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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厭春宮》第一百六十八章 落於下風
玉蘭苑雖不大,卻修的極精美,亭台樓閣、水榭汀步,奪目的景緻幾乎一步一換。

苑中花草繁茂,遙遙眺望,滿樹雪一般純白的繁花伶仃綻在枝頭,花香如潮水,一個浪頭襲來便將人淹沒其中。

漸漸遠離人群,也就靜謐下來,魏璿袖子下牽著周旖錦的手,一路並肩行著,誰也沒有說話,熱鬧喧鬧拋在腦後,彷彿這世間只有他們二人清清靜靜,這小徑也永遠走不完。

繞過一座水榭,拐彎處忽而出現一個侍女的身影。

「啊呦!」

那侍女一直低頭疾行,迎面撞見周旖錦和魏璿二人,像是受了驚嚇,手中捧著的托盤一晃,險些歪倒。

「奴婢不慎,衝撞了貴人,奴婢罪該萬死!」那侍女神情驚慌,立刻跪下來求饒。

周旖錦蹙眉一望,這侍女下跪的姿勢乍一看不起眼,實則卻十分彆扭,身子刻意向前傾,像是有意遮掩面前之物。

「你拿的是什麼?」周旖錦問道。

侍女躊躇了一下,氣息有些急,「這……這是給貴人們送去的吃食。」

「起來吧,」周旖錦見那侍女倉惶的動作,沉默了片刻,忽而挑唇一笑,問道:「正廳在北邊,你往南方走做什麼?」

「許是、許是玉蘭苑太大,奴婢亂了方向……」

未等侍女說完,她便迅速被魏璿製住,那股巨大的力幾乎快扭斷她的手腳,霎時間眼裏掉下淚來:「求貴人饒了奴婢吧!」

周旖錦緩緩蹲下身,打量著地上那托盤裏的琉璃盅,掀開蓋子,其中是磨細的米糊,顯然是嬰兒的輔食,而這玉蘭苑中唯一的嬰兒,便是主人大理寺卿家方出生的嫡子。

她從發間取下一根銀簪,探入其中,候了許久也並未發黑,卻依然不放心,手腕一翻,將些許米糊倒在了盅蓋上,仔細瞧了半晌,從中挑出一片極小的黃色花瓣。

「這是……」周旖錦站起身來,魏璿的視線亦落在她指尖之物上,二人對視了一眼,結果似乎不言而喻。

「何等惡毒之人,竟在小兒餐食中摻入鈎吻,隻這一碗的量,那嬰兒便會腸胃盡斷,腹中絞痛而死。」周旖錦低頭自語,隨即將整個托盤拾起,向魏璿道:「此事不宜聲張,我去尋袁蓉來此。」

她步履匆匆,不一會兒袁蓉便驚慌失措地趕來。

袁蓉聽了此事,不覺毛骨悚然,她雙目通紅地看著面前侍女,聲音顫抖地怒斥道:「大膽奴婢!誰指示你做的?」

「夫人,奴婢真的知錯了!」

那侍女見事情已無轉圜餘地,身子猛地一掙,那藏在袖中的銀針正要彈出,說時遲那時快,空氣裡卻突然傳來「哢嚓」一聲,魏璿面不改色將她手腕掰斷,淒厲的哀嚎聲頓時從侍女口中射了出來。

魏璿手中毫不留情地加大了力度,沉鬱的聲音一字一句,攜著巨大的痛楚落在那侍女心間,宛如閻王索命:「大理寺掌刑獄案件,此刻若不肯說實話,到那兒的手段,你心裏清楚。」

「奴婢招,奴婢全都招!」

侍女已全然沒了反抗的心思,涕泗橫流,說道:「是裴釗大人托我下的毒,他說、說等這孩子死了,你們裴家的基業便落到他手中,奴婢見錢眼開,一時被豬油蒙了心,還望夫人……給我個痛快!」

此言一出,宛如在袁蓉心頭落下一道驚雷,她瞪大眼睛,沉默了半晌,恍惚道:「裴釗可是這孩子的叔父啊!他藉著我夫君的光得了官職家財不說,如今竟如今背信負義,用這般下作的手段對我的孩兒!」

此處人煙稀少,並未惹人注意,袁蓉回過神來,吩咐人處理了這侍女,又向大理寺卿裴延報信,隨後,倏地跪下身子,朝周旖錦道:「周小姐仗義,屢次相救,是我孩兒命中的貴人,我實在感激不盡!」

她頓了一下,似乎想起方才周旖錦被謝寒雁等世家小姐為難的事情,心中下了決定,說道:「周小姐對我裴家有大恩,若你願意,我便自作主張將你認作義妹,往後若有人再敢對你不敬,我裴家絕不會置之不理。」

周旖錦並未急著回答,心底不由得浮現一層驚詫。

此言不比那虛妄的感謝,是真真切切落到實處,袁蓉出身本就鼎盛,大理寺卿在朝中亦頗有權勢,對一個商賈之女而言,這無疑是最誠摯的回報。

然而周旖錦並非什麼商賈之女,並不能受這一番好意,隻得輕聲推拒,上前將袁蓉扶起來:「夫人心意,小女心領了。」

袁蓉臉上滿是費解之意,見周旖錦坦誠的神色,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敬佩之意。

她眼中閃著淚花,回正廳的路上,親熱地攬著周旖錦的手臂寒暄,乃至於走到人群中時也沒有鬆開手,目光中依然飽含熱切。

主人家的舉動往往格外引人注目,再加上方才謝寒雁與之那一鬧,周旖錦的存在霎時成了眾矢之的。

「這、這是怎麼一回事?」謝寒雁看著眼前場景,心裏激靈了一下。

以這周小姐的身份,能得到大理寺卿夫人賞臉接見就已是極大的恩賜,可如今眼看著袁蓉與之親密熱絡的模樣,驚愕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真不知她走了什麼好運,」謝寒雁身邊的小姐妹見狀,添油加醋道:「瞧那平陽王世子,目光一刻沒從她身上移開過,眼都要看直了。」

提到薑紀,像是驟然觸碰了謝寒雁的逆鱗,她咬著牙,目不轉睛盯著周旖錦的身影,手指緊攥成拳。

區區一個出身卑賤的女子,竟敢對她出言不遜,甚至在這賞花會上公然勾引世子殿下,這般不安分,她偏要叫這周小姐知道,出風頭的代價。

「哼,等她出個大醜,顏面盡失,看她還有沒有臉出現在世子面前!」謝寒雁呲目欲裂,惡狠狠撇下一句,扭頭就走。

下午的日頭正盛,不一會兒便有下人端來精緻的小食,眾人歇在涼亭內,遠可觀苑中樓閣立於半山半水之中,近可見遊廊依勢而彎,通花渡壑。

周旖錦尋了的角落坐下,將身上擋風的薄絨襖脫下,遞到魏璿手中,他一回身的功夫,那本是無人問津的桌邊卻迅速坐了個討人嫌的世子薑紀,而謝寒雁亦帶著幾個姐妹,如影子般隨他而來,一同擠在此處。

謝寒雁的目光向眼中釘般的周旖錦那兒瞥了一下,但還是按住了,轉而笑吟吟看著身邊的薑紀:「前幾日謝府上開詩會,薑紀哥哥沒來,真是可惜。」

「我有事在身,耽擱了。」薑紀口中說著,卻扭頭到另一邊,連餘光都未落到她臉上。

周遭升起些竊竊私語聲,周旖錦旁若無人地吃盡了瓷碗中的花生酪,一抬眼,目光卻驟然被桌對面的魏璿吸引。

他飲食的模樣素來是慢條斯理的矜貴,不一會兒盤中的杏仁酥便少了幾顆,魏璿眉眼低垂,從懷中掏出手帕,裹著指尖輕撚了一下。

他修長的手指骨節分明,動作是極溫潤的,可那手背上隨著動作緩緩起伏的青筋,卻令人不由自主地想起那雙手的力量與溫度。

周旖錦怔怔地看著,魏璿突然抬起頭來。

四目相對的剎那,她瞳孔微縮,下意識想要閃避,他卻忽然揚起意味深長的笑來,帶著侵略性的目光像一張密不透風的網,哪怕隔著一張桌,亦令她臉頰發燙。

四目相接,周旖錦忍不住秉了一口氣,並未說話。

一邊的謝寒雁似乎還在滔滔不絕地說些什麼,夾槍帶棒地譏諷她,可那些聲音卻彷彿都隔了一層屏障,渾然聽不清。

周旖錦的睫毛微顫,視線向下滑,落在魏璿的唇瓣上,眸中波光粼粼,像是看不見的工筆細細描摹,清風徐來,宛如她蘊滿情意的撫摸。

魏璿被她這樣注視著,喉結忍不住滾了一下。

這細小的失態令他目光中的堅硬忽而有些鬆動,彷彿陷進了沼澤,連呼吸都停滯下來。

周旖錦秋水般的眸子中,狡黠的光暈一閃而過。

下一刻,魏璿的小腿上忽然被什麼碰了一下,輕微的觸感如突如其來的閃電,從脊椎一直躥到頭頂,令他心尖忍不住戰慄。

魏璿渾身肌肉緊繃著,而對面的周旖錦唇邊卻忽而綻出笑來,隨即又收斂回嚴肅的模樣。

她足尖又在他腿側輕輕蹭了蹭,漫不經心,輕柔得像是撩過原野的風,從枝頭曖昧地刮擦而過。

魏璿眼底的暗色驟然翻湧而起,他並沒有動,只是壓著有些慌亂的呼吸,凝視周旖錦輕佻的目光,臉色暈紅得像微醺。

在她面前,他總是落於下風的。

「每年只是賞花,怪沒意思的,不如我們比試琴棋書畫助助興,這彩頭我來出。」不知何時,身邊幾人已聊得有些遠,謝寒雁鷹隼般銳利的目光向周旖錦投來,打破了她耳邊的靜謐。

謝寒雁揚了揚下巴示意身邊的侍女,寶盒緩緩打開,已有人驚嘆起來,躍躍欲試:「點翠嵌珠寶花鈿,這般貴重之物,謝小姐真是大方!」

「是啊,我也想上場一爭了!」

這種成色的飾品在周旖錦的梳妝匣中堆疊的快要落灰,但對在場的世家小姐而言,已算得上一等一的佳品。

涼亭前恰有一片親水的空地,幾個按捺不住的小姐互相推辭一番,便走上前去。

她們都是各懷些真才實學的,一時間清樂貫耳,舞姿艷逸,周旖錦看的津津有味。

絲竹聲好一會兒才歇,坐在謝寒雁身邊的女子趁著空檔奉承道:「謝小姐才富五車,前些天還奪了詩會的頭籌,不妨也上來一展風華,給姐妹們飽飽眼福?」

謝寒雁聽著這話,身上每一寸毛孔都舒坦開,但她並不打算徒然耗費這寶物,促狹的眼神一轉,便落到周旖錦身上。

「聽聞周小姐才學兼備,不如一會兒與我比試一二,所比內容周小姐來定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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