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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官》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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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十一點半,遠山縣縣委書記卓權回到了辦公室,開始閱處堆滿辦公桌的公文。

一如既往,晚上陪了幾桌客人。喝了數不清的酒,重複了若乾製式的客氣話。年輕的縣委書記卓權,已經成為標準的「酒精考驗」的幹部了。

縣委書記,主政一方的諸侯,可謂大權在握,一言九鼎。可是如今,父母官卓權心裡卻五味雜陳,感受很是複雜。也許沒有人會理解,這位很想有一番作為的縣委書記,如今已經無可奈何地陷入無休止的官場應酬之中。

四十二歲的卓權,是由京城空降來的縣委書記。他原在中央某部工作,一年前,作為優秀青年後備幹部,到基層任職鍛煉,被選派到北方省遠山縣任縣委書記。

出生在高官家庭,從小就在京城裡長大的卓權,離開了繁華的都市,興緻勃勃地走馬上任,來到綿亙幾千裡的群山深處。

蒼青色的起伏群山,一座疊著一座,像大海裡的波濤,無窮無盡地延伸到遙遠的天盡頭,消失在那雲霧迷漫的遠山深處。遼闊、深邃、無際的林海,莽莽蒼蒼,層層疊疊,湧動著無垠的綠濤。

一踏入遠山縣城,這裡的民風,這裡的寧靜,令卓權激動不已。終於,遠離了都市的喧囂,遠離了權謀和浮躁,主政這近似與世隔絕的一方土地。卓權暗自慶幸,也很珍惜這難得的經歷。他想在深入實踐的同時,在這崇山峻嶺中,修身養性,養精蓄銳,以備有朝一日走出大山,躍上仕途高位。

讓卓權感到興奮的另一個原因,是他的姐夫,現任北方省副省長的谷川,就出生在遠山縣,並且,曾經在許多年前擔任過遠山縣的縣委書記。

剛來不久,卓權就發現,谷川副省長是遠山縣走出去的官職最高的領導幹部。可是,一別二十多年,谷川卻始終沒有回過故鄉。卓權有些納悶,覺得姐夫真的有些不可思議,竟然能夠割捨和故土的情愫。當然,卓權也曾想過,也許姐夫有自己的為政之道,或許,另有不可示人的隱情。

去省城開會,自然要去姐姐、姐夫家看看。一次酒後,卓權曾委婉相邀,請姐夫在他任職縣委書記期間,重回故裡,回遠山縣視察工作。谷川聽了,突然沉默了下來,惆悵地望著面前的酒杯不語。許久,自言自語道:「紅楓湖……很美啊!霜秋季節,眺望遠處橫迤著紅色的山巒,艷麗如花的紅葉,如火如錦,映紅了半邊天啊!走近楓林,那一排排楓樹,舉著被秋風染紅的葉子,在微風中搖曳,發出醉人的聲響。偶爾落下幾片紅葉,為綠草地綴上斑斕的色調……」

真沒想到,姐夫竟然有如此的雅興,卓權被感染了。

坐在一邊的姐姐卓婭不耐煩了,「哼」了一聲,說:「老谷,別一副窮酸文人勁了。怕是在那大山溝裡,還埋藏著你的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吧?那裡有沒有個姑娘,名字叫小芳?我總覺得,老谷是個有故事的人,高深莫測,秘而不宣罷了。」

谷川也不理會妻子的冷嘲熱諷,陷入深深的回憶之中,目光飄浮茫然。

說實話,卓權很欽佩谷川,始終以姐夫為自己的榜樣。多年來,二人的關係,有如親兄弟一般。他覺得,姐夫從一個大山裡的孤兒,一步步走到高官的崗位,足以證明其能力卓著,為官之道的不同尋常。因此,便常常就自己在工作中遇到的一些很具體的問題,求教於姐夫。心中的一些煩惱,也願意向他傾訴。

卓權知道,谷川是個很講究實際的人,工作注重實效。他的一路升遷,其實是靠著自己的政績。也就是說,他是踏著政績鋪就的階梯,一步一個台階攀登上來的。「谷川的官,是他自己實幹上來的!」人們常常這樣評價。他的為官之道,可謂獨闢蹊徑。

但是,在北方省的領導幹部,也有個別人對谷川略有微詞。卓權偶爾聽到過,有一種聲音認為,谷川工作很有魄力,敢拍板,敢決策,幹事風風火火。但是,有的時候,過於專註政績工程。

這些年,政績工程名聲不佳,各級領導都避而遠之。但是,作為工作實際成效,政績還是衡量一位領導幹部的很重要指標。只是,有的時候,政績和政績工程不易區分。

這種議論,雖然不是主流聲音,但讓卓權感到很不舒服,也為姐夫感到委屈。他深有體會的是,從政為官,一個迴避不了的矛盾是政績工程。為此,他曾私下求教於谷川。

「自古以來,為官一方的人,都希望能取得『政績』,獲得好名聲。雁過留聲,人過留名嘛,沒有什麼可以非議的。但是,當『政績』被別有用心的人添加上『工程』兩個字後,性質便發生了變化。很顯然,人們不能不把它與『形式主義』、『勞民傷財』、『撈取政治資本』等否定性的評價聯繫在一起。

「儘管『政績工程』由『政績』派生而來,但兩者卻是迥然不同的。『政績』是為『為官一任,造福一方』,是工作的實際成效。而『政績工程』,怎麼說呢?說輕了,是在政績裡摻進了個人的虛榮心和政治的功利成分,說重了,是被一些人當成邀功升遷的梯子。『形象工程』在老百姓眼裡,就是急功近利、貪圖虛名的代名詞。這是對一名領導幹部的徹底否定,是很險惡,卻十分有效的招法,很容易置人於死地!

「一個聰明的領導人物,應該能夠很好地處理『政績』和『政績工程』的關係。也只有把二者關係擺布明白了,才可以青雲直上,飛黃騰達。幹部出『政績』,『政績』出幹部,其實是有科學道理的。你這個縣委書記,只要悟得好,悟出真諦,就會是一位稱職的縣官,也一定會很快成為市委書記、省委書記的……」

卓權覺得姐夫的話很有道理,理論很精闢。

谷川擔任遠山縣委書記期間,留下了許多政績。最為突出的,是紅楓湖水庫和縣城改造。卓權就任遠山縣縣委書記後,曾專門去過紅楓湖參觀。他覺得,在姐夫的努力下,徒有虛名的紅楓湖,已有了二十平方公裡的水面,名副其實為湖了。縣城也改造得頗具山城特色,建築風格充滿滿族風情,令遊人讚不絕口。可惜,紅楓湖不久就決口了。

卓權還了解到,姐夫谷川在遠山縣時,名字叫谷三。許多年前,縣委書記谷三先是被選調到中央黨校學習,然後調往南方一個城市擔任領導去了,並且改名為谷川。如一陣山風吹過,縣委書記谷三,消失得無影無蹤……

三年前,中央又調谷川回北方省擔任副省長。當年的谷三,如今的谷川,又回到了北方的土地上。

可是,就在谷川躊躇滿志,準備大展宏圖之際,發生了兩起意想不到的事故,令這位被譽為「水利省長」的高官陷入困境。一起事故是,三年前,紅楓湖水庫在夏季山洪暴發時,發生了垮壩,造成9名山民死亡,遠近數十座村莊被淹。另一起事故,是一個月前發生的,龍鳳水庫工地突然塌方,致使16名建築工人被壓去生命,震驚全國。

紅楓湖垮壩事故發生後,遠山縣委、縣政府處置得很及時。他們千方百計,努力把不良影響控制在最小的範圍內。特別是縣裡個別幹部議論,垮壩的原因,是當年沒有經過科學設計,草草上馬施工留下的隱患,造成了大壩決堤。言外之意,是當年的縣委書記谷三的責任。最先持有這種觀點的,是縣長於天宇。卓權擔任縣委書記後,發現這一苗頭,便採取了果斷措施,把這一輿論消滅在萌芽之中。並且,縣長於天宇似乎很理解卓權,也很配合。他在向上級彙報紅楓湖水庫大壩決堤死亡人數時,決定採取隱瞞的方式,上報死亡人數為2人。按照國家安全生產的有關規定,一次事故死亡3人以上的,才可以定為安全生產重大事故。一次死亡十人以上的,為特大事故。依此標準,來追究有關領導責任。卓權是後來才知道,於天宇瞞報了紅楓湖水庫決堤事故死亡人數。可是,於天宇拍著胸脯保證,紅楓湖水庫大壩決口,死亡的就是2人。是當地老百姓為了多要賠償,才硬往多裡報死亡人數。還說,這次事故本來就是個無頭案,因為死亡的人是被洪水沖走的,根本沒有找到屍體。

卓權還是覺得不妥,提出應該由縣安全生產委員會出面,對事故立案調查。於天宇動情了,說,你這個縣委書記是個「空降」來鍍金的,是「飛鴿」牌的。你拿我們遠山老百姓的命這麼看重,我很感動,也替老百姓謝謝你。可是,我們必須要尊重事實,我這個本地人的縣長,更要對得起父老鄉親。如果你不相信我,持懷疑態度,堅持要搞清所謂真相,對於你這個縣委書記同樣不利,影響大局穩定,也妨礙你的工作開展。其結果是無事生非,自討苦吃。並且,勢必影響全縣改革開放的大好局面,影響自己的政治前途。

卓權相信了於天宇的話,也感到很僥倖。為了自己頭上的烏紗帽,也為了姐夫谷川的仕途。

近幾年,讓姐夫很鬧心的一件事情,是紅楓湖總是有人給中央寫上告信,曆數當年縣委書記谷三的所謂劣跡。其中最為主要的是反映他好大喜功,強迫農民修建紅楓湖水庫,破壞了自然環境,引發了生態災難。還說,自從修建了紅楓湖水庫,山上的楓葉不再變紅……還說什麼,縣委書記谷三畏罪潛逃多年,請中央派人查明下落,揪回遠山縣處置。

談起這些,當年的縣委書記谷三,今天的副省長谷川很傷感,抵觸情緒很大。他對卓權表示,當年,自己辛辛苦苦,想為紅楓湖,為家鄉做一件好事,拚了命修建紅楓湖水庫,可是家鄉人卻不認可,不買帳,真是讓他不解。

特別是,谷川了解到領頭向中央告禦狀的,是楓橋村的村支書兼村委會主任,一位年輕人。他希望卓權能夠到楓橋村去看看,找這位村委會主任嘮嘮,摸摸情況。他認為,在這位村委會主任背後,一定有什麼人支持。也許,說不定是自己官場的對立面,在借刀殺人。否則,自己和這位從未見過面的山村青年,一無冤二無仇,他為什麼反反覆復要告狀呢?

對此,卓權很重視。他曾經專程到過紅楓湖,在楓橋村和村委會主任接未歸見過面。接未歸很坦誠,言辭也很激烈。表示自己是一村之長,要對村民們負責,一定要告倒那個不知躲在哪裡享清福的縣委書記谷三。還說,這麼多年,老百姓的日子始終泡在紅楓湖的苦水裡,一點希望都沒有。千錯萬錯,就錯在讓谷大人忽悠了,他為了陞官,往自己的臉上貼金,把水庫大壩當碑修,哪管老百姓的死活?接未歸還一再堅持,紅楓湖水庫堤壩決口,死亡的是9人,絕對不是2人。

卓權感到很困惑,甚至覺得眼前的這位村官有些不通情理,以怨報德。他很想安撫安撫接未歸,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臨離開紅楓湖時,村官接未歸的一句話,讓縣委書記卓權震撼不已。

「卓書記,你知道嗎?紅楓湖山上的紅楓,許多年前紅得像火焰似的。可是,這麼多年來,自從修了紅楓湖水庫,山上的楓葉就不願紅了,顏色也沒有過去鮮艷了。老百姓都說,山上的楓樹通人性,和我們老百姓的心連著呢。老百姓的心寒了,楓葉能紅嗎?」

縣委書記卓權和紅楓湖鄉楓橋村黨支部書記接未歸的第一次見面,應該稱為不歡而散……

回想起這些,卓權有些心煩意亂,什麼也看不進去。他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在屋子中央踱著步子。

辦公桌上的電話響了,是姐姐卓婭打來的。

電話裡,姐姐焦急地告訴卓權,姐夫谷川失蹤了。

「沒有那麼嚴重吧?姐夫是不是下鄉視察工作去了?堂堂一位副省長,怎麼會失蹤呢?這等事情,即使是小說裡寫、電影裡演,也不會有人相信!」

「什麼副省長,你還蒙在鼓裡,他已經被停職了。」姐姐卓婭把谷川因對龍鳳水庫塌方事故負有領導責任,被中央停止職務一事的來龍去脈,告訴了卓權。還說,這一次,可能要新帳老帳一起算,當年他領導修建的紅楓湖水庫,三年前發生的決堤事故,要一起調查。

「那……姐夫真的失蹤了?」卓權感到了問題的嚴重性,急切地問。

「家裡家外都找了,連個人影兒也沒見到。」

「有什麼蛛絲馬跡?」

「沒有……」

「你向省委報告沒有?」

「沒有。秘書黃畋提醒我,暫時不聲張好,免得驚慌失措,節外生枝,把問題複雜化了……」

「對,對,這是上策。姐姐,姐夫這個人處變不驚,不會有什麼意外的,你放心。我想,也許是他心情不好,找個什麼安靜的地方,靜下心來思考如何應對面臨的局勢。我們要相信他。」

「也只能這樣了。如果時間長了,可不能這樣隱瞞了,一定要向省委報告的。他可不是普通百姓」

「對,對,現在,問題的關鍵是姐夫到底去了哪裡?」

「是啊,不帶車,不帶秘書,他能去哪裡呢?」

「姐夫這麼多年被人伺候著,早就習慣了前呼後擁的生活,和社會上的事情脫離久了,怕是一般人很正常的買車票、買點心之類的事情都不會了吧?你別忘了,我們這些當官的,都是半殘廢之人啊!離開了秘書司機,哪也去不了,更無法活下去。」

「可是,一個大活人,突然間就消失了……」

「能到哪去呢?」

「我也百思不解。」

「姐,姐夫的寶貝呢?」卓權問。

「寶貝還在他的辦公桌上。」卓婭回答。

「那你就放心吧,姐夫不會有事的,一定平平安安。」卓權放下心來,安慰姐姐。

卓權提到的寶貝,是一塊楓磚。那可是姐夫的聖物,是他二十多年前離開紅楓湖時,專門帶出來的。這麼多年來,谷川始終把楓磚帶在身邊,放在家中,置於案頭。那塊楓磚,似乎是他精神家園中的鎮宅之寶,也是他最為重要的心靈支點和寄託。

一塊楓磚,滿室楓香。

多少年來,無論是順境還是逆境,谷川在愉悅或者痛苦時,總是一個人關在屋子裡,伴著清幽的楓香,和楓磚輕聲細語述說。並且,在谷川和楓磚交談時,任何人不得闖入,更不許打擾。對於這一清規戒律,卓婭始終不敢逾越。她心裡清楚,作為妻子,她必須守候著谷川的隱私。那是谷川內心世界中,一塊未被窺視的領地……

有時,卓婭也嫉妒,怪谷川對楓磚比妻子還親。但是,卓婭理解自己的丈夫。人的一生中,心底珍藏著屬於自己獨享的秘密,既是自身擁有的權利,又是極其神聖的領地。常常用回憶去澆灌,用思念去慰藉,一生的歲月裡,享受著這屬於自己的隱秘……

普通人尚且如此,何況高官谷川?和尋常人比,仕途更為坎坷,風雲更為莫測。谷川同樣可以享有自己的一份不便示人的秘密,同樣需要精神寄託和寬慰。

後來,點點滴滴中,卓婭終於對這塊楓磚有了一些了解。

谷川的故鄉,那大山深處的紅楓湖,祖輩相傳這樣一個風俗,對要到山外去做大事的人,一定要製作一塊楓磚給你帶在身上。山裡人認為,旅途遙遠,風餐露宿,艱難險阻不可避免。有楓磚在身,既可驅禍避邪,又可逢凶化吉,遇難呈祥。

楓磚的製作工藝十分繁雜。首先,要挑選周邊村屯九十九個童男童女,在楓葉殷紅的第一天清晨,用嘴唇採摘九千九百九十九片最紅的楓葉。然後,從九十九個山泉中取水,將紅楓葉浸泡九十九天。九十九天的浸泡後,紅楓葉色澤鮮紅無比,楓香醇厚濃烈。最後,把紅楓葉製成磚的形狀,在露珠中存九十九天……

「你的意思……」想起姐夫的楓磚,卓權似有所悟。

「他會不會回遠山縣?」卓婭試探著問。

「不可能,姐夫如果回遠山縣,一定會提前和我打招呼的。再說,你也知道,故鄉是他的傷心地,他心裡怨恨著紅楓湖呢,怎麼會在這個時候回家鄉?躲還躲不及呢。」

卓婭覺得卓權分析得有道理,情緒穩定了下來。

放下電話,卓權點燃了一支煙。也不去吸,只是欣賞絲絲繚繞攀升的煙霧。他習慣這樣,習慣隨著緩緩爬升的煙霧,想著心事。

電話鈴聲大作。

縣委值班室向卓權報告,距離縣城八十公裡的山路上,一輛從省城開來的長途客車發生交通事故,墜入山谷。附近的武警官兵立刻展開救援,正在將傷員送往當地鄉衛生院。

卓權喊來秘書江小魚,立即前去參加救援。

2

努力了許久,谷川終於睜開了沉甸甸的眼皮。

一張蒼老面容的臉,面罩般俯視著谷川的臉。見他的眼睛慢慢睜開了,喜悅地輕輕說:「醒了,醒了,謝天謝地。」

痛得厲害,也暈得厲害。全身上下火燒火燎的疼痛,一動也不能動。頭昏腦漲,像被無數根小鋼針刺進血管,渾身冒汗,天旋地轉。谷川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出現在這裡。

「我……」谷川掙扎著,想爬起來。可是,一陣鑽心般的疼痛襲來,他忍不住齜牙咧嘴慘叫,又跌回床上。

「同志,別擔心,你的傷很快就會好的,趕緊吃下這些藥丸吧。」小溪般清純話語聲中,一隻蘆筍樣光滑柔軟的手伸了過來,掌心是各色藥丸。

白衣姑娘、各色藥丸、點滴「吊針」。谷川迅速做出了判斷,自己此時是在醫院裡。可是,自己怎麼會躺在醫院的病床上?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醫院?谷川一時搞不清楚。多少年來,谷川很少患病住院。即使偶爾身有不適,身為高級幹部的他,也一定是住在大醫院的高幹病房,並且興師動眾。

艱難地咽下各色藥丸,谷川還在努力回憶發生的一切。

谷川隱隱約約回想起,自己是乘坐在回鄉的長途客車上。車況路況都極差,顛簸得身上的骨頭散了架似的。昏昏欲睡中,好像騰雲駕霧……

「同志,你休息一會吧,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小溪在流淌,聲音很清甜。

谷川眨了眨眼睛,算是回答。

「能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住在哪裡,在什麼單位工作嗎?你乘坐的從省城到遠山縣的長途客車,在我們這裡墜崖了,領導讓我們儘快統計傷員的基本情況,要上報。」白衣姑娘善解人意,「如果不方便回答,也可以寫下來,我這裡有筆和紙。」

谷川在白衣姑娘的幫助下,總算完成了任務。他在紙上寫道:姓名:谷三;住址:紅楓湖;職業:農民。

寫完了,谷川苦笑了笑。人生真是無常,高官谷川,此時又成為當年的谷三。稱自己為農民也並不為過,如今,自己與削職為民有什麼區別?

「同志,謝謝你的配合。你很幸運,你的旅伴中,已經有五個人死亡。祝你早日康復,有什麼事情請找我,再見。」

在白衣姑娘的呢喃聲中,谷川眼前的一切漸漸模糊了……

谷川做了一個夢。夢裡,自己身染重病,即將死亡。一位美麗的天使從遙遠的天空飛來,輕輕地飄落在他的面前。冷冷地注視著他,許久,谷川傷感地說:

「我已是落魄之人,戴罪之身,請不要靠近我!我在告別人世前,要完成自己的最後一個心願。」

天使說:「你現在確實是一介平民,一個老百姓了。你能夠告訴我,你最後一個心願是什麼嗎?」

谷川痛苦地搖了搖頭,說:「一言難盡。」

天使不高興了:「你不告訴我,我就不給你治病,讓你帶著心中的秘密藏進墳墓裡去。」

「我的願望,是……」

「是辭世前最後一次回家鄉?」

「對。」

「是感恩之旅?叩謝故鄉養育之恩?」

「不,是……」

「是什麼?」

「是解惑之旅!」

「興師問罪?」

「探求……」

「探求什麼?」

「探求一個讓我死不瞑目的問題……」

「既是心願,也是心病。」

「天使,請你幫幫我,讓我能夠成行。」

「好吧,我助你了卻人生的最後一個心願!」

天使說完,從背囊中取出一把銀針。她起步向前,撩開谷川胸前的衣服,縫合他心上的傷口……

不知什麼時候,一陣腳步聲讓谷川從夢中醒來。

「同志,我們縣裡領導來看望傷員,來看望你。」白衣姑娘一臉幸福,介紹說,「這位倖存者名叫谷三,農民,腦震蕩、挫傷、皮外傷,已無生命危險,過幾天就可以出院了。谷三同志,這位是我們遠山縣的縣委書記,卓……權。」

谷川頓時想到了逃避,恨不能馬上找個地縫鑽進去。可是,縣委書記的手已經伸了過來。

「你……」卓權驚訝地張大了嘴,他怎麼也不會想到,自己的姐夫,身居副省長高位的谷川,此刻成了自己慰問的農民傷員谷三。

谷川也很尷尬。他緊握著卓權的手,用眼神示意他千萬不要揭穿自己的真實身份。

「谷三,我代表遠山縣委縣政府,向你表示慰問。」卓權很快恢復了平靜,公式化地問寒問暖。一番關切後,他帶領的一群人又到別的病房去了。

谷川怎麼也不會想到,自己和內弟卓權,會在這樣的場合見面。

果不出所料,卓權在慰問完傷員後,又一個人返了回來。

「姐夫,你難道想製造爆炸性新聞嗎?」卓權關上門,坐到谷川的床邊。

「嘿嘿……」谷川乾笑了兩聲。

「副省長乘坐長途公共汽車返鄉,途中事故負傷,多好的新聞啊,可以登報紙頭條!」

「我現在是老百姓。」

「你不應該這麼消極,姐夫,事情還沒有蓋棺定論!」

「我很愧疚!」

「同時,你心中還有怨屈。」

「這你清楚。」

「可是,久經沙場的你應該清楚,現在的局勢下,你不應該出頭露面。」

「應該痛定思痛,深刻反省,悔過自新?」

「展示給人們的,就應該是這種形象。」

「縣委書記同志,你不覺得以這種口氣和上級領導說話,後果會很嚴重嗎?」

「因為你是我的姐夫,否則,我完全可以敬而遠之。」

「好了,你別讓我生氣了。」

「我是關心你。」

「你的表現,讓我想起一句古語。」

「我知道你要說『虎落平陽被犬欺,落地鳳凰不如雞。』」

「你覺得不是這樣嗎?」

「姐夫,你的態度有問題。」

「別教訓我,一個小小的縣委書記,有什麼了不起。」

「省長大人,我的姐夫,我求求你了。」

「怕我影響了你的前程?」

「請你馬上坐我的車,和我一起秘密去縣城醫院。我請姐姐馬上趕來,等你傷好了,趕快回省城,在家裡好好待著。你現在只是停職,我正在找人在上層做工作呢!」

「卓書記……卓老弟,我求求你!」

「姐夫,有什麼要求,你儘管說。我這個縣委書記,雖然比不了你這省裡大員,但也是一方諸侯,可以做到呼風喚雨的。」

「我請求你為我保密,讓農民谷三在這裡療傷,給他一點自由的空間。」

「姐夫……」

「你如果還認我這個姐夫的話,請尊重我的意見。」

「可是……」

「再不同意,我就真的要下命令了。」

「那……我也要照顧照顧你,你畢竟不是農民……」

「沒有什麼副省長谷川,我就是農民谷三。」

「好吧……我尊重你,可是……」

「可是什麼?」

「你不許節外生枝,再出什麼事情。」

「放心吧,我是落葉歸根……」

姐夫的話,讓卓權一陣心酸:「姐夫,我理解你此刻的心情。回故鄉看看也好。」

「卓權,我警告你,不許暴露我的身份,更不許有半點關照。」

「好……好吧……」

「就當我不存在。我想有一次刻骨銘心的心路歷程。」

「我理解你的心情。放心吧。」

「對,這才像我的弟弟。」

「有什麼事情,給我打電話。」

「走吧……」

卓權轉身告別。可是,走了幾步,他又回過頭來:「姐夫,你保重!」

谷川點了點頭,神情黯然。

卓權的身影消失了,谷川卻陷入深思之中。

也許是因為親情,谷川很喜歡卓權。他認為,這個出身和成長環境與自己截然相反的年輕人,如果仕途走順暢了,一定會成大器的。因此,他盡量把自己仕途經驗,所感所悟,真心傳授給卓權。

谷川希望卓權充分利用下派鍛煉的難得機遇,建功立業,鍍得金身,贏得雄厚的從政資本,然後重返皇城。他授意卓權,「為官一任,造福一方,」雖然口號很動聽,但是,作為一位下派鍛煉幹部,很難實踐。原因很簡單,剔除體制因素,時間也不允許。

谷川認為,為官一任,確實應該有所作為。即使不能留下偉績,也要留下痕跡,但是,切切不要留下劣跡。而且要應注意長短結合,既注重長遠的發展規劃,又要實實在在地做幾件看得見、摸得著的實事,讓百姓受益,又壯大縣城經濟實力。歸根結底,還是那句話:幹部出政績,政績出幹部。關鍵是,把握好尺度。這既是能力水平問題,也是領導藝術問題。

3

裊裊晨霧在群山間浮動。影影綽綽的山峰如睡意正濃的少女,披著蟬翼般的薄紗,脈脈情愫,凝眸不語。

谷川坐在醫院一處靜靜的角落裡。他發現,村支書接未歸也在醫院裡,他的頭部和腿部也負了傷。可是,他還是不肯休息,忙裡忙外地照顧其他傷號。

一次,接未歸主動來給谷川倒尿盆。

「小夥子,我自己來。」谷川不好意思。

「沒什麼,我年輕,挺得住。」接未歸很熱情。

「你這麼大的官,還給我這個糟老頭子倒尿,我太感動了。」谷川覺得,這位小夥子很親切。

兩人就這樣認識了,並且有了簡短的交流。

「我們都是老百姓,就該互相幫襯著些。窮幫窮嘛,我們山裡的古語。」接未歸說得很誠懇。

「怎麼,對當官的人就不該幫?」谷川問。

「老人家,不是這個意思。當官的也是好人多。但是,有那麼零星的幾個,確實……」

「怎麼?」

「嘴上講的一套一套的,滿嘴跑火車,什麼用也沒有。吃老百姓喝老百姓的,就是不給老百姓辦事兒……」

「這樣的官,是不討人喜歡。」

「最可恨的是貪官汙吏!」

「該千刀萬剮……」

……

在這個山鄉醫院裡,谷川已經度過三天了。雖然身上的傷口還沒有全部癒合,但已經能夠下床走路了。

谷川已經搞清楚了,這個地方名叫「拒官」,是遠山縣的一個鄉。

農村有些地方的地名,還真是有些掌故的。這個拒官鄉地名的來歷,就挺耐人尋味的。

相傳,在清朝的時候,這裡有一個大戶人家,主人名叫宋耀祖。這個宋耀祖囊螢映雪,懸樑刺股,刻苦讀書。終於,他中年時中舉,被朝廷派去到南方的一個地方做官。在官運亨通的同時,這個宋耀祖的官名卻不佳,老百姓認為他貪汙斂財,荒淫無度。年邁思鄉,富可敵國的他盼望葉落歸根,回鄉安度晚年。獲得皇上恩準後,宋耀祖衣錦還鄉了。可是,家鄉的老百姓卻極力阻止這位高官歸來。他們拆橋破路,封門閉戶,橫眉冷對。宋耀祖見狀極為震驚,他承諾,一榮俱榮,自己可以散盡千金,讓鄉親們豐衣足食。鄉親們卻嗤之以鼻,不為所動。他們寧可食不果腹,衣不遮體,也不願有汙清白,更不許有侮家鄉的名聲。無奈,宋耀祖隻好擇路東行,另選他處安身。也許因為心情的緣故,這位聲名顯赫的大人,竟然死在途中……

後來,這個遙遠山鄉便得名拒官。

有一年,擔任紅楓湖鄉黨委副書記的谷三,曾被縣裡抽調參加一個收繳農業稅等稅費工作組,到拒官鄉幫助工作。那個時候,為了抓緊抓好中心工作,各級組織經常要抽調一批批幹部,組成若乾個工作組,到基層督促指導工作。

谷三得到了縣委的任命:中共遠山縣委駐拒官鄉工作組組長。

正是因為拒官鄉是全縣的老落後、老大難,縣委才讓谷三來挑重擔。農村工作有四大難:「一難扛大鍬(興修水利),二難肚子高(計劃生育),三怕火來燒(殯葬改革),四怕錢糧高(收稅收費)。」由此可以看出,縣委的目的是非常清楚的,就是要重點培養谷三,讓這個小夥子在風口浪尖上得到鍛煉。

在去拒官鄉的路上,工作組的一位老大姐講了一個笑話。這位老大姐姓郭,在縣計生委工作。去年,她曾到拒官鄉去過,是參加一個扶貧工作組。

計生幹部搞扶貧,結合本職工作,自然要重點開展計劃生育。所以,一進村,郭大姐便給幾位育齡婦女發放避孕藥,並告訴該葯的服法是一日一次。拒官鄉的人隻說一天、兩天,不說一日、兩日。因此,拿到葯的婦女們不知其意,反問:「一日一次,是什麼意思?」郭大姐解釋說:「一日就是一天嘛!」「啊?」大家驚愕。一位潑辣的婦女大聲說:「一日就是一天?那不給孩子做飯了?」郭大姐聽了,哭笑不得。第三天,一新婚小媳婦頭暈,來找郭大姐。郭大姐問什麼原因,小媳婦答,昨天兩口子忙活了一夜。郭大姐問:「年輕人不能戀床,要勞逸結合,不知道嗎?」小媳婦躊躇了半天,說:「你不是說過,這避孕藥一日一次嗎?我怕浪費了,一次時間太長了……」郭大姐哭笑不得,說:「回家多休息休息就好了。」

由村黨支部書記到鄉黨委副書記,谷三工作上很賣力氣,但也很困惑。

路上,也許是大家感覺谷三組長很隨和,沒有官架子,工作組成員便無拘無束,七嘴八舌很活躍。

有的苦訴:「如今『鄉官』最難當,上邊政策變來變去,可把我們折騰得夠嗆。本來應該給父老鄉親乾點事兒,卻成了要錢催款的官兒。這個費,那個稅的,不分白天黑夜,挨家挨戶上門討,臉皮都丟盡了。真是嘴皮磨破了,鞋幫磨穿了,眼皮熬紅了,可是卻費力不討好。現在的農村工作,真是『農民抓刀把,幹部抓刀尖』。幹部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撞到刀口上。催交的勁兒小了,農民不把你當回事兒;手太重了,刀子就會扎到你自己的身上。特別是有的農民不講理,錢捂在兜裡就是不交給你,一點辦法也沒有。」

谷三聽了,也不說什麼,只是低頭走路。

有的牢騷滿腹:「鄉鎮財政本來已經是雨天背柴——越背越重。可是,上邊卻沒完沒了搞達標,包袱卻讓下邊背。這驗收,那驗收,都是農民身上籌;這達標,那達標,都是老百姓掏腰包。咱們這縣裡幹部,真是『三子幹部』,『叫花子、賴皮子、氣筒子』。農民有田有地不靠你,有吃有住不求你,有了問題要找你,解決不好不饒你。上級呢?完不成任務『刮鬍子』,出了問題就『摘帽子』……」

谷三仍然默默無語,有些心不在焉的樣子。

有的在叨叨咕咕:「有個小段兒,叫《小官的心裡話》:滿腔熱血擠進圈內,混個小官吃苦受罪;摸爬滾打終日疲憊,急難險阻必須到位;一日三餐時間不對,屁大點事反覆開會;逢年過節值班應對,一時一刻不敢離位;迎接檢查讓人崩潰,上級來人回回喝醉;工資不高還要交稅,交往提拔處處破費;拋家舍業愧對長輩,回到家裡還要懼內;有用本事已經作廢,囊中羞澀見人慚愧;百姓還說我們受賄,大好年華如此狼狽。哎!當個小官真他媽的累。」

谷三聽了,微微一怔。很快,又恢復了平靜,繼續埋頭趕路。

郭大姐說:「谷三,谷組長,能看得出,你可不是等閑之輩,池中之物,日後定會飛黃騰達……」

「何以見得?」有人問。

郭大姐笑笑,也不細說。

谷三面無表情,什麼也不說。

工作組到達拒官鄉後,依慣例,決定選擇一個重點村子開始工作。凡事先抓典型,然後以點帶面,這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寶貴經驗了。

經過與拒官鄉領導協商,決定先拿稅收任務最重、且任務完成最差的老爺嶺村開刀。

一連三天,工作組挨家挨戶進行宣傳,反覆強調稅收工作利國利民的重要意義。可是,收到的稅款卻甚微,老百姓不買帳。

工作組全體成員碰頭後,決定晚上召開村民代表會議。發動群眾、動員群眾,也是老傳統了。

晚上,村民代表們三三兩兩,慢騰騰地來到村委會主任家的院子裡。

村委會主任家的房子,當然是全村最好的。四合院寬寬敞敞,刮刮落落。煤油燈高懸在院子中央,村民代表們散坐在四周。

谷三開始講話了。他注意到了大家的冷漠神情,感受到了老少爺們的抵觸情緒。

「鄉親們,我叫谷三,是縣裡派來的工作組組長。這次,我們工作組來,就是來和大家一起,共同完成稅收任務的。老少爺們可能不認識我谷三,其實,我也是一個腳踩黑泥,頭頂玉米葉子的農民。我的家,住在紅楓湖,山和這老爺嶺連著,水和這老爺嶺接著,連山上的根都連著根呢。」谷川一邊說著,一邊觀察著大家的反應。他發現,自己的開場白效果不錯,老少爺們的臉,像開花的樹,有艷色了。

趁熱打鐵,谷川深入淺出地解釋了國家的稅收政策,希望老少爺們明白大河有水小河滿,大河沒水小河乾的道理。

谷三講了一個鐘頭,會也就結束了。

村長的女人開始端菜倒酒。按照山裡人的習慣,這樣的場合是一定要喝酒的。老規矩了,誰也改不得。

煤油燈昏暗的光亮下,大家正在吃著喝著。突然間,一個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一個二十幾歲的毛頭小夥子猛地衝進院子,高喊著:「堅決反對縣官搞腐敗,堅決阻擋當官的搜刮民財!」

小夥子「噗」地一口氣吹滅了煤油燈。場面有些混亂,黑暗中有人在起鬨。

谷三示意有火柴的組員重新點燃煤油燈。可是,煤油燈還是接二連三地被吹滅了。

這時,村委會主任小聲告訴谷三,此人名叫張二,是有名的村霸,三裡五村沒人敢惹。

「老子就是要替天行道,誰也別想從俺老少爺們身上拔一根汗毛!」張二氣焰囂張。

院子裡靜了下來,大家都不知道谷三會如何收拾這個局面。工作組的同志心裡十分清楚,決定成敗的時候到來了。

縣委工作組組長谷三卻冷靜得出奇,竟然安靜地坐在原地。

彷彿得到了鼓勵,張二索性往谷川面前菜鍋裡吐了幾口痰。

有人斥責張二的行為,也有人在為張二叫好。

谷三依然沒有任何反應,如一尊木雕一動不動。

誰也沒有想到,挑釁過後,張二猛地端起一個菜鍋,連菜帶湯倒在谷三的頭上。頓時,自上而下,谷三成了「菜人」。

張二卻在得意地竊喜,他沒想到這個當官的如此軟弱可欺。

院中不滿情緒瀰漫,大家都認為張二的行為過分了。人家谷組長是來收稅的,也不搶不盜,怎麼這樣對待人家呢?

彷彿終於等到了時機,谷三心中的怒火剎那間爆發了。只見他騰地站起身來,將身邊的另一鍋熱菜端起來,迅猛地向張二的腦門扣去。

伴著砂鍋「啪」的一聲響,張二狼嚎似的蹲了下去。嘴裡呼天叫地:「哎呀,我的媽呀,痛死我了!」

場面又有些混亂,但是,谷三從笑聲中感覺到,工作組的工作可以展開了。

郭大姐悄聲說:「谷組長,我還以為,明天早晨我們得打好鋪蓋卷滾蛋呢。行,你小子有種。」

谷三招呼大家吃菜喝酒,好像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

那次的任務完成得很好,得到了縣領導的高度評價。可是,谷三後來卻再也沒有到過拒官,即使他擔任縣委書記。冥冥之中,他總是覺得拒官的地名不吉利,對仕途中人無益處。

也無可厚非。如官場有人忌諱洛陽、天盡頭等地名,懼怕受其影響官運不濟,甚至落馬倒台。

這一次,因為交通事故,谷川竟然又來到了拒官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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