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理好了月牙兒的事情，聰明在黃昏的時候回到了謝家。

他走進謝傅奕的書房。

謝傅奕抬起頭，看著自己的小廝：「處理好了？」

「處理好了。」聰明頷首，說道，「屍體跟平常一樣，埋到亂葬崗了。」

謝傅奕點了下頭，很自然地脫口而出道：「這件事別讓齊顏知道，別嚇壞……」

話說到一半，不走想到了齊顏跟月牙兒的關係，謝傅奕停住了，擺擺手，沖聰明說：「處理好就行了。」

聰明頷首，見公子沒什麼吩咐就要下去，走到門口，他忽的想起了一件事，轉過身，跟謝傅奕道：「公子，我從亂葬崗回來的時候，正好從三皇子的府邸前經過，看到了一些讓人在意的事情。」

「哦？」謝傅奕不由問道，「什麼事？」

聰明道；「有一輛馬車從三皇子府邸出來，是三皇子親自出來送人的，而且對馬車上的人看起來畢恭畢敬。」

謝傅奕道：「讓三皇子畢恭畢敬的人，酆京沒有幾個……」

聰明道：「不僅如此，那輛馬車走了之後，三皇子還在原地看了許久呢。」

謝傅奕頷首：「我知道了。」

聰明說完了事情，轉身出去了。

就在聰明前腳離開了謝傅奕的房間，後腳那個負責監視龔亮以及三皇子府的人來了。

「有消息了？」謝傅奕直接問道。

那人道：「我讓老劉幫我盯著我，回來跟你說一件事。」

「什麼事？」

「皇上今天微服出巡，去了三皇子住處。」那人說道。

謝傅奕一頓，隨即想到聰明剛才說的話，道：「那怪不得了。」

「怪不得？」那人不解。

謝傅奕道：「聰明說看見三皇子畢恭畢敬，親自送人出門，我還想，酆京的誰，能讓三皇子這麼小心翼翼伺候呢。」

「是皇上。」那人道，「我告訴你的還不止這件事。」

「還有什麼事?」

「龔亮死了。」

「什麼？」謝傅奕眉心一皺，「你說什麼？」

「皇上前腳從正門離開，後腳龔亮的屍體被從後門運出去。」

「你親自看過屍體了？」謝傅奕追問。

「對！」那人回道，「我親自看過了，就是龔亮的屍首。」

謝傅奕目光沉沉，久久沒說話。

那人也看著謝傅奕，也保持沉默，沒開口。

「皇上……」謝傅奕低低說了一句。

那人的神色微變，但是還是收斂了神色，低聲提醒謝傅奕：「這件事……皇上出現，或許只是巧合？」

「不會這麼巧合。」謝傅奕道，「我讓你監視三皇子的事情，除了你我，就只有皇上知道。」

「傅奕……」那人咽了咽口水，「你的意思是說……皇上命人殺了龔亮？」

「這件事，一定跟他有關。」謝傅奕道。

那人不僅吞了吞口水，想說什麼，話到嘴邊，似乎又不知道要怎麼開口。

謝傅奕道：「皇上，或許是想護著誰。」

那人按了按眉心，輕輕嘆口氣：「傅奕，我覺得這件事……」他頓了頓，繼續說道，「你與其試探或者是猜測，倒不如直接去問皇上。」

謝傅奕綳著臉，沒說話。

「咚！咚！咚！」這時候，房門敲響了。

兩人對視了一眼，謝傅奕示意那人先躲起來。

他到了一聲；「進來。」

只見，謝老爺推門進來。

謝傅奕站起身來：「父親，你怎麼來了？」

「來看看你。」謝老爺說著，走到了謝傅奕的面前。

他明顯地削瘦了下去，眼下帶著黑眼圈，看樣子根本沒有休息好。

謝傅奕問道：「爹，你找我有事嗎？」

「沒事。」謝老爺搖搖頭，說道，「只是過來看看你。」

夫子兩人看著彼此，就在前幾天，他們兩個，一個失去了母親，一個失去了妻子。

雖然謝夫人平時為人稍顯刻薄，但是，對於自己的兒子跟丈夫，她從來是毫無保留的疼惜關心的。

謝傅奕看著憔悴的謝老爺，輕輕嘆口氣：「爹，你要保重身體。」

「我知道。」謝老爺也不由嘆口氣，「你也照顧好自己。」

「孩兒知道……」謝傅奕頷首答應。

謝老爺稍微頓了頓，忽然又道：「最近，有人找我打聽齊顏的事情……」

說道這裏，謝老爺頓了頓：「我知道你是想保護她，所以將她安置了起來。但是傅奕……只等到這件事過去了，還是讓齊顏給你娘磕個頭，才是規矩。」

謝傅奕重重地點點頭：「爹，你放心，等這件事過去了，我帶著齊顏去給娘上墳謝罪。」謝老爺聞言苦笑一聲：「你娘還真不見得想見到齊顏……」

謝傅奕：「……」

謝老爺又道：「不過，她是你認定之人，你娘在天之靈，依著你，也會接納齊顏的。」

謝傅奕跟著苦笑。

「好了。」謝老爺站起身來，「我要說的說完了，你該忙，就忙你的吧。」

謝傅奕連忙將謝老爺送到了門口：「爹，你慢點走。」

「走不快了。」謝老爺擺擺手。

謝傅奕這時候才注意到，他父親不知什麼時候，也已經老了……腳步已經顯得蹣跚了。

目送謝老爺離開之後，謝傅奕回到了書房了。

「傅奕……」剛才那人走了出來。

謝傅奕道；「你說得對，與其我去猜測，不如先去問問皇上的意思。」

說罷，謝傅奕看向那人：「三皇子那裏，你繼續盯著。有什麼消息，趕緊告訴我。」

「是。」

…………

…………

謝傅奕說去見皇上。

九五之尊，豈是想見就能見的？即便謝傅奕是皇商，即便謝家生意遍佈大江南北，想見皇上，那也不是輕而易舉的。

但是，謝傅奕說要見，自然有他的辦法。

這個辦法就是去找謝老太爺。

…………

…………

說起謝老太爺，那簡直堪稱一個傳奇。

謝老太爺的出身並不光明，他是謝家的私生子。

母親是青樓歌姬，被當時的謝家當家人看上了，養在外宅，有了孩子之後，才被接到了謝家。

謝家當時也就是一個稍微富裕的商賈之家，大富大貴絕對算不上。

當時，謝家的主母是出了名的怨婦！自己不能生養，見到被接回家私生子，活剝了對方的心都有。

謝老太爺在謝府也算是過了兩年不錯的日子，後倆謝家主母有了喜，還一口氣生了三個兒子，於是謝老太爺的地位就一落千丈。

在他十幾歲的時候，當時的謝家當家人忽然暴斃，於是謝家主母立馬將謝老爺趕出了謝家。

被趕出謝家的謝老太爺在街頭做過乞丐，也被人販子買賣過……總之是經歷了人生的種種坎坷之後，他回到了酆京。

謝老太爺在酆京做生意，他幾乎是白手起家，卻奇跡般的將手裏的生意一點點做大了，再後來，謝家的宗親族人都跑來認親了……

謝家在謝老爺的手裏，鼎盛桓耀！

等謝家成為皇商，在商界舉足輕重的時候，謝老爺也已經年過不惑了。

即便年過不惑，當時說媒的人也恨不得踏平謝家的門口，謝老太爺一一拒絕了，他最後娶了一個農家女子、讓當時的酆京百姓議論了好久，都不知道那農家女子是何方神聖，用了什麼辦法，能拿下謝老爺。

那農家女子就是謝夫人的母親，她生下謝夫人之後便撒手人寰……

謝老爺晚年得女，雖然嘴上不說，但是也很疼惜，於是，養成了謝夫人驕縱傲慢的性子。

可是不管女兒為人如何，那都是謝老爺的女兒，謝傅奕的母親。

謝老太爺在十五年前就開始閉關了……至於，為什麼閉關，閉關做什麼，就連謝夫人都不知道。

在謝太爺剛閉關的時候，酆京有人說他閉關是為了修道煉丹，謀求長生，有人說他閉關是因為學了佛法……

總之說什麼的都有。

隻謝傅奕知道，謝老太爺為什麼閉關，他是為了躲人。

如今，謝夫人被人下毒，謝老太爺為了見女兒最後一遍，出來了。

…………

…………

謝傅奕走進謝老太爺的住處，頓了頓，然後才敲響了院門。

「吱呀……」門被打開。

開門的是謝老爺身邊的老僕，見到謝傅奕微微行禮，這個僕人是個啞巴，不能說話。

謝傅奕道：「劉叔，我爺爺……」

啞巴劉叔，示意謝傅奕，老太爺就在屋中。

謝傅奕走到門口，剛要抬手敲門。

「進來。」此時，傳來了謝老爺的聲音，帶著很重的嘶啞。

大約是經常不說話的原因。

謝傅奕走進屋中，只見謝老太爺正坐在太師椅上，手裏盤著一串佛珠。

謝傅奕沖老太爺行禮，規規矩矩喊了一聲爺爺。

謝老太爺放下手裏佛珠，抬頭看他。

謝傅奕也看著他。

他已經是年過古稀的老者了，頭髮花白，身形削瘦，但是精神並不衰老，而是帶著一種超然的睿智。喪女之痛讓他看起來憔悴了幾分，但是被他用飽經風霜的皺紋遮蓋住了。

「坐吧。」謝老爺說道。

謝傅奕坐下。

謝老太爺道：「你娘的喪事……」

「都辦妥了。」謝傅奕回道。

「那就好，那就好……」謝老太爺說著，微微頓住了，似乎陷入了某種回憶之中。

那回憶了，是有謝夫人的。

「爺爺。」謝傅奕開口，「我想求您一件事。」

謝老太爺看向他：「何事？」

「我想見皇上。」謝傅奕頓了頓說，「最好是今天就能見。」

謝老太爺看著謝傅奕，看了許久，嘆口氣，說道：「我明白了。」

…………

…………

謝傅奕說去見今天皇上，若是讓旁人聽到，會以為他是癡人說夢。

但是，事實上，他還就見到了，此時皇上就坐在他對面的禦案後面，手邊還有沒看完的摺子。

禦書房中，謝傅奕行完禮，站起身來。

「傅奕，坐吧。」皇上已經年過古稀，頭髮花白，皮膚鬆弛，但是一雙眼睛睿智不減，就這麼笑盈盈看著謝傅奕，旁人不知道，還以為他這是長輩關愛後輩的眼神。

謝傅奕被皇上賜座，倒也不顯得受寵若驚。

皇帝道：「你主動來見朕，是為了何時啊？」

謝傅奕也沒有轉彎抹角，直接說道：「是為了龔亮而來。」

「誰？」皇上頓了頓，姿勢不知道他說的什麼。

謝傅奕道：「是三殿下身邊的一個侍衛，叫龔亮，是殺害家母的兇手。」

皇上聞言，似乎這才有了印象：「你說的，是那個賣主求榮的侍衛？」

「賣主求榮？」謝傅奕看著皇上。

皇帝道：「是啊，他被人利用，想要陷害老三，讓朕知道了。」

「於是，您告訴三皇子了？」

皇帝道：「老三身邊有這麼個不忠的東西，朕給他提個醒。」

「您提醒之後，龔亮就被殺了。」謝傅奕道。

「傅奕，你這是在怪朕了？」皇帝眯起眼來。

謝傅奕起身，拱手回道：「不敢。」

嘴上是這麼說的，但是眼中全然沒有不敢的意思。

皇帝看著眼前的謝傅奕，向來九五之尊無人敢冒犯，謝傅奕倒是敢捋龍鬚，若是旁人，天子揮揮手，午門不過多滾一顆腦袋。

不過……

皇帝輕輕嘆口氣：謝傅奕不是旁人。

「你爺爺還好吧？」皇帝忽然問道。

謝傅奕回道：「本來他老人家在閉關，可是自從家母去世……」

後面的話，謝傅奕沒有說，但是皇上也能懂得。

「可憐他，白髮人送黑髮人了。」皇帝說著，又是長長嘆口氣，「傅奕，你不知道，到了朕跟你爺爺的年紀，最見不得，就是這個了。」

謝傅奕不置可否。

心道，您送過的黑髮人可不少。

「皇上。」謝傅奕拱手說，「您說您知道龔亮賣主求榮，想必，您要也知道龔亮是為誰賣命的……」

皇上頷首：「朕略知一二。」

他不說自己知道，也不說自己知道什麼，隻回答了這麼一句話，耐人尋味的很。

謝傅奕聽到這裏，已經明白了之前謝老太爺的意思了。

「那能否請皇上告知一二？」謝傅奕拱手，追問道。

皇帝道：「當然可以。不過……」

不過，不是白白告訴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