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花株，想到板牙，想到靈吉，想到二哥，蒼瀾可以不管自己，但卻不能不管他們。

「所以我也不能繼續任性下去了。」

話說到這裏，蒼瀾看了看榻上無知無覺的人，抿了抿嘴。

「原本是想等你醒來同你告個別，後來覺得其實見不見的也無所謂了，反正你本來也……」

「如今也算如了你的意，以後我就不打擾你歷劫了。

你也一定要平平安安的才是。」

最後蒼瀾又大著膽子，勾了勾他的手指，再逾矩的她也不敢做。

「咱們日後有緣再見，希望那時你還能記得我。」

要說的話都說完了，蒼瀾又恢復到原來的樣子，她抻著腰，捂著肚子，從房間裡退了出去。

既然馬上要離開凡間了，總不能再叫肚子受委屈了，她站在樓梯裡朝著樓下的朱掌櫃大聲嚷嚷著：

「掌櫃的，廚房可還有什麼飯菜，我餓了，沒有的話，點心也是可以的。」

夜幕四合，山路更顯寂寥，更何況大開元寺自從最後的一名和尚也死了之後，這山道來的人更少了。

長心，哦不，慧靜踏著月色已經行至半山腰處。

他抬著頭，朝著記憶中的方向望去，隻可依稀見得近處的景象，再遠些的，便看不清了。

他為了能早點到達，連火把也沒點，沒走幾步身邊就有嘻嘻索索地聲響。

慧靜如今是無所求的人，自然也就無所畏懼。（不怕的是牛鬼蛇神）

山間入夜便顯得寒涼，但慧靜已經出了一身的薄汗，對於接下來的事情，他既期待又隱隱生出些害怕來。（怕的是故地重遊）

又走了約摸字個時辰，他好容易從一處草堆處鑽出來，眼前突然變得空曠，慧靜便知道他回來了。

月亮在天空正中央，在他面前一處已然殘破不堪的寺廟，和記憶裡乾淨莊嚴的樣子全然不同。

藉著月色，慧靜清楚地看到了牌匾上的四個大字——大開元寺。

撲通。

慧靜跪在門前，重重磕了三個頭。

「不孝之徒慧靜拜見師傅。」

這聲音隨著山風向四周散去，更顯寂寥。

除了身後的樹枝輕響，哪兒來的人應他。

慧靜自然也知道，磕完頭他便自己站了起來，邁步向裏面進去。

雖然庭院裏已經被雜草覆蓋，但當年那場大火的痕跡還在。

就連那顆被燒毀的銀杏樹，也冒出了新芽。

慧靜摸了摸那顆樹，不知想些什麼，隨後便沿著記憶裡的路，將整個寺廟都逛了個遍。

最後停在了圓照塔前。

想起不久之前他還對蒼瀾說過，沒有哪個地方比在這裏看星星還要更清楚的了。

想不到他現在就站在這裏了。

慧靜沒有猶豫太久，直接推門而入，掀起的歸塵讓他忍不住咳嗽了兩聲。

太久沒人來過，塔中已經盡數都是灰塵。

藉著從窗戶裡透進來的月色，他看到角落裏一隻還完好的掃把，便拿起來開始一個台階一個台階的清掃。

就這樣掃了大半夜的時光，那些困擾他問題被他暫時拋到腦後，他的心裏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靜。

人也來到了第七層。

慧靜放下掃把，走到了外面的走廊處，抬頭往天上看。

也許是月光太過明亮，肉眼並不能看到太多的星星。

慧靜不免感到遺憾。

他想到了蒼瀾的眼睛，一直都是亮亮的，好像這世間沒有能夠讓她感到悲傷的事。

就連臨別時落淚也一直都是亮亮的，真的是太過於乾淨了。

乾淨的讓他都有些羨慕了。

那樣的眼睛，是沒有被人傷害過得人才會擁有的。

所以當時他選擇欺騙她，選擇了蘇蘇，也是有想要摧毀它的意思。

羨慕到甚至有些嫉妒，嫉妒她有那麼純粹的眼睛。

但是他失敗了，就算傷害了，她眼睛還是一如既往的乾淨。

而後慧靜才明白，這不是眼睛的問題，而是和一個人的選擇有關。

蒼瀾選擇了理解，而他選擇了仇恨。

還有長生教，聽說裏面的弟子跑光了，想來長平最後還是按照他交代的做了。

不過他沒有再回去，哪兒原本就沒有值得他留戀的。

隨後慧靜又想起來那個蘇蘇，那個一直想要得到他，身邊從來都不缺男人的素來妖艷多情的女子，選擇了救了他。

他想不明白，明明知道他想要她的命，卻還是在最後的關頭救了自己。

甚至還妄想著自己和她離開。

「這難道就是世人所說的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

還有她死的時候，自己又緣何會落淚？

難道真如她說的那樣……我喜歡她。

他被自己這個想法嚇了一跳，隨後念起了咒語來。

慧靜想，蘇蘇這個妖怪果然厲害：她生時沒能夠亂過他的心，死後反倒攪得他不得安寧。

這定然是她的詭計，想擾亂我的修心。

可是會有人拿自己命去設計陷害一個人嗎？

慧靜滿心疑問，但無人能解。

距離天亮還有一段時間，慧靜乾脆哪也不去，就地盤坐誦經。

終於在天將明的時候，睡了過去。

夢裏他好像回到了小時候，背著小竹簍拿著砍刀上山砍柴。

沒成想遇到了一隻被獵人夾子夾到腳的紅狐狸。

他小心翼翼將狐狸救了下來，放到竹簍中，連柴都顧不上砍便原路折回了大開元寺。

可是夢的久了，慧靜便意識到有什麼是不一樣的。

這個人雖然和他生的一樣，是他又不是他，大開元寺也不是他認識的大開元寺。

寺裡香火旺盛，僧侶奇多，並不是他待過的那個大開元寺。

或者說不是相同的時間。

慧靜正困惑著，便見夢裏突然出來一個高高壯壯的和尚，喊出了夢裏的自己。

「瞭然，不是叫你去砍柴嗎，你怎麼空著手回來了。」

「師兄明鑒，我在山上看到了一隻受傷的狐狸，師傅常常教導我們要慈悲為懷，我若不管它，恐怕它熬不過今晚。

不過師兄放心，等我救活了它，馬上便去打柴回來。」

瞭然雙手合十顯得十分恭敬。

那大和尚語氣語氣並不善：「臭小子，你膽敢拿師傅來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