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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裙釵記》44賭石
回夏家前,劉三樁一直和夏語澹念叨,說太太是大方的人,只要依著規矩孝敬太太,太太不會平白無故的與人為難。目前確實如此,就現在頭上的秋香色灰鼠昭君套,身上的桃紅白狐腋大襖,就夠夏語澹在莊子裏過一年的。喬氏從不剋扣庶女的吃穿用度,再進過一場整肅,和此前夏語澹的一通發威,別管那些僕從心裏怎麼想,至少不敢明著使絆,嘴裏也乾淨了,再不說『鄉下丫頭』了。半年來,即使喬氏直言不喜歡夏語澹,也沒有挑出由頭來,罰夏語澹禁足,抄經,做針線這些內宅裡慣用的,嫡母打壓庶女的伎倆。喬氏的高傲讓她不屑此道。

知足常樂,現在的生活,夏語澹已經很滿意了,至於夏爾釧心裏的騷動,想出門交際,獲得更好的平台,想法不錯,可這樣的機會只能喬氏主動給,硬要,是要不了的,就算硬著要來了,喬氏不過看一場鬧劇,手輕輕一推,就能毀了。夏語澹不是傻子,不會白白給夏爾釧當槍使,要了好處大家佔,壞了事自己一人倒霉。

夏語澹目送著夏爾釧離開,對於這個姐姐,夏語澹最大的期待,也只是你不犯我,我不犯你而已。

十二歲和十一歲,長幼有序,夏語澹沒她急切,所以,夏語澹不會和她搶表現,亦不會助她。

一時吃過飯,琉璃笑著進來道:「大爺把春祭的恩賞領來了,我們府裡是侯爵的上上等呢。還有,雖然太后剛過百天,從宮裏到有爵之家,年要過得樸素些,皇上和娘娘還是賞了好些東西,現在放在太太屋裏沒有入庫,太太說了,讓各位小爺姑娘們過去看看,那些東西,是皇家對夏家的恩德呢!」

夏家雖然不像別的顯赫侯爵一樣,進則執掌中央軍機,出則統領一方軍權,但每回過節過年的賞賜,都是侯爵裡的頭一份。

夏語澹盥漱完,穿著大衣裳,讓小麥去看看夏爾彤,夏爾釧那邊怎麼樣,出來了沒,三姐妹同去才好。看東西是其次,還要恭聽長輩們的教導。

夏家出了個皇后,要是在尋常官宦之家,正妻那邊的親戚,才是唯一的親戚。所以,夏家的體面,也直接關係到皇上的體面。這句話,是家裏教育每個人的,讓大家在外面都謹言慎行,別仗著和皇家親戚的情分,在外面橫行霸道,失了皇上的體面。

話當然不是說得那麼直白,但意思是這個意思,且這個意思,像以前學校每個星期開大會一樣,反反覆復的捯飭。

第二天是臘月二十九,有資格的誥命夫人要進宮朝賀。夏家二老爺官職還不顯,三老爺就是白身,所以,二房和三房的女眷沒份,喬氏是侯夫人,段氏是世子夫人,趙氏是宗室女,三人坐著八抬大轎進宮謝恩領宴,回來後,再開始祭宗祠,就正式過年了。

大年初二,夏文衍喬氏帶著他們所出的三子一女,兩個兒媳婦,還有夏譯和段氏生的大哥兒,分坐了三輛馬車,伺候的丫鬟一車,婆子一車,浩浩蕩蕩去了淇國公府,沒給兩個庶女,去,或不能去的一個字。在喬氏心裏,這樣的場合,兩個庶女完全不在考慮之內。而史氏是賢惠的,她回娘家帶上了庶出的夏爾潔。至於三太太石氏,她的娘家定襄伯府沒了,父親被斬了,嫡母隨著親兒子回了原籍,石氏是庶出,她的姨娘和一個親兄弟倒在京城,但姨娘就是姨娘,不能以母親自居,所以,石氏沒有回門的地方。

大房只剩下夏爾釧和夏語澹兩個人,石氏想著她們兩人寂寞,特意讓兩個女兒過來請她們過去玩。

夏家女孩子連年生,過年後夏爾淇十四歲,夏爾娟十三歲,四個女孩子很能玩到一塊去,摸了兩把骨牌副,到了飯時還意猶未盡。

石氏當然留了夏爾釧,夏語澹吃飯,席間親熱的一口一個『我的兒』的勸著她們吃菜,道:「你們姐妹不要拘束,愛吃什麼就夾什麼。」看到夏語澹第二次夾了紅燜羊肉,又道:「我看凝兒喜歡吃羊肉,把這碗紅燜羊肉端到六姑娘面前去。」

紅燜羊肉是放在小砂鍋裡,煨在一個小小的炭爐上靠近夏爾淇的位置,夏語澹忙阻止道:「不用了,我這兒夾得到,二姐姐也愛吃這個。」

夏爾淇笑著露出兩個梨渦道:「移過去給六妹妹,六妹妹是客兒,當然要緊著客人。」

石氏嗔道:「哪兒是客兒?你們想怎麼方便吃,就怎麼方便來,這才是一家子姐妹吃飯的意思。要說是客兒,才沒你們這會子自在。想我在淇兒那麼大的時候,第一次跟著嫂子去淇國公府做客,那才是客兒呢,一口水也不敢多喝,一口菜也不敢多吃,拘謹著呢,一頓飯下來都沒有吃飽。」

石家現在是一敗塗地了,十六年前,石氏的嫡兄定襄伯世子迎娶了端和郡主之時,石家也是盛極一時。端和郡主是皇上的親外甥女,壽康長公主的長女,只是這位郡主十二年前意外墜馬身亡。石氏嘴裏說的嫂子就是這一位了,石氏的婚事,當年還是端和郡主通過淇國公府促成的。只是現在說這話怎麼那麼諷刺呢,一個伯爵庶女都能由嫂子帶著去淇國公府做客,在座兩個外孫女卻不能去。不是今天不能去,夏爾釧在過去的十二年裏,一次也沒有去過。

夏語澹不再客氣,隻盡情的夾著羊肉吃,還拿了一塊椒鹽烤饃片蘸著肉汁吃。

最後是碗甜點,白木耳元肉羹,石氏的丫鬟一臉鬱鬱之色,從外面急匆匆的進來,附在石氏耳邊說話,石氏一張笑臉也是瞬間凝結,讓夏爾淇帶著三位妹妹吃著,自己起身去更衣,直到夏爾釧夏語澹告辭也沒有回來。

出了三房的院子,兩人在雪地裡行著,夏爾釧問蕙蘭道:「剛剛三房出了什麼大事,三嬸嬸這麼急,擱下筷子就去了。」更衣只是借口,石氏出去時,口都沒有漱過。

蕙蘭先捂著嘴笑了下,才道:「石老爺家裏又揭不開鍋了,扶著老姨娘來向三太太借銀子,兩人就冒著雪,穿著破襖站在大門口。」

這個石老爺就是石氏的親兄弟,伯府敗落以後,幾個庶出的各養各媽,那老姨娘就是石氏的生母了。

夏爾釧正在飯間被石氏刺得不舒服,現在可算找著了出氣的地方,冷哼一聲道:「借?論理我們做晚輩的不該說長輩的是非,可是親兄弟還明算帳呢,三嬸嬸和我們夏家是一家子,石家想黏上來,還差著姓呢,每次都說借,借了一次又一次,何曾見他們還過一次。」

「可不是這個理兒,因著三太太總拿錢來養著那一家子,和三老爺……」蕙蘭壓低了聲音嘲笑道:「年前石老爺來過幾趟借銀子,開口一百兩,又說五十兩,跟個叫花子討飯似的,能給一點是一點,只是石家之前的帳還打著白條呢,再借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所以三老爺動了大氣,讓門下不準放石老爺進來,來了就打出去。可是這回,石老爺拖著老姨娘來,門下人怎麼敢動手,那是三太太的親媽呢!」

三房庶子庶女的配對,就靠著分例過日子,吃著夏家的大鍋飯,一百兩也是大數目,七品官一年的祿米折成銀子也沒有一百兩。至於石氏的嫁妝,庶女一般不會陪嫁莊子鋪子這樣能生財的東西,就一些貴重首飾和壓箱底的現銀,過了十幾年早用得一乾二淨了,女子的嫁妝不是用之不竭的,到了最後還是靠夫家養活,所以當妻子在丈夫面前總是沒有底氣,現在自己靠夫家養活也罷了,娘家還要纏上來,石氏攤上這麼一對上不了枱面的兄弟和生母,別說夏文徘厭煩了石氏,天天睡著姨娘那裏,就是夏家上下也在背地裏恥笑石氏。

夏語澹感慨道:「好歹也是伯府的爺們兒,怎麼墮落到這步田地了!」

夏爾釧示意蕙蘭盡情的說,蕙蘭道:「石家的產業,除了老夫人的一點東西,都被抄了個底朝天。就是老夫人身後的東西,也輪不到石老爺這個庶孫,他們現在住的地方都是租的,身邊一個服侍的人都用不起了,石老爺又不讀書,也沒有從武的門路,還放不下曾經伯府公子的身份,不肯出去做事,可不就這樣坐在家裏吃吃喝喝,沒得吃喝了又來侯府打秋風。」

夏語澹順口說道:「居京大不易,既然那麼艱難了怎麼不回原籍去,那裏到底還有族人,石家顯赫一時,族裏挪出幾畝田地給他們母子過日子還是可以的。」

夏爾釧嗤笑道:「連京城裏的事,石老爺都放不下架子去做,怎麼還會回鄉下種地呢,現在賴在京城裏,賴著我們侯府,至少餓不死。再說了,你知道石老爺為什麼不回原籍,回去了也沒有活路!」

「怎麼說?」話說半截,夏語澹確實好奇了。

夏爾釧慢條斯理道:「去年,石家還有幾房人在京城,靠著老太太留下來的一個棋盤街鋪子的出息勉強度日,石老爺不知從那裏探聽來的消息,攛掇那幾房人合股買原石,還來遊說老爺也買幾塊,說這個生意有十倍之利,太太攔著,我們大房沒有摻合,可石家那幾房就眼紅了,據說三老爺經不住石老爺說得天花亂墜的,也買了幾塊,剖開之後,一堆爛石頭,一塊玉也沒有撈著,還欠了大筆的債,就為了這事兒,石家在棋盤街鋪子都沒了,石老爺回了原籍,還不得被那幾房人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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