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部權衡改卓異池州改風救喻女（4）

喻茂堅點了點頭，說道：「王大人所言極是，朝廷的卓異，不如百姓的歡喜，我也是勉力為之罷了。」

王守仁接著說道：「至於改了你的卓異，是為了楊大人臉上好看，並且堵住楊大人的口。這麼看來，與七竅玲瓏的吏部天官比起來，臨海知縣還算是個好的職分。」

喻茂堅聽出了王守仁話裡話外的安慰之意，笑道：「多謝王大人寬慰！我表弟楊慎可好？」

王守仁呷了一口茶，說道：「好極。只是楊廷和丁憂，首輔李東陽病故，楊慎也忽然轉了性子。太素殿重新修葺，原本皇上高興，要百官朝賀的，紛紛修表稱賀，而楊慎卻別出心裁，上了花團錦簇般的《丁醜封事》，做了言官該做的事情，勸諫皇上『輕舉妄動，非事而遊』，豈不知楊慎也是一樣的文人態度？除了翰林院修書，其他的時間要麼會文，要麼黃尚書之女黃娥一處作詩，我聽聞李東陽彌留之際曾贈楊慎『蟲二』二字，告誡楊慎風月無邊。楊慎也是伶俐的，以退為進，上了奏章之後憤而辭官。回鄉耕讀去了。」喻茂堅聽了，也只是莞爾一笑。

送別了王守仁，喻茂堅心下平靜了許多，比起來朝廷上的紛紛擾擾，臨海一縣的事情，還算是簡單。只是之前過於急躁，沒有找到徹底解決之法。

當夜，喻茂堅也沒睡覺，只是在書房之中讀書苦想。祖父披著衣服來看望喻茂堅的時候，只見他坐在書桌前，一杯茶已經涼透了，嘆了口氣說道：「再怎麼苦熬，也要保重身子。移風易俗哪有那麼簡單。要是這些孩子都天煞星下凡，天上豈不是煞星太多？」

喻至善說完，喻茂堅卻忽然想到了什麼。一拍自己的腦門，騰的一聲站了起來，幾乎嚇了喻至善一跳。只見喻茂堅愁雲開展，興高采烈道：「來人，吩咐下去，我也要辦一個盛會！叫神仙會！」

皂吏們手腳很快，不出三日，臨海縣左近十幾裡的算命先生都被聚了過來，皂吏們還在校場旁邊搭起了十幾個兩丈多高的檯子。民眾聽說縣令大人要舉辦神仙會，早早地就等在了校場，此時人影攢動，擁擠不堪。

喻茂堅站在了眾人面前，幾個算命的先生則站在下面。喻茂堅春風滿面，說道：「我聽說你們都是臨海數一數二的先生，都會文王神卦。你們個個都是通天徹地，能算出來哪個孩子是天煞孤星，是不是？」

幾個算命先生對視了一眼，都嚇得面若寒蟬，其中為首的，外號孔明李，卻很是鎮定，一躬身說道：「大人說得不錯，伏羲六十四卦傳至武侯，雖然僅剩下八卦，但也包羅萬象。上通神明，下連九泉。我等拜師學藝，苦心鑽研，不過是傳達神諭罷了。」

喻茂堅嘩的一聲合上了摺扇，說道：「好！碰巧我前幾日也做了個夢，昊天上帝叫我擺一個神仙會，叫你們這些人傳達神諭。列位，請登台吧！」

這幾位算命先生相互交換了一下眼神，不知道喻大人究竟要做什麼。還是孔明李，曳著怪腔說道：「喻大人這是何意？我等推演八卦，核批八字，都是本著『易經』來的。登台做法的是道士，我是有功名在身的人，你這是非刑！」

喻茂堅卻絲毫沒有動怒，只是走到了孔明李的身邊，低聲說道：「功名？要知道妖言惑眾，會被革除功名的。你自己想想看，去或是不去？」不等孔明李說話，喻茂堅忽然提高了聲音，說道：「代替臨海百姓聆聽神諭，你們也是功德無量了！」

這句話一出，所有的百姓都紛紛說道：「是啊，是啊，功德無量！功德無量！」

孔明李沒辦法，隻好率先順著梯子，爬上了法台，而皂吏卻立刻撤掉了梯子。

此時已經是午時初了，一輪焰騰騰的白日無情的炙烤這大地。喻茂堅坐在了專門搭設的棚子裡，下面便是喻茂堅邀請來的鄉紳。也都各自納涼打扇。

唯獨這十幾個算命先生，無遮無攔的曬日頭，又沒有水喝，不到半個時辰，就支撐不住了。其中一個帶著哭腔說道：「喻大人！我說實話，我根本就不認字，算命是跟師傅學的。師傅怎麼說，我就怎麼說。」

圍觀的人一片噓聲，喻茂堅卻搖著扇子說道：「您太過謙了，您還是再等一會，說不定一會就能接到昊天上帝的旨意。不急，不急。」

大多數的先生，則依舊咬牙堅持著，他們心裡明白，若是在眾人的面前丟了醜，以後還如何能吃這碗飯。特別是孔明李，只是閉目養神，一副強項令的模樣。

大概又過了半個時辰，已經有了幾個先生昏死了過去。喻茂堅嘆了口氣，擺了擺手，叫差役們將其抬了下來，安置在一旁的蘆棚之中。

這孔明李依舊堅持，喻茂堅也不著急，只是坐在涼棚下，叫差役煮了綠豆湯給圍觀的人消暑，眾人一片歡呼。此時，孔明李堅持不住了，求饒道：「喻大人，學生有話要說。」

喻茂堅問道：「請講！」

「關於八字相剋，我是這麼學的，也是這麼算的。並沒有差錯。喻大人為何如此苦苦相逼？」

喻茂堅攤開了兩隻手，說道：「我何曾逼你？只是昊天上帝託夢，和你一樣，我也是尊法旨罷了。」

大概過了一個時辰，除了孔明李之外，其他的先生盡數求饒，一味地磕頭如搗蒜，引得圍觀的人一陣鬨笑。

正這個時候，孔明李忽然大叫一聲，說道：「神諭！」

眾人紛紛噤聲，一臉茫然地看著站在高台上的孔明李，此刻太陽正好升在孔明李的頭頂，仰望上去，光芒刺眼。孔明李說道：「昊天上帝神諭！天煞孤星之事無須再提，凡人皆需仁愛慈和，上蒼定會福佑！不準溺嬰棄嬰，草菅人命。否則昊天大帝自當處罰！此諭。」

眾人則看得癡癡茫茫，喻茂堅率先躬身施禮道：「謹遵法旨！」說罷，轉過頭來，對鄉紳們說道：「你們也看見了，還請諸位多多出力，與此修建神仙觀，本大人親書碑文，以戒後世。」

孔明李這才被差役們攙扶著下來，他此刻畏懼喻茂堅的眼神，有些躲閃。喻茂堅卻小聲地說道：「虧你還是個讀書人，聖人言六合之外存而不論，你可明白了？」

孔明李一躬到底說道：「學生現在明白了，日後定用功讀書，謝喻大人指教！」說罷，便被攙扶著下去了。

自此之後，算命先生再也不敢輕言天煞孤星之事。神仙觀落成，喻茂堅將今日之事撰寫了碑文。又貼出告示，「育得一女者，即報，給以衣衫布裙。」自此，溺斃女嬰之事便就此絕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