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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城帝姬》第七十七章 脈脈相通(一)
惶然變色,單過不自覺鬆了鬆手上力道,良久方能震驚開口:「你怎知……此事應無人……」

「當年泛夜邊境處,其他二十名弟兄,如今可還安好?」

話鋒一轉,我一字一句,直望單過:「除卻你自數年前升為禦前侍衛外,他們當下如何?」

單過不可置信愈甚,我輕嘆,對上他劇烈動搖的眼眸:「闊別數年……伶月終歸。」

「伶月帝姬?!」脫口而出,情不自禁間聲音稍大,單過忙緊緊閉嘴,眉峰之間懷疑不減。我輕聲:「當年伶月曾言,若有朝一日伶月能夠返鄉,你等便前來接應,也算有始有終。光陰荏苒,彼時未料到,竟是伶月自行歸來。」

又在原地愣了須臾,單過利落俯身:「單過見過伶月帝姬!」

「快起來。」親伸手將他扶起,我明白他心中疑惑頗多,撫上自己臉頰:「面容與身份之事,牽扯良多,說來話長。你若想知,日後我再尋機與你詳說。只是……伶月真實身份,終蜀后宮之中,甚而偌大涼鴻,此刻只有你一人知曉。還望你為我保密。」

「既是伶月帝姬之命,單過莫有不從。」拱拳承諾,單過遲疑片刻,還是忍不住相詢:「但……伶月帝姬是如何知道單過真名?又是如何知道單過住處?」

望了望日色尚早,我道此處終究非說話之所,便同曲終和單過一同先回至鏡花宮。待曲終奉上茶後施禮退下,單過迫不及待卻又不便明言,我禁不住輕笑:「伶月原本出質泛夜,後卻被胡汝平州王帶至胡汝之事,單過可曾聽聞?」

「伶月便是在胡汝結識了郭川將軍。郭川將軍同伶月說,你兄弟二人二十多年前在胡汝因戰事而離散。二十年來,郭川將軍一直不遺餘力尋找其弟郭山。後我收到你信件時,郭川將軍恰在一旁。他一眼便認出你字跡,再以相貌上眼角傷痕相比對,當場灑淚,慶幸你劫後餘生。」

「當年與兄長分散,我輾轉至涼鴻,幸得娘收養。」單過感懷:「若非遇見娘,單過早無命活至今日。因而也自然不能捨棄娘自回胡汝。」

他感激拱拳垂首:「多謝伶月帝姬,使我兄弟二人再通音訊。」

「伶月不過盡己所能,舉手之勞。」我頓聲:「可是……」

「伶月帝姬易換容顏回歸涼鴻,是欲行大事罷?」以為我為難之事在此,單過先發製人,我略微一驚:「單過原為胡汝之人,後至涼鴻,為終蜀朝廷效力。若說為國之心,愛國之意,單過並無立場。只是單過不解,伶月帝姬為何如此?」

他雖自嘲無堅定立場,卻著實是義薄雲天的脾性。因我曾予他的幫助,單過定不會揭穿於我,但若不得完全勸服於他,也定不會得其相助。

我默了許久,與單過相對無言,很久才終於出聲,阻了他欲離請求:「你問我為何曉得你家住何處……是因我在一年前,曾見過你母親。」

「娘?」奇怪反問,單過思量道:「一年之前,天下俱傳涼鴻伶月帝姬身在胡汝,後於今年初春時以死明志。莫非那時,伶月帝姬便早至涼鴻終蜀?」

啟唇又闔唇,我唯有無聲搖頭,細細斟酌如何敘說這段不願提起的痛苦記憶:「伶月那時並非在胡汝,但也未在終蜀,卻已身處涼鴻……西荒。」

眉頭從始至終都未松過,單過不語,只聽我繼續:「伶月原本並無至西荒的計劃。但卻得人告知,西荒之中瘟疫蔓延,不毛之地恐為人間地獄。伶月之十皇兄數年前被皇上貶為庶人,發落西荒,伶月憂心十皇兄安危,因此臨時決定,趕往西荒助終蜀派去的醫官救治病患。」

「……伶月便是在那處,與大娘相識。」

單過尚未及反應之間,我從懷中緩緩取出那枚刻著「過」字的木牌。瞳孔猛縮,再顧不得禮數,單過一把搶過木牌,手撫著其上字跡,顫抖分明。

我別開目光,不忍看他其後模樣:「一年前,皇上出宮巡遊,途徑終蜀長巷。因值守官吏通傳不力,長巷中所居百姓俱遲了迎駕。皇上大怒,認為他們故意冒犯天威,不敬聖上,故此……將長巷眾人全部發配西荒……為苦役。」

「伶月與胡汝平州王等趕至涼鴻境內時,終蜀之醫官仍在前去西荒的路上慢慢悠悠,閒情逸緻。縱之後伶月等以最快的速度到達西荒……卻已是救治不及。伶月與平州王照料病者時被大娘喚住,大娘告知伶月,她的兒子雖非親生,卻十分孝順,十分爭氣,得入宮為官。官兵到長巷抓人時,大娘一口咬定她乃一人獨居,才免去其子連坐之禍。她見伶月衣飾,認定我乃終蜀之人,便托我替她至終蜀長巷槐樹下尋她兒子,告訴他……娘很好,無須牽掛……」

「伶月詢問大娘兒子姓名,大娘便將這枚木牌給了我。命運離奇巧合竟然至此。大娘養子,竟便是單過你。」

緊緊咬牙,卻掩不住從喉嚨中嘶吼而出的泣不成聲。單過死死攥住木牌,眼眸猩紅,雙拳緊握,青筋暴起。我眸底酸澀,垂首掩飾,長籲著忍住顫抖:「伶月自離開涼鴻為質,至今已近五年。這五年輾轉流離,雖未曾明說,心中卻著實嚮往並期盼一處能夠安身安心的家。涼鴻乃伶月母國,若非迫不得已,怎會生親手傾覆之意。西荒彼年之慘狀,至今憶起,歷歷在目,此生難以忘懷。」

「只因未及接駕便是大不敬罪,只因多說一語便是萌生反心,只因道明真相便觸了逆鱗……這般暗無天日,草木皆兵,苟且偷生的世道,涼鴻百姓是造了何等大業才要承受?禍自天降,可這些當真是避無可避的天災麽?伶月親嘗過有家難歸的苦楚,也深知此舉只怕不過是蚍蜉撼樹。然而,哪怕毫無希望,也總要爭一爭。哪怕隻得改變微末,也總算對得起曾應於西荒故人的諾言,對得起他們的大義犧牲,對得起至今無辜而死的亡魂。」

「這便是伶月重歸之因。」我深深吸氣,望著終於忍不住痛哭流涕的單過,長長嗟嘆:「青青陵上柏,磊磊澗中石。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今日,伶月將這木牌物歸原主,也算是圓了大娘遺願,使大娘與單侍衛團聚,魂靈安歇罷。」

撕心裂肺的哭泣漸漸止息,單過淚眼模糊的凝重轉頭,望著我忽而撲通一聲跪到地上。大吃一驚,我忙起身去扶,卻被他堅決拒絕:「伶月帝姬予單過的恩德,單過永誌不忘。……娘……娘既已去……單過無以為報。伶月帝姬有任何吩咐,單過無不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他說著便要叩下頭去。我忙亂中乾脆屈膝半蹲,勉力止住他動作,嘆道:「無論是伶月初時向皇上的舉薦,還是在西荒時照料大娘,俱不是為了謀求你的效力。我將自己的真實身份告訴你,確實是有考量在,但不至萬不得已時,我絕不會拖你下水。」

隨我起身,單過再度抱拳致謝,我摁下他交疊雙手:「你能理解支持於伶月,伶月已是感激。何況……伶月終究未能救得大娘性命。」

「以伶月帝姬為人,娘走時定是安詳和悅的。」眼眶通紅,單過露出一絲欣慰笑意,卻又瞅著窗外綽約走動人影警惕了眼神:「但單過還有一事不解,不知可否向伶月帝姬求得答案。」

「你是要問曲終之事?」我順著他目光向外看去:「她還不知道泛夜翊靖便是涼鴻伶月。」

「許是單過多心,或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當年單過聽聞伶月帝姬被胡汝平州王劫走,雖有些憂心,卻覺伶月帝姬定可借自身智慧化險為夷。單過滿心以為,曲終姑娘忠心耿耿,定會相隨於伶月帝姬左右,不離不棄。誰知,卻在泛夜大鴻臚前至涼鴻時看見了曲終姑娘。瞧她當時衣著,顯然頗為得勢。不知個中如何關竅,後泛夜大鴻臚離開終蜀,而曲終姑娘卻留於宮中。單過曾幾次向曲終姑娘打聽當時經過與伶月帝姬安危,曲終姑娘卻始終……」

「好了,無需再言。」恰逢時宜的截斷單過話頭,我低嘆一聲:「曲終她……應當有自己的為難之處。如今我既然已是泛夜長帝姬翊靖,與涼鴻伶月帝姬有關的往事,便都暫且擱在一邊,一筆勾銷罷。」

實在不願再細想下去,偏頭見窗外日頭漸盛,想留單過在鏡花宮中用膳,卻因身份阻礙不得不小心行事,終是作罷。午膳因此隻簡便的吃了些棗泥糕和水晶冬瓜餃,略睡了半個時辰歇了一歇,便收拾妥當依約前去尋蕭望舒。

她仍在昨日分別處的花圃前候著我。老遠見我身影,蕭望舒便當先舉步迎將上來,攜住我雙手關懷道:「今晨望舒才聽說,昨日翊靖長帝姬處決了鏡花宮中的掌事嬤嬤慈姑?」

「是處置,而非處決。」我悠悠嘆息,打眼看了看四周:「我知道慈姑原是裳露宮之人。她欺人太甚在先,我若視若無睹,不免被人以為是逆來順受之徒,便乾脆略施小誡,以儆效尤。原還打算過幾日便將她自浣衣局召回,誰知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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