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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岸花 上》第十二章
「笛。」

「你吹得很好聽。」

他愣了一下,下一瞬,他的嘴角幾不可見的,微微一揚。

「謝謝。」他說。

那幾乎算是一個微笑了,那笑,讓她不由自主的屏息,小臉驀然一紅。

這男人本就俊美,只是從之前到現在,他幾乎沒有什麼情緒起伏,臉上的表情當然也就接近波瀾不興,看起來,就像戴著面具一般,雖然好看,卻冷如冰玉。

可如今這淡淡一笑,瞬間讓他的表情活了起來,教她心兒怦然。

不知是否她的錯覺,在他微笑的剎那,似乎連周遭寒冷的空氣都暖了一暖。

「怎麼?」瞧她傻愣愣的看著自己,他挑眉。

「沒……」她猛然回神,小臉更紅,忙開口轉移話題道:「我只是想到,我在這裏,是不是給你添了許多麻煩?」

「如果我說是,你會放棄嗎?」

「不會。」

她還真是誠實。

他眼裏再次閃過笑意,沒再多說什麼,只是走進小樓。

「等等——」看出他沒生氣,她忙叫住他,可一等他停下,看著她,她又一下子有些結巴,「那個……」

他等著。

「我……」她緊握著自己的雙手,不好意思的看著他說:「我一直忘了問,你的名字。」

他沉默的瞧著她,一語不發。

她以為自己問錯了話,才要開口,卻聽他說。

「我姓秦,秦無明。」

「怎麼寫?」

「有無的無,明日的明。」

她一愣,他雖沒說得很明白,但這名字,語意感覺不是很好。

無明,簡言之:水無明日。

他垂著眼,長長的睫毛,卻無法完全遮住那深邃卻帶著淡淡悲傷的眼。

不由自主的,她伸出了小手,輕觸他冰冷的面容。

「你……一直是一個人在這裏嗎?」

他一怔。

身前的她,黑瞳裡滿是溫柔。

她柔軟的手,撫上了他的臉龐,帶來了讓人難以抗拒的暖意。

雲夢看著這看似冷漠,實則溫柔的男人,莫名心疼。

這裏是如此黑、那麼冷。

在這之前,她從未想過他的處境。

「你一直是一個人在這裏。」

她再開口,問句已是確定的陳述。

「我不是一個人。」他低頭看著近在眼前的她,清楚感覺到從她小手傳來的溫暖,低啞的提醒道:「還有魅童。」

但服侍他的魅童都待不久。

子青才和她說過,無間的瘴氣太戾、太毒,一般的夜叉、鬼差、魅童都無法承受太久,他們必須定時換人。

如果她都知道這點,他怎麼會下清楚。

他的魅童總是在換,不要說是一般的主僕情誼,他有時和他們連基本的交談都沒有。

他的確是一直一個人在這裏的。

她沒有點破他,隻覺得喉頭梗了些什麼,淚意倏然上湧。

那溫柔瞳眸裡的淚光,讓他如夢乍醒,他退了開來,轉身上了小樓。

雲夢站在原地,看著他離去的背影。

不知怎地,心好痛。

陰冷的風,颯颯而起。

她回頭,只見那一向平靜無波的黑湖,起了漸次的波瀾。

冷風揚起了她的衣、她的發,她可以聽見陰風中,夾雜著怒吼及哀號。

失去他溫柔的笛音,湖面緩緩凍結成冰。

雪白的冰霜一直來到平台邊的結界,在那無形的結界之外,寂靜的黑暗和寒冰吞去了一切,彷彿連空氣,都已凍結。

貓兒磨蹭著她的腳,她彎身抱起溫暖的它,看著平台外那陰冷暗沉的黑。

這裏,沒有天地,沒有日月,也沒有春夏秋冬。

除了那些憤恨的罪人靈魂,和無止境的黑,這地方什麼都沒有。

而他,卻必須一個人待在這無邊無際的黑暗中。

她懷疑他在這裏待了多久,懷疑他還得在這裏待上多久,懷疑他是否曾感覺到那無盡的孤單和……寂寞。

他的世界,沒有顏色。

在她出現之前,他其實沒有特別注意到這件事,或者該說,他不讓自己去注意這件事。

但她的存在,卻突顯了這裏的陰暗孤寂。

她該存在於潔凈明亮、色彩繽紛、百花齊放的地方。

他看過她在人間的模樣,所有的事物,都因她而閃閃發亮。

窗外樓下,她抱著貓兒走了回去,她腳邊的花,一朵朵的盛放,在小徑旁搖曳著,試圖吸引她的注意。

連他居所裡那池萬年不開的蓮,都在他抱她回來的那瞬間,紛紛綻開。

在她來之前,庭院裏那些花從來沒開過,他在這之前,一直以為它們只是草,甚至不曉得它們會開花。

那隻貓一臉舒服的待在她懷中,幾近挑釁地從她的肩頭上看著他。

胸臆中,有些不明的情緒在發酵。

他一直看著她,直到她進了門,消失在圍牆之後,才將視線拉回來。

小樓內,全是他長久下來紀錄的鐵冊,透過這些成冊鐵牌,他可以知道那些被拘至無間罪人的情況。

黑暗中,無數的鐵牌在小樓中,堆砌成了一道又一道不斷向上延伸至黑暗中的高牆,它們多數都是暗沉無光的,只有兩塊,透著暗淡的微光。

數萬魂魄,只有兩個開始聽進去了。

這差事,真的很沒有成就戚。

但,他早就知道了,打從他出世,就註定了要成為這兒的看守著。

無明,你是為此而存在的。

那一字一句,回蕩在他耳邊,一遍又一遍。

從他有記憶以來,他所學的,所修習的,都是為了無間。

明知如此,那如千斤般的疲累依然無法逝去。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在這個地方,所有的事物皆是千年不改、萬年下變,他幾乎對一切都失去了感覺。

除了那在心中緩緩堆疊累積的疲倦。

那倦累在不覺中,形成了寒冰,逐漸侵蝕他剩下的知覺。

他閉上眼。

初來這兒時的抱負理想,幾乎要被消磨殆盡。

有時候,他真的懷疑自己這麼做,究竟有沒有用。

甚至,開始懷疑自己終有一天,會在這兒化為一尊冷硬的石頭。

你一直走一個人在這裏。

她秀麗的面容,浮現腦海。

他可以看見她眼裏的同情,她柔弱的小手,彷彿還輕柔地覆在他臉上,溫暖撫慰了他心底深處幾欲凍結的那一塊。

喀——

輕微的撞擊聲響起,他一愣,睜開眼朝發出聲響的平台上看去。

只見她抱著不知從哪弄來的弦琴,在渡世台上跪坐了下來。

黑貓跟在她身邊,喵喵叫著。

「噓。」她叫貓兒安靜,一邊調整琴弦,然後試了幾個音,才開始彈了起來。

簡單、清亮的音符流瀉了出來,她的手指非常笨拙,彈奏出來的樂音幾乎是不成調的,但所有的音律和順序卻無一還漏、完全正確。

那是他吹的鎮魂曲。

他愣在當場,看著她小心卻笨拙的,彈出一個又一個的音符。

她彈得很專心,秀眉緊緊蹙著,甚至連他到了她身邊,她都沒發現。

彈到第二段時,她熟練了些,不過還是有些凌亂。

「你在做什麼?」

她嚇了一跳,停下了彈奏,抬首見是他,才鬆了口氣,抱著琴道:「我在彈琴。」

「琴哪來的?」他不記得這兒有琴。

「我和魅童要來的。」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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