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點來登入喔~!!
《大明頑帝》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事實證明,這的確不是小太子提前擔憂或幸災樂禍。

當三百貢生穿著嶄新的貢生套裝按照會試排名依次進入保和殿入座,等候皇帝和一眾大臣們接見免禮後,最終有何鼎拿出弘治帝禦筆親書的考題,當場就震驚了所有考生和考官們。

「朕惟自古聖帝明王之致治,其法非止一端,……義廩之發,將以賑饑,而侵牟或不免。田租之蠲(免除),本以寬賦,而苟取或如故。……子大夫博古通今,夙抱經濟之蘊,其據經以對,毋有所隱,朕將覽而資治焉。(注1)」

朱厚照也奉命隨駕旁觀此次殿試,看到考題的那一刻,當真佩服父皇這一步走得夠大,同時也明白了他的良苦用心,真心實意地覺得,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能有這樣一位父皇,真是他的幸運。

只不過,看到這個考題時,朱厚照就知道,這次的狀元之名,跟王守仁和唐寅是徹底無關了。

會試有三場,從四書五經誥表疏判到策論,三人各有所長,最終排名也存在很大的偶然性。可殿試只有這一場一道題,最終名次還是由皇帝確定。一看這考題,就知道皇帝是下了決心要整頓吏治、改革田賦制度,那必然需要一把利刃,來切開官場和世家豪商們的關聯。

王守仁本就出身官宦人家,也是名門望族,唐寅雖然是商戶出身,但因為梁儲的關係,入京之後,屢屢拜訪朝中大佬,儼然已成李東陽程敏政門下弟子。

他們本身就是這個階層和利益團體的一員,或者與之有千絲萬縷的關聯,弘治帝自然不會再選取他們作為手中刀。

只有倫文敘。

倫文敘出身貧寒,父親務農出身,後來沒了田地,就靠撐船為生。古人曾說人生三大苦,撐船打鐵賣豆腐。撐船為首,其中艱辛可想而知。如此賺來的錢也只夠一家人吃飯,根本無法送倫文敘讀書,他完全是靠天賦和興趣,從隔牆偷聽私塾講課,沙地練字,終於引起了老師的注意,免費收他入學。

機會是留給有準備的勤奮的天才,這些因素缺一不可。

倫文敘有天分,方能自學成才,勤奮而好學,才能在私塾名列前茅。堅韌不拔,才能在貧困失學後繼續自學,一邊種地賣菜,一邊鑽研學業,就是靠著這一文一厘積攢起來的盤纏,才能踏上科舉應試之路,從廣東南海縣的一個小村子,走到了今日京都皇城保和殿。

他的文采卓然,言辭犀利,又急智機變,素有鬼才之稱,弘治帝要撕開大明官場潛伏已久的潛規則膿瘡,要得就是這樣無牽無掛大膽心細機智果敢的人才。

朱厚照回想前世,那時他沒有改變唐寅的命運,可依然是倫文敘奪得頭籌,成為狀元,可見父皇提拔寒門之心,早有謀劃,可惜當初父皇的身體日漸衰弱,精神不濟,連上朝的時間都大大縮短,不得不將許多政務通過太監和內閣溝通,以至於空有抱負,卻有心無力,最終也只能帶著遺憾離世。

那時的他並不懂父皇的苦心,也不知大明繁盛的表象下潛伏的危機,他以為只要剷除外敵,平息叛亂,就可以天下太平。

後來才知道,不光是他那兩個舅舅,大明朝廷上上下下,甚至連剛剛從鄉試中拿到舉人身份的候補官吏,在享有免稅田的開始,就開啟了瘋狂侵佔吞併土地之路。

從皇親國戚,勛貴官吏,到地主豪商,都在通過各種手段拚命侵佔土地,而被兼並到他們名下的田地,可以通過各種手段免除稅賦,可以收稅的田地日漸減少,國庫不足,就得加稅加賦,農民承擔不起稅賦,就不得不賣地成為佃戶,擁有免稅權的勛貴官吏們土地進一步擴大……如此惡性循環之下,失地的農民陷入飢荒,最終不得不反。

正如他當年在位時,哪怕擁有王守仁這樣文武雙全的奇才,平叛不在話下,可是民間叛亂依然此起彼伏,剿不勝剿。那時上至身邊的太監和閣老,下至各地州府的官員,說得都是刁民作亂,天災人禍,根本沒有人告訴他,這人禍因何而起。

等他明白這個道理時,已是千年之後。

「叮!宿主觸發主線任務,提高大明百姓生活幸福感,達成一代明君成就!」

朱厚照就有些無語:「喂,你先看看我現在的年齡和身份,七歲的豆丁,就算是唯一的皇位繼承人,那也是太子不是皇帝,當什麼明君?我是要當大將軍的人!」

「你還是想辦法替我治好父皇的身體,讓他恢復健康當個一代明君不好嗎?人家歐洲這會兒都開啟大航海時代了,我當初沒趕上,現在還來得及去美洲帶回土豆地瓜辣椒……這功勞不比跟大臣們扯皮鬥嘴來得大?」

「總之,我不想被關在紫禁城裏,這四方圍城困不住我的!」

系統:「宿主你醒醒,你是大明未來的君主,不是要去當海賊王的男人。你忘了自己回來的目標嗎?你不是要洗清自己暴君的名聲,當一個好皇帝的嗎?」

朱厚照理直氣壯:「可我還是個孩子!能讓大人做的事,憑什麼要小孩子出頭?」

系統:「呵呵,活了幾千幾萬年的小孩子?你要真想當個純粹的孩子,那讓我抹去你在其他世界獲取的知識和能力……」

「別!」朱厚照:「我就是那麼一說,開個玩笑罷了!唉,世界那麼大,我想去看看還不行嗎?你也看到了當皇帝有多苦,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還得操心那麼多人的生計……壓力太大開個玩笑放鬆一下還不行嗎?」

他無聊地在腦中跟系統鬥嘴,表現出來的就是坐在椅子上發獃,小腦袋還一點一點的,弘治帝見了,還以為他在犯困,便讓何鼎將他帶到了自己身邊。

「皇兒若是困了,不如隨朕一起下去看看考生們如何作答?」

「好啊!」朱厚照眼睛一亮,連連點頭,就那麼被弘治帝牽著,從禦座之上拾級而下,走到正殿中看那些考生們答卷。

三百名貢生,一人一案,如今正緊張作答。

有人伏案疾書,下筆千言,也有人雙目發直,抓耳撓腮。都知道當今天子性子溫和,寬厚仁慈,是眾人稱頌的仁君,可誰能想到,殿試的題目,竟然如此犀利,矛頭直指文武百官,讓他們這些還沒踏上官場的預科生簡直左右為難。

朱厚照跟在弘治帝身邊,從考生們身邊走過,偶爾停一下看看他們答卷的情況,有的考生沒注意到他們經過,而有的考生只看到明黃色的衣袍一角,就已經緊張得渾身僵硬,兩手發抖。

其實大家逗心知肚明,殿試就是個排名試,走到這裏就已經登上仕途,最終看得就是排名出身。一甲是進士及第,二甲是進士出身,三甲就成了同進士出身。排名靠前的固然還有一爭,後面的基本上就是來走個過場。

弘治帝突然停下腳步,朱厚照也跟著停下,正好看得是唐寅的卷子。

明代科舉殿試時施行的是糊卷彌封製,並未進行謄抄,所以字體也是考試的加分項之一。而如今最流行的字體,莫過於台閣體。

這種字體本為楷書,氣體清秀婉麗,方正圓潤,法度謹嚴,字體勻亭,端雅沉實,最適合製誥文書,從明初被譽為「明代王羲之」的書法家沈度開始,朝廷的重要典籍都委託沈度書寫,內閣重臣們在為皇帝起草昭告時也都使用這種字體,號稱「博大昌明體」。而民間因為這種字體出自諸位台閣大佬,便稱之為「台閣體」。成為風靡科舉的最佳書法字體。

甚至到後來,清朝時,大明的台閣體,就變成了官方考試指定的專用字體「館閣體」。

弘治年間的幾位閣老,都擅長台閣體,李東陽甚至是這一代台閣體書法的代表人物。

然而,這種字體固然工整清麗,可作為標準字體,本身就限制了書法的藝術性發揮,甚至被後人以呆板詬病。

唐寅的書法取自趙孟俯的「趙體」,結構嚴整之餘,不失遒勁秀逸,奇峭俊秀,帶有強烈的個人特色,比之千篇一律的台閣體更讓人眼前一亮,就連書法寫得馬馬虎虎的朱厚照看了,都忍不住暗暗在心裏點贊。

畢竟是能夠詩畫傳千古的才子啊,單憑這筆字,就可以吊打一眾考生。

可惜當年的唐寅活著的時候沒能靠書畫發家致富,全靠朋友接濟,困頓貧苦,潦倒一生,誰能想到死後數百年,他的書畫作品卻拍出了天價。

鑽進了錢眼的小太子還在算計唐寅的會試考卷若是保存到後世,這得拍出多少錢去,弘治帝則對他的書法亦頷首不已,忍不住多看了這位考生幾眼,暗暗記下了他的名字,然後牽著兒子繼續往前巡視。

唐寅背心上的冷汗,一串串的流淌下來,方才幾乎用盡全身之力才控制住的手,這會兒一停筆,就開始忍不住瘋狂發抖。

他只能一邊研墨,一邊努力平復自己的心情。

哪怕當初在給豹美人作畫時,他已經猜到了那個小童或許就是當今的太子殿下,可猜到和真正親眼見到,那完全是兩碼事。

尤其是皇帝牽著太子站在他面前看他答題時,那種壓力簡直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了的。

作為應天府的解元,會試時竟然沒考過南海那個大頭矮子,唐寅就一肚子的不服氣,等看到殿試的題目,他更是心涼了大半截。

他何嘗不知,自己和徐經到京城之後,拜訪各位大佬的舉動,就已經給自己在未來的仕途上打下了李程二人門下的烙印,原本能夠成為李程弟子,他亦覺得是件幸事。

畢竟朝中有人好做官,就算你能力超群,若是朝中無人,便是中了狀元也是在翰林院修書的份。

要出將入相,縱使滿腹才華,也要有人賞識提拔,給你合適的位置才能發揮所長。

在大家的心目中,當今的皇帝與閣臣相處融洽,便是曾經縱容國舅,導致內外勾結矯詔發賣傳奉官,可一經發現,就連國舅都跟著被抄家斬首,可見皇帝對閣臣的重視,而內閣議政和閣老們的投票決意,也是百官考核晉陞體制的保障。

既然大家的考核晉陞都在內閣掌控之中,那麼依附閣臣站位也是必然的選擇。

可現在弘治帝出的考題,就是來考他們,為何在這種情況下,吏治依然腐敗,田賦減免後仍無法惠及百姓,談及經濟之道,勢必要改革吏治和賦稅制度,那等於要動所有勛貴官員們手中的利益。

這動作,可就大了去。

他固然可以像其他人一樣,先歌功頌德,讚美皇帝,然後再泛泛而談,可以談談富國強兵,可以談談民生經濟,至於吏治和田賦,那真是……誰碰誰要死的節奏。

就連前朝大佬如范仲淹王安石等人,有皇帝撐腰變法,可最終不是用人不當,就是被群臣攻陷,落得貶謫蠻荒,晚景淒涼。

連「先天下之憂而憂」的聖人都做不到的事,他就算是寫出對策,又有何用?

唐寅忍不住抬頭朝前看了一眼,作為會試三甲,他的座位在最前排,可以看到前面的十四位閱卷管,最上面的是三位內閣大學士,然後是各部尚書侍郎,這些都是大明官場的頂尖人物,他們看到這道考題,又會做何感想?

他們會選擇一個將來與他們作對的人成為同僚嗎?

劉健和李東陽、謝遷也是在開考之後,才看到弘治帝出的考題,只是不似其他人那般震驚惶恐,他們每日與弘治帝和小太子接觸的機會最多,甚至可以說看著小太子成長,並負責太子觀政的引導,李東陽還親自替小太子背了不少的鍋,當然對他們父子的想法最為了解,對於這道題,只能說是早有所感,終於等到靴子落下的這一刻了。

謝遷先看了眼李東陽,嘆了口氣,「整頓吏治之事,怕是從先前調整早朝時間和各部工作流程開始,殿下和皇上就已經早有打算了吧?」

若不是想動刀子,又何必弄出那般詳細規範的工作流程圖,將各部的工作計劃和進度乃至預決算都看得一清二楚,就算是想要作弊的戶部老手都很難從中找到空子可鑽。

有了這套東西,在考核官員們的業績時,就不是靠上官的評語或巡察禦史的調查來隨便寫個上中下品,而是完全可以根據整個工作流程的貫徹執行度和預決算報告,就能夠看出一個州縣或六部各司的業績到底如何。

只是那時候大家覺得這些工作指引用起來的確方便,看起來也清晰明了,加上都是由內閣發行,各部逐級下發要求,一點點的改變,潛移默化之中,並沒有產生太大的抵觸和反對。

哪怕有少數人看到其中的問題,如劉健謝遷這般,也是更多希望能用在好處上,何況皇帝明確表示自己身體不支,會慢慢將權力轉交給太子,太子年少氣盛,銳意革新,作為太子太傅太子太保的他們,也只能儘力輔佐,替他鋪路而不是拖後腿。

李東陽家中行伍出身,屬於金吾左衛籍,當然知道眼下的勛貴兼並土地,侵佔民本之事,只是他素來行事求穩,老成持重,交遊廣闊卻不黨不群,與外戚和宦官都有往來,當年劉瑾專權時,劉健謝遷等義氣之士憤然告老辭官,只有他留下虛與委蛇,甚至被人譏諷為圓滑無能,可最終扶正朝綱,扳倒劉瑾的人,還是他,可謂老謀深算。

劉健卻問道:「這是陛下的意思,還是殿下出的主意?」

李東陽看了他一眼,反問道:「依你之見呢?」

劉健打了個哈哈,笑道:「陛下愛子之心,人皆盡知,殿下天資聰穎,每有奇思妙想,皆發人深省,只是此事關係重大,若是一著不慎,你我清名不保事小,累及天下百姓事大啊!」

李東陽嗤笑一聲,說道:「那劉大人以為,若不變法,百姓就可無事?」

劉健無語,謝遷卻說道:「如今邊患未除,禁軍貪腐猶厲,屯田之策更是名存實亡,若不嚴加整治,日後定成大患。陛下今日之題,意在求賢,若能得人所用,實為大明之福。」

他素來行事光明磊落,哪怕明知此事難為,依然毫不猶豫地接受。

劉健嘆口氣,拍拍自己的膝蓋,說道:「看來我這把老骨頭,還得多為陛下操勞幾年。」

三人對視一笑,再無顧慮。

作為內閣重臣,都是一步步從各部升上來的,他們基本上都了解各州府和各部弊端,當然也明白如今政策頭痛醫頭腳痛醫腳,拆了東牆補西牆,他們每日看到各地告急文書和求減免賦稅文書,也只能儘力調配,可救的了一時救不了一世。

只要田賦制度不變,大官僚和勛貴侵佔土地之勢愈演愈烈,就無法徹底改變現狀,哪怕減免賦稅,得到好處的也不是百姓,最終層層重壓之下,誰也不知道,這壓不住補不上的堤壩,何時回毀於一旦。

作為被弘治帝一手提拔上來的內閣大學士,他們既感激皇帝的知遇之恩,也想為國為民做事,只是以往根據皇帝的性格和行事風格,他們就算提出變法,也未必通得過皇帝這關。

可如今,皇帝自己提出來,哪怕這一刀同樣也會切割他們自身和家族利益,他們也同樣願意承擔這份壓力,並沒有像小太子擔心的那樣,因此而與皇帝生份,甚至帶領群臣與皇帝作對,維持自己的利益。

殿上的大佬們三言兩語就決定了未來的方向,而殿下的考生們則在初春時節揮汗如雨地答卷,直到最後收卷之時,還有不少人匆匆落筆,心裏七上八下,對這次的考試完全沒有把握。

畢竟,在他們看來,從六部閱卷官到三位閣老,最終能夠呈至禦覽的,不知會是哪位幸運兒。

是站在大臣這邊守衛官僚勛貴利益的,還是站在皇帝這邊成為一把利刃開封的?

就連前任狀元王華,聽兒子說完這次殿試的題目和他對策的內容後,都十分無語。

「兒啊,你知不知道你都答了些什麼?」

王守仁不假思索地答道:「整頓吏治,革除弊病,均田改稅,富民富國。」

王華扶額,頭疼地問道:「你可知幾位閣老意欲何為?」

「不知。」王守仁十分認真地說道:「孩兒以為,殿試既是聖上問策,作為臣下必當竭盡所能,為君分憂,為國效忠。至於揣度上意,博取贊同之事,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便是此番落等,兒亦不悔。」

「好吧!你不後悔就行。」

王華嘆氣,第一場會試兒子考了第二名,就差一點奪魁,事後這幾日不但沒有慶祝,反而閉門讀書,比以前更加用功,可沒想到殿試會出這樣為難人的題目,既然事已至此,後悔無用,只能說,有這樣一個想要做聖人的天才兒子,他身為父親,也是痛並快樂著。

至於唐寅,在回到客棧後,被徐經和其他學子們追問答題情況時,只是擺手不提,眾人看他面色不好,也隻當他沒考上,草草安慰了幾句,便各自散去。

徐經這次連會試都沒過,留下也是想看看唐寅最終的成績,方不負自己這一路的「投資」,見他這般表現,忍不住憂心忡忡地問道:「不是都說殿試並無拙落之事,為何唐兄還如此擔心?」

唐寅嘆道:「皇上此次出題,涉及吏治和田賦,有行改革之意,如何能不擔心?」

「啊?」徐經雖然沒有資格參加殿試,不知道這次考題的內容,但作為一個有錢的大地主大商人,對於「改革」二字的敏感程度相當高。因為無論歷朝歷代,只要改革,哪怕動不了那些高官勛貴們,也會先拿他們這樣無權無勢的豪商開刀。

無他,為有錢爾。

這下他也沒心思再去管唐寅的考試成績了,匆匆離去,開始上下鑽營,打聽朝廷若要改革的方向,以便早作準備。

只有倫文敘在離開考場時,滿面笑容,連他那大的異於常人的腦袋,都跟著一晃一晃的,格外引人矚目。

有人十分嫉妒地看著他的大頭,「陛下宅心仁厚,專門扶貧濟危,怕是要便宜了某些人啊!」

也有人感慨,「想不到我南直隸北順天,物華天寶,人才濟濟,最終卻要輸給了南荒蠻夷之地的矮子。」

當然也有人憤然不平:「殿試尚未發榜,如何知我順天府出不了狀元?」

「就是,連李大學士都說過,王守仁有狀元之才,說不定這次就是王守仁奪魁了呢?」

「還有唐寅!會試之前,就聽人說他自稱狀元非他莫屬,會試時他是第三名,或許殿試能翻身呢?」

城中眾人議論紛紛,紫禁城裏的閱卷官們卻在緊鑼密鼓地批閱試卷。早年從殿試到發榜只有一天時間,閱卷官們都是草草看過,大多都是看第一印象,字體優美的加分,歌功頌德的加分,論點鮮明,條理清晰的加分……基本上前三段就能定生死,能完完整整看完的,只有那些格外出彩的試卷。

只是今年的競爭激烈,哪怕這道殿試考題難得眾人都想哭,可格外出彩的試卷也不止一人,引得眾位閱卷官秉燭批閱,爭論不休,等到最終塵埃落定時,一個個不光是雙目無神眼下烏青,連嘴唇都跟著發乾發裂,簡直遭了老大的罪。

兩日後,最後十四位閱卷官最終送上來的一甲三名,依然是倫文敘、王守仁和唐寅,弘治帝特地把朱厚照拎到文華殿讓他跟著來聽聽內閣大佬們對一甲二甲的試卷評價。

出乎意料的,眾人將王守仁的試卷放在了第一位。

朱厚照拿過來看了看,當場就「虎軀一震」,不由大為感慨。

哪怕現在的王守仁,還沒有經歷過被貶謫外放,遭劉瑾派人追殺後在龍場悟道,成為心學大家,可他自十五歲就上書皇帝,獻策平定農民起義之事,哪怕毫無迴音,他也開始關注農民起義的成因和解決之道。

後來他遊歷山海關,探查關外,研究經略四方之策,可以說是年少志高,心懷遠大。

能夠格物致知,成為聖人,他本身就沒有對自己出身階級的執念,反而能夠跳出這個出身,從官場和民間多個角度來思考問題。加上家學淵源,又在王華身邊耳濡目染,能夠接觸到的朝堂政事和施政方案遠勝於唐寅和倫文敘,若是論禮法論經義,他們三人或許半斤八兩,各有所長,但真正到了政事和策略方面,倫文敘和唐寅的眼光和經驗,還是遠不及他。

畢竟,以倫文敘和唐寅的出身,他們能接觸到的,是自己身邊的人和事,或許因為天賦能感覺到吏治腐敗田賦減少對朝廷的影響,可真正裏面的因果和朝堂大佬們所思所想,他們很難接觸得到。

弘治帝看到這個結果時,本以為他們故意推出王守仁,是要維護官吏的利益,便將王守仁的卷子給了朱厚照,自己拿著倫文敘的試卷先看,看完之後便讚嘆不已,覺得此人哪怕出身貧寒,但有松柏凌雲之志,文辭優美典雅,言之有物,實為狀元之才。

李東陽無奈,他和王守仁的父親王華是至交,看著王守仁長大,雖然早說過王守仁有狀元之才,可在這個時候若是一力保薦,反而會落得徇私之名,對他對王守仁都不好,只能看了劉健和謝遷一眼,嘆息一聲。

劉健和謝遷也沒辦法,他們都是一樣的處境,和王華的關係好,就沒法替王守仁說話,這次能力排眾議將王守仁的試卷排在第一,已經廢了不少口舌,可沒想到皇帝連看都沒看,就先點了倫文敘為首。

只能說,運氣使然嗎?

他們本都已經認命了,或許王守仁就是個老二的命,榜眼也不錯,除了少個父子狀元的佳話,也沒什麼大的差別,到了翰林院,以後升職的事還不一定誰先誰後呢。

幾位大佬都已經開始考慮,是不是直接讓王守仁不入翰林院就到六部觀政,這樣有能力的孩子,早點扒拉到自己手下,不知能省多少心。

三人從之前的同心協力,到這會兒開始目光轉向,刀劍相加,人才就這麼少,你拉走我就沒了,以王守仁從對策中表現出的能力,無論是到謝遷所管的兵部,還是劉健所管的吏部,李東陽所管的戶部,都能有所作為。

搶人之戰,馬上就要拉開帷幕,之前的戰友,轉眼就成了競爭對手。

可誰也沒想到,旁邊安安靜靜坐著的小太子,忽然一拍桌子,驚嘆道:「說得好!」

眾人齊齊矚目下,小太子轉頭向弘治帝說道:「父皇,我若為鎮國大將軍,請父皇以此人為我軍師!」

……眾皆絕倒。

大明重文輕武,便是四品武將,也要受六七品文官轄製。人家一個好端端的狀元苗子,閣臣種子,妥妥的文官仕途,你居然一句話就想讓人改換陣營,去衝鋒陷陣,哪怕是當軍師,那也絕非文臣志願,簡直是兒戲之言。

「哦?他說了什麼,讓皇兒如此驚艷?」

弘治帝卻知道自家兒子的「偉大志向」,哪怕不當皇帝,他都想去策馬塞外,當個鎮國大將軍,現在居然從殿試的考生中看上了人,他身為父親的,當然要看看兒子未來的左右手。

身為一個愛子如命的父親,從兒子開口的那一刻開始,就已經將這個考生直接定位東宮,準備給小太子用了。

正因為如此,他更要看看此人的文章,確定此人可用,不會帶偏了兒子,方才能安排給小太子。還得回頭安排人好生教導一下,免得這位考生也像兒子一樣,一心開疆拓土,隻想帶兵打仗,那他到哪抓人接班去。

「父皇,你看,他這段話,是不是說,想要解決兵禍,就得先查出亂民之因,兵禍之源,只有從根本解決問題,才能徹底不戰而勝。」

朱厚照搖頭晃腦地說道:「孫子曾說,上兵伐謀,應該就是這個道理吧!那些流民因為失地而流離失所,造反作亂,若是他們有了土地,能吃飽穿暖,又有誰會放著好日子不過,去自尋死路呢?」

弘治帝接過他手中的試卷,看了眼上面字體,心下有數,便一目十行地閱覽起來。

只是這一次,他看得並不快,一遍看過去,又重頭返回來再看了一遍,越看越覺得其中言之有物,有根有據,裏面的事例和分析頭頭是道,顯然不是泛泛之談,作文之人必然是經過一番遊歷調查,才能了解民情,同時還對朝政有所了解,才能提出這般直至要害的策論。

他看得入神,殿上眾人卻面面相覷,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朱厚照則笑眯眯地深藏功與名,抓過何鼎送來的點心,一口一個,還讓何鼎再準備給閱卷官們賜宴時多備點湯水,給這些大人們滋補滋補,慰勞大家的辛苦閱卷。

何鼎看了看諸位閣老和六部大人們的眼睛和嘴唇,深以為然,立刻下去安排。

弘治帝這一看,就看了小半個時辰,最後也忍不住撫卷長嘆,說道:「想不到今科人才濟濟,朕能得此良才,實為大明之幸也!」

「恭喜陛下!」眾臣都跟著鬆了口氣,按照大明殿試的規則,閱卷官在禦前進讀試卷後,皇帝決定一甲前三名的名次,後面的則由閱卷官拆開彌封填寫黃榜。

也就是說,只有前三名,在提交皇帝禦覽之前,是打開了彌封知道名字的,其中也有各位大臣權衡之意,而皇帝同樣要考慮三甲的出身和對朝政的影響來決定最終名次,甚至有的時候,還會以貌取人。

傳說中原本有狀元之才的,因為年輕俊美,反而別選為探花郎,就是源於皇帝看臉。

而實際上三甲到了皇帝欽定名額之時,除非皇帝在殿試時就見過這三人,且印象深刻,否則以皇帝的記性,單看試卷就能跟人對上號還以貌取人,那就只能是話本子裏的傳奇。

絕大多數時候,三甲都是由內閣議定後提交禦覽,除非裏面實在挑不出皇上喜歡的,要從二甲中繼續進讀試卷,否則都是按照內閣提交的排名決定最終名次。

畢竟若論文學修養和政治素養,閣臣們都能做皇帝和太子的老師了,自然水平高出不是一星半點,皇帝哪怕再有自己的特殊愛好,看卷子這方面,還是會尊重閣臣們的意見。

弘治帝本來都已經想點了倫文敘為狀元,可小太子這麼一提,他又猶豫起來,再一看王守仁的策論,反反覆復越看越是喜歡,等到最後,終於還是打破了原來的想法,在這份試卷上鄭重地畫了個圈圈。

「叮!宿主改變歷史事件,推舉王陽明為狀元,暴君值-%%……+&&……」

一陣頓卡之後,系統的機械音變得十分無力,加加減減的沒算清楚,最後竟然直接死機了。

朱厚照十分無語,改變唐寅的命運時,你歡欣鼓舞地冒出來秀存在感,還鬥志滿滿地要讓我做明君,這會兒改變了王守仁和倫文敘的命運,怎麼就算不清楚了呢?

可見,這個來自未來高科技的系統,也未必靠譜。

至於弘治十二年春闈從倫文敘榜變成了王守仁榜,到底會有什麼影響能讓系統都卡機到崩潰的地步,他還真是十分好奇。

刮目相待哦!

作者有話說:

以及難產的本章內容。這章反覆修改了幾次,就是猶豫著要不要改變歷史。實際上本次殿試最後一甲三名,狀元倫文敘,榜眼豐熙,探花劉龍。王守仁是二甲第六名,唐寅榜上無名。給唐寅出身當然是本文架空穿越的起因之一,必須得變,至於狀元,我翻查了歷代狀元文章和史料後,不能不說,倫文敘的確是個人才,但作為小太子和弘治帝以後要做的變革,他並不是最適合的人才。而在這個時候的王陽明,還沒經歷挫折,正是意氣風發銳意改革的進取派,從他十五歲就上書平叛,考上進士後又上書論西北邊疆防備之事,都可以看出,這是個做事的人才,所以……既然架空了,要改變,那就乾脆變個痛痛快快!

希望大家喜歡,也想看到大家多一點留言,哪怕撒花按爪,讓我知道,這個故事在我努力之下,也有你們的支持。謝謝大家!Thanks??(??ω??)??!

注1:出自《歷代狀元文章彙編》,略有改編
章節問題回報:
翻譯問題
內容不符
內容空白
內容殘缺
順序錯誤
久未更新
文章亂碼
缺失章節
章節重複
其他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