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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城帝姬》第九十一章 明修暗度(四)
重重的喘著粗氣,我一步一頓,血幾乎將衣袖浸透。疼痛使人清醒,卻更使人昏沉。我腦中走馬觀花的閃現著方才在乾心殿內蕭紂所做的種種。他如何毫不吝惜的扇打蕭顯晾,如何用了狠力將印璽戳進親生兒子的血肉中,如何巧言令色,欺瞞無辜稚童……

終蜀后宮中,皇嗣稀薄。蕭紂能想出此等狠絕方法,在他心中,任何人都可為他的皇位與大業犧牲,蕭顯晾是他能夠輕易掌控的最佳人選。這般暴戾行事,我是否應感激當年他默許汪谷珊戕害娘親而非自己親自動手。

瞧今晚蕭顯晾模樣,極像是被下了什麼蠱毒,又或是被餵了藥物,才會毫無痛覺,既不掙扎也不叫喊,甚至以尖刀自傷。若申氏未死……不。看今日蕭紂所為,即便皇后與汪谷珊不借我之口扳倒申氏,她也註定必死無疑。

腦中混混沌沌想了許多,我半點都未察覺身前有人擋住去路。險些一頭扎進那人身前,我心中警鈴大作,正暗罵自己竟分神至此,急切思索著如何應對卻不得法時,身前人便藉著宮燈低聲驚呼:「伶月帝姬?!」

萬幸,是單過。

防備與警醒瞬時消去大半,我緩緩抬頭,單過看見我面容更為震驚:「帝姬面色怎得如此蒼白?……這是……」

捂住傷口沉沉呼出一口氣,我才發現因疼痛連話都已說不完整:「單過……今晚多謝你。」

「帝姬此時還說這些做什麼?」急迫震撼,單過提著宮燈照見我傷勢,很快冷靜,快速道:「單過這便先送帝姬回鏡花宮處理傷口,若是感染了……」

「我求你一件事。」突兀打斷單過,我強撐著精神,從懷中取出奏章和一封信:「求你將這封奏章和信件交給長巷那位賣糖畫兒的男子。我已將來龍去脈詳盡列上……隻請求你冒險一趟……」

再難忍受臂膀撕裂疼痛,我猛然半跪到地上,膝蓋重重一磕,與左臂之傷相較卻已是毫無感覺。

單過大驚失色,連忙將我攙起,接過物件:「單過早已說過,但凡帝姬有命,單過無有不從。但是現下,單過必須先將帝姬送回鏡花宮療傷!」

他扶著我方前行一步,我便用盡餘力掙開他。幾乎要神志不清,我沉聲慢語,心中如有火燎:「再拖……只怕不及啊……單過……」

我抬眸努力看向他:「這是我最後一次麻煩你……現在,去長巷尋那位男子……」

滿面不可置信,滿面抗拒猶豫,滿面糾結難言。片刻,單過狠狠咬牙:「是。」

他將信件與奏章妥帖放好。這兩樣東西,是扭轉涼鴻乾坤的最後一把鑰匙,更系著多少無辜之人的性命。

眼瞅著單過走遠,我繼續步步向鏡花宮挪去。不知過了許久,我一頭撞進鏡花宮後院。宮中太監循聲趕來,我俯身撲在地上,他一時間隻瞧清我身上衣飾:「遙蘆?你怎地在此處?」

我受傷左臂隱在身下,太監正要來扶我右臂時,橫刺裡冒出一個微沉女聲:「你做什麼呢?」

忙不迭回身跪拜,太監戰戰兢兢地解釋:「翊靖長帝姬,遙蘆倒在此處,不知……」

「你下去罷。本帝姬自會處置。」

仍舊寡言冷語,遙蘆面容隱在暗處,只能隱約看見她端莊輪廓。那太監連忙應是,連瞅都未瞅我一眼,迅速快步離開。

他身影方自拐角處消失,遙蘆便碎步從陰影中走出,輕緩將我扶起:「長帝姬您……怎麼弄成這樣?!」

「輕聲些。」我任她托住我的右臂,冷靜道:「我先回沉璧堂,你將地上的血跡清理乾淨,勿要留一絲痕跡。再打盆熱水來,拿些紗布。」

「……是。」微愣了愣,遙蘆乾脆應下。待她端著所有所需進入沉璧堂時,我倒在床榻之上已是昏昏欲睡。

從前遙蘆在裳露宮時總因大小事情受傷,此刻倒是虧得她有包紮經驗,竟極乾淨利落的處理好傷口。我闔著眼眸,疲憊不堪:「方才……是今晚整晚,辛苦你了,遙蘆。多謝你捨命相助。」

「長帝姬這是說的什麼話。此乃遙蘆心甘情願,能幫到長帝姬一些,是遙蘆之榮。」

心疼的撫著我手背,遙蘆抬眸,眼底竟有淚光:「只是若遙蘆知道長帝姬會負傷,還這般嚴重……遙蘆定要替長帝姬前去。」

「這道傷口,原是我應得。」喘著氣嘆息,我顰眉沉重:「誰也替不了,我也避不得。即便今日不受這一刀,他日,甚至昨日,都必得消受不可。」

又默默嘆了一聲,我回眸對遙蘆微笑:「時候不早了,你提心弔膽至此時,應已有寅時了吧。快去歇息,今日可睡一會兒。」

看出我情緒不佳,傷勢又已無大礙,遙蘆乖巧點頭,為我蓋好被褥,緊閉門窗後離開。

或因傷口上塗得藥膏,或因潛意識中疼痛仍然難忍,或因今晚衝擊實在太大,意外實在太多,我竟在日上三竿時方才悠悠醒來。

於我而言,今日自子時起,便是註定不同凡響的一天;而於皇后和曲葯而言,不過是又一朝朝陽出雲,仍要繼續她們的監視。我隨曲葯匆匆前往永寧宮的路上,她頗為奇怪的詢問為何我身上似有一股葯香,我隻避重就輕的回答,今日所穿衣裳擱在檀木箱子裏久了,染了木箱氣味,囫圇糊弄過此事。

皇后想來已知夜間西荒之人被抓之事。我與她飲茶時她只有意無意的提及:「聽聞今日早時,終蜀城中終於抓住了一名西荒反賊。本想趁機從他口中套出話來,誰知……那人竟頗有志氣,咬舌自盡了。」

心間一沉,我面上微驚:「竟自盡了?一定甚是駭人。皇后娘娘真有國母之姿,竟半分也不害怕。」

沒想到我會如何作答,皇后怔了怔,旋即微笑:「這有何可怕?不過是罪有應得,早晚上路罷了。倒是令舟,今天怎得睡得這般沉吶?」

「原是昨日午膳在永寧宮中貪嘴吃多了,晚膳用的又未克制,在鏡花宮喝茶消食,卻因此睡不著了。」我不好意思道:「皇后娘娘以後可莫要再這般佳肴款待令舟了,不是客套,令舟確是當真消受不起。」

被我逗得笑出聲來,皇后望著我,目光中一絲懷想,一絲眷戀,一絲悲哀,種種混雜,像是透過我在看某個故人:「望舒這些日子總在素商宮陪伴閔賢妃,鮮少有空閑再來本宮這兒。多虧令舟還願來永寧宮,陪本宮說說話。」

「令舟與皇后娘娘的緣分,一早便已定下了,皇后娘娘不也親口說過麽?」我盈著笑,言語間是皇后聽不懂的深意:「令舟若有朝一日離去,伴在皇后娘娘身邊的時間便愈來愈少。令舟同皇后娘娘一樣,十分珍惜這段辰光。」

片刻勾起一個完美無瑕的笑容來,皇后緩緩頷首。我抿著唇聽她說著無關痛癢的閑話,並與凌坤在沙場上的戰績,心中漠然冷笑。

次日再起,等了許久卻都未見曲葯身影。我命遙蘆前去永寧宮察看,她回稟時頗為奇怪道:「永寧宮之人半分也不鬆口,隻說皇后娘娘今日有事,不在宮中。還是奴婢回宮時在茂桐園中遇見了賢妃娘娘和八帝姬,賢妃娘娘才告訴奴婢,今日一早,皇后娘娘便去了乾心殿,是皇上身邊的單侍衛傳的皇上旨意。」

心知等待了許久的這一刻終於到來,我飲盡杯中清茶,起身理了理裙衫:「今日起得早些,我便趁空兒自己做了幾道吃食,是泛夜風味。既然皇后娘娘與皇上在一處,咱們便多拿些,去幹心殿一趟罷。」

不疑有他,遙蘆福身應是。於是收拾停當,召了轎攆,巳時我與遙蘆便立在乾心殿正殿之中。

將來意略做說明,我瞅著皇后與蕭紂頗有些不愉的臉色,方啟唇說了半句告退之語,蕭紂便旁若無人的將手中所執奏章擲到地上。

悄悄離開總是不妥。我斂了眉目立到一旁,皇后趁隙瞥了我一眼,終究按捺心情,未多說話。

「皇上息怒。」望著蕭紂,皇后斟酌道:「凌坤畢竟年輕,且勝敗乃兵家常事。雖西荒與胡汝兩邊都攻勢兇猛,但妾身相信,多事之秋終會度過。」

「此前凌坤將軍倒是激流勇進,屢戰屢捷。」不掩譏誚,蕭紂連看皇后一眼都未曾,大力翻過一封奏章。

「……皇上。」默然許久,皇后謹慎開口:「妾有要事,望稟告皇上。」

鼻尖冒出一聲無謂應聲,蕭紂一動未動。皇后的神情竟有一絲忐忑,但囁嚅片刻,她仍然執意啟唇:「妾身請奏皇上,暫免凌坤,將軍之職。」

「什麼?」蕭紂皺眉,終於看向已然跪地的皇后:「此言何意?」

「凌坤資歷淺薄,心餘力絀,恐難負禦敵大任。」

皇后沉靜敘說,不顧滿殿之中眾人驚異:「他雖數戰告捷,卻只因承蒙皇上信任,得皇上庇護,方僥倖獲勝。軍中與朝中不乏資質與閱歷深厚,且武藝高強的其他將軍,妾身請求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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