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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城帝姬》第九十章 明修暗度(三)
彼時我如何三言兩語牽製汪谷珊,今時我便如何迫於無奈的被皇后壓製。縱使她表面上仍需對我客套禮貌,但自從蕭紂與我單獨交談過這半個時辰之後,無論我每日晨起是早是晚,曲葯都會同遙蘆一道入得殿內,待遙蘆服侍我更衣梳洗畢,曲葯便會畢恭畢敬的邀我至永寧宮用膳。

轉眼已是六月初一。因著我易換身份,如今已是泛夜翊靖,自需隱瞞真實的生辰八字。若非桓恪的信件準時寄到,我竟都忘記至今日我便又虛度過一歲去。皇后雖能竭盡所能使我大部分時間都處於其視線之內,卻也不得妨礙蕭紂與他身邊之人同我往來。單過禦前侍衛的身份便有了極大便利,皇后倒因此不再懷疑我與單過私交如何。

將桓恪信件交至我手中,單過左顧右盼一番,低聲道:「這幾日未見帝姬在蘭步坊附近散步,莫不是出了何事罷?」

「是皇后娘娘整日要我相陪,自早膳至晚膳,最晚時我在戌時才能回宮,因此並無機會與時間再去蘭步坊。」

我微微苦笑,瞧他頗有些猶疑模樣,疑道:「倒是你……是有什麼話要說,但言無妨。」

「那單過便簡短敘說了。」瞅見曲葯恭候在殿外,今日若非單過比她來得更早,此刻我已在永寧宮。單過咬咬牙:「幾日前皇上命尚寶監秘密製造了兩枚印璽,印文相合乃是一個『國』字。兩枚印璽現下都暫時放至於乾心殿內。皇上預備留下其中一枚,餘下一枚交給密探。」

「是針對凌坤將軍?」憑他神色已可猜得七八分,我思索道:「皇上是想,以特製紙張作為奏章,他先將他所有的那枚印璽蓋在奏章之上,再交由密探。密探將所見情報寫於奏章上,再加蓋上自己所持的那枚印璽。想來兩枚印璽若要完美無缺的相契,必得費一番工夫與時間。故而便最大程度的避免了誤判與仿製的可能。如此計劃,確是縝密。」

「單過隻覺得這消息應當告知帝姬。」眼瞅著曲葯像是要站不住了,單過加快語速道:「但具體皇上欲要何時將這印璽交給密探,又要如何使用這兩枚印璽,此時這印璽究竟在乾心殿何處……單過一概不知。單過自知帝姬欲行大事,但還是多言一句,提醒帝姬,務必小心為上。」

微微一愣,轉瞬暖心微笑,我頷首:「多謝你。」

「皇上交代單過轉述於翊靖長帝姬之事便是如此。」深深看我一眼,單過抱拳施禮,揚聲道:「單過告辭。」

我望著單過背影消失,隨即對曲葯得體淺笑,隨她前往永寧宮。整日我都趁隙思量,蕭紂嚴謹至此,唯一可能的將印璽與奏章交給密探的時間便唯有在夜間。若他已擇好人選,十有八九便會在今晚交接。但聽單過言語間的意思,顯然蕭紂仍未定下人選。

奏章定然不會只有一份。但密探做事雷厲風行,拿到印璽後不需幾日應當就會回報蕭紂。我所能打的時間差,不過是密探取到奏章與印璽後,與將結果承回於蕭紂前的這段時間。取到奏章並蓋好印文,再想方設法將奏章傳遞出宮的時間,唯有今晚。

當日晚間,皇后竟還記得今日是蕭月穆生辰,心痛欲絕的同我說今晚她要與蕭紂一同懷念蕭月穆,便不再留我用膳了。我這才反應過來,在所謂涼鴻伶月帝姬的嫡系身份上,蕭紂與皇后仍需對我演好這齣戲。這倒正為我提供了便利。

我回至宮中便有意提高聲音同遙蘆說我身子不爽,回到寢殿熄了燈燭,與她摸著黑換了衣裳,叮囑她無論如何守住寢殿,莫要令任何人入內。子時方至,我便自鏡花宮後院角門溜出,低頭匆匆向乾心殿而去。

此事若做起來,單過自然比我便宜。但正因他的便宜,才更會使他陷入危險。單過冒險將此事告知於我已是仁至義盡,我怎樣也不能再將他推入險境之中。唯有以身試險,孤注一擲。

乾心殿門前正巧經過一眾宮女,排著隊列整齊的向殿內而去。我深深吸氣,連忙裝作掉隊模樣,咬著唇垂頭羞赧,從守衛面前快速而鎮靜的走過,默默跟到隊伍最末處。後列的宮女奇怪的瞥了我一眼,卻終究沉默未言。

待終於慢慢的行至乾心殿殿內,我漸漸緩了腳步,瞅準空當閃進一座屏風後。屏住呼吸待腳步聲聽不見了,我方捂住胸口沉沉的呼出一口氣。

果如我所料,今夜蕭紂是宿在永寧宮中。可乾心殿偌大,他會將印璽放至何處?

正踮著腳自屏風背後探出半個身子,殿內燭火卻突然盡數熄滅。我駭了一跳,連忙縮回,耳朵聽著門外一前一後的步伐漸漸接近。

雙拳緊握,我闔了雙眸,眉目緊蹙。似乎過了良久,又似乎不過須臾,蕭紂冷淡聲音便在殿中響起:「過來罷。」

猛然滯了呼吸,我渾身僵硬,幾乎要支撐不住。半晌,黑暗中才有人應答:「是,父皇。」

這聲音稚嫩純真,不諳世事,卻沉靜非常。我好似只有捂住嘴唇才能製止住自己的驚呼。

竟是蕭顯晾?!

凝眉聽著蕭顯晾的腳步聲在這空蕩蕩的殿內散開,我一動都不敢動,只能轉著眼珠,努力從屏風的邊緣處瞄著那兩人身影。

「晾兒。」毫無感情的一聲喚,蕭紂自懷中取出了兩件物什,正是我苦苦思索所在的印璽:「你瞧見這兩樣東西了麽?」

「是,父皇。」

乖巧的簡直不像是真的,蕭顯晾懵懵懂懂,蕭紂忽而笑樂:「這兩樣東西,是你的母妃留給你的念想。」

「……母妃?」

蕭顯晾的眼眸驀然亮起來。他不管不顧般大叫:「晾兒要母妃!晾兒要母妃——」

極清脆的一聲響,蕭顯晾被一掌扇到地上。蕭紂收了笑意,冷冷道:「你若是聽父皇的話,父皇自然會送你去見母妃。可若你這般不懂事,便再也見不到她了,知道嗎?」

「……是,父皇。」

從地上爬起來,蕭顯晾抽了抽鼻子。蕭紂滿意的一哼,從我看不見的地方取出數張奏章,拿起一份舉到蕭顯晾面前:「你看清楚了,這是父皇用這印璽所蓋的奏章。你出了皇宮打聽凌坤的消息時,就要把所見所聞都記在這上面。但是晾兒,這奏章上的印文只有一半,你看到了麽?」

默默點頭,蕭顯晾自覺抬起胳膊,擼起袖子。明月掙脫了烏雲,微弱的月光自窗外灑下,使我能清清楚楚的看到,蕭顯晾的左臂上滿是一道道形跡可怖的傷疤與血痂。

蕭顯晾接過蕭紂遞給他的尖刀,像沒有痛覺似的往自己的胳膊上狠狠一劃。然後他拿起另一半印璽,用力摁在傷口上。

這以血為墨的印文,與蕭紂已經蓋下的另一半印跡,很快融為了一體,宛若一個完整的印璽,堪堪落下。

我死死捂住嘴唇,隻恨自己只有一雙手,不能再捂住自己的眼睛。蕭紂頗為得意的不住點頭,隨手將這封奏章揉了揉,用刀挑爛。我這才明白奏章乃是以綢布所製,故此才會使血液乾涸減緩。

蕭紂將案上奏章妥帖整理,直起身方要再說話,殿外卻傳來單過聲音:「皇上!終蜀巡城守衛在民家中搜出一名西荒亂黨!」

動作微頓,蕭紂抬眸看了眼門口,方欲繼續將奏章遞到蕭顯晾手中,單過又在外大聲請示:「請問皇上,是否需要微臣立即出宮察看!」

撂下奏章,蕭紂微怒沉聲:「單過!」

「微臣在!」得了允許,單過推門而入,蕭紂大步流星至他面前,揚手便給了單過一耳光,隨後重重踏步邁出殿去。

蕭顯晾被扔在原地,單過忙上前將他抱起,回身向蕭紂追去。蕭顯晾的腦袋墊在單過肩頭,無知無覺的倒向我所在方向。我心中方一驚時,蕭顯晾卻悄無聲息的閉上眼睛。

單過出門前若有若無的向屏風處瞄了一眼,毫無停頓的出了殿內,命他人抱好蕭顯晾:「十五皇子殿下驟然聽得亂臣賊子之消息,以致驚嚇昏厥,你等速將十五皇子殿下送回帝子居!」

殿門被輕輕闔閉。我又候了片刻,小心翼翼的自屏風後繞出,迅速輕聲的跑到案幾處,一邊觀察門口一邊將一封奏章拿起。

這血墨累累的奏章,蜿蜒著蕭紂親子的血液。以血相融,以此為證,能想出此等陰狠手法,蕭紂當真是當世奇才。

我顫抖著拿起被蕭顯晾拋到地上的印璽。於他而言,這華貴無雙、至高無上的權力象徵,卻是刀刀不留情的絕路祈求,是不由選擇的唯一生路,更是永難實現的黃粱美夢。

沒想到,有朝一日,我竟要靠著身體裡流淌著的蕭紂賜予我的血脈,與我弟弟的稚幼血液一同,在這罄竹難書的絕命奏章上,蓋封好日後塵埃落定的一筆決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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