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後。

空曠的走廊上，高跟鞋急促的聲音響起，伴隨著清亮焦急的嗓音：「我知道，我已經到地方了，九區的圖紙大樣？我沒看到，沒有，桌子上什麼都沒有。」

「甲方那邊來了人我也沒辦法啊！」

「江總，我真的沒有辦法出差，不是我不幫這個忙，而是我的資厲根本不夠，你要我怎麼跟他們談？」

那邊江凜穿著酒紅色的襯衫，聞言慢慢悠悠點了一支煙來抽，修長的手指鬆了松領口的襯衫，露出一片性感的胸膛。

他沒管，只是隨意的搭在桌子上，安撫似的，卻沒有半點誠意：「我知道，這不是顧思秒家裏突然出事了，暫時沒人跟過去嗎？去的時間也不長，就一個星期左右，和甲方吃完飯，勘查完場地就回來。」

「可是我……」

「好了，就這樣，我這裏忙，先不說這麼多了。」

說完，那邊掛了電話。

宋綰「啪」的一下，把手機摔在了桌子上，她用手揉了揉眼窩。

「怎麼了？綰綰？」坐在宋綰旁邊的陸崢好笑道：「這麼大的火氣。」

宋綰說：「還能怎麼？江總要我出差！」

「替顧思秒？」

「嗯哼。」宋綰一個頭兩個大：「那甲方是不是有病！接洽的人換了一波又一波，就是不滿意！」

江凜這明顯是在推她入火坑呢！

陸崢問：「就你一個人過去？」

宋綰聞言，臉色垮了下來：「不是。」

「那是和誰？」

「顧兮。」

陸崢一聽，就忍不住：「哇哦！」

整個公司的人都知道，顧兮和宋綰不對付。

其實公司裡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是怎麼回事，但是沒人敢說出來。

宋綰進公司前，顧兮在整個公司可以說是最受歡迎的，她漂亮，能幹，公司裡的男同事一大半都喜歡圍著她轉。

但是自從宋綰過來後，就搶了她很多風頭，宋綰看著清清冷冷的，乍一看仙女似的的，是真的漂亮。

不僅漂亮，工作能力還強。

漸漸的顧兮看到她，就總是陰陽怪氣的。

宋綰其實也不全是因為要和顧兮去出差。

而是因為出差的地方，是海城。

周竟不讓她回海城。

正在這時候，隔壁組的趙思好過來，有些激動的朝著宋綰道：「哇，樓下有人找！」

這句話一說完，幾乎整個辦公室的人都朝著宋綰看了過來。

幾乎整個公司的人都知道，宋綰身邊有一個男人，是萬裡挑一的帥不說，他還非常有錢，氣質好，性格還很冷。

只要有人一叫宋綰，然後說樓下有人找，整個公司的人都知道那是誰。

宋綰一愣，心突然跳得有些快，她走到公司的窗戶邊往下看，果然看到了樓下的蔣奚。

他正靠在車子旁邊，垂著頭，玩手機。

沒多久，宋綰的手機就響了起來，是蔣奚發來的信息。

【蔣奚：下班沒有？來接你。】

宋綰看了一會兒，手指動了動。

【宋綰：馬上！】

宋綰回完信息，又打了好幾個電話出去問九區圖紙的事情，然後站起身拿了外套穿上，又圍了一條圍巾，蓋住大半個臉，只露出一雙又大又漂亮的眼睛，往樓下走。

宋綰是一年以前回的國，當年她和蔣奚出國以後，過了一段很是渾渾噩噩的日子。

她離開海城的時候，離開得決絕，告訴陸薄川她將那個孩子打了，但其實當時她進入手術室後，就那麼坐在那兒，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突然就失控的哭了起來。

後來她和旁邊另外一個打胎的女孩兒商量，給了那個女孩兒一筆錢，讓那個女孩兒用她的名字，重新掛了一個號，簽了一份手術單。

她出國的時候國內鬧得沸沸揚揚，但那個時候她其實並不知道。

是出國以後沒多久，蔣奚才告訴她那場記者招待會，以及溫雅當場被帶走，並且判了死刑的事情，還有當年的422案件，也重新被人翻了案。

蔣奚告訴她的時候，宋綰因為懷孕的關係，病情已經很嚴重了。

她很多時候，都感受不到這個世界的顏色，覺得所有的一切都是灰敗的，有時候半夜醒來，她會被一種巨大的痛苦籠罩。

她照顧不好周竟，照顧不好肚子裏的孩子。

哪怕蔣奚給她請了最好的心理醫生，也無濟於事。

後來生了孩子，她的病情到達一個爆發期。

她知道陸薄川很長一段時間，會守在她的樓下，一守就是一夜。

孩子生下來後，她帶了一個月，後來讓蔣奚送給了陸薄川。

她帶不好，她很想努力的對那個孩子好，但是她會在聽到孩子的哭聲的時候，突然毫無預兆絕望起來。

那段時間她經常過得渾渾噩噩，覺得自己像是一個活死人，活得麻木，對外界沒有感知，隻活在自己的情緒裡，動不動就失控。

後來她把孩子給了陸薄川。

把孩子送出去的前一晚，宋綰抽了一夜的煙，控制不住的掉眼淚。

但是她沒有辦法，她照顧不好她，她連她自己都照顧不好。

孩子送出去以後，她的情況也沒有好多少，夢裏做夢的時候都是小孩兒的哭聲。

蔣奚受不了，那陣子蔣奚很害怕，他連班都不敢去上，怕宋綰突然就不在了。

蔣奚說：「綰綰，我們接受藥物治療，好不好？」

宋綰坐在客廳裡，什麼也聽不進去，她覺得自己活著就已經很痛苦了，她想死。

蔣奚紅著眼看她，第一次對她發火，他幾乎是逼迫宋綰看著她，他說：「綰綰，周竟的父母還在等著你把哥哥帶回去，他們一直一直在盼著你，你是要把他們全部都逼死嗎？」

宋綰壓抑的開始哭。

後來宋綰慢慢開始接受正式的藥物治療。

藥物治療的過程很痛苦，她的反應變得遲鈍，身體開始發胖，有時候會因為藥物的副作用陷入更加灰敗的情緒，很長一段時間她都想自殺。

反反覆復。

每當她覺得藥物控制開始有效果的時候，又會突然跌落到谷底。

而那半年裏，經歷了什麼，她卻想不起來。

她只知道，有人跟她說：「綰綰，如果你覺得痛苦，就把這些東西全部忘記吧。」

然後她就真的開始慢慢忘記了。

忘記了那些仇恨，忘記了陸薄川，忘記了自己的孩子。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半年，半年過後，她的病情開始慢慢好轉。

但是那半年裏，經歷了些什麼，她卻是模糊的。

當然，也不是毫無印象，她隱隱知道，那半年裏，一直有人守在她身邊，她有時候在外面，遇到危險，會莫名其妙的化解。

有時候在外面發病，會有人從後面抱著她，然後喊她：「綰綰，我們再試試，好不好？」

那人的眼淚會流進她的脖頸裡。

感受到那人有力的力臂，她會突然很悲傷，那種悲傷像是一種巨大而蒼涼的悲愴。

但是她卻想不起來那個人的臉。

而她的病真正開始好轉，是在得知周竟醒過來的消息，那個時候就好像是乾枯的沙漠裏突然降了雨。

而那段時間，她覺得身邊一直有人陪著的那種感覺還會偶爾存在，但是沒有之前那麼強烈。

再後來，宋綰會偶爾想，那個人，大概是蔣奚吧。

而在她的病情有所好轉的時候，蔣奚將一份推薦信給了她，問她想不想去讀書。

宋綰看了很久，才知道他說的是什麼意思，然後又是過了很久，才想起來，她曾經的夢想好像是想當一名出色的設計師。

那個時候她真的很遲鈍，藥物讓她很多時候連行動都變得沒有那麼靈敏。

她歪著頭對他笑笑，沒有多少雜質，笑得月牙彎彎，說：「我可以嗎？」

「當然可以。」蔣奚覺得心疼，宋綰大概是不知道，在她生病最嚴重的那段時間，她對周圍所有的事情都是遲鈍麻木的，唯有對一個人，她會突然哭出聲來。

她只是聽聽那人的聲音，情緒都會變得有起伏。

「那我能進去嗎？」宋綰又問。

「給你自然是能讓你進去的。」

周竟也笑，說：「你以前大學沒畢業，可惜了，蔣奚給你推薦的這個人，名氣很大，在建築設計圈裏有很高的名望，只是性子有些古怪。」

周竟是在當年得知宋綰是自己妹妹後，才開始了解這個圈子的。

當年他突然從律師轉行，也是因為，那個時候他查到了很多東西，但是一個律師能做的東西太有限，而且那個時候，他不知道該不該繼續查下去。

就像是陸宏業會擔心宋綰和陸薄川一樣，他也會在乎宋綰和陸薄川的感受。

對於他來說，已經故去的人，遠遠沒有在身邊的人的幸福來得重要。

宋綰就點了點頭。

於是宋綰像個大學生一樣，開始去學校上課。

剛開始根本跟不上，她的思維變得緩慢，很難接收老師的教給她的知識。

那個時候，她會慢慢被負面情緒包裹。

她以前是個很聰明的人，學這些東西很快，而且自己的天賦很高。

這樣的落差讓她接受不了。

但是周竟會告訴她：「綰綰，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不管你變成什麼樣，我都會陪著你。」

宋綰的心態會慢慢趨於平緩。

然後她會比別人花更多的時間去學習，去理解。

而一年以後，她的病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她開始感受到周圍的喜怒哀樂，身材也恢復得差不多，慢慢變得會笑了。

但是她在國外的學習卻沒有進行下去，因為一年以前，周竟的父母身體不太好，需要人照顧，宋綰就和周竟一起回了老家。

蔣奚那邊的進修早就已經結束，便也跟著回了國。

不過這些事情，離宋綰已經很遙遠了。

宋綰按了電梯，從電梯上下來，出了電梯後沒多久，蔣奚像是感知到了什麼，抬眼朝著宋綰看過來。

宋綰巴掌大的小臉只露出一雙漆黑清冷的眼睛，眼周圍的皮膚瓷白，襯得那雙眼睛很漂亮，她看著蔣奚，開心的問：「你怎麼來了？」

她的話說完，兩人之間就流動著一種很粉的氣息。

宋綰是隱隱感覺到蔣奚喜歡自己的，他對她太寵了，恨不得全世界的東西都給她。

如果他告白，宋綰是會答應的。

宋綰有時候會覺得很奇怪，她生病的時候，蔣奚會緊緊的抱著她，好像生怕她消失一樣，那種愛意哪怕她的感覺很遲鈍，也能感受得到。

但是她的病好了，他反而變得很克制了。

蔣奚伸手揉了揉她的頭，說：「不是說了，要和你看電影嗎？剛好今天有空。」

蔣奚的工作很忙，上了手術台一站就是十多個小時。

但是他還是會抽出時間過來找宋綰。

這讓宋綰很心動。

「哦。」宋綰說：「就這麼過去嗎？你吃飯了沒有？」

「沒有。」蔣奚拉開了車門：「下班了就直接過來了，和你一起吃？」

宋綰「嗯」了一聲，說：「我也可以給你做。」

「別了吧。」蔣奚笑起來。

他平時不怎麼笑，也不是板著臉，就是話少，看著冷，但其實笑起來很好看。

蔣奚那一群公子哥，長相就沒一個差的。

宋綰看著他。

蔣奚握著方向盤的手指用了點力，喉結滾了滾，把她的頭轉了過去：「我開車，不要影響我。」

宋綰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影響他了，兩人也不再談要給蔣奚做飯吃的事情。

蔣奚是嚴令禁止她給自己做東西吃的。

之前有一陣子蔣奚剛回國，到新的單位事情太多，每天都很累。

有一次周竟出差沒回來，蔣奚來看宋綰，宋綰看他累，問他：「餓不餓？餓的話，我就去給你煮點吃的。」

她說得信誓旦旦，蔣奚一直以為，宋綰這種女孩，是十項全能型的，畢竟她以前，不管各方面，都很聰明，就連走的時候，都成了那個樣子了，卻還是記得，將沒有打胎的事情，瞞陸薄川瞞得死死的。

蔣奚看著上方看著自己的宋綰，他還從來沒有吃過宋綰做的東西，這些東西他過去的時候，連想都不敢想。

蔣奚於是道：「好。」

那個時候，怎麼說呢，他是抱著一種，極其期待的心情，等待宋綰給他做一頓吃的的。

但他那段時間是真的太累了，在沙發上坐了沒一會兒，就沉沉的睡了過去。

睡得正熟的時候，聽到了廚房裏「碰！」的一聲巨響，生生把他給嚇醒了，以為廚房爆炸了。

等走到廚房一看，又被嚇了一次，他是真的沒想到，宋綰對廚房的危害力有這麼大。

而且她大概是真的為了招待他，不會做飯，居然還做得特豐盛——至少準備的食材是很豐盛的，但做出來是真的不知道是個什麼鬼東西。

趕緊讓她去休息。

然後自己累得不行，還得打起精神來幫她收拾殘局。

宋綰倒也不是故意的，她之前做得最成功的，大概就是在景江的時候，做的那頓腥味十足的麵條了，炒菜做飯是頭一回。

她沒想到會那麼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