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媱嫦》第十五章 巳時二刻
縞素漫天,慟哭連連。寧昌的棺木是二年前便備好的。
顧家兒郎,披甲之日便備齊壽材,是顧門忠心,亦是置生死於不顧。
寧夫人已哭暈過去了,少夫人也因悲痛難捱腹痛不止,靈堂裡只有寧浮一人。
程聿邁步而入,點燃三炷香,插入香爐。
寧浮手扶棺木,凝望著愛子遺容。
「寧將軍,節哀。」
程聿緩聲道。
寧浮垂在身側的手握得極緊,他問:「程先生可有線索?」
程聿靜立在靈堂中,不答反問:「寧公子平素與哪方交情更好?」
他這話問得極直白,更是個極難回答的問題。
寧浮轉回身,猩紅的眼眸瞪著程聿。
他目光如何凌厲程聿都瞧不清楚,仍舊淡然處之,全不在意的模樣。
寧浮一拳砸在棉花裡,甕聲甕氣的回答:「我是顧老元帥義子,自尊顧氏祖訓,惟忠於聖人。」
程聿攏著大氅,聲音不疾不徐,卻咄咄逼人:「我問的是寧昌。」
「吾兒亦是如此!」寧浮目齜欲裂,恨不得把眼前這人一掌拍出去。
程聿半闔著眼,聽了這話後清冷的眸底劃過一抹戲謔。
他轉身往外走去,臨出門前隻說了一句:「亞歲之日,寧公子的身後事不便鋪張。言盡於此,寧將軍節哀。」
他走入風中,徑直離開寧府,被驍騎衛的兵士扶上鮄車。
「大人,回府嗎?」
「嗯。」
綉止府的門前停著輛內宮馬車,車旁立著個掌事姑姑,腰間還掛著雲影殿的腰牌。
姑姑瞧見程聿下車,立即便迎了上去。
「程司丞,司昭儀問,織花姑娘的死因可查清了?」
程聿皺起眉毛,眉間那道細紋又深了些。
姑姑垂眸行禮,淡聲道:「織花姑娘是昭儀舊友,如若綉止府……」
她的話還沒說完,便被一陣飛快的腳步聲打斷。
媱嫦疾跑而來,身後還跟著鄭子石。
她看都沒看府門前圍堵著的人一眼,徑直跳進了府門,還一疊聲的喚著宋秋。
鄭子石倒是停下來了,他自顧自的對程聿道:「司丞,剛剛查得織花所穿羅衣並非是她的物件,許是雲樓舊物,卑職這便與主事一道去查。」
程聿微微頷首:「既是順路,你們再去一趟陳記酒肆。」
「喏。」鄭子石一口應下。
一旁的掌事姑姑聞言擰起了眉頭:「什麼羅衣?可否讓老奴看看?老奴在宮中多載,許是知道一些。」
程聿略一思忖便點頭應允,讓鄭子石帶她去殮房,自己便回到了殿中。
他需要個靜謐地方,讓他好好想一想這第四隻貓到底在何處,又指向何人。
他瞥了眼水鍾。
巳時二刻。
殮房中,媱嫦抬著織花的屍體,宋秋一邊給她脫衣服一邊輕聲道:「大人,門外那姑姑是雲影殿的,織花與宮中貴人是故友,咱們這般……怕是不妥吧?」
「規矩顏面總沒真相緊要,若是尋不到真兇,她才不能瞑目。」媱嫦面色清冷,低聲催促,「你快些。」
宋秋手裏不停,嘴上還是勸道:「大人,您這話在理,但該如何與貴人說明?」
「放肆!」
門邊傳來呵斥聲。
宋秋抬頭一瞧,心中便叫了句不好。
怕什麼來什麼,她卻沒想到這姑姑來得竟然這般快。
媱嫦轉回頭,便見到那位掌事姑姑快步朝他們走來。
姑姑凝眉看著宋秋,聲色俱厲:「司昭儀豈是不懂理之人?這世間無人比昭儀更想尋得真兇,此等小節,昭儀自不會與爾等計較。」
宋秋原本都打算把脫了一半的衣服給織花穿上了,聞言,她愣是都忘了謝罪。
姑姑呵斥完便不再理會她,她撚起羅衣一角,琢磨片刻後便看向媱嫦:「您便是昭武校尉?」
「嗯。」媱嫦應了一聲,「你是?」
「老奴是雲影殿掌事姑姑瓊連,奉昭儀之命厚葬織花。」瓊連姑姑朝著媱嫦行了一禮,而後才道,「這身羅衣是雲樓的舞衣,一應皆有定數,是萬不準帶出雲樓的。」
雲樓隸屬內宮管轄,專司教導女孩子歌舞器樂,每三年便會自雲樓中選出女史入宮侍奉。而落選的便會分派入官員府邸。也有個中翹楚,可留在雲樓做教習。
織花便是落選後做了二年教習才被分到寧府去的。
媱嫦微微蹙眉:「那這身羅衣便是自雲樓盜出的。」
瓊連姑姑頷首:「應是如此,這些羅衣平素收攏在庫房,不過今日晚間有宮宴,該是半月前便分給姑娘們的。」
「多謝姑姑提點。」媱嫦朝她點了點頭,而後對宋秋說道,「給她把衣服穿上吧。」
「不必了。」瓊連姑姑抬手止住了宋秋的動作,「若是主事大人沒有旁的事,老奴便帶織花走了。」
媱嫦看著織花的遺骨,沉默片刻後還是說道:「現在不行。」
瓊連姑姑立時便皺起眉頭,看著媱嫦的眼中多了抹冷意。
媱嫦朝她伸出兩根手指:「兩個時辰,待我破了這案子,必當奉還。」
瓊連姑姑不禁冷笑:「兩個時辰?便是程先生也不敢如此果斷。」
「是以是我在此。」
瓊連姑姑被她的囂張鬧得一愣,片刻後她便笑了:「既是主事大人如此說,那老奴便兩個時辰後再來,您的話我亦會回稟昭儀。」
「隨你。」
媱嫦朝宋秋揚了揚下巴:「你跟我來。」
宋秋今兒真真的是快跑斷了腿,不過她到不在意這些疲憊,只是心中苦嘆連連。
為何主事大人她每次策馬揚鞭都要帶上自己?
路上,媱嫦側頭問宋秋:「那個昭儀是怎麼回事?她怎麼會認得一個雲樓女子?」
宋秋被她這句話嚇得差點兒從馬背上摔下來!
她伏低身子,趴在馬背上對媱嫦道:「大人,慎言!這可是在街上!」
在大街上談論貴人的事,她是活膩了嗎?
媱嫦瞥向她:「你不知?那我問別人。」
宋秋的眼淚在眼眶裏直打轉,她拉動韁繩湊得近了,這才低聲道:「那位是二年前自雲樓選入宮中的女史,後被聖人納入后宮,是當下宮內最得寵的貴人……大人,算我求你了,別問這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