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莊主聽凝月說完，臉上也有了愁容，說：「還真不是夫人危言聳聽，中山縣的縣令也是這樣說！」凝月說：「中山縣的縣令？」郝莊主說：「是的，中山縣的甘運賢甘縣令！」凝月看著郝莊主不說話。

郝莊主停了一停，接著說：「夫人，那個甘縣令是個怪人！」凝月問說：「怎麼個怪法？」郝莊主說：「他稱蟲王為瘟神，蟲王來了，既不焚香祭神，也不搭台演劇，而是驅趕著百姓去捕捉蟲王，晚間還要點火燒死蟲王！」

凝月覺得有些意思，說：「蟲王一來，飛在空中，遮天蔽日的，如何能輕易捕捉的到；晚間點火也只有不多的幾處，如何能燒得盡？」郝莊主說：「就是這個理，蟲王還是一樣，一粒糧食也沒有給百姓留下；幸虧皇帝免了這裏百姓的夏秋糧稅，又開了德州的官糧，百姓才沒有餓死，也不再往別處去投親靠友了。」

凝月看著郝莊主說：「我想去中山縣看一看，郝莊主以為如何？」郝莊主聽凝月說完，直接跪在地上說：「都是小人信口開河；夫人要想去中山縣，小人不敢阻攔，只是還要先問一問司戶參軍張將軍才好。」

第四天一早，郝莊主來見凝月說：「夫人，張將軍得了信兒，後日夫人就可以去中山縣城外的李家村。」凝月、小蘭、小平三人收拾了包袱來到了李家村。

李家村是中山縣城邊上的一個村莊，本地人家多以種植了蔬菜供給城裏人食用謀生，還有一些走街串巷的買賣貨物的商販，再就是偏遠山村為城裏人做些零活的苦力。凝月和小安他們就是從偏遠地方來到這裏，靠著小安會壘火炕的手藝生活。郝莊主已經為凝月她們租下來一處院落的三間正房，和另外兩家人住在一起。東廂房中住著的是個年輕的貨郎，西廂房內住著的父女二人，以拉琴賣唱討生活。

小蘭進來屋中說：「姐姐，這天兒真的是不冷！眼瞅著就要過年了，城裏壘火炕的人家也不多，小安哥哥每日進城去，兩三天也碰不上一單活兒！」凝月說：「真的是辛苦小安兄弟了，成日裏都早出晚歸攬活乾。」小蘭又說：「自從出了孟縣縣衙的那檔子事後，滿兒乖巧了很多，越來越懂事了。」

凝月笑著說：「這段時間，慧可大師一直在這一處的山野中治病救人；小平真正是對草藥著迷了，一刻兒也不願意離了慧可大師；滿兒還是個孩子，對草兒，蟲兒上心的緊，他三人兒在一處什麼苦都肯吃，我看著心疼，卻更是替他們高興。」小蘭說：「姐姐，我聽滿兒說：『慧可大師在找一樣什麼蜂，用途可大了呢？』」

凝月笑著說：「慧可大師做得都是些的大善事兒，我們還是少打擾他們的好；明日我們就去中山縣城外的八蠟廟中去看一看。」

第二日，凝月三人穿城而過，向城西一裏外的八蠟廟而來。這裏的八蠟廟不算高大，殿門朝東，門前一對石獅子，殿內是一位面目猙獰的將領，額上一隻大蝗蝻；殿後是半畝地大小的院落，院內的地上設有多做石碑，凝月看了看石碑上的內容，都是有關蟲王來到中山縣的農業損失情況；院落的東西北三個方向上都有配房，房門緊閉。整座八蠟廟蕭瑟，沒有一點兒生機。

凝月又走回到大殿，站在蟲王塑像前，看著那隻蝗蝻粗壯的後腿和它那張堅硬的嘴，說：「這蟲王塑得也是妙極了，善跳又善啃食莊稼，群聚在一起，追逐著地上的糧食，一點兒也顧及天下的黎民百姓，真正是個瘟神！」小蘭聽人說起過蝗災之後，赤地千裡，哀殍遍野的慘象，問說：「姐姐，蟲王來了，真地很可怕嗎？」凝月點了點頭說：「不只是如此，更有甚者，能吃的東西都吃完了，人們就要人吃人了。」小蘭聽了打了一個激靈，渾身都抖了起來。

小安說：「夫人，臘月十三日，中山縣的知縣就要在這裏祭祀蟲王。」凝月說：「不知道甘縣令會不會也來拜蟲王？」小安說：「夫人，我聽說甘縣令正在驅趕著百姓，去羅河荒灘裡挖蟲王卵。」凝月覺得有意思，說：「距離這裏有多遠？」小安說：「不超過二十裡。」凝月抬起頭，看了看日頭，就要偏西了，說：「明日我們也去看看，甘縣令怎麼樣挖蟲卵。」

說完，凝月走出殿門，來到官道上，正巧看見一個婦人向這邊走來。婦人腳步輕飄飄的，目光獃滯，神情恍惚，像是凝月三人不存在似得，越過她三人，邁過大殿門檻，進到裏面。凝月覺出這個婦人有些不同尋常的，就示意小安停下腳步。

凝月在八蠟廟廟門口站在，傾聽裏面的動靜，沒過多久，就聽見八蠟廟中傳出一陣低聲的哭泣聲，那哭聲像是噎住了，時斷時續，又過來不長時間，只聽見一個淒苦的聲音斷斷續續說：「兒啊，兒啊，娘，娘來看你了；你死得好冤啊！可惜你的一顆熱騰騰的心肝，也沒有感動那蝗蟲，這裏，這裏還是一樣餓死了好些人！兒啊，我可憐的孩子！」說道這裏，那個聲音忍不住又痛哭起來，凝月站在官道上，好一會兒，又聽見那個聲音無比堅定地說：「要是蟲王敢再來，娘，娘一定第一個就把它吃了；娘吃了它，給我兒報仇！」說完，忍不住又大哭起來。

過來有一炷香的功夫，凝月才看見那個婦人從八蠟廟中走了出來。只見那婦人頭髮亂蓬蓬的，耷拉著肩膀，腳下軟綿綿地比之前更甚，人在官道上走著，已經走不成直線了。小蘭看不下去，走到婦人面前，說：「夫人是要回城嗎？我們有馬車，可以送夫人一程。」

那婦人像是沒有聽見小蘭在說話，還在搖搖晃晃地行走著。凝月不忍心，走到那夫人面前，伸手扶住那個婦人是胳膊，看向那個婦人的眼睛；凝月從來沒有見到過這樣一雙空洞的眼睛，眼睛裏全是漠然，全是絕望，生無可戀。婦人被凝月阻攔了，看了一眼凝月，輕輕掙脫出凝月的雙手，又低下眼簾，慢慢地向前走去。婦人向前走出去也就十幾步，突然整個人倒在了地上。

凝月疾步走到了婦人身邊，蹲下身子，看那婦人緊閉著雙眼，已經是昏死了過去。小安和小蘭把那婦人抱上車，凝月也上了車，小蘭和小安坐在車轅上，馬車向城裏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