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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時已到》166 三頭六臂的那個?
「第三個原因,相較於前兩個,或許單薄了些。」衡玉看著家人,認真道:「那便是,我相信他。」

若說前面兩個是基於客觀的理智分析,那這個原因,聽來便主觀得多了。

放在外人面前,或有些像小孩子的幼稚之言。但這是在家裡,她所面對著的是她最信賴的家人。

「僅僅是因為你所看到的這位蕭侯爺的上佳秉性嗎?」寧玉問妹妹。

可妹妹方才甚至也說了,便連太子,都未必一定可信。

那這位蕭侯爺呢?

「不單如此。」衡玉道:「我與他共經過生死,那次他遭到刺殺時,我與他在一起。」

「什麼?」孟老夫人心口一提:「那可曾受傷了沒有!」

吉南弦:「怎也沒聽你在信中說起過此事!」

「彼時是什麼情形?可是尤為驚險?」寧玉也趕忙問。

一貫想法跳脫的喻氏,思緒則更快人一步,一瞬的緊張過後已然微微鬆了口氣——好在小玉兒沒事。

「我若彼時在信中說明,阿兄哪裡還有可能繼續讓我留在營洲,說破了天恐怕也要將我逮回來。」衡玉笑了笑:「我如今這不是好端端地回來了麽。」

「先莫說這些有的沒的,你當時究竟可有受傷?」孟老夫人執意追問著,一雙眼睛心疼地將孫女從頭到腳打量著。

「祖母放心,沒有,一點兒都沒有。」少女眼中有著笑,神態卻尤為認真:「正是蕭侯護著我,且數次將生路毫不猶豫地留給我。」

入密道前,他先將她推進密道內,本欲自己留下替她拖延時間——是她硬將他拽進去的。

進了密道,他身上血流不止,又要與她分開走——也是她硬拉著他一起走的。

那樣緊迫的情況下,誰也沒有多餘的時間去思考權衡,但他卻想也不想,一次次將活著的機會留給她。

「祖母您說,這樣的生死之交,難道還不值得我去信任嗎?」

喻氏聽得瞪大了眼睛。

豈止啊!

這豈止是值得信任啊!

要她說,這這這……對吧?

喻氏在心中省略了一萬字。

對上少女清亮而篤定的杏眸,孟老夫人回過神來,笑了笑,輕一頷首:「照此說來,他竟救過我們小玉兒的命了?」

少女忙道:「我也救過他的命呢。」

見孫女這般模樣,孟老夫人眼中笑意忽而更深了些。

「我們小玉兒的眼光一向是不差的。」寧玉柔聲表態道:「我信小玉兒不會看錯人,結盟之事,我無異議。」

「我也同意了!」喻氏一手托著肚子,另隻手舉了起來:「我肚子裡這個也同意,算兩個人的!」

衡玉不禁笑了,隨後看向自家祖母。

孟老夫人緩緩點頭,眼神欣慰,語氣帶笑:「阿衡此去營洲,過了個十八歲生辰,果真是又長大許多……說來這般大的姑娘了,也該要面子了,已答應人家的事,又怎能叫她反悔呢?」

衡玉本就坐在她身邊的椅子裡,聞言傾身過去,挽住老人的手臂,甜甜笑道:「多謝祖母成全。」

一旁的喻氏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小姑的頭頂。

坐在那裡的吉南弦嘆了口氣。

就……又沒他什麼事了唄?

「阿兄還沒表態呢。」寧玉笑著道。

吉南弦攤手:「我還有表態的必要麼?」

「當然有。」喻氏看向丈夫:「總要讓我們看看你表現如何吧?」

看著那些齊刷刷朝自己望來的視線,吉南弦沉吟了一瞬,雙手扶在膝上,盡量維持住家中頂樑柱的威嚴:「既如此,那待哪日尋了機會,我也當面見一見這位定北侯吧。」

衡玉立時道:「多謝阿兄!」

吉南弦苦笑不語——是阿兄該謝謝你。

分明大局已定,卻還肯走走形式道一句謝,如此給他面子,豈能不謝?

一家人坐在一處,就與蕭牧結盟之事及之後有可能面臨的種種局面,對燈長談許久。

衡玉越往下談,便越覺安心。

路是難走的,但只要一家人在一處,便總讓人心生力量。如手中持燈,便不懼黑夜漫長。

談罷了一應正事後,喻氏便問起了衡玉在北地的見聞。

她本就是在北地長大的武官之女,只是多年未曾回去,便頗好奇如今的營洲是何模樣,可有變化沒有。

衡玉說了許多,有心想讓家人放鬆些,便多是談些趣事,果然便惹得眾人笑個不停,孟老夫人更是笑得眼淚都要飛出來了,拿帕子揩著眼角。

寧玉笑著笑著,卻偷偷紅了眼睛。

小玉兒回來了,家便更像家了。

吉南弦臉上笑意未消,吃了口茶潤喉,忽然問道:「對了,方才聽下人說,營洲顧娘子來了家中作客,怎未見到人?」

喻氏道:「聽南長途勞頓的,吃罷晚食便去歇息了。」

吉南弦瞭然點頭:「那待明日,我再去同顧娘子道謝。」

說著,看向衡玉寧玉姐妹二人:「你們嫂子她如今外出不便,你們便多帶顧娘子出去走動走動,在城中四處逛一逛,將人留在家中多住上一段時日,也不枉人家千裡迢迢來這麼一趟。」

寧玉二人自是應下。

隻喻氏有些不甘心地反駁了一番,隻說自己臨盆還有半月余,身子腿腳又一貫靈活輕盈,哪裡就不能出門了。

吉南弦便趕忙道是自己一時失言。

院中翠槐抱著睏倦了的阿姝走了進來,眼看時辰不早了,孟老夫人便笑著道:「都回去歇息吧,好好睡上一覺,有什麼事明日再說。」

小輩們皆應下來。

吉南弦接過女兒抱在懷中,和妻子回了居院。

衡玉和寧玉將孟老夫人送了回去之後,姐妹二人才挽著手一同去了寧玉那裡。

半年未見,話是說不完的,衡玉厚著臉皮要和寧玉一起睡。

洗漱沐浴罷,換上舒適的中衣,躺到床榻上熄了燈,蓋上暄軟乾淨的被子,二人借著窗外漏進來的月光,小聲說起了悄悄話來。

「小玉兒,你說的那位蕭侯爺,人家都說他年紀輕輕的,可他究竟多大年歲?」

「長我六歲,今年二十有四了。」

「那倒果真年輕呢……」寧玉又問:「那他長相如何?」

昏暗中,披著一頭烏髮,愈發顯得面容素凈白皙的衡玉彎了彎嘴角,雙手壓在被子上,輕聲道:「很好看。」

本也是平躺著的寧玉聞言側躺面向妹妹:「他雖未成親,但後宅裡想來少不了一些妾室通房之類吧?」

「這倒也沒有。」衡玉道:「他性情便不喜與人接觸,防備心重,常年忙於戰事,再加上……」

「再加上什麼?」寧玉好奇地瞪大了眼睛。

衡玉有些想笑:「再加上營洲百姓皆視他為神明,女子們多是隻敢遠觀,而不敢褻瀆……一來二去,他便這麼被落下了。」

「啊……」寧玉聽得頗為意外,回過神來之後道:「不過他這般有權有勢的節使諸侯,倘若有心,倒也有的是法子充實後宅……如此也算是潔身自好了,倒是少見得很。我本還以為,世上隻一個韶言能做到這般呢。」

「所謂名節清白於女子而言既是糟粕束縛,那麼男子倘若守身如玉,倒也不值得如何單拎出來說一說,且同女子比較,他們至少能自己選擇,守與不守,不過只是各人性情作風不同罷了。」衡玉隨口說了一句,不貶不褒。

「倒也是這麼個道理。」寧玉道:「可潔身自好的男子,總是要比那些家中妻妾成群,還要狎妓養外室,甚至騙婚另娶的男人們要好得多呀。」

衡玉點頭,這一點她倒也認同,相較之下的確如此。

「小玉兒……你一貫不看重所謂名節清白,亦不在意世人議論,待事總是灑脫開闊,結交好友向來不論身份,燕春樓裡的花魁娘子你亦與之頗為投緣……那姐姐且問你一句,你日後倘若嫁人,可能接受伱的夫君納妾狎妓,充實後宅?」寧玉猶豫著問道。

「自然是不接受。」衡玉不假思索:「我自認並不灑脫開闊,我不在意名節清白,是因這些世俗陳規裡處處皆是以此來欺壓羞辱女子,這種明擺著欺負人的東西,我在意來作甚?而歸根結底,我所期不過是公平二字而已。」

寧玉默默鬆了口氣:「是阿姐想多了,我見你待花樓娘子們皆無偏見,便誤以為你待男子狎妓之事亦有包容之心……」

衡玉道:「花樓裡的娘子們,多是迫不得已以此為生,她們或被販賣至此,或是罪人之女被貶為賤籍。若非被逼無奈,她們亦不願成為被世人輕賤之人,不端著這碗飯,她們便會被餓死,身處泥沼亦努力求生者,隻該被同情而非鄙夷。但前去狎妓的男人們不同,難道他們不去花樓,便活不成了麽?」

寧玉嘆氣:「可不是麽,可偏偏有些男人們將此視為風流雅事,還說什麼,皆是可憐風塵女子,憐惜她們的遭遇,照料她們的生意……」

衡玉輕嗤一聲:「可若無狎妓之人,她們便不會有此等遭遇,更不會存在這門所謂生意了。」

若是如此,那些女子們,總有別的去處,或會稍好一些,或會更差一些——但縱然只會更差,也皆是因世道制度的不公所致,而絕不代表著花樓的存在是正確的,是男人們用來「憐惜救贖」她們的。

別無選擇之下的生意,稱不上生意,不過是為活命罷了。

衡玉望著床帳,眼神逐漸有些遠了:「值得讚揚的只是於苦難中努力求生的可憐人,而絕非是苦難本身,更不宜就此忽略帶來這些苦難的不公之製。」

一隻柔軟的手覆在了衡玉微涼的手上。

「阿姐知道小玉兒在想什麼……」寧玉柔和的聲音響起:「日後你隻管去做自己想做的……我和祖母,阿兄,嫂嫂,都懂你所求為何,都曉得你是對的。」

「有些事情很難辦到,看起來比登天還難,於是有許多女子便乾脆告訴自己,那是錯的,是有違世俗法理,是要遭天譴的……」寧玉握緊了妹妹的手:「所以,我們小玉兒當真很厲害,很勇敢。」

衡玉微微偏轉過臉,瞧見自家阿姐掛著溫暖笑意的臉龐,不禁也露出笑意。

她若果真稱得上勇敢的話,那這份勇敢也不是天生的。

是自幼阿翁的教導,家人的包容信任理解,給了這份勇敢滋生的土壤。

所以,這份勇敢也屬於阿姐,和她家中的每一個人。

「這些留到日後慢慢去做……」今日談了阿翁之事,談了日後困境,寧玉不願讓妹妹再一直陷在這些情緒裡,遂道:「方才說到哪兒了來著?」

「說到我能否接受日後的夫君狎妓納妾。」衡玉眨了眨眼睛,道:「其實,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的……」

寧玉「啊」了一聲,看著妹妹。

「待何時女子也能廣納男寵,可自由出入小倌館,我即能接受男子納妾狎妓。」

寧玉一愣之後,「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拿手指戳了戳衡玉的額頭:「你啊……」

衡玉便伸手去撓她癢癢,姐妹二人的笑鬧聲鑽出窗去,驚擾了寂靜月色。

……

翌日一大早,衡玉便將一切準備妥當,坐上了前往永陽長公主府的馬車。

馬車出了延康坊,往東而去。

待即將穿過朱雀街時,隻聞車外尤為喧鬧,馬車一時難以前行。

「外頭怎麼了?」翠槐打起車簾問。

「好些人都往此處擠來了……」車夫往前面瞧了瞧:「瞧著倒像是有什麼大事盛況似得。」

與車夫一同坐在轅座上,跟著出門認路的程平定睛看了看,道:「好像是蕭侯他們進城了。」

衡玉聞言透過翠槐打起的車簾往外瞧去,果見人流擁擠奔忙,皆朝著前方湧去。

「前頭出了什麼事?」有不明狀況的百姓問路人。

「你還不知道呢,是蕭將軍進京了!」

「蕭將軍……哪個蕭將軍?莫不是北地那位大名鼎鼎的蕭節使——天生神力,三頭六臂的那個?!」

「沒錯!」

「那得去開開眼界,走走走……快些!」

「看來一時是走不了了,那便靠邊讓路吧。」衡玉交待罷車夫,便帶著翠槐下了馬車,加入了喧鬧的人群當中。

蕭將軍入城如此盛況,她身為京師百姓,這等熱鬧怎能錯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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