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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裡的小娘子.》43.內外
房中,孟君淮坐在案邊沉吟著,覺得壓抑得喘不過氣來。

兩個月前,他在皇長兄拿準主意要將張威先斬後奏時將皇長兄攔了下來,出主意說可以再試一試,找個覲見的官員替他們將奏章面呈父皇。後來,是七弟去尋的人,尋的是一個和一眾皇子都毫無親緣關係的刑部官員,鄭響。

便是這回慘遭劫殺的其中之一。

孟君淮順著他細想下去,才驚覺另外幾個人,也都或多或少地和淑敏公主的事有些關係。

錦衣衛百戶蔡開,是當時奉旨去捉拿張威的,後來張威的母親去公主府前鬧事,也是他去拿的人。翰林學士院學士宋方瓊,則是頭一個在父皇問罪張威後,出來對張威口誅筆伐、以表忠心的。

至於吏部侍郎常平永,他已是年過半百的歲數,家中剛好有個次子正值婚齡。孟君淮隱隱記得,十一弟說起求娶淑敏公主的人家裏,就有這個常家。

孟君淮重重地呼了口氣,倏然覺得好累,又憤怒無比。

這是一場挑釁式的殺戮,說好聽一點,也可以說是較量開始前下的戰書。對手囂張地將實力呈現給他們看,讓他們看到那些出手幫他們的人都會死,他們卻毫無辦法。

而真正諷刺的是,他們確實毫無辦法。

兇手沒有抓到、血在雨裡被沖了個乾淨。孟君淮尋不到任何確鑿證據去證明這就是魏玉林所為——甚至沒什麼能向他自己證明這就是魏玉林所為。他所能憑藉的,只有自己的感覺而已。

多可笑啊,他們身為皇天貴胄,被一個閹官嘲弄,卻無計可施!

「王妃。」宦官的稟話聲傳入他耳中,暫且打斷了他的思路。

孟君淮抬眼看過去,王東旭正作揖:「王妃,北邊的蘇奉儀來了,說這兩個月都是她掌著府裡的帳冊,聽說您回來,便想呈來給您過目。」

「哦。」玉引坐在榻邊正歇著,聽言點點頭,「她若不說,我都沒想起這事。拿進來吧,我瞧瞧。」

孟君淮也沒在意,執盞喝了口茶,卻聽王東旭又說:「蘇奉儀說想面呈給您,若有哪兒做得不對,也好請您指點指點。」

孟君淮眉心一跳,抬眼掃見王東旭臉上堆笑的一剎,一股怒氣直衝上頭!

「啪」地一聲,茶盞重落在案上。

正想說讓蘇氏進來的玉引一怔:「殿下?」

「王妃說了拿帳冊進來就可以,你倒話多。」孟君淮冷睇著王東旭,話裡鮮見的陰狠聽得玉引發矇。

王東旭一時也沒回過味兒來,怔著不言。

孟君淮切齒而道:「吃裏扒外,拖出去往死裡打。」

「殿下?!」玉引嚇一跳,王東旭頓時血色全無:「殿、殿下……」

楊恩祿眼看王爺不對勁,哪還敢讓王東旭多說話,叫人過來把嘴一堵就給拖出去了。

玉引又滯了會兒,聽到外面慘叫傳來才驚得一下子站起來。她疾步奪到孟君淮跟前,驚愕不已:「殿下幹什麼?他、他這罪不至死啊?」

孟君淮冷著臉坐著,強自緩著氣兒,一時未理。

「殿下!」謝玉引黛眉緊蹙。她並不知那幾個官員被劫殺背後還有什麼事,但也覺出孟君淮這一路心情都極不對頭。於是她也迫著自己緩了一息,盡量不給他火上澆油,「殿下,咱……咱把事說明白行不行?那王東旭犯了什麼死罪您告訴我,他要是真該死,我一個字都不說。」

「……」孟君淮深吸了口氣抬眼看向她,他支著額頭又冷靜了會兒,驀地失聲苦笑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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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苑,和婧心裏越想越害怕。

她不明白,父王母妃怎麼就突然走了呢?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啊?在她離開書房之前,父王還說讓她練好字拿過去給他看呢,結果她走後一刻都不到,就聽說他們回府了?

和婧自己糾結了好一會兒,就跑去找何側妃說:「何母妃,父王為什麼突然走了?我們也回去吧!」

「你別鬧。」正哄蘭婧睡覺的何側妃從搖籃邊站起身,抱起和婧放在榻上,蹲在她面前道,「你父王沒叫我們回去,我們就不能回去。你安心在這兒待著,和弟弟妹妹玩,好不好?」

「可是……」和婧撇撇嘴,小眉頭皺得要打結,「可是如果父王出什麼事了呢?他是不是病了?所以急著回去看病?」

「別胡說!」何側妃喝止住她。

和婧認真地又道:「何母妃您也不知道究竟為什麼,是不是?那我們就回去看看嘛。反正……也有馬車,離得也不是很遠!」

「和婧!」何側妃神色嚴厲了些,板起臉看著她,「何母妃怎麼跟你說的?不管是什麼事,你都要聽你父王的話。他說讓你回去,你才能回去,他不說,你不許鬧。」

「可是……」和婧還想努力一下。

「沒有可是。」何側妃截斷她的話,「你這樣鬧著回去,是忤你父王的意,他若知道,就要不喜歡你了。」

和婧眼眶倏然一紅,眉間搐了搐,眼淚啪嗒落了下來。

何側妃長緩了口氣,抬手給她擦了擦眼淚,語氣緩和下來:「你聽話。何母妃去把阿禮接來陪你玩,好不好?」

和婧抹著眼淚沒有回應,何側妃一喟,便起身要去接阿禮過來。

剛走了兩步,卻聽身後的啜泣裡傳來一句:「您說得不對!」

「你說什麼?」何側妃怔然轉過頭。

和婧眼眶仍紅紅的,可目光一點點堅定起來:「您說得不對!父王不會不喜歡我!」

何側妃有些詫異地看著她,和婧從榻上蹭下來走到她面前:「母妃說了,我做個好孩子,不做壞事,父王就不會不喜歡我!現在,我只是想知道父王怎麼了而已,這不是壞事!父王可能會生氣……可他不會不喜歡我!」

和婧說著拉住她的手,仰著小臉問她:「何母妃,父王沒叫我回去,也沒說過我不能回去,對不對?那您為什麼就直接說不許,不問問父王?」

「和婧你……」何側妃一時語塞,和婧一字一頓地又道:「何母妃害怕父王,我就自己寫信問母妃,可不可以?」

這孩子……!

何側妃不知該說點什麼好。和婧從來沒有這樣跟她頂撞過,她搬出了王妃的話來駁她,讓她說點什麼呢?

她有些心慌。論身份,她是萬不能指摘王妃的不是的,可她心裏又不安生。她真的很想說,王妃這樣,可不就是把孩子教壞了麽?

所謂「未嫁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女孩子自古就是這樣的。王妃怎麼能教和婧去過問父親的事,甚至讓和婧琢磨著自己去探詢父親的事?

這不行,和婧的生母已經沒了,父親的喜愛就是她僅剩的靠山。而她的父親又不喜歡她的生母,這座靠山已然沒有那麼穩固了。

「不可以。」何側妃最終拒絕了她,一字一頓道,「你不能鬧著回去,也不能給王妃寫信。何母妃是為你好,你長大後就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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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中,玉引明顯地感覺到這幾日府裡的事明顯多了些。

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但她是正妃,就全摞在了她身上。

首先,是王東旭那天挨杖責的時候,蘇奉儀還在正院裏。於是蘇奉儀被嚇壞了,回去就發了高燒,還做了一整夜的噩夢。

弄得她不得不去北邊看看,蘇氏一見她就要下榻謝罪,她身邊那個叫木荷的婢女更是一口氣磕頭磕得額上都流血了,拚命向她解釋這事跟蘇奉儀一點關係都沒有!蘇奉儀只是想給她看帳冊,並沒有動別的心思,是她擅自給王東旭塞的好處!

玉引一個頭兩個大,好生安撫了半天,又賞了不少東西下去,才可算把這驚魂未定的主僕兩個給安撫住了。

然後就是前宅的事。

她也不知道孟君淮這幾天到底是怎麼了,好像突然看宦官們不順眼起來,動不動就罰個人,若有讓他瞧出在動什麼心思的,那就更慘了。

其實謝玉引覺得,宦官們動動心思多正常啊?或者說,是個人就都會動心思為自己打算吧?

就像那日王東旭那事,事後想想,她也明白王東旭必是收了蘇奉儀的好處,才會在她面前多那句嘴。可是說實在的,王東旭能做的,也只有多那句嘴而已,最後拿主意的還是她。而於她而言,會順著底下人的意思做,必然就是於自己而言並無壞處,畢竟她又不是個傻子。

所以,王東旭收那點好處……要說吃裏扒外吧,也對,可至於打死嗎?她真的覺得不至於。

但孟君淮好像在鑽什麼牛角尖,近來就偏愛逮著宦官撒氣了。直弄得楊恩祿都扛不住,苦著臉過來跟她求助。

楊恩祿問她:「王妃,下奴想暫時把殿下跟前侍候的人都換成婢女,您瞧成不成?」

玉引:「……」

她想說這也不至於吧?再說前宅服侍的人可不少,一口氣都換成婢女……府裡的人也不夠啊?

結果楊恩祿很無奈地跟她說,他也不想這樣。可是吧,這幾天過下來,近前服侍的宦官裡得有一半挨了罰,剩下的輪值輪不開。讓他直接調底下的增補上來他也不幹——不會伺候的這會兒上來不是送死嗎?

所以直接換成婢女比較方便。而且宦官都是宮裏撥的,不是說添人就能添人,婢女還可以直接買賤籍的進來,或者從清苑調人也不難。

玉引略作思量,姑且點了頭:「公公看著安排吧,我去前面看看殿下。」

正院倒座房裏,幾個宦官將這新聽來的事一說,就都是鬆了口氣的表情。

趙成瑞坐在榻邊一派王東旭的肩頭:「還是咱後宅好啊!就你一個倒霉的,其他人都沒事兒!」

「……滾!」王東旭趴著動不了手,隻好動口,「少看我笑話,我日後俸祿少了,就吃你的喝你的!」

「哎喲您還琢磨著俸祿吶?撿了條命你就想著給咱王妃磕頭吧你!」趙成瑞在旁邊損得一點都沒留情面,「你瞧瞧你這倒霉樣兒!之前倆月,府裡的事兒都歸你管著,你差事辦得不錯,我也想著在王妃跟前提拔你呢。結果,你倒好,非得收人蘇奉儀一鐲子——那銀鐲子滿打滿算值一兩銀子嗎?瞧你把自己給作的!」

王東旭頹喪地趴在枕頭上直翻白眼,連連作揖:「趙爺、趙爺您嘴下留情行麽?以後打死我也不亂收東西了,給我座金山我都不要。」

他算是想明白了,他們宦官無兒無女的,縱使愛錢,也犯不著豁出命去換錢去!

還是自己的命最好了!以後要好好保命!

反正他橫豎都還是逸郡王正妃身邊的人,錢多點少點什麼的……總歸餓不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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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宅書房裏,孟君淮支著額頭看看書、看看旁邊,看看旁邊、看看書,就是不看謝玉引。

他知道她這會兒來是為什麼,自己這幾日確實讓府裡多了不少事,最後全變成了她的麻煩。

他也知道自己這樣不好,不說別的,逮誰跟誰發火就不是君子所為。

可孟君淮也是無奈,他實在讓魏玉林氣壞了,又知道魏玉林不是「孤軍奮戰」,宮中京中不知有多少宦官跟這位掌印太監擰成一股繩,那他能看宦官順眼嗎?

這會兒再偶爾有個不長眼的冒頭……他有時真是火氣一上來開口就把人罰了,等過一會兒緩下來,那邊該動的刑都動了,怎麼把話收回來?

他也很嫌棄自己這樣瞎惹麻煩啊!

一旁,謝玉引讀讀經看看他,看看他又讀讀經,最終還是先不打算跟他說「因為你喜怒無常所以我決定把你身邊的人都換成婢女」的事。

她放下經書想了想,從袖子裏摸了個紙條遞過去:「喏。」

「什麼?」孟君淮看看她的神色,不解地接過,玉引解釋道:「和婧寫的,我還沒來得及給她回。」

她沒扔下清苑不管,何側妃還在那兒無妨,主要是三個孩子也都在那兒。是以她每隔一日就讓趙成瑞親自過去一趟,各處查看查看,瞧瞧有沒有什麼需要的?有沒有生病的中暑的?她好趕緊安排到位。

昨天趙成瑞折回來之後,就給她呈了這個。

一方小紙條不過巴掌大,上面就一句話:母妃,我想回府看父王,行不行?

她一眼認出這是和婧的字跡,然後就覺得這事奇怪。和婧明明可以光明正大的給她寫信遞迴,但這張紙卻皺皺巴巴的,像是藏了很久。而且紙上還有兩滴圓圓的水漬將墨暈開,乍一看像是無意中滴了水,可玉引比了比距離,覺得更像是和婧寫的時候哭了來著。

但她問趙成瑞的時候,趙成瑞又說大小姐無恙,偷偷把這紙條塞給他時,也沒見有什麼特殊的情緒。

孟君淮看後也覺出這背後有事,他猜了猜但拿不準,索性直接提筆寫了個回信:想回就回,也問問阿禮。若他也想,一同跟著楊恩祿回來。

而後他叫來楊恩祿,把案上只寫了一行字的紙折了兩折給他:「你親自走一趟,去接大小姐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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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苑中,何側妃呆坐在堂屋裏,心裏空落落的。

和婧一走,她身邊好像突然就冷清了。雖然還有蘭婧在那兒咿咿呀呀的,可她就是覺得不是那麼回事。

楊恩祿帶來的那封王爺的回信她也看了,依口氣來說,分明就是封回信。但她不知道和婧什麼時候給王爺寫過信,更不清楚信裡寫了什麼。

所以,她也不知道,王爺現在是不是生她的氣了?

和婧收到回信後倒是很高興,立刻跑去問阿禮要不要一道回去,然後又跑回來問她:「何母妃,您要帶妹妹一起回去嗎?」

其實她也想問楊恩祿,她能不能也帶蘭婧一道回去,但最終並未敢說。她覺得,王爺沒提她,就是刻意不想提她,她得識趣兒。

何側妃這般想著,重重地嘆了口氣。她覺得自己好像總會惹王爺不高興,可她真的不清楚為什麼。她認為自己夠小心的了,嫁為人婦該有的德行,她覺得自己做得都不錯。可王爺就是不喜歡她,從一開始就不喜歡。

沉悶了幾天的王府可算因為孩子的歸來而稍微輕鬆了些,他們到時,孟君淮和謝玉引正一同在正院用膳,楊恩祿就直接領著他們到正院問安了。

阿禮還小,並不太懂什麼,但和婧見父親無恙之後特別開心:「父王沒生病?」

「誰說我生病了?」孟君淮塞了個香菇堵她的嘴,不愛吃香菇的和婧小臉一下就垮了。

玉引吩咐珊瑚添碗筷,而後突然想起來:「呀……是不是該讓何側妃也一道回來?早上我也沒在意這事,現下可就剩她和蘭婧在清苑了。」

「清苑也是自家的地方,沒事。」孟君淮一哂,覺得玉引操心得太多,「再說那邊到底涼快,她願意留在那兒也沒錯,不必催她。」

玉引想想也對。何況何氏是側妃,和北邊幾人是不一樣的。那幾人位份低,凡事都要聽他們安排,側妃則有許多事都可以自己拿主意,然後稟給她,她這當正妃的點頭答應就行了。

那她就不過問了。蘭婧年紀小難免格外怕暑氣,就讓她們安心在那邊避暑。若不然,就何氏那個謹小慎微的性子,自己這邊一問,她就要覺得是在催她回來了。

玉引便安了心,交待趙成瑞依舊要每隔一日去清苑問一趟。旁邊,孟君淮招手叫來凝脂:「明天你直接陪大小姐去書房讀書練字,晌午回正院來用膳,睡個午覺再過去。」

「是。」凝脂福身一應,和婧「咦」了一聲:「明天父王不在?」

「嗯,父王明天去見你的叔叔伯伯,還有舅舅。」

「我也想見叔叔伯伯!」和婧愉快地眨眨眼,然後一想,「舅舅是誰……?」

「舅舅是母妃的哥哥。」玉引喂阿禮吃了一口嫩豆腐之後,又往和婧碗裏送了片藕盒,「明天你父王有正事,你不能跟著。留在家裏陪母妃好不好?正好舅母要帶你表哥表妹來玩,你可以跟他們一起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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