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無際的冰原上，冰雪鋪就大地。

厚重的雲層被元素湧泉洞穿，像天空破開了一個大口。

燦爛透明的陽光與近乎實質的七彩元素從破口落下，猶如末日油畫中所描繪的神祗降下神跡令生命在光柱中重獲新生的場景。

元素湧泉旁邊，宛如諾亞方舟的飛舟已經消失不見。

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形如小型太陽般的發光體，發光體與湧泉極為接近，近乎重合，明亮的光線以湧泉為源，輻射到方圓十裡。

元素湧泉東去三十裡，是一座黑灰的要塞——

它原本是黑色的，但主體建築外表大部分已經被冰雪覆蓋。

要塞最高的幾座塔樓之一的頂層，有兩個旁人看不見的人站在那裏，眺望元素湧泉的方向。

「第三天了，塞繆爾，你還不去嗎？」

低軟的嗓音響起，聲音飄散在空中，除了她身邊的那個男人，沒人能聽得見。

「現在還沒完全到時候。」

塞繆爾背對著林安，低頭看要塞外集結的大軍，密密麻麻宛如螻蟻。

這是馬沛在分流要塞中的部分駐軍：

要塞距離元素湧泉太近，如果不日就要發生一場高階強者甚至傳奇之境的戰鬥的話，要塞被波及的可能性很大。

誰也無法預料戰鬥的結果，但普通人在這種局面下根本無能為力，只能造成平白的損傷，因此分流一部分軍隊是必要的。

但馬沛是第一防線的橋頭堡。在整個人族歷史中都有特殊意義，要塞中也有上百年構建起來的防禦大陣，並不會輕易被放棄。

「我在信中定的時間是十天以內，你要引來『那一位』。所費的時間也不少，而且總要留些計劃外的時間，現在再不去的話。或許等『那一位』出現時，等在這裏的就不是飛舟，而是趕來的人族傳奇——」

林安不急不慢道，「到時候，對我們來說可是另一番局面了。」

「你心急了？」塞繆爾似笑非笑的語氣。

「總不會心急過你，」

現在比耐心的話，林安比他更有資本。「這次是你最好的機會了，如果失敗，大不了我躲回去，但你嘛……」

她可是有師門和後台的人，設計不成大不了躲回去——至少在塞繆爾眼中。她擁有這樣的底氣。

所以林安吃定了，即使塞繆爾再不甘沒把她拖下水，也不會冒著計劃失敗的危險。

「不得不說，一直以來我不但小看了你，也小看了他們。」

塞繆爾沒有回頭，遠眺遠處那一個小太陽，慢慢嘆了口氣。

這次也輪到林安沉默了。

「這應該是飛舟的殺手鐧，他們打算破釜沉舟，用過這一次後。飛舟也距離報廢不遠了，」

片刻後，林安才說，「用機械製造出半個傳奇領域的威能，他們和飛舟，都要付出很大代價。」

但有所起伏的語聲。也顯露出她內心的不平靜。

他們是在三天前，眼睜睜看著飛舟收起船舷、縮短桅杆，整個艦體從流暢的流線形狀，變成一個巨大的正六面體，然後，六面體表面浮現繁密魔紋，從核心深處光芒大盛，照亮了元素湧泉周圍一射之地。

塞繆爾曾經帶著她嘗試接近那裏。

但剛到十裡半徑附近，兩人忽然就感覺到一股吸力，像中心出現了一個黑洞，想要將他們被動吸進去。

被法則所限制，連塞繆爾的空間傳送，都差點無法施展。

兩人沒敢再深入，趁隱身沒被發現，退離了危險範圍。

離去前的最後一眼，林安的法則之眼又沒有徵兆地降臨，讓她看清了整個被小太陽的光線所籠罩的半領域中的法則。

但看清了領域中的法則構成，不等於能夠破解。

而能用機器造物製造出規則不完整的半傳奇領域，遠古文明的鬼斧神工，令他們心生敬畏，那技藝已經達到近神的領域。

「……這的確是他們最後的底牌了，呵呵，如果不是最後一刻，他們也不會使用出來——厄爾默多命運之骰，原來魔災最大殺器的真面目，竟是這樣……」

塞繆爾浮起一絲冷笑，「聽說船上還有一個半步傳奇，可惜，如果不是這一局必死，說不定梅林以後會有機會出一位真正屬於他們的傳奇。」

「厄爾默多命運之骰？」

傳說中，那個在魔災尾聲戲劇般結束了許多魔族強者性命的幸運骰子？

林安心裏一跳，想起曾經見過了關於「厄爾默多命運之骰」的故事——難怪即使明知對方是傳奇強者，他們仍然選擇迎戰了。

憑藉命運之骰的奇特能力，人族強者們不大可能用半領域戰勝真正的傳奇，但困住對方並拖延到援軍來到，還是有可能的。

以此換取魔族陣營的一位傳奇強者隕落，這風險完全值得。

但塞繆爾絕不會坐視事情就這麼發展下去。

——事情偏離塞繆爾的預估，也意味著局勢變數增多，不再完全合乎她的預測。

對此，林安早有心理準備，但也沒想到變數會出現得這麼快。

面前的塞繆爾又開始微微笑起來，他不再像之前在她面前那麼放縱肆意地表達他的情緒，但林安明顯感覺到他情緒的上揚興奮，那是瘋狂和恐懼的綜合，因為眼前的變數的出現——

常年被父親追殺，遊走在生死之間，他的精神已經有些失常。

林安有時會覺得，他像是分裂出兩個完全極端的性格，外在性格的極度瘋狂，掩飾著內在的怯懦。他的另一個性格彷彿停止在幼年的某個時間段，一直沒有長成起來。

「我走了，期望我們不就就能再見。」塞^H小說繆爾的發揚起在寒風中，聲音有些縹緲。身影倏忽出現在更遠處塔頂，才再次模糊，完全消失。

「……多此一舉。」

完全沒有趁他長距離傳送時出手的意思，林安看著他消失，淡淡道，「希望永遠不見。」

「……有人！」

「快，閣樓裡還有一個！」

塔樓下方忽然一陣吵嚷呼叫聲。

「臨走還要給我找個麻煩！」

幻象不知什麼時候被撤去，林安低頭看看下方驚動的士兵，臉上有些鬱悶。緊了緊身上的鬥篷，拿出一張薄薄的面具，慢慢覆到臉上……

***

要塞城牆下不遠。

三千兵士在城牆下列隊，大多穿著灰白色的厚重皮甲。數百頭雄壯的雪狼背上箍著撬車繩索，不安地低低唁叫著。上百撬車上滿載物資，外面被厚厚的粗製皮毛裹得嚴嚴實實。

要塞下的門洞中，馬沛的最高軍事主官拉莫茲將軍儀容整肅，將手中一塊符文石交到身著皮鎧的大鬍子中年手中。

「特裡，這三千軍隊就交給你了，即使要塞方向出現任何情況，只要符文石沒有出現預定的反應，就不許你們有任何輕舉妄動，違者按軍令處置！」

「是。將軍！」

大鬍子中年已經知道內情，深知情勢不是普通軍隊所能面對，因此即使心裏不甘，仍甕聲應下。

「血腥要塞上百年用血與火造就的榮耀啊，就要這樣埋葬在歷史的塵埃中了嗎？」

儘管知道是非戰之罪，但馬沛上百年的聲名斷送在自己這一任上。依舊令拉莫茲將軍心中不甘，年不過五十就已經花白的眉毛抖顫著，看向遠方那枚在空中閃耀的「太陽」——

「……我的陛下，就連最忠誠於您的軍隊都必須在這樣的力量下退避，那麼帝國的未來，將會是他們的天下，待魔族剿滅、兵戈入庫之時，還會有我們的一席之地嗎？」

而忠誠的老將沒說出的一句是：

「如果連忠誠拱衛的軍隊都不在，那麼又要將帝王位置，置於何處？」

——這樣超越人類層面的力量，令軍隊退避，令帝王者驚懼啊！

與老拉莫茲將軍發出同樣感慨的人，遠不止一個，有識者早已在很久以前，就有這樣的遠見：即使魔族滅絕，大陸一統，仍遠不到天下大靖的時候，更深重和影響久遠的波瀾，還在未來。

……

要塞門洞外，雪狼的低低嘶咆中，兩個年輕男子的對話聲淹沒其中。

「伯倫，我們已經按你的囑咐插入外派的隊伍裡了，安呢？你不是說這是安的報訊，我們能在外面見面？現在安呢，為什麼沒見她？」

「我沒法把安變出來給你，但除了能在外面與她見面這一點外，我確實再沒有欺騙之處。」

伯倫的聲音平靜，他隻著一身開啟了恆溫法陣的簡樸法袍，密密鐵青色的鬍渣佈滿下巴，散落肩頭的發隻用一條皮筋束起，與他平時的整潔儀容大相徑庭，看上去就是一個普通沒有背景的學徒法師，在隊伍中完全不起眼。

他打量著衣著幾乎如出一轍的安德烈和不遠處放風的雪莉爾。

「……說實話，我也沒料到你會那麼容易相信我，真的和那群參與者分開。」

「廢話，我們也不是傻子，你就算以安的消息騙我們，總不會輕易拿自己和羅吉爾開玩笑——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顯然事態嚴重，否則要塞不會將軍隊都分成幾批來分流——安在哪？還會和我們匯合嗎？」

聽到安只是借口，安德烈有些失望，聲音略沉地解釋一句，又問道。

「她的情況我並不清楚，而且現在也還不是我們放心的時候，」伯倫道，「我已經讓凱斯和羅吉爾做好接應準備，半路我會離開隊伍，你們要和我一起嗎？」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