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眼前的老人，自責和愧疚湧上心頭，秦陽囁咀說不出話。

老人細細打量了一遍秦陽的容貌，眼睛裏慢慢地有了光：「陽哥兒，你回來了？」

兩年多未曾謀面，老人花了一點時間才認出眼前英偉的男子是秦陽。

「楊伯。。是我，我回來了。」秦陽深吸一口氣，該面對的還是要面對，自己不就是為了這個才決定要回來一次的麽。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楊老漢激動得伸出雙手，握住秦陽的雙臂，一邊上上下下打量，一邊又滿懷期待地伸長脖子，朝秦陽身後望去。

除了秋風吹起的落葉，餘下一片空空如也。

「怎麼，那臭小子沒和你一起回。。」話還沒講完，楊老漢眼角餘光瞟見了秦陽腰間挎著的「憶柔」，三分埋怨七分欣喜的話語戛然而止。

彷彿意識到了什麼，老漢一寸一寸將目光上移，直到看見秦陽悲傷的表情，才終於確信了心中的猜測，一時如遭雷擊，木楞當場。

幾十年如一日打鐵都穩穩的雙手，此刻竟止不住地顫抖，老人看一眼秦陽，再看一眼「憶柔」，如此反覆數次，皸裂的嘴唇張開又閉合，最後都化為了沉默。

少年得志，中年喪妻，老年喪子。

人生最悲苦的際遇都如同約好了一般齊齊找上了這個飽經風霜的西北漢子。

老人一言不發，緩緩轉身進了屋，他本就佝僂的脊背似乎又低矮了幾分。

在昏暗的屋內一陣摸索，老人從一個堆滿雜物的角落取出一壇積滿灰塵的酒，試了幾次才成功拍開泥封，又取出一個滿是缺口的陶碗，將渾黃的酒液倒入陶碗中，然後便坐在木凳上盯著晃動的液體怔怔出神。

「陽哥兒，進來吧」老人的聲音沙啞，

秦陽硬著頭皮進了屋內，適應了一陣屋內光線後，秦陽在老人對面坐下。

「楊伯，銅頭是為了保護我而死，我對不起你。。。」秦陽自責道。

老人沒有抬頭，彷彿陷入了回憶，良久才道：「陽哥兒不用自責，銅頭能為你而死，也算死得其所，不像我這個廢物，連心愛的人都保護不了。」

渾濁的老淚滴入了面前的酒碗，老人轉動眸子，看向秦陽：「陽哥兒，這壇酒是銅頭他娘死的那年我釀下的，你想聽聽我的故事嗎？」

未等秦陽回答，老人便悠悠說道：「我不是漢人，我也不叫楊箍，老漢本名楊千萬，是氐人，涼州武都人士。」

「那年羌胡作亂，殘害百姓，恰逢神威天將軍（馬超）起兵，我便也帶著族人響應，屯兵於興國。」老人打開了塵封多年的往事。

「後來夏侯妙才圍了興國，攻滅了阿貴，我自忖不敵，也只能棄城而逃。」

「因為族人不願入蜀，我只能先將家眷安頓在涼益邊境，孤身投奔已成漢平西將軍的馬神威。再後來，等我在蜀中落下腳，滿懷期待前去接柔娘和兩個孩子時，投降曹魏的羌王迷當找了過來，我拚死也隻救出了銅頭，還傷了腿，呵，你說我是不是廢物？」

原來一直以為平平無奇的楊鐵匠，還有這樣的過去，秦陽接著問：「再後來呢？」

「再後來？我去求馬將軍借兵報仇，可馬神威也是寄人籬下，哪敢擅起邊釁？我心灰意冷，便帶著銅頭隱姓埋名，本想等銅頭成親後便了此殘生，誰知，唉。。。」

「陽哥兒，可以把刀給我再看看嗎？」

秦陽忙雙手遞上憶柔刀：「楊伯，

小子此番回來，就是為了把銅頭的這把刀帶回給你，人死不能復生，請。。請節哀。」

楊千萬溫柔地撫摸過「憶柔」刀身，淒涼一笑：「好一個人死不能復生，人都死了，還留著刀幹什麼？陽哥兒，這把刀，就送給你了，請你不要嫌棄此刀不詳。」

楊千萬仔細看了自己十幾年心血鑄就的鋼刀良久，將刀又推回給了秦陽。

正當秦陽猶豫著要不要接時，忽聞屋外一片嘈雜之聲。秦陽起身出去查看，只見村子裏雞飛狗跳，男人們拿著草叉木棍，鋤頭、鐮刀，正往村口集結。

秦陽拉住一個人，詢問發生了什麼事。對方見秦陽一身魏軍打扮，還以為來了援兵，忙招呼眾人過來。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好半天秦陽才終於聽明白他們要表達的意思。

原來，傍晚時分，在後山放哨的二狗砍倒了哨樹，這意味著有敵人正在接近，村長招呼各家男丁拿上傢夥什去曬穀場集合，做好禦敵準備。

秦陽還想問是什麼敵人，忽聽得似有似無的悶雷聲。

青陽臉色一變，示意周圍眾人噤聲後，伏低身子，將耳朵貼在地上，果然聽見有馬蹄聲由遠及近。

依照秦陽在軍中學到的經驗判斷，其數量應在800至1000騎之間。

這次魏國五丈原之戰，抽調了雍州軍大部分的主力，剩下的各地守城兵沒有哪個有如此數量的騎兵，聯想到一路上行來看到的那些村子慘狀，秦陽心頭一咯噔，大概猜到了來的是什麼人了。

「快！讓大家回家躲起來！敵人有千餘騎兵，你們不是對手！」秦陽對這些搞不清楚狀況，還以為是普通流寇來襲的村民們喊道。

聽說敵人有千餘騎兵，不少村民都慌亂了起來，倒也有幾個悍勇之輩表示要和敵人拚了，結果被秦陽一句，來的是羌人，保護好你們的婆娘和孩子給破了防，匆匆回家去了。

「你準備怎麼做？」

不知何時，楊老漢來到了秦陽身邊，此刻的他佝僂的後背奇跡般挺拔，渾身上下散發著殺氣。

秦陽理所當然地道：「當兵就是要殺敵，不是麽？」

「我可是，勇冠三軍的揚武都尉秦仲明啊！」

說出這句話的秦陽，無比自信。

「算我一個。」楊老漢語氣堅決，不容拒絕。

——

黃土高原的深秋，比中原要更加蕭瑟，枯黃的草葉到處飛舞，風沙漫天。

迷當的大軍在渭河邊損失慘重，又目睹了恐怖凶獸逞威，早已嚇破了膽，士氣全無，四散潰逃。

去時聲勢浩大的五萬兒郎，如今只剩下千餘王帳親騎護衛著迷當一路西奔，逃回雍涼。

乾糧已經耗盡，這幾天全靠著殺馬維繫才勉強到了這裏，這也怪迷當自己作孽，去時浩浩蕩蕩，燒殺搶掠，沿途焚毀村落不知何幾，結果斷了自己後路，兩天來沒能找到一處可供補給的地方。

「大王，前方山坳發現一處漢人村落，貌似還有人煙！」哨騎激動地向迷當報告。

看著四周眼睛血紅的手下，迷當知道再不找地方給他們補給和發泄，恐怕就要嘩變了，現在自己的威信掉到了冰點，誰知道這幫狼崽子走投無路之下，會不會突然砍了自己腦袋拿去找官軍換糧食。

「全軍調轉方向，我們去那裏休整一晚，連日辛苦，今夜好好放鬆一下！」

「噢噢噢！」隊伍發出了野獸般的嚎叫，爭先恐後向著土坑村而去。

數千羌人如狼似虎的奔到了土坑村口，原以為會遭遇零星的抵抗，這些胡人在來的路上都已經將彎刀出鞘，準備將膽敢反抗的漢人男丁屠戮殆盡，以發泄連日來胸中的憤懣之氣。

結果到了現場一看，村口一棵掉光了葉子的歪脖子樹，樹下只有一名魏軍裝束，腰間挎刀的少年男子，和一個拿著打鐵用的鎚子的瘸腿老叟，除此之外再無他人。

這怪誕的場景把這些兇狠殘暴的羌人都給整不會了，面面相覷一陣，然後爆出一陣哄然大笑。

一名打扮像是小頭目的羌人輕踢馬腹，踱步到秦陽面前，在馬上居高臨下開口道：

「小子！哪裏撿來的衣服？還敢冒充魏軍！快快前頭帶路，哪裏有好吃好喝、哪家有漂亮娘們，都老老實實的給爺爺指出來，爺爺們心情好了，或許還能留你一命！」

身後的楊老漢已經雙目快要噴出火來。他已經從這些羌人的服飾上認出了他們的身份，與當年殺死自己全家老幼的來自同一個部落！要不是秦陽在身後悄悄沖他打手勢，楊老漢此時已經衝上去拚命了！

秦陽假裝露出諂媚的笑臉，團團作揖：「各位好漢饒命！小人是這村裏土生土長的娃，對村裏知根知底，好漢們要什麼，小人必定盡心儘力，只是不知各位好漢，是哪座山頭的大王？」

又是一陣哈哈大笑，那小頭目揚了揚馬鞭，啪的一鞭子抽在秦陽身上：「哪來這麼多廢話？小子，給爺爺聽好了！爺爺們乃是迷當大王的王帳親騎！還不速速叫你老母出來，好好伺候我家大王，說不定大王看上你老母，收你做個乾兒子，哈哈哈！」

「哈哈哈！」周遭的羌人對頭領講的葷話十分贊同，紛紛大笑附和，有的還在馬上做出了挺胯的動作。

「這麼說，迷當也在？」被抽了一鞭子的秦陽毫不生氣，嘴角勾起輕笑。

「你個狗雜碎也配直呼大王名號？」頭目面色一變，感覺有些不對勁，操控身下戰馬人立而起，便要將秦陽踏成肉泥！

「唏律律！」

馬蹄砸落，卻被秦陽伸出雙掌，輕描淡寫便接住戰馬兩隻前蹄，任憑該馬如何使力都難以動彈。見此異變，周圍羌人無不大驚！

「我這便替你們帶路，不過這條路對你們來說，」秦陽雙手發力，戰馬連同馬上的頭領整個甩飛出去，砸倒一片羌人，

「通往地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