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月聽他說完，也不接話。過了一會兒，甘運賢接著說：「這裏竟是這樣荒蕪，寸草難生，瘡痍滿目！」凝月看著甘運賢問說道：「那所以呢？」甘運賢答非所問，說：「要是可以，我這一輩子，哪裏也不去，就在這裏除蝗、治水治沙！」凝月敬重地看著甘運賢，說：「大人還想治水治沙？」甘運賢點了點頭，說：「這裏的百姓太苦了，水災、旱災、蝗災連年不斷！」

這時，凝月看見那個戚師爺出了窩棚，站在離自己十來丈遠的地上，就對甘運賢說：「大人明日還要挖蟲卵，快去休息吧；戚師爺也不必留在這裏，民婦一定會照顧好自己。」甘運賢看著凝月說：「距離天亮還有一段時間，娘子也請回去歇息吧。」凝月轉身進來窩棚。小蘭和糜氏都醒著，只是靜靜地躺著沒有動彈。凝月在窩棚的一處角落坐下來，閉上眼睛想著心事，不覺也就睡著了。

凝月再睜開眼睛，醒來的時候，只見自己躺在稻草上，身上蓋著棉被，外面的天空已是大亮。凝月走出窩棚，來到爐灶這裏，看見糜氏帶著小蘭正在熬稀飯。小蘭看見凝月，連忙兌好溫水，想來伺候凝月洗漱。凝月製止住小蘭，說：「我自己可以，妹妹別耽誤了熬粥。」

眾人也都起來了，又有公差送來了饅頭，大傢夥吃完了早飯，又去更遠一些的赤灘上挖蟲卵。凝月幫著糜氏、小蘭整理鍋碗。小蘭說：「姐姐，甘大人真是個好人。」凝月不解。糜氏笑著說：「甘大人一夜沒睡，在窩棚前站到天亮才走。」凝月吃了一驚說：「也是難為大人了。」

糜氏又說：「甘大人是進士及第，自請來到中山縣的。」凝月說：「只為了除蝗？」糜氏說：「大人除蝗也已經五年了，如今還是和五年前一樣不容易，這裏的人們還是懼怕蝗蟲降罪懲罰。」凝月說：「百姓不是真心想要除蝗，由來已久，糜姐姐千萬不要灰心！」糜氏點了點頭，看著凝月說：「姐姐不像妹妹，知道這麼多除蝗的事兒。」說完，臉上露出一絲笑容，說：「姐姐真地沒有想到，甘大人會有你這樣一個志同道合的知己。」小蘭不明白「知己」是什麼意思，問糜氏說：「夫人，『知己』是什麼意思？」

凝月站在地上沉思起來，好長時間不說話，糜氏也不回答小蘭。小蘭又說：「姐姐，什麼是『知己』？」凝月看著小蘭，說：「就是兩個人，彼此明白對方的心裏在想些什麼。」小蘭似懂非懂地說：「就是讀心術嗎？」凝月微笑著，輕輕地搖了搖頭。

凝月看向糜氏，說：「糜姐姐，我在這裏，也挖不來多少蟲卵，白白浪費這裏的糧食，還會打擾甘大人休息，今天我們就要回去了。」糜氏聽凝月說完，有些不舍地說：「妹妹說得哪裏的話，姐姐真心不希望你離開。」糜氏抬頭看了看這裏糟糕的一切，說：「這裏太苦了，妹妹就先回去吧。」凝月看著糜氏，說：「我還會回來的。」糜氏點了點頭。

這時，只見甘運賢走回到了這裏，看了一眼糜氏。糜氏一隻手拉起小蘭的手，一隻手指著羅河大堤說：「小蘭姑娘，你還沒有見過真正的羅河把，走，我們去那邊看看羅河水。」小蘭看了一眼凝月，凝月幾不可查的點了點頭。

甘運賢問凝月，說：「娘子，這是就要離開了嗎？」凝月點了點頭，沒有說話。甘運賢沒頭沒腦地說：「要是有一天，這裏變了樣，娘子還會回來看看嗎？」凝月看著遠方，說：「不管這裏將來變成什麼樣，民婦這一生，也不會忘記，就在這一片赤灘裡，曾經有過一位猛縣令，一心想要要除盡蟲王，他就是甘運賢甘大人。」甘運賢聽完，眼中精光一閃。

小安留在了中山的赤灘上，跟著甘運賢繼續挖蟲卵。凝月和小蘭回到李家村的住處。臘月十一日一早，凝月二人穿城而過，來到八蠟廟。廟前已經是聚集了不少男女老少，還有十來個公差在那裏指揮著眾人抬桌設香案，佈置祭祀的用具。

凝月聽見身邊有人說話：「這裏不光是中山的百姓，還有不少周邊縣裏的百姓。」又有人說：「中山的知縣又重修了這裏的蝗神像，今日就要在這官道上，路祭蝗神。」還有人說：「聽說河西、孟縣等六個縣的知縣也要來一起祭祀。」再有人說：「中山的知縣準備了兩車的饅頭，一頭牛，一頭豬的祭祀貢品。」話音剛落，就聽有人大聲說：「快看，那騾馬上拉來的是不是就是祭祀用的貢品。」

凝月也向城中的方向看去，只見十來個公差，驅趕著騾車向這邊走來，騾車上大紅布下面的東西，高地起伏著，看不見是什麼。有人說：「我聽說朝廷今年秋冬發放給中山縣的救濟糧最多，知縣大人真是大手筆，準備的這麼些好貢品。」

這時，有個老漢聽不下去了，痛心地說：「這真正就是造孽啊！今年夏秋兩季，這裏的蝗蟲最是兇猛，兩天就吃光了所有的東西；知縣沒有辦法，直接用二十個十歲男孩的心臟祭祀了蟲王，可就是這樣，蟲王還是一點兒也不體恤中山百姓的誠意，一顆兒青苗也沒有給中山的百姓留下；朝廷的救災糧還沒有下來，這裏十人中就餓死了六七人；現如今，有這些東西獻給蝗蟲，就是白白浪費錢糧！愧對那二十個十歲的孩子！可憐這些孩子的親人！」說道這裏，只聽見一個女人撕心裂肺地哭出聲，說：「我的苦命的孩子，我那苦命的孩子的心就祭祀了這蟲王，公差就扔給我小半袋稻米，就把我的兒子的心肝挖了出來！」周圍的人聽見她哭訴，原來還是人聲鼎沸的官道上，一下子就靜了下來，好像是還有些人也跟著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