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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官》第五章
1

在拒官鄉醫院住院已經四天了,谷川身上的幾處傷口已經癒合,他感覺好多了。

每天打針、吃藥,然後是面對起伏的大山曬太陽。谷川表面上很平靜,心裡卻在琢磨如何儘快離開。他能夠感覺得到,總有一雙眼睛在盯著自己,似乎是暗中監視著他的行動。

谷川斷定承擔監視他任務的,一定是那個重點護理她的護士,那位白衣姑娘。

谷川明白,自己要離開這裡,第一關就是白衣姑娘。他相信,這位責任心極強的護士,一定是接受了領導的指示,對他這個特殊傷號要嚴加管護。因此,谷川盡量表現得「遵紀守法」,積極配合醫生治療,安心靜養休息。與此同時,他在尋找著時機,準備神不知鬼不覺地逃離……

中午,太陽懶洋洋地掛在天上,暖融融地蓋在身上,舒服極了。谷川坐在石凳上,昏昏欲睡。

花香襲人,谷川睜開了眼睛。面前,是一束爛漫怒放的紫丁香,宛如一團遠方飛來的雲霞,在炎炎陽光下飄浮翻動。

「谷三同志,送一束丁香給你。」白衣姑娘調皮地一笑,花容燦爛。

「謝謝……送花給我,是對我的獎賞嗎?」谷川願意偶爾和白衣姑娘開開玩笑。

「是啊,你可以被評為模範傷員了。」

「是鼓勵和鞭策?」

「希望你再接再厲。」

「嗯……」

白衣姑娘又把一封信交給谷川,留下一串銀鈴般的笑聲遠去了。

谷川拆開,見是卓權轉來的卓婭的信。信中寫道:

老谷,知道你已回故鄉,心情很複雜。複雜的原因,你是瞭然於胸的。

正是因為對你的了解,我才覺得,此時任何勸慰都沒有效果,更沒有意義。你決定了的事情,從來都是義無反顧的。

我們都是置身政界的高級幹部,對局勢的判斷和把握應該沒有問題。因此,我覺得你的突然返鄉,並且在此時返鄉,似乎有些情緒化,不能稱為深謀遠慮之舉。也許真的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但在如此敏感之際,你確實應該按兵不動,冷靜從容,慎之又慎。

這些年,我的一個觀點你始終不接受。我認為,從政為官,特別是身在高處,有的時候,無為比有為更有益。衝鋒陷陣,必然要承受流血犧牲的風險。而最終的獲勝者,往往是清理戰場的人。也許是遺傳的原因,出身將門的我,常常自覺不自覺地用血腥的戰爭,和我們的仕途人生相提並論。

兵家常言:有時,等待是最好的攻擊。

我知道,你的胸膛裡,跳動著的是一顆火熱的心。你總是按捺不住,要灑一腔熱血,要恩澤一方土地,造就一番偉業。這可能與你的出身,與你骨子裡原有的、根深蒂固的期望不無聯繫。

可是,突入縱深,單兵作戰,同樣是兵家大忌。

現在,我們來研討兵法,似乎為時已晚。但是,我始終認為,乾坤絕不是一兩場戰鬥決定的。一場失利的戰鬥,並不代表整個戰爭的最終成敗。關鍵是,謀略在自身,以智用兵。出其不意,才能力挽狂瀾……

說了這麼多,其實隻想以妻子的身份告訴你:一定要把握時機,尤其在這樣特殊的時期。

悄悄地消失,無聲無息,讓人們徹底忘卻……也許,這是更大一次衝鋒的最佳謀略……

老谷:故鄉的小路彎彎曲曲,曲曲彎彎。路邊的野花開了,那是醒來的往事……

願你珍重!

卓婭

谷川把那束丁香放到腿上,閉上了眼睛。思緒,如同那藍色的遠山,漸漸沉入雲靄……

兒時的谷川,是在五爺的背上度過的。貧瘠的日子在鬥轉星移中艱難地複製,春夏秋冬在無奈的嘆息中循環往複。谷三就這樣成了山民的後代,一個無人知道原委的棄嬰,開始了別樣的人生。

東家大嬸,西院大媽,誰家媳婦有奶水了,寧可放下自己嗷嗷待哺的孩子不喂,也先要把奶頭放到谷三嘴裡,讓他吃得肚子滾圓滾圓。每家每戶,都把僅有的幾個雞蛋珍藏在米缸裡,捨不得去碰,等著谷三到自家吃飯時,給他炒著吃,煮著吃。雞蛋始終是山民們最認可的補養品,只有過年過節,才肯炒一盤讓全家人解解饞。

谷三像喝著甜甜露水的野草,生長得興興旺旺。吃百家飯、穿百家衣的他,在山民們的憐愛中,無憂無慮地生長著。

既然決定要把這個苦命的孩子撫養成人,就要比自家爹生娘養的孩子還金貴。日子再苦再難,也不能讓谷三餓著、凍著。善良仗義的山民們雖然沒有誰去表白,但都這樣想這樣做。

沒有人探究谷三的來歷,沒有人考慮過得失。一諾千金,是山民們的性格。

上初中時,頑皮的谷三突然有了心思似的,言語少了許多,常常在坐在山樑上,望著擋住自己視線的大山愣神兒。

「山那邊是什麼?」谷三有時候會這樣發問。

「山那邊?山那邊是山。」村裡人都會這樣回答。

「山那邊的那邊呢?」谷三不依不饒,窮追不捨。

「山那邊的那邊,還是山。」

「山那邊的那邊的那邊呢?」

「……還是……」

「山那邊……」

「村裡的人,老一輩少一輩,很少有人走出過大山……」

每次得到這樣的回答,谷三都很失望,甚至很痛苦。他在心裡朦朦朧朧地感到,自己的一生,也許同樣要埋沒在這無邊的大山裡,風過草無痕。也許,命運就是這樣殘酷,自己要重複的,只能是哺育自己的山民的故事。

就在這時,不幸降臨了:五爺死了。

臨合眼前,五爺把五十歲的兒子酒叔叫到面前。酒叔是村裡的支書、村長,響噹噹的一條漢子。五爺唯一的囑託,就是要兒子酒叔照顧好谷三。「記住,小子,谷三是咱山民的兒子,你要拿他當自己的兒子!」

看到兒子酒叔點頭承諾,五爺才合上了眼。從此以後,谷三就和酒叔生活在一起。五爺不在了,酒叔成了酒爺。

那一年作為村子裡唯一的初中生,谷三從八十裡山路遠的鄉初中學校畢業了。儘管他的學習成績很好,卻不得不放棄繼續求學。原因是,高中設在縣城,距離他居住的楓橋村一百二十公裡遠。

內斂沉默的谷三,悶悶不樂地回到了村裡。少有言語的他,意外地向村裡人提出,自己不想到各家各戶輪流吃飯了。

「本來就是吃百家飯長大的,怎麼讀了書,就和大夥兒生分了呢?」村民們不解,更重要的是,大家不忍讓這個沒爹沒媽的苦命孩子,受了什麼委屈。雖然家家戶戶都不寬裕,但熱湯熱水還是有的。

「我要住在酒爺家裡。」谷三終於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村裡人也不好反對。酒爺是村裡最大的官兒。當年祭山時,就是酒爺的父親五爺撿到谷三的。谷三這孩子,和五爺、酒爺家有緣。

酒爺的獨苗兒子,前幾年上山打獵時,被老虎吃了。如今,這個孤老頭子身邊就女兒楓妹一個人,也挺孤單的。

楓妹比谷三小一歲,山野花般俊俏的山妹子。

2

回到村裡下地幹活的谷三,每天收工後,都要「跑山」。

所謂「跑山」,就是沿著山間小路,在高高的山樑上奔跑。時不時放聲吶喊,引來山谷回聲做伴。村民們年輕時,大都要「跑山」,為的是磨鍊腳板,鍛煉腿勁,以便狩獵時追趕山羊野鹿。

谷三「跑山」,是在發泄自己心中的苦悶。

時而,奔跑在山間的谷三仰天咆哮,那渾厚的吼叫聲,引來山谷陣陣悲壯回聲,令人心碎。

每每谷三「跑山」,楓妹都會拎著采野果的籃子,靜靜地坐在山樑上,在遠處觀望著。等谷三跑完山,她便把用山泉洗乾淨的野果遞過去,讓谷三解渴充饑。

有時候,見谷三跑「瘋」了,楓妹便心痛,偷偷地落淚。她知道,谷三是在抱怨生活的艱難,命運的不公。

楓妹小學畢業,自知肚子裡的墨水淺,因此不敢和谷三哥哥交談。和谷三哥哥在一起,他說什麼,她都點頭;他不說話,她也會獃獃地望著他出神。

生活依舊清苦,楓妹想方設法,調劑著谷三的飯菜。常常,碗裡的苞米飯下面,埋著塊臘肉,藏著個雞蛋。谷三也不說什麼,默默吃下去。有時候酒爺發現了,也像沒看見似的,什麼也不說。

那是一個深秋的下午,谷三和楓妹到山上採藥材。

山上的楓葉紅了。

谷三和楓妹來到小溪邊。谷三仰臥在草地上,望著藍藍的天,白白的雲出神。楓妹坐在一邊,凝視著遠處起伏的峰巒,不盡的山川發獃。

「我真的羨慕白雲,楓妹,你看,雲聚雲散,雲舒雲卷,悠然翩翩,緩步天際。我真想躺在雲船上,任雲帆飄向山外,飄向遠方……」谷三輕聲述說著,多愁善感,「世間萬物,是誰最先進入秋天?是楓樹,是楓樹上的紅葉。從染紅枝頭到葉落大地,距離很短,卻用盡了最後的力量……」

「你……像一位詩人。」

「楓妹,在寂寞的季節裡聽楓,聽楓葉落地的聲音,是很殘忍的事情。你聽,我們身邊的楓樹,紅葉遲遲不願離開枝頭,掙扎著,依依不捨地,緩慢纏綿在風中。也許是留戀枝頭迎風歌唱的日子,貪婪汲吸甘美的露珠,懷念人們讚美的目光。可是,終究要告別,如一聲嘆息般飄零,無可奈何地落到泥土上面……」

「谷哥哥,大詩人啊!聆聽落紅之際,一位大詩人在秋聲之中誕生了!」楓妹歡呼。

「我想,人們之所以喜愛紅楓,是憐惜它生命的暫短。在漫長的季節裡,楓葉忍受著風雨的侵襲、磨礪。在深秋的清晨,它很悲壯地點燃自己的生命,片片綠葉化作一抹抹殷紅,展示生命的壯麗……」

「……」

「可惜,楓葉鮮紅之日,就是結束生命之時。短短幾日,三五天時間,紅葉便告別枝頭,不情願地落了下來,被泥土玷汙、腐蝕,消失在塵埃之中……」

「……過於悲傷了,谷哥哥……」

「見景生情,睹物抒懷。人們一定是感懷楓葉生命盡頭的最後短暫的驚艷,傷感於它人生苦短,才對紅楓溺愛……」

又是一陣沉默。

「谷哥哥,來,我們用落葉製作一條小船吧。」楓妹輕聲說道。

谷三坐起來,和楓妹一起拾身邊的楓葉。然後,兩個人精心地製作楓船。

楓船小巧精緻,艷紅如炬。一葉紅帆,肅穆地掛在桅杆之上。

「谷哥哥,許個願吧,讓楓船帶走。」楓妹說。

「靈驗嗎?」谷三問。

「很靈驗的,谷哥哥。這條小溪,很長很長,流的很遠很遠。聽說,它流出咱這大山之後,就流到大海裡去了。我們現在沒有辦法走出大山,讓楓船把你的心願帶走吧。讓神仙知道你心裡的苦,說不定,會救你脫離苦悶,離開這無窮無盡的大山……」

楓妹輕輕地把楓船放在小溪裡。

谷三虔誠地雙膝跪地,雙手合十,雙目緊閉,許下了一個願望。

楓船沿著彎彎曲曲的小溪,緩緩漂去……

望著遠去的楓船,楓妹講起了楓葉的傳說。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對母子住在偏遠的深山裡。那裡長滿楓樹,青青翠翠的,非常秀麗。他們有一間溫暖的小屋。清晨,當山風吹進小屋時,小鳥就會來到窗前歡快地唱歌,年輕的母親便帶著孩子下地勞作,然後上山摘野果、抓野兔;當夜幕降臨時,母親便給她的孩子講故事唱歌謠。快樂的日子就這樣一天天地過去了,孩子慢慢地長大。突然有一天,孩子覺得這座座大山使他厭倦。除了花草樹木,除了飛禽走獸,除了陽光雨露,只有寂寞。他開始討厭這一切了,卻忘記了它們曾經帶給他快樂。他不願再過這樣的生活了,但卻不知怎樣改變這一切。他把自己的不幸歸罪於母親,以往的愛都在這恨中消失了。

可憐的母親無法改變孩子的想法,卻依然深愛著他。她孤獨地下地上山,辛勤勞作。小鳥依然動聽的歌聲,只能讓她傷心地想起孩子在身旁時的笑語。漸漸地,小屋變得有些淒涼。

日子又一天天地過去。突然有一天,雷雨交加,驚走了一切飛禽走獸。孩子怕極了,躲在母親懷裡哭,哭累後睡著了,母親卻一夜未眠。

第二天,風雨停歇,但太陽卻惡毒地猛曬著。許多天過去了,依然如此。外面沒有小鳥的聲音,水源也枯竭了。家裡的最後一點糧食都吃完了。看著孩子乾咳著,母親決定出去碰碰運氣。孩子掙扎著要跟去,此時他的眼裡只有愛。這是母親這段日子以來多麼希望的事啊,可這回她卻堅決把孩子留在家裡。

火一般的陽光裹住瘦弱的母親。放眼看去,花草死了,樹也枯了。當她蹣跚地來到一棵枯樹下時,枯樹開口了:「好心人,給我一點水吧,我可以給你一個蘋果。」

母親說:「我沒有水,我給你一點血吧。」

於是,母親拿起身邊的石頭割破了自己的手。當她把血滴在枯樹上時,樹枝長出了嫩葉並長出了一個蘋果。

母親摘下蘋果繼續往前走。當她來到另一棵枯樹下時,枯樹開口了:「好心人,給我一點水吧,我可以給你一隻兔子。」

母親說:「我沒有水,我給你一點血吧。」

母親拿起石頭又割破了自己的手。當她把血滴在枯樹上時,樹枝長出了嫩葉並吊著一隻兔子。母親把兔子兜在懷裡繼續往前走。

當母親來到又一棵枯樹下時,枯樹開口了:「好心人,給我一點水吧,我可以給你一張虎皮。」

這時,母親快不行了,但想秋天快到了,孩子應該有件暖和的衣裳。於是便說:「我沒有水,我給你一點血吧。」

母親拿起石頭又割破了自己的手。當她把血滴在枯樹上時,樹枝長出了嫩葉並掛著一張虎皮。她拿著虎皮繼續往前走。當她來到一口枯了的泉眼時,泉眼開口了:「好心人,給我一點水吧,我可以給你一碗水。」

母親說:「我沒有水,我給你一點血吧。」

當母親再次拿起石頭割破自己的手,把最後一滴血滴在泉眼上時,泉眼流出了水。母親端著那碗水回去了。

當母親把水送入孩子的口中,把食物與虎皮放在孩子身邊時,對孩子說:「孩子,媽媽走了,等你穿上這件虎皮時,秋天就來了,秋天來了媽媽也回來了。」

孩子只知道母親離去時沒有血色,他想留住母親卻無法牽住母親的手。就在那天晚上,天空下起了雨,從此,深山又活過來了。

日子一天天在孩子的盼望中過去。秋天終於到來,孩子披上虎皮。母親始終沒回來,滿山綠色的楓葉卻在剎那間變成了紅色,隨著風一片一片地飄到孩子的身邊。孩子的眼淚一顆顆往下掉,持久的,沒有聲音的。

從此,楓葉便成了紅色。

谷三和楓妹雙雙仰臥在楓樹下,楓妹頭枕著谷三的胳膊,軟軟的,暖暖的,覺得舒服極了。

谷三要說什麼,楓妹「噓」了一聲,不讓他說話。於是,二人就這樣靜靜地躺著,閉上雙眼,任憑一片片紅葉雪花般無聲飄落,點綴在身上。

「我們……」

「谷哥哥,你想說什麼?」

「我想說,我們身子下面,鋪著厚厚的一層楓葉,身子上蓋著楓葉,太浪漫了!」

「嗯,我們躺在楓床上。」

「我們雖然清貧,比不上達官貴人,但我們擁有這詩情畫意的風景,我們是天下最幸福的。」

「是啊,谷哥哥,我感到非常快樂!」

谷三情不自禁望著楓妹。也許是激動的原因,楓妹的臉色泛紅,像一朵初綻的迎春花。那光澤盈盈的眸子,似花瓣上兩顆晶瑩的露珠。

山野村姑,美得別樣。

此時的谷三,或許是受到楓葉清香氣味的刺激,有些不能自製。

「谷哥哥,別動,我們就這樣靜靜地躺著,不要驚醒了落葉的思緒……」

「……怎麼,楓妹你也成詩人了?」

「我真想,一輩子就這樣,躺在楓床上,享受著……」

「享受著落葉的沐浴?」

「對,永遠永遠……」

谷三怯怯地望著楓妹的前胸,渴望衣服下那誘人的雙乳。山村女孩或許是飲食原因,或許是體力勞動的結果,乳房碩大秀美。

生活的饑寒交迫,難以泯滅谷三本能的衝動。

「乳房是女人的象徵」,這句話是谷三從一本撿來的雜誌上看到的。雜誌上還描述道,一雙豐盈健旺的乳房成為女性美的重要部分。不管今人還是古人,都少不了對乳房的描寫和讚美。朱彝尊在《沁園春·乳》中的:「隱約蘭胸,菽發初勻,脂凝暗香」。董以寧的《沁園春·美人乳》又有:「訝素影微籠,雪堆姑射」。鬱達夫曾寫過一篇短篇小說《沉淪》,其中有一段描寫中國留學生質夫,在廁所偷窺日本女子洗澡的一幕,他極度驚嘆於女子的身體:「那一雙雪樣的乳峰!那一雙肥白的大腿!這全身的曲線!」人們向來喜歡以「素」、「雪」來形容胸部的白凈可人。

難以自製中,谷三竟然身不由己地伸出一隻手,慢慢向楓妹隆起的美胸移動。

楓妹的身子顫抖著,驚叫起來:「谷哥哥,你壞,你壞!」

「沒什麼,沒什麼,我是……是,拾你胸前的楓葉,那片楓葉血紅血紅,漂亮極了……」

楓妹喃喃地說:「谷哥哥,我怕……」

「怕什麼?」

「怕有一天,你會離開大山,離開我。」

「不會的,不會的。」

「那……你要嗎?要我嗎?!」

「我……」

「谷哥哥,要是你忍不住,你就把手放在……放在我的胸前吧……」

谷三很想,卻不敢。

3

後來的日子,只要有時間,谷三就和楓妹到山上采蘑菇,摘野果。累了,便坐在高高的山樑上述說著心思。

而只有一個話題,就是「怎樣改變命運」,谷三哥哥才感興趣,並且滔滔不絕述說自己的心中的嚮往。百依百順的楓妹,總是全神貫注地傾聽著,似懂非懂地接受著谷三哥哥的「大道理」。

「人啊,不能就這麼窩窩囊囊地活著,不能就這樣終老在這遠離現代文明的大山裡。那樣的人生,還不如一隻鳥兒,鳥兒還可以展翅藍天,飛出大山。」血氣方剛的谷三,對命運的不公平,常常激憤不已。

這年初冬,谷三終於有一次機會走出大山。那一次,酒爺帶著村裡幾個壯漢,到很遠很遠的黃海邊,替人家收割蘆葦掙錢。在谷三的苦苦哀求下,酒爺帶他一起走出大山。

從山外回來的谷三,彷彿見了大世面,更加深沉了。

山坡上,蔥蘢的樹木中,掩映著一座茅屋。因在青山之上,碧水之旁,谷三稱之為涵碧居。

蒼茫的暮色中,山下的紅楓湖波瀾不驚,如鏡的湖水倒映著似血的殘陽。周圍青山環繞,樹影重疊,顏色如黛,幽深莫測。谷三和楓妹,常在收工後,默默無語地坐在茅屋前,悵然若失,望著謎一樣的湖水出神。

「前幾年,覺得這紅楓湖很大很大,現在覺得它太小太小了,簡直不能算是什麼湖,充其量,一個大水坑而已。」谷三不屑一顧地瞅著山下的湖,失望地嘟囔。

「這大山裡,除了山還是山,哪裡有寬敞的地方,能盛下大水?」楓妹附和著。

「太小了,太小了,就像裝滿水的馬啼窩窩。」谷三仰臥在草地上,不去看紅楓湖。

「你……」楓妹苦笑著,「還是那個紅楓湖,現在怎麼在你的眼裡變小了?也許,是因為你長大了。」

楓妹從心裡可憐谷三哥哥。谷三哥哥連個親人都沒有,孤苦伶仃,像山岩上的野草。可是,他的心裡總是不安分,不願像山裡人那樣,祖祖輩輩泡在苦水裡生活。他越是苦悶,楓妹越是心裡難過。

那一夜,萬籟俱寂。在涵碧居裡,楓妹把自己的身子給了谷三哥哥。說不清原因,不知道為什麼。楓妹想的,就是谷三哥哥太苦了,自己又不能幫他擺脫心中的苦楚。或許,自己的獻出,能夠讓谷三哥哥減輕些痛苦,心裡好受些。一段時間裡,楓妹常常在夜裡,和谷三哥哥躲在茅屋裡。谷三哥哥生理上不再饑渴,心緒也好了許多,抱怨也漸漸少了。

可是,過了些時日,谷三哥哥的情緒又開始低落,沉默得讓人心痛。

「谷哥哥,我一個山裡妹子,像山上的野草一樣,一枯一青,連個聲響都沒有。我們山裡人,就是這般草命。一輩子一輩子的,都是這麼苦過來。都認命,苦慣了。我知道你心不甘,不認這個命。可是,我能幫你的,都幫了,再無能為力了……」楓妹說著,淚流滿面。

擁著楓妹,谷三說:「楓妹,你能夠幫我的。」

「我?」

「是的……,你能夠幫我……」

「谷三哥哥,你說,只要我能夠幫你,幹什麼都行。即使我拿命來換,換得你心裡舒暢,換你有好的前程,我也心甘情願!」

「我想……我想當村委會主任,頂替你爸爸酒爺。」

「……為什麼?」

「我要當咱們村最大的官。然後,當鄉長、縣長……」

楓妹沉默了。因為,爸爸的官職雖然不大,只是個草民的官,可是,畢竟是這大山裡的掌權人。讓他交出這個官,等於要他的命一樣。

「楓妹,我就這一條道兒了……」

「這……」楓妹陷入了痛苦之中。一邊是自己的父親,一邊是谷三哥哥。一時間,她不知道該如何選擇。

「求求你了,楓妹。否則,我只能像山裡人一樣活一輩子,還不如死了好。楓妹,只有你能夠救我!」

看著谷三哥哥痛苦的樣子,楓妹的心軟了下來。

一個月後,酒爺把手中的權交了出來,交到了谷三手裡。為這次權力轉移,他跑了幾次鄉裡,又挨家挨戶走了一遍。

村長谷三成為村長後,把這個芝麻官當得紅紅火火。村裡的老少爺們都谷村長長、谷村長短地誇,谷三村長春風得意。

這一年深秋,楓葉紅遍山巒的時候,省委書記、市委書記、縣委書記陪著一位京城裡的大官,風塵僕僕來到紅楓湖。原來,這位如今居住在中南海裡的將軍,是抗日戰爭時,曾在紅楓湖一帶打過遊擊的那位紅司令。

站在高高的山頂,將軍首長深情地回憶起自己當年忍著傷痛,在大山裡艱難征戰的歲月。

谷三沒有想到,在這茫茫的大山深處,竟然留有如此顯赫大人物的足跡。

似乎,偉人都有濃鬱的紅楓情結。

「當年,我還在這紅楓湖邊受過傷,就藏在那個茅屋裡。紅楓湖的水甜啊,喝了渾身爽爽的,使人精神。我的傷口,就是用湖水洗好的。」將軍說道。

谷三很興奮,表示說:「請首長放心,我們一定把您曾經戰鬥過的地方建設好!」

「好,好。」將軍首長很欣賞面前的小夥子,叮囑谷三一定要想辦法讓山民們富裕起來。

谷三侃侃而談,描繪著紅楓湖的遠景。他特別提到,要修一個大壩,建造一座水庫,使紅楓湖真正成為水面廣闊的湖區。水庫蓄滿水後,可以使零星漫布在山坡上的「掛畫」地,變成水澆地,增產增收。山區的土地很零碎,星羅棋布在山坡上,很像掛著一幅幅畫,因而被山民們稱為「掛畫」地。

「不錯不錯,小村官不簡單,頭腦清楚,思維敏捷,是棵好苗子。」將軍很滿意,「要好好培養,青年人是我們事業的希望。」

在一叢火紅的楓樹前,將軍和谷三合影留念。

依依惜別時,將軍說:「我每年秋天,都要去香山觀賞楓葉。可惜,香山的楓葉,無論如何也無法和紅楓湖的楓葉媲美啊!」

古往今來,凡文人墨客、達官貴人,都有紅楓情懷。每逢深秋時節,漫步奼紫嫣紅、灼灼奪目的楓林,融入那「萬山紅遍,層林盡染」景色,怎能不生「素色能嬌物,秋霜更媚人」的感慨。難怪唐代詩人杜牧留下「遠上寒山石徑斜,白雲生處有人家。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於二月花」的佳句。

在開國元帥中,有一位儒將在秋風蕭瑟、草木凋零的季節,來到北京西山賞楓。看到眼前紅葉閃耀著鮮紅的秋光,染紅了起伏的群山,情不自禁地吟詠道:「西山紅葉好,霜重色愈濃。」……

在拒官鄉的醫院院子裡,谷川就這樣躺在躺椅上,曬著山裡的太陽,回首往事。

4

黃畋和蘇詩茵出現在谷川面前。

昔日神采奕奕、風度翩翩的谷川,如今神情疲憊,一副山野村夫模樣,蜷曲在山鄉醫院的病床上。

黃畋將手中的一袋水果放在床頭櫃上,順手拿起暖水瓶,要到外面打水。

「護士早上剛送的熱水。」谷川示意黃畋坐在木凳上。

黃畋拎著暖水瓶,邊往外走邊回答:「我再裝一瓶新水。」

谷川心裡明白,黃畋是在「技術性迴避」,給自己和蘇詩茵創造私密空間。谷川心裡苦笑了笑,不禁對黃畋的好意心生感激。對於奉承、巴結早已熟視無睹、習以為常的他,在人生艱難之際,對哪怕隻言片語的關懷,都會感到十分溫暖。也許這就是官場中常說的「秘書第一基本功」,黃畋做事情不僅智慧,而且分寸把握得很好,可謂張弛有度,滴水不漏。

病房裡只剩下谷川和蘇詩茵,很靜。

「你……你們是怎麼找到這裡的?一定費了很多周折吧?從哪裡得到我的消息?」谷川有意打破感傷氛圍,故意輕描淡寫道。

蘇詩茵含義深刻地笑著,很認真地把一束采來的野花,插進一隻空酒瓶裡。頓時,色彩單調、沉寂的病房裡,便有了鮮艷和濃鬱的花香。

凝望著細嫩的花蕊和裊娜多姿的花朵,蘇詩茵像是在自言自語:「其實,這山野的寂靜,正可療慰心的創傷。遠離塵世喧囂,這裡的寧靜,不正是身心疲憊的你多年渴求的嗎?景色多好,一派天然,若是在『沾衣欲濕杏花雨,吹面不寒楊柳風』的季節,輕輕地步入這一方山水,垂柳輕拂著光陰,小溪吟唱著歲月。滿目群山蔥翠,林樹含煙,阡陌縱橫,屋宇錯落,好一幅『芳草鮮美,落英繽紛』的世外桃源畫境。在小溪上裁波剪浪,悠然滑過時,該有『久在樊籠裡,復得返自然』的愜意和歡欣,怎能不塵慮盡滌,俗念頓消呢?」

作為唯一的聽眾,谷川在欣賞沉浸於陶醉之中的蘇詩茵。顯然,他被蘇詩茵的情緒感染了。「我們到外面走走吧,我想呼吸一下新鮮空氣。」谷川對蘇詩茵說道。

走出病房,信步遊韁。空氣中充滿了青草和野花的味道。偶爾傳來幾聲鳥叫,讓谷川感覺壓在心頭的鬱悶之氣減輕了不少,不由得做了個深呼吸。

「這裡可真好,安靜得讓人彷彿能忘卻一切煩惱。」蘇詩茵感慨不已。

「但願如你所說。走,我帶你到溪邊看看,你一定喜歡。」

「好啊!」

院旁是一片楓樹林,沿著林間小路一直走,穿過楓樹林,耳邊就響起了淅淅瀝瀝的水流聲。蘇詩茵立刻興奮地跑過去,蹲下來,把手伸進清澈的溪水裡,「這裡太好了!」同樣的一句話,第二次從蘇詩茵的嘴裡脫口而出,谷川可以想象她對這裡的喜愛。

蘇詩茵站起身來,輕輕地採摘小溪邊楓樹上的葉子。

綠油油的葉子,映著蘇詩茵粉紅的臉龐,很像一幅寫真,很美。專註的蘇詩茵也許沒有察覺到,在一邊默默觀察的谷川,目光中充滿了溫情。

蘇詩茵把採摘的楓葉整理好,然後認真地組合。

「你……」谷川不解地問。

「我在製作一樣東西。」

「什麼東西?」

「你猜。」

「是……我猜不出來,反正離不開女孩子喜歡的花呀朵呀,小貓小狗什麼的。」

「不,我要製作一艘小船,一艘楓葉船。」

「什麼?……楓……楓葉……船?」

發現谷川驚慌失措的樣子,蘇詩茵投去了疑惑不解的目光。

谷川感覺到了自己的失態。他努力掩飾著波動的情緒,刻意表現出一幅無所謂的樣子。嘴裡說著:「沒有什麼,沒有什麼。」心裡卻刀割般的疼痛。

蘇詩茵的楓葉船製作完成了。她愛不釋手地左端量,右端量。感到滿意了,便把楓葉船送到谷川面前,請他欣賞。

「怎麼樣,我的楓葉船漂亮不?」蘇詩茵一副很自戀的樣子。

「漂……亮……」谷川趕忙回答,目光飄忽。

「這是我的楓葉船。」蘇詩茵依然很陶醉,清純而美麗。

「好……好……」谷川目光移往他處,聲音顫動。

蘇詩茵仍然沉浸於自己的創意,谷川卻因為強烈的震撼而難以自持。他的心彷彿墜著沉重的鉛塊,疼痛得無法支撐。

三十多年前,也是在一條小溪邊,也是一位如花少女,也是一艘楓葉船。不同的是,當年的楓葉船是紅色的,眼前的楓葉船是綠色的……

谷川的腦海裡,清晰地浮現出楓妹的身影。那清澈的目光,那鳥兒叫聲一樣婉轉的聲音……

蘇詩茵輕輕地把楓葉船放到小溪水面,鄭重地對谷川說道:「你許個願吧,小溪流得很遠很遠,楓船會把你的心願帶走的……」

谷川雙手合十,用力閉上自己的眼睛,不知不覺間,已是淚流滿面。

谷川知道,小溪的下遊,就是自己的故鄉楓橋村。小溪在楓橋盤桓彎曲後,便流進紅楓湖。

紅楓湖三個字,是銘刻在谷川心上的。那裡有他的苦難和夢想,有他的歡樂和初戀。

人生無常。彈指一揮間,二十多年過去了,谷川就要回到自己的故鄉,回到楓妹身邊。谷川深知,自己沒有履行當年對楓妹的承諾,沒有在楓葉紅了的時候,騎著高頭大馬,回到故鄉,與等候在山樑楓王樹下的楓妹相會,然後雙雙離開大山,到城裡過安安穩穩的日子……匆匆一別二十多年,在自己人生的低潮,在經歷重大挫折的落魄之際,谷川落葉歸根,就要回到日牽夢繞的故鄉,回到楓妹的身邊……

「谷省長,我們繼續往前走嗎?」蘇詩茵感覺出谷川情緒的波動,但不知究竟。

「走,登高遠望。」谷川說。

沿溪而上,就是一座小山。也許真的是話長路短,不知不覺間,二人已登上了山頂。

舉目四望,朦朧的遠山,籠罩著一層輕紗。影影綽綽的,像幾筆淡墨抹在天邊。朗朗天空,陣陣山風,頓時,谷川和蘇詩茵心中的憂悶一掃而光,心曠神怡起來。

也許是環境的影響,也許是「話療」的結果,蘇詩茵發現,谷川已經從沮喪的情緒中擺脫了出來。一個從容、堅毅、活力的谷川復活了。大有指點江山、氣吞乾坤的豪邁氣勢。

蘇詩茵很欣慰,也很有成就感。注視著眼前這位心儀已久的男人,如欣賞一幅高山流水的圖畫。

也許是興緻所至,谷川提議順著山的另一面下山。山腰是一條盤山公路,如一條蜿蜒盤旋的臥龍,一盤又一盤地繞過層層山巒。

下到盤山公路後,谷川和蘇詩茵來到一片綠蔭下,坐在一塊巨石上休息。樹葉的隙縫,把陽光篩下來,點點碎銀般鋪在幽綠的青苔上。四周一片靜謐,沒有風吼,沒有林濤,沒有鳥噪,一如仙境。

突然,一陣警笛聲由遠及近傳來。

很快,一輛由警車開道的車隊,呼嘯而過。受刺耳的警笛聲驚嚇,谷川猛地一個趔趄,險些摔倒在地。蘇詩茵也花容失色,急著往谷川的身後藏。車隊掀起的塵土排山倒海襲來,頃刻間把他們二人吞沒了。待飛揚的塵土散去,谷川和蘇詩茵二人已成了泥塑雕像。

谷川吐著嘴裡的泥塵,深惡痛絕地朝著早已消失的車隊方向舉了舉拳頭。

蘇詩茵拍著頭髮上的塵土,意味深長地說道:「怎麼,不習慣了?以前,你谷省長出巡,不也是這樣的陣勢?」

谷川哭笑不得,尷尬地搖了搖頭。

「沒有辦法,古往今來,中國的官都非常注重排場,把官威和權力緊密地連在一起,似乎是放下官架子,就無法行使權力,無法施政。」蘇詩茵感慨道。

谷川點了點頭。

見谷川一副狼狽不堪的樣子,蘇詩茵說:「走,找小溪去。」

「什麼?你還有這般閒情逸緻?」谷川有些不解。

「現在我怎麼會有什麼閑情雅興?我是想儘快恢復我們的本來面目。」蘇詩茵說著,扯著谷川的手就往山下走。

谷川明白了,原來,蘇詩茵是想找到水,清洗滿臉的塵土。

因條件所限,只能大致對面部進行簡單清理。結果,自然無法盡如人意。站在清清小溪邊,谷川和蘇詩茵面面相覷。

「我們回去吧,黃畋不見我們的蹤影,一定等急了。」蘇詩茵說。

「好吧,回去晚了,護士小姐也會追究的。」谷川心有餘悸。

返回的路上,心中憤憤不平的谷川,一吐為快:「烏紗加頂,官威自生。中國是個官本位的國度,做官是人們的最高追求,幾千年封建吏製,使百姓對官既崇拜又敬畏。因此一個人一旦加冕,他的頭上便會籠罩一層『威』的光環。這『威』是無形的,對老百姓卻有一種近似天然的震懾力,類似貓之於老鼠,總蘊含著相生相剋的味道。做官的依仗著官威,還要刻意營造官威。古時候做官出行要有儀仗,綾羅傘蓋,鳴鑼開道,營造的是威儀氣氛;官大人開堂審案也有講究。驚堂木一拍,兩廂衙役齊喊堂號,聲若沉雷,令人肅然,表現的也是做官的一種威嚴。現如今是領導視察,交通管制。即便縣委書記下鄉調研也要警車開道。還有微服私訪的嗎?官出門就要擺官威,一路浩浩蕩蕩的車隊,是工作、扶貧還是擾民?」

谷川很坦誠地吐露著內心的感受,淋漓盡致地表述自己的好惡。

蘇詩茵注視著谷川,傾聽著他的慷慨陳詞。

「怎麼,我這是謬論嗎?」谷川問。

「不,很精闢。我想知道,此番高論,是屬於幡然醒悟所得?」

「你認為,原來的我膚淺嗎?」

「可是,你以前從未流露過點滴啊!」

「過去……」

「明白了,原來是視角的不同,得出的結論自然不盡相同。」

谷川說:「也不盡然。過去,因為位置和身份的原因,不方便表露自己內心的觀點。」

蘇詩茵同情地看了谷川一眼,低頭趕路。同在官場高處,她理解身在高處的苦衷和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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