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面具店內，月山習拿起詩給自己做的半邊面具，輕輕扣在臉上，容貌立刻多出邪意。

「這樣會不會有點明顯？」

他顯然很滿意，但挑剔地說了一句。

詩慢吞吞地放下雕刻刀，藏在寬大衣袖下的手抬了抬，「我這裏隻製作ArtMask（藝術面具）。」有著一雙鮮紅赫眼的店主打量著月山習的面具，欣賞自己最新完成的藝術品，「如果你要遮住整張臉的面具，我的櫃枱裡到處都是。」

月山習對那些陳列在櫃子裏的面具沒有興趣，「那些都是廉價品。」

詩不想理他，「你可以走了。」

「你這麼趕我，我反而不想這麼快走。」月山習往空著的櫃枱一坐，大長腿交疊，無賴之中多出三分貴氣，「詩，剛才那兩個人一個是我的學弟，一個是我的學妹，我倒是不知道你什麼時候和東大的學生交往密切。」

詩對他的用詞很無語，什麼叫做交往密切，自己又沒有腳踩兩條船。

「他們只是無意中進入的客人。」

「兩個都是？」

月山習不相信地看著對方，這裏不是什麼值得逛街的地方。

「最開始進來的是三井小姐，她的包被偷了，一個人追著小偷跑進了我這條巷子。」礙於東大這個敏感的地點，詩把不得不認識兩人的過程說了一遍，「我恰巧出去透透氣，就幫她把東西拿了回來，她跟著我進了這家店，讓我給她訂做一個面具。」他回憶起這段與人類相處的經過，「金木君是後來隨三井小姐來的，目的是為了買一塊參加假面晚宴的面具。」

月山習回想起了假面晚會上拔得頭籌的人，眼中異彩連連，「那塊獨眼面具是你製作的？它的主人是金木研？」

詩點頭，「是我給他做的。」

月山習驚嘆道：「我完全沒有看出來他是金木君！」

那天晚上被獨眼面具驚艷到的不止他一人，怪異的大笑，冰冷的齒鋒，異類中的異類！

誰能想像那張殘忍的面具下，是一個溫順無害的大男孩。

「金木君很適合那張面具。」詩笑了，那可是他的傑作之一，「他有著與外表截然不同的堅定內心。」

月山習的舌尖掃過牙齒，紫色的眸子也變成了赫眼，「內心嗎……」

他最喜歡特殊的人了。

瞬間優雅的貴公子成為了危險的獵食者，半邊面具擋住臉，氣質出現翻天覆地的變化。

這一刻，他是S級喰種——美食家！

詩看著被挑起食慾的月山習，很淡定地抱著一堆雜物路過他，「我要關門了，下午不營業。」

月山習的亢奮立刻就被潑了一盆冷水。

「……你不開店去哪裏？」

「我去酒吧喝酒，和你這樣的單身漢不同，我可是有女人的人。」

「……」

遭到奚落的月山習抽著嘴角，強烈懷疑自己之前貶低了他的面具，才被對方記恨在心。

兩個可以被CCG拉響一級警報的大喰一前一後離開面具店，月山習忍不住嫌棄路邊的垃圾堆，「你能不能住一個好一點的地方。」詩對他的話當作沒聽見，踩著一雙黑色人字拖，懶洋洋地走在路上，四周凡是看見他們兩個人的喰種都躲了起來。

S級喰種身上的氣味，對低級喰種來說都是一種威懾力。

「月山君，你跟著我做什麼？」

「我還要去問問系璃小姐，她給我提供的情報毫無用處，我在東大沒有找到那個殺死喰種的內部喰種。」

「哦。」

走在前面的詩充分展現出冷漠臉的真諦。

要不是月山習出手大方，他壓根不願意招待這個挑剔得要命的傢夥。

離開面具店所在的這條破舊的街道，詩和月山習的腳步同時一停，下意識地看向了某個方向。

「那邊——」

「是神代利世的味道！」

兩人都分辨出了血腥味的來源，以及血的主人！

「她怎麼跑到我這個區來了。」詩暗道，「系璃不是說她去二十四區了嗎？」

想到月山習剛才的說法，他忽然感覺系璃的情報確實出了點問題，總是和真正發生的事情擦肩而過。

月山習判斷道：「好濃的血腥味，她受了很重的傷。」

詩比他想得更深一層，結合前因後果說道：「金木君走之前說『二十四區發生喰種襲擊人的事件』，還驚動了有馬貴將，以神代利世的能力，能傷害到他的有可能就是那位CCG的白色死神。」

說完這些，詩不怎麼在意地看向月山習，「要過去看看嗎？」

月山習愉悅道：「當然。」

他內心陰著臉，記起了上次和神代利世見面，對方拒絕他加入美食俱樂部的理由——

【月山，我很高興你邀請我，但我對那個所謂的會員製美食俱樂部，可是完全沒有興趣喔。】

【為什麼？你不想品嘗更高層次的美味嗎？】

【因為只夠放在盤子裏的量，根本就不夠嘛。說到食物，當然越美味越棒是沒錯啦，但喰種居然自詡上流，講究味覺在食物上花功夫……你不覺得這樣很像人類，很滑稽嗎？月山……】

神代利世的那張笑臉格外面目可憎。

月山習可以容忍神代利世對美食沒興趣，卻無法容忍對方嘲諷自己的飲食觀！

詩感受到來自月山習一閃而逝的殺意，沒多少的眉毛微微動了動。

兩人有矛盾？

這麼想著，詩走在前面帶路，領著不怎麼了解路況的月山習去了血腥味最濃的地方。一路走來，他們都看見了地上點點滴滴的血跡，神代利世在身受重傷的情況下追趕在誰的身後，地面甚至有赫子拖拽過後的擦痕！

月山習微笑著說道：「如果她死了，我不介意把她趁熱吃了。」

詩蹲下身，手指沾了一點血，「還沒死。」

這股味道很新鮮。

他們走的路線從人多的地方變得偏僻起來，牆壁破破爛爛，喰種在狂暴下攻擊的痕跡比比皆是。

除了第一種血腥味，逐漸多出第二種摻合著人類的味道。

兩者混在一起——

糜爛而詭異的香甜。

「好奇怪的味道。」詩的眼睛睜大，嗅了嗅空氣裡瀰漫的氣味。

月山習已經剋製不住的四處張望，笑容滿面，「在哪裏？那股味道的來源——太美味了——」

詩：「……」

他不是很理解月山習的口味。

「嘭——轟隆隆」

在距離這裏不遠的地方，一追一逃的情況升級到更危險的境地！金木研把速度提到最快，仍然躲閃不及赫子的攻擊，他被重重地砸在地上，頭磕在碎石上，頭破血流！在他身後的牆壁坍塌，露出一片不可能獲得救援的廢棄居民樓。

「還想逃嗎？」

神代利世往前飛躍幾步，笑容扭曲，背後的用赫子如黑影竄出，洞穿金木研的腹部。

金木研控制不住的「哇」的一聲，吐出鮮血！

他身上的血越來越多——

溫熱粘稠的東西從他的腹部潺潺流出，地面大灘的血水匯聚成泊。

這種慘烈的場景，普通人一生恐怕只能在恐怖片裡見到，最可怕的是一方是貨真價實的食人怪物！

神代利世也沒有好到哪裏去，衣衫襤褸，白嫩的大腿上還有一道撕裂性的傷口，那是CCG的搜查官留下的紀念品。她本身就身負重傷，一路追著金木研的氣味來到這裏，只是喰種的強悍體質讓她始終能夠保持站立，興奮地渾身顫抖。

她聞到了——聞到了啊啊啊啊啊啊！

那股血肉的芬芳濃鬱起來，充斥耳鼻，脫離了少年那具皮囊的束縛！

「好美味。」她說出了與月山習相同的話。

金木研好似感覺不到痛苦，抓住腹部的赫子，艱難地藉助赫子的力道從地上站起來。

痛得身體似乎被劈成兩半！

還不夠——

單憑這些，想要擊敗他，僅僅是這些痛苦還遠遠不夠啊！

即使斬斷他的手腳，攪爛他的大腦，他依舊會爬回這個人間，守護還沒失去的人。

英！

英！

他死了的話，英要是為了他復仇而加入CCG怎麼辦！

英會死的！

金木研的眼睛死死地看著神代利世，又像是在看著這個扭曲如地獄的世界，「這就是這個世界的真相嗎？哈——保護人類的CCG也是和喰種同流合汙的一員——利世小姐，謝謝你告訴我這個可悲的真相。」

「感謝我？」神代利世操控赫子把他固定在半空，瘋狂的眼神略微冷靜下來。

「是啊。」金木研又吐出了一口血，在黑髮下的臉頰慘白，「是你教會我如何生存，現在——又讓我明白——弱小的人沒有辦法選擇人生。」

失血過多，他開始耳鳴，眼睛看不清近在眼前的神代利世，世界都變得空曠寂靜下來。

一個男人醜惡至極的身影站在他的面前，大笑著問他。

【1000-7等於多少？】

【993……】

【993-7等於多少？】

【986……】

【986-7等於多少？】

【9……】

金木研的身體在冰冷和恐懼下輕顫，手指神經質抽動，靈魂記住了被鉗斷手指和腳趾的痛苦。

擺在旁邊那滿滿的一盆東西，都是他身體的一部分。

耳朵麻癢，好像又有一條活動的蜈蚣從外面鑽入裏面，啃食著他的大腦，吞噬著他岌岌可危的理智。金木研放開一隻抓緊赫子的手，另一隻手猛然捂住耳朵，瞳孔失去焦距，那抹鮮活光亮的色彩從黑瞳裡消失，隱隱多出血光。

什麼東西在他的體內鼓動。

暴躁不安。

怪物的爪牙在不停碰撞，想要衝出他的體內！

前世今生交疊，痛苦的畫面與選擇再次出現，他彷彿看見了精神世界環抱住自己的神代利世，「敢奪走——我容身之處的人——我決不輕饒。」

神代利世一步步走近他，等待著享受大餐，「你有做到這點的力量嗎？」

金木研垂下頭，四肢綿軟無力，宛如瀕死。

十步。

五步。

三步。

神代利世身上的味道籠罩住他，金木研虛弱地張開嘴。

「我有……」

眼淚不知何時流到下巴，慢慢滴落，不再晶瑩透明，而是混合著骯髒的血汙與灰塵。

他咬住神代利世的赫子，緩緩抬起頭，一隻眼睛綻開血腥的色澤。

「我是……半赫者……」

一剎那間，黑髮變成枯萎的蒼白。

蜈蚣從影子裏爬出來，扭曲了少年單薄的外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