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妄一直在病房外面等著的，坐在外面等的。

他這些天一直在忙著江敘的事情，其實也沒怎麼好好休息，就只能有空就在椅子上坐下眯兩眼。

這會兒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清醒過來的時候是薑念從病房裏面出來的時候關門聲將他吵醒。

他條件反射性地睜開眼睛往門口看了眼，看到了薑念。

看到她紅著眼眶出來，陳妄倒是有些意外，不過在意外之餘，又覺得情理之中。

「江敘怎麼樣了？」陳妄問了一句。

「剛才他的手動了一下。」

陳妄作為一個資深的醫生，聽到薑念這麼說，其實也沒有很激動。

因為手指頭動，那是很常見的肌肉動作，是昏迷久了的病人都有的反應。

但是陳妄還想說什麼的時候，薑念就跟他說道：「我有點累，就先走了。」

薑念的離開，對陳妄來說是突然的，因為他好像什麼都來不及問，薑念就走了，不知道她到底現在什麼情況。

可看看薑念的背影，就好像是落荒而逃一樣。

……

是的，薑念落荒而逃了。

在轉身之後，她臉上的淚水就忍不住掉了下來。

她從來都不知道原來江敘有這麼大的威力，只是走到他的病房裏面，只是感覺到他的手動了一下，只是……

那些被封印的記憶，好像瞬間就湧了出來，鋪天蓋地，怎麼擋都擋不住。

她是薑予念，她不是薑念。

兩年前，她也不是主動從雲城離開的，而是被人綁架走的！

綁架走了之後，他們把她帶到了國外，他們把她帶到地下手術室，他們強迫她給人做手術，從活體上摘取器官！

她不做，他們就當著她的面殺了那個人！

那些畫面不斷不斷地湧上來，刺激著薑予念脆弱的神經。

薑予念坐在車內，她沒辦法開車，什麼都沒辦法做，她的身體在顫抖，手甚至都沒辦法放在方向盤上。

她只要看著她的手，就想到那半年裏面她做過的那些手術。

是的，她做過那些手術。

因為她要是不做的話，他們就會當著她的面殺了那個人。

她不知道自己做了手術是救了他們，還是害了他們。

她不知道。

她在一天一天的手術裏面，精神崩潰。

當她實在沒辦法繼續下去的時候，她開始對自己下手。

她用手術刀一道一道地劃在自己的手臂上，可她知道割腕死不掉的，所以就割了很多刀。

可還是沒死掉。

那半年的時間裏面，對她來說就像是在地獄裏面一樣，就算現在想起來，她都會覺得噁心，由內而外地覺得噁心。

不僅噁心，還覺得渾身上下都難受。

因為，她殺了人。

就算是被動，可她還是動手了……

那些無辜的生命是因為自己才沒了的。

她現在根本就沒有心思去想江敘，去想那些情情愛愛的事情。

因為比起現在去關心別人，薑予念甚至都不知道該怎麼從那半年裏面走出來。

她接受不了，接受不了自己曾經做過那些事情，接受不了曾經的自己手上沾滿了鮮血。

薑予念現在渾身冰冷，動彈不得，她不知道怎麼樣才能拯救自己，不知道怎麼樣才能從那種無邊的痛苦中將自己解救出來。

她現在滿腦子都是她是個壞人，是個殺人兇手，是個不折不扣的惡貫滿盈的人！

這樣的她，有什麼資格存活在這個世界上，有什麼資格被愛？

薑予念現在很崩潰，崩潰到看到停車場外的車水馬龍，甚至就想衝出去！

現在躺在病房裏面醒不來的人，應該是她，而不是江敘。

她才是罪該萬死的那一個！

薑予念整個人都要瘋了，沒辦法正常思考，沒辦法想任何事情。

而且這些事情，她不敢告訴衛惜朝，不敢告訴陳妄，更不敢告訴江敘。

他們要是看到這樣的她，會嫌棄她，會覺得這樣的她是個怪物！

腦子裏面忽然想到一個人——

……

陸放當時在私人飛機上，他回瑞士是因為覺得薑予念可能有自己的生活。

不管他做什麼，好像薑予念始終會想要衝破那些被壓迫的東西，然後陸放就不想管了。

反正管到最後，薑予念也不屬於自己。

陸放不覺得自己是個什麼好人，他一直都覺得自己是個壞人，是個十惡不赦的大壞蛋。

在薑念的身上，他看到了自己內心裏面的善良。

當然了，也就只有一點點的善良。

電話輾轉打到了私人飛機上，陸放聽到薑予念崩潰的聲音時，心臟好像被什麼東西撕裂了一樣。

「陸放……你回來好不好？」

薑予念這個聲音如同一年半前，她輕輕地拽著他的衣服下擺，說道：「陸放……你殺了我好不好……」

那個時候薑予念眼裏沒有光，是一望無際的漆黑。

她很絕望，很痛苦。

絕望到甚至都不想活了。

可他還是從她眼裏看到了一絲絲的想要活下去的念頭。

所以，陸放擅自做了決定，給她安排了催眠。

被催眠之後的薑予念，眼裏有了光，對生活好像也重新充滿了希望。

這好像就是陸放這輩子做過的，最善良的事情了。

「你在哪兒？」陸放沒有多餘的話，就隻問薑予念在哪兒。

因為在過去一年半裏面，薑予念從來沒用這樣的語氣跟陸放講過話。

所以當她開始用這樣的語氣跟她說話的時候，陸放知道，出事了。

「在……我也不知道在哪兒……就在車裏……」

「那你待在車上，我來找你。」

陸放在掛了電話之後，立刻讓機長返航。

他不放心薑予念一個人在那邊，她肯定都想起來了，什麼都想起來了。

所以才會用這麼絕望的語氣跟他說話，他先前就不應該從宣城離開，他就不該覺得薑予念可能想起來以前的事情對她來說是她自己的選擇。

如果他覺得記得所有的事情對薑予念來說是很好的選擇的話，兩年前也就不會讓人催眠她了。

那些事情帶給她的傷害，根本不會因為時間的推移而減少。

他就應該態度強硬一些，讓薑予念永遠都是薑念。

……

陸放回到宣城已經是三個小時之後了，在回到宣城之前，陸放就已經安排Ada去找薑念。

等他落地之後，直接到醫院附近的停車場找到了Ada。

Ada安排了人在車子附近保護薑予念，他們沒有靠近，只看著薑予念在駕駛座上坐著，面色痛苦地坐在駕駛座上。

他們不知道薑予念經歷了什麼才會露出那樣痛苦的表情。

但他們看得出，薑予念很痛苦。

抵達之後的陸放什麼也沒說，徑直走到車邊，打開了駕駛座的車門。

跟薑予念說道：「抱歉，我來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