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運賢停下手中的活，看著凝月遠去的背影，好長時間不動彈。師爺靠緊甘運賢，低聲說道：「大人，那兩個小哥有問題，都是女人！」甘運賢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原來，甘運賢一回到焦灘上，就看見了凝月，凝月雖是男子的裝扮，也隱藏不住她的風姿，許是不擅長做這樣的活兒，不到一個時辰，甘運賢就覺出這個女人的身體有些吃不消；甘運賢暗想：可能是個從家裏跑出來，想來看看蟲王的卵是個什麼樣兒的女子，堅持挖了這麼長的時間，也該是累了，怕是要不了多大一會兒功夫，就要吵鬧著回家去了；可是又過去了一個多時辰，這個女子的兩條都不聽使喚了，一直在打發抖，還是咬緊牙堅持繼續挖蟲卵。甘運賢突然對這個女子感興趣起來，地上的蟲洞似乎也不是那麼重要了。

小蘭輕輕揉著凝月的雙腿，說：「姐姐，我們回住處去吧？」凝月輕輕地搖了搖頭說：「現在還不能回去。」小蘭看了看這幾個窩棚說：「晚間我們要住在這裏？」糜氏說：「妹妹不要擔心，我們三人住在一起。」又過了好一會兒，凝月的腿總算是有了一些知覺。

太陽快要落山的時候，甘運賢帶著師爺向凝月、糜氏這邊走過來，看見一個女子站在爐灶前，伸手攪動大鍋裡的稀飯。那女子氣若幽蘭，裊裊娉娉，甘運賢一下子就想起了自己五年都沒有回去過的家鄉，那裏平疇萬裡、白水青秧。

甘運賢眨了眨了眼睛，抬眼往遠處看，依然是衰草哀楊、荒蕪凋敝，赤地千裡，一眼望不見邊際。師爺吃了一驚，揉了揉自己眼睛，說：「大人，我的眼睛不是花了吧，哪裏來的美人？」

甘運賢不由自主地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塵，輕輕地咳了一聲。凝月聽見聲音，抬起眼簾，看向甘運賢。再看凝月眉若遠黛，雙瞳剪水，奪人心魄。

甘運賢清了清嗓子，說：「我來看看這裏怎麼樣了？」凝月環視一圈，自己身邊這方寸之地，有些不明所以，怔了一下，不知道要回答說些什麼。師爺連忙說道：「娘子，大人就是來看看飯食準備得如何了。」凝月臉上輕鬆了不少，說：「敢問大人是餓了嗎？我去給大人拿些飯菜來。」甘運賢聽凝月說話聲音沙啞怪異，與她的美貌無法想像在一起，眉頭蹙了幾蹙，張了張嘴，卻是沒有說一句話。甘運賢隻站著不動了一小會兒，四下看了看，只見不遠處有一塊大的土坷垃，走到那土坷垃前，搬起來，又回到爐灶邊，放在地上，坐在上面。

凝月用一塊楊木板，端來一碗溫水，兩個饅頭和一小蝶鹹菜，看了看四周，並沒有恰當的地方可以放下，正在猶豫是不是要蹲下身來，方便甘運賢取了食用。

師爺看著有些尷尬為難的凝月，說：「娘子，還是交給我吧。」凝月伸出手去，交到老漢手中，不小心看見甘運賢看了一眼師爺，眼中似乎是有些不滿意。師爺把木板放在地上，說：「大人請用飯。」甘運賢冷冷地說了一句：「有勞戚師爺了。」

這時，突然發出「嘭」的一聲，三人都看向爐灶，應該是樹枝燃爆的發出的聲音，有燃燒得火紅的柴薪跳出了爐灶。凝月走到爐火旁，拿起一段樹枝，想要把蹦出來的柴薪盪進灶坑中。凝月手中的樹枝還沒有觸到燃燒的柴薪，就有一只有力的大手，沒有一絲遲疑奪去了自己手中的木棍，熟練地把這一段柴薪調進了爐坑中。兩個人站在一處，女子明艷不可方物，男子健壯剛毅，彷彿天造地設的一對人兒，真正是賞心悅目，羨煞世人。

臘月夜晚的空中星星也少了許多，西北風肆虐著，沙土飛揚，不多的幾簇乾草被吹得平躺在地上。窩棚裏面黑糊糊的，凝月三個人擠在一起躺在稻草上，身上蓋著破棉被。

風聲越來越大，凝月睡不著，閉著眼睛躺著，就聽見窩棚外有人嘆氣說：「大人，今天新來的人又跑了一半。」凝月聽得清清楚楚，說話的人是戚師爺，另一個不用猜，就是甘運賢了，凝月有些納悶，他們二人三更半夜不睡覺，什麼原因還站在自己的窩棚外面。

過了好長一段時間，也沒有人回答說，戚師爺又說：「大人，大人，咱們還要不要抓那些人回來？」這時，才聽見甘運賢說：「算了吧，抓回來，硬是逼著他們挖，也不是真心想要乾好，白白浪費這裏的糧食。」

又過了一柱香的時間，戚師爺勸說甘運賢：「大人也進窩棚中睡一會兒吧，再過兩個時辰天就要大亮了。」甘運賢說：「這裏人龍混雜，怕是已經有人瞧出來，她是個女人。」戚師爺說：「大人擔心這裏的女人出事？」甘運賢說：「儘管是個來看熱鬧的，要是在這裏出了不好的事兒，我心裏總歸是不好受。」戚師爺由衷欽佩地說：「大人愛民恤物，上天也會保佑中山百姓的。」

窩棚外好長一段時間不再有人說話，凝月以為他們二人已經離開，又聽見甘運賢說：「師爺去睡一會兒，一會兒再來換我去打個盹兒。」凝月聽見有人離開，輕輕地坐起身來，出來窩棚，看見甘運賢就站在自己面前的地上，眼睛看著這一大片沙土地，煢煢孑立，形影相弔。

甘運賢許是是覺出有人出了窩棚，看向凝月，淒風冷月中，凝月就這樣安靜地站在自己面前，淡雅恬靜，勝而不美。甘運賢注視著凝月，西北風也像是停駐了，四周一片靜謐。

小蘭醒來，沒有看見凝月，嚇了一大跳，連忙出了窩棚，看見凝月就站在窩棚前，轉身回去了。凝月走到甘運賢面前說：「大人辛苦了。」甘運賢不以為然地哂笑了一下，說：「娘子多慮了。」凝月說：「看來民婦還是打擾到了大人。」

甘運賢說：「此話從何說起？」凝月不再繼續這個話題，說：「大人還要繼續挖蟲卵？」甘運賢說：「娘子心裏也是明白的，除蝗先除蝻，除蝻必先除子！」凝月點了點頭，說：「大人不願意祭祀蟲王？」甘運賢說：「祭祀蝗神，勸戒百姓辛勤勞作是一件好事，可是一旦蝗神來了，還隻幹些祭祀的屁事，只會貽誤除蝗的時機，真正就是罪過，愧對這一方的百姓！」

凝月聽完，抬眼看了看這漫無邊際的赤灘，西北風一次次裹挾著地表的塵土向東南方向而去，說：「這地上要是能多一些水，多一些草，該多好啊！」甘運賢看著凝月說：「娘子也覺得這裏太荒涼了，是嗎？」凝月點了點頭。甘運賢沒頭沒腦，緊接著說了一句：「我的家鄉溝渠縱橫，山美水美土地肥沃，物產豐富；不像這裏，一入冬，西北風一次比一次猛烈，吹得人臉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