到,就要換人。」
她一怔,這才曉得,為何這些魅童總是來來去去的。
那她為何……啊,是因為他。
思及那一天他給的蟠桃和定魂珠,她猛然領悟過來。
優美的音律在夜空中回蕩著,可她心底,卻莫名緊縮。
除了他吹奏的樂音,這地方平常也寂靜得嚇人。
她謝過那名喚子青的魅童,往小樓走去,貓兒跟在她腳邊,穿庭過院。
如同以往一般,他面對著那無邊的合黑。
看著他的背影,聽著他吹奏的樂曲,她有些迷惘。
這人看似冷漠,實際上,卻是個溫柔的人。
不溫柔的人,吹不出這麼溫柔的音樂;不溫柔的人,也不會這樣縱容她的死纏爛打;不溫柔的人,更不會關心她的死活。
她知道,若換做旁人,她早被送回天界,因犯下天規而被打入天車了。
樂音,停了。
她看著他將那黑色的長管收到衣袖裏,不禁好奇發問。
「你吹的樂器是什麼?」
難得她一開口不是老話重提,已起身的他,微訝回首。
她看著他,安靜的等著。
在她以為他不會回答時,他開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