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春風吹過，雖然氣候乍暖還涼，但是江南的煙雨蒙蒙中綠色的柳芽已經探出了頭。

同裡的清晨在一片煙波浩渺中迎來了晨光，街邊的早點攤開始研磨豆漿，炸油條，捏糯米糰子，悠悠蕩蕩的煙火氣味充斥在古樸的水鄉小鎮中。

一輛馬車從挽風宅慢慢駛出，很安靜，似乎並不想參與到這個小鎮晨間的一切。

馬車很快消失，彷彿沒有出現過。

半日後，皇宮中，一身黃袍的皇帝聽著柏子逸進言陳事，柏子逸敘述的韃靼之行已經接近尾聲，皇帝卻仍然若有所思地看著他。

「皇上，此次與韃靼商貿合作，看似我們吃了些虧，但是如果合作長久以往，對我朝的利益卻十分可觀，就說絲綢布匹，雖然現在幾乎半賣半送，但是當韃靼人一旦用慣了我朝優質的絲織品，想必以後利潤空間會很大。」

「嗯，此事你辦的好。你把此次送出的貨品和運回的貨品呈個摺子給朕。這韃靼人兇殘彪悍，我朝需要時間休養生息積攢實力，今日的求全，他日必讓他如數奉還。」

「皇上英明。下官就此告退。」

「慢著。」

柏子逸腳步頓住，仰視著坐在龍座上看不出喜怒的皇帝。

「此次韃靼之行，聽說你還帶回來了一個女子？」

柏子逸聞言，恭敬地回話道：「啟稟皇上，正是。」

皇帝沉吟了片刻，「嗯，自從你的夫人去後，你一直一個人，是要添一房妻妾來沖沖喜了。」

柏子逸正要跪拜，前方皇帝的聲音又傳來，「不過她來自韃靼，她的底線你可查清了？」

柏子逸自然明白皇帝的意思，「請皇上放心，此女子雖然是圖爾達蠟所贈，但是下官經過仔細盤查後這才放心收下。如今放在同裡郊野之地，更不會出什麼問題。」

皇帝親切地笑了笑，「如此甚好。不過有一事也巧，你帶這女子回大夏後不久，被哈爾達蠟擄走的鄭氏也死在了韃靼。」

柏子逸維持著跪拜的姿勢，以額觸地，仔細看去，卻可以發現他渾身的肌肉已經**著。

皇帝停頓了一會，繼續說道：「可惜了，年級輕輕就客死異鄉。如果你此次帶回的女子是她，倒也不錯。」

皇帝嘆了口氣，意有所指地看了柏子逸一眼，過了一會對身旁的公公吩咐道：「傳令下去，凌霄將軍戰死沙場，朕感懷其英勇，將追封其為武肅公。以衣冠塚代之，厚葬。」

柏子逸背脊上的衣物已經被汗水打濕，他朗聲道：「吾皇仁德，吾皇萬歲。」

等柏子逸從皇宮**來，天色已經擦黑，他坐著馬車回到了自己在吳江的府邸。

府邸的雕樑畫棟還是一如既往，只是整潔清雅中卻有一份蕭瑟死寂。

柏子逸疲憊地坐在廳堂，新來的丫鬟和小廝戰戰兢兢，對這位許久沒有出現在府邸中的主人甚是陌生。

明泉從外走進來，身旁跟著的是越發沉穩的竹望。

明泉把丫鬟和小廝遣的遠遠的，屋中隻留下他們三人。

「公子！」竹望一看到柏子逸，就激動地行禮，眼圈已經泛紅。

柏子逸打量著竹望，微微笑道：「起來吧。看你越發精神了。」

「公子，你能**回來實在太好了。」竹望笨拙地抹了抹眼角。

柏子逸面容微不可見地一僵，拿起茶杯喝了口茶，這才問道：「小嵐和你的孩兒還好嗎？」

「托公子的福，他們都很好。孩子現在會叫爹爹、娘娘了，小嵐她也好了許多。」竹望說著，臉上綻放著為人夫、為人父獨有的幸福光彩。

柏子逸放下了茶杯，看著竹望的臉，心中浮現出異樣的情緒。

突然，他開始羨慕竹望了。

「竹望，有一事要拜託你。」

竹望被柏子逸不同於以往的口吻嚇了一跳，「公子，有事儘管吩咐，您這樣會折煞小人的。」

……

同裡小鎮上，又要迎接新一天的到來。

晨光還未抵達，陰雨綿綿的夜色中，已有兩輛馬車停在挽風宅前。

車中走下幾人，朦朧的煙雨中看不清模樣。

鎮上早起的豆漿攤老夫婦只看到有兩把傘同時撐起，一前一後走進了宅中。

屋子中，燕兒伏在鄭芷的床邊睡得迷糊。

這幾日來她一直陪著鄭芷，幾乎寸步不離。

每日她自己喝完葯，再把柏子逸讓大夫特製成的丹藥餵給鄭芷。

鄭芷起先無法吞咽，她總是要反覆地喂好幾次。

有一次，鄭芷來回吐了十幾次葯後，燕兒忍不住流著淚抽泣道：「夫人，求求你，燕兒求求你……」

最終，鄭芷彷彿聽到了燕兒的懇求，她沒有再吐葯，卻也沒有蘇醒的跡象。

與此同時，柏子逸已經踏入房門，他並沒有直接到病床.邊去看鄭芷，而是遠遠地站著。

燕兒站起來要行禮時，一眼瞥到了後面進來的三人，頓時愣住了。

竹望扶著臉色紅潤的小嵐走了進來，而小嵐的懷中抱著一個可愛的小娃娃，此時正用滴溜溜的黑眼珠好奇地看著她。

「好久不見了，燕兒。」竹望笑著點了下頭。

而小嵐的眼神已往病床.上看去，她黑白分明的眼中有著隱隱的急促。

「小姐？」小嵐一邊喚著一邊朝鄭芷走去。

鄭芷的面容消瘦了許多，曾經在凌霄的陪伴下養了的那些肉彷彿也隨著那人一起離去。

「小姐，你怎麼一直睡著？小嵐來看你了。」小嵐坐在鄭芷身邊，還有些呆愣的神情中帶著疑惑和失望。

鄭芷的睫毛顫了顫。

小嵐歪著腦袋又看了鄭芷一會，看她沒有太大的反應就把自己的兒子康欣放到了鄭芷的**，拿起小娃娃的手輕拂過她的面頰。

「小姐，我的兒子也……來了，你看看他……長得好不好看。」

小嵐對著康欣眨了眨眼，然後笨拙地對著康欣示範道說：「叫小姐。」

一直安靜地看著這一幕的眾人，感動中有著一絲彆扭。竹望無奈地剛想開口說話，被柏子逸用眼神製止。

小嵐仍然對著康欣傻乎乎地說著，「快快叫小姐。小姐是娘娘的恩人，更是你的親人。」

康欣大眼睛又滴溜溜一陣轉悠，他似乎聽懂了小嵐的話，口齒含糊著跟著慢慢說道：「親……人，親人，親人。」

小康欣越叫越順口，親人親人一個勁地叫喚著，中間還伴隨著咯咯的笑聲。

「嗚……」一聲輕輕的嗚咽聲傳來。

康欣黑眼珠好奇地往身側看去，只見旁邊的大人臉上有晶瑩落下。

「小姐……你怎麼哭了？」小嵐伸出手指，沾下了一滴淚，呆愣著。隨後看向旁邊好奇地轉頭轉腦的康欣，噘嘴說道：「你個傻……娃娃，都是你胡亂叫，我都說要叫小姐，你看，小姐現在被你氣哭了。」

小嵐的話音剛落，鄭芷的嗚咽聲更大了，她睜開眼看著一臉佯裝嚴肅神情的小嵐和身邊白嫩的康欣，再也忍不住一把將他們抱住，大哭起來。

鄭芷憂傷過度，加上體虛，沒過多久就無力地倒了下去。

「你終於醒了。」

鄭芷看向說話的人，柏子逸正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鄭芷別開眼，看到了一起來的竹望，道：「竹望，你也來啦。」

「夫人。」竹望哽咽著。

鄭芷掃了一圈屋中的人，又轉眼看向身邊白白胖胖手舞足蹈的康欣，鼻中酸澀。

這個世間，春會來，雪會融，花會開，日會升。

日夜更替，四季變換，這些從來不會因為人的離去而改變。

那些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有著自己的命運軌跡，他們把愛帶給了她，在她生命中留下了濃重的筆墨，卻無法陪伴她一生。

她因為他們的愛而成為了現在的自己，她的每一個眼神，每一個動作，每一個心思，都曾經有他們存在的烙印。

昏睡的這段時間，她一直在夢中問自己，她對著自己的心反覆地看，反覆地聽，她一次次在迷霧中迷失彷徨，又一次次穿越迷霧。

她發現，原來她以為自己已經如灰燼一般的心竟然還會鮮活地躍動著，她的愛，她的恨，伴隨著心臟的躍動讓她如野草般頑強。

她的意識早就清醒，只是她想睡一會，再睡一會，她需要一個修復期，否則，她會瘋魔。

終究，她無法再麻痹自己。終究，喚醒她的還是愛。

鄭芷俯身在康欣臉上親了一口，康欣又咯咯笑了半天。

「你都這麼大了。」乾啞到聽不清的聲音。

「小姐，你終於起來啦。」小嵐一臉的笑意，神色中彷彿還在說，鄭芷睡懶覺起晚了。

「小嵐，你都說了那麼多話，好吵的，我怎麼還能睡下去呢。」鄭芷拉起了小嵐的手。

小嵐老老實實地「哦」了一聲，然後看向自己的兒子康欣，嘟囔道：「看吧，小姐也說你吵了。」

鄭芷閃著淚光的眼中泛著一絲溫暖的笑意，她再次緊緊抱住了小嵐。

一番感懷中，鄭芷再次抬眼，卻是直視著柏子逸，此時的她神情有種說不出的平靜。

「對不起，我餓了。」

彷彿是在為自己肚子餓了抱歉，柏子逸卻知道她是為了什麼而道歉。

柏子逸抿了唇，看向旁邊的明泉。

明泉立馬抹了抹眼睛，帶著濃重鼻音道：「小人已經叫廚房熱著清粥了，這就叫人端上來。」

柏子逸轉過頭，看上去沒什麼太多的表情，但是明泉卻發現，自家大人的嘴角終於微微上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