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彤：「以前，我們店裏每次出新品都會有試吃。有段時間，一個媽媽帶她兒子來，看到沒人管麵包櫃的試吃籃，他們就一把把吃，然後買我們店裏最便宜的三元銅鑼燒。老陳發現後，提醒了一次。那個媽媽就說是她兒子要多試吃幾次，試了又不想買，她沒辦法。老陳就和孩子說，態度非常好的說，可是孩子大哭。他媽媽在店裏大鬧一通，差點報警，回頭給了差評，還到相關部門投訴我們。結果人家工作人員來了，我們調監控看了半天，是那個媽媽暗地裏掐了自己孩子一下。真相大白，可是能怎樣？我只能算了。誰叫人家進店是上帝，出店又是弱勢群體，哪種對自己有利就做哪種人。」

夜裏十點，蘇彤冷漠如蠟像地站在路口，看著二大伯帶著二姑媽叫了一輛計程車去火車站的賓館休息。他們決定再不管蘇彤家的事兒，明天一早就回B市去。

人走了之後，蘇彤發動車子，帶小伯伯回她爸家休息。

路上，沉默了大半個晚上的蘇彤爸忽然開口：「你剛才說二姑媽的話也太過分了些，好歹是長輩。萬一真的被你氣出毛病，有的煩了。」

蘇彤從後視鏡掃了後排自己親爹一眼，那一副忍不住說教的臉讓蘇彤想起剛剛離開的二姑媽。

可是，畢竟是親爹，蘇彤很難像對二姑媽那樣對待蘇彤爸，只是淡淡回了一句：「爸，你剛才一直沒說話，也沒攔我，我還以為你覺得我說的挺對的。」

一句話把蘇彤爸堵死，蘇彤不知道該不該為自己感到驕傲。

再看看一旁的小伯伯，自打蘇彤把話說絕了之後，他就沒再說開口，神色極為消沉又有些許委屈。

蘇彤覺得自己應該說些什麼寬慰一下小伯伯，可是轉念一想，把人逼成這樣的也是自己。

是她錯了嗎？

沒錯吧？

雖然二姑媽有她的苦衷，雖然她遭受了不公，但冤有頭債有主，她該去找她的父母，去找那些壓迫她的人，甚至她可以頑強不屈。然她因為遭受了這些，就把這份委屈不服撒到蘇彤家頭上去，蘇彤不可能一忍再忍。

方才，她爸爸，小伯伯，二大伯也沒有反駁蘇彤的話，沒有站在二姑媽這邊，不也是因為蘇彤說的沒錯嗎？

但是，蘇彤爸還是再一次指責：「我攔得住你嗎？你把話說的那樣難聽，是打算從此和二姑媽家絕交了？還是把她家當仇人了？一個大家族想要發展，互相幫襯，互相謙讓……」

蘇彤：「爸，收一收你的家族論吧。互相幫襯，互相謙讓，我怎麼隻記得你幫襯人家，你謙讓人家，誰幫過你了？誰讓過你了？」

蘇彤爸一愣，看看一旁的小伯伯，慍怒道：「你小伯伯，他從小幫著爺爺奶奶照顧我，後來也替我留在老家照看爺爺奶奶，還……」

蘇彤：「我們說的是二姑媽，不是小伯伯。小伯伯，我剛才說的，有哪一句您覺得不對的，有誤解，或是偏激的，您可以反駁我。」

小伯伯：……

蘇彤爸一跺腳：「你這命令長輩還是威脅？」

蘇彤：「我是在尋求溝通。不管是大喊大叫的，還是好聲好氣的，我想要就事論事，我想要光明坦誠的溝通。

明明是來討論奶奶的後事，可是二姑媽想的只有奶奶的錢。屍骨未寒，她這樣是長輩該有的心理嗎？談錢就談錢吧，可是她開口閉口就是我們家佔了小伯伯的便宜，這是兄弟姐妹應該有的態度嗎?

更何況，我們什麼時候佔過小伯伯便宜了？大家都說爸爸你不管家裏，只顧自己跑來A市掙錢住大房子，把家庭重任全部丟給小伯伯。先不談爺爺奶奶對小伯伯您有養育之恩，有沒有我爸爸，您都有贍養責任。單就我爸爸這些年補貼回爺爺奶奶家的錢，如果不是他跑來A市，哪裏有這些錢？更何況，我爸雖然沒有日日陪著，但是他們也不需要像照料小伯伯您全家那樣照顧我和我媽媽。

我從六歲到二十幾歲，上學期間都是住校的，甚至有時雙休他們忙不過，我就和老師住一個雙休。而堂哥堂姐們，日日有人接，有人給他們燒飯，甚至過年壓歲錢人人都有，就我沒有，就因為我們家三個人定居在大城市。這叫佔便宜？

我爸公司好的那幾年，小伯伯您跑上來幫工。說的好聽是幫工，其實當時您是失業，要找活兒做，我爸就把一個您根本不擅長的活兒教給你。後來公司碰到問題，您擔心自己受牽連，加上二姑媽慫恿，要到最後一筆工資就離開去新單位。這也是佔便宜？

如果您是因為爺爺奶奶偏心，偏心自己親生兒子才這樣。難道阿公阿婆就不偏心？二姑媽剛才那麼聲嘶力竭，面目猙獰，不就是因為阿公阿婆偏心，把她困在家裏當孝女，而把你送到好人家？好，就算那是因為她是女孩才這樣。那您想想阿公阿婆走了之後，二大伯佔屋佔地給您留什麼了嗎？連新房，你出資九成的新房都是三人平分，因為全家戶口都在上面。他們就不偏心？可就是因為血緣，你對他們全都是抱著感恩抱著百分百信任。

那你對我爸對我爺爺奶奶就不是偏心？」

小伯伯：「我沒……」

蘇彤爸：「蘇彤你夠了！有完沒完！你這是想把全家人都罵個遍？！大家都有自己的困難，你非要撕破臉？二姑媽也就算了，你小時候寒暑假回老家在奶奶家是誰照顧的你？你小時候喜歡吃的牛肉湯，是誰帶你買的？誰每天送你去游泳館學游泳？誰帶你去學畫畫毛筆字？別學你媽斤斤計較，覺得別人都是黑心腸都在害我們！」

蘇彤：「是，是小伯伯。所以我才更不平衡。明明可以是兄友弟恭的一家人，為什麼變成現在這樣！您別和我說什麼做人要心寬要豁達，要記得別人的好，不要記別人的不好，要感恩知報。我不是三四歲小孩兒了。付出和回報嚴重失衡的關係能長久嗎？如果能，那我媽媽和你夫妻幾十年，你對她是如何？爺爺奶奶對她又是如何？

再者，你要拿我媽說事，行啊，咱們就說道說道。都說我媽見你生意不好就不幫你了，可那三四年要不是我媽另找一份工作，我們家是沒有收入的！這些你又怎麼說！在別人說我媽媽不好的時候，你又維護過嗎！」

提到這事，蘇彤爸的表情有些崩。蘇彤聽得出他在極力壓製怒火：「別人的嘴長在別人臉上，我就算維護，想說的人還是會說。與其浪費口舌，還不如省點力氣做別的對自己有利的事情。」

蘇彤：「是嗎？你願意花時間花力氣在這裏為二姑媽解釋，為小伯伯解釋，為爺爺奶奶解釋，卻不願意為我媽說一句話。對自己有利的事情？我看你的有利是你的主觀喜好，根本不是實事求是的。你把小伯伯當自家人，把爺爺奶奶當自家人，甚至二姑媽，二大伯，還有其他姓蘇的人都是自家人。所以他們只要給你一點點好處，給你一點點肯定，你就想得了皇恩一般湧泉相報沒有半句怨言。而我和我媽是外人，稍有不合你心意的，就是忘恩負義，就是不顧家庭。」

男人最怕在外沒面子。蘇彤今晚已經撕破了他和諧蘇氏的臉面，現在又撕破了他和諧婚姻的臉面。蘇彤爸猛地拍打蘇彤的椅背，怒吼著：「我養你這麼大，好吃好住供你上好學校，結果你就來這麼一句？我不說，我不說是因為你媽是我天天在一起的女人！夫妻之間互相理解是應該的！成天解釋來解釋去，裝樣子給另一半看，那結婚幹嗎！累不累！」

裝樣子給另一半看……這句話讓蘇彤想起之前她爸的「無需解釋，到時自然理解」的理論。可是，夫妻又如何？就算關係再親密，終究我是我，你是你，總有不同的想法。

這麼顯而易見的道理，她爸難道不懂？無非是不想花時間罷了。

蘇彤：「所以你永遠不會和我們好好說話，永遠覺得我和我媽欠了你的。」

蘇彤爸：「是我欠了你們的！沒自由，沒尊嚴，沒地位，掙錢養家全是理所應當！就是給你們母女兩還債！行啊，可以啊。那咱們下輩子別見了。」

蘇彤：......

小伯伯：「二弟.....你這話......」

蘇彤：「小伯伯，您別驚訝，我爸對我們就是這樣的。所以我剛才也會那樣說二姑媽。蘇家的遺傳啊。」

蘇彤冷嘲熱諷徹底逼瘋了她爸爸。眼看著車子快到小區門口，蘇彤爸在車裏跺腳拍門：「停車！你給我停車！敢對長輩這麼說話，敢對自己爸這麼說話！我沒你這種孽障女兒！早知道你會變成這樣，當初就該救你哥哥，讓你早死早超生！」

過往的很多瞬間，蘇彤都會懷疑她爸媽是怨恨她的。也不是她犯了什麼天大的罪惡，就是她的出現讓他們的日子不好了。可是生都生了，她也不捨得自己死的太痛，那就隨便他們恨好了，那就儘可能如他們的願好了。

可是如今親耳聽到這句話，蘇彤才發現被父母憎恨的痛遠遠大於皮肉。痛到她一腳油門急速駛入小區樓底下。

老小區的車道不寬敞，轉彎又多。八十幾碼的速度對後座兩個人來說完全就是極限運動。猛個剎車後，小伯伯和蘇彤爸一人扒著一個把手，半天沒回魂。

努力深呼吸幾次，蘇彤爸眼神驚恐，聲音顫抖道：「你想害死我們啊！」

「我不想，我只是聽你要我停車，就快點開到家。」蘇彤一邊說一邊打開車門鎖，「爸，或許我是個孽障，但是該盡的責任我還是會做的，免得以後你打官司告我。當然，你要是不想看見我，也可以。雖然現在爺爺奶奶都不在了，你還有小伯伯，還有二姑媽，二大伯。你可以靠他們養老。」

蘇彤爸聽言，反應了一會兒，沉下臉：「你威脅我？」

蘇彤：「我不是威脅你，我只是提醒你一下你現在的家庭情況。而且你的財產，你愛給誰給誰，我一點不在乎。不管是扔掉燒掉，還是拱手給小伯伯還是別人，我都無所謂。但是如果你損害了我媽的利益，我一定會走法律途徑。」

小伯伯：「彤彤，你爸的錢......」

蘇彤：「小伯伯，談錢傷感情。而且已經很晚了，你們早點休息吧。」

小伯伯還想問蘇彤上不上去，可是話都說到這份上，沒必要問了。

等人進了電梯，蘇彤迅速開車離開。然而回到小區外，看著寧靜的街道，蘇彤忽然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裏。上次也是，上次她和沈默書掉馬那天，也是這般不知何去。不想回家，也不知道哪裏是家。

回店裏吧，蘇彤心道，至少紅還是她的，至少烤爐周圍還是暖的。

然而，待蘇彤把車開回店外，自己打算從後門進去時，卻聽到裏頭傳來一陣八卦聲：「老闆娘絕對是心理扭曲了。都說人到三十不戀愛不結婚，不是變態就是那啥戀。老闆娘肯定不是和火哥一路的，那只能是變態了。」

「扭曲倒不至於，最多是心理失衡。我就是覺得她剛才和她親戚說話太過分了。對方再怎樣也是親戚啊，以後肯定還會見面，不尷尬嘛。」

「是啊。剛才老闆娘罵人的時候，她爸都不幫她。」

「我聽說老闆娘家庭氛圍不大好。她爸媽好像一直吵架的，她和她爸媽也很多矛盾。哎，難怪了。這種家庭環境出來的孩子都很偏激的。難怪沈先生寧願喜歡菲姐，也不要她。」

「哦對了，我也聽說過。安哥老家也有點奇葩親戚，是老闆娘出面收拾的。辣手摧花啊，不能得罪。」

「你說的這麼起勁，你辭職不就行了。」

「那不行。老闆娘這種脾氣做生意倒是挺合適的。再說給我工資就行，其他我也管不了。」

「得了吧，別一棒子打死所有人。人家正兒八經生意人都是八面玲瓏，不可是這樣罵人的。」

蘇彤：......果然，不知何處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