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應該是個雙面間諜，對嗎？」

林安的話猶如霹靂般劈進薩林心底。

薩林沉默了許久，才用柔滑而低緩的聲音說道：「……是什麼樣的原因，讓你得出這個結論？」

「因為無論是哪一方的人，都不會有人願意將我扯進局裏來，」

林安回答，明亮而漆黑的眼眸注視著薩林，彷彿透視般將他看個徹底，令薩林感到渾身不自在，若有所思地道：

「可以為我解釋一下你這樣說的理由嗎？」

林安看了他一陣，才說：

「雅各布他們就不用說了，他們只會希望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而且我那時隱藏了真容，又中途和你們分開，不知道後來的內情，因此只要有關約書亞的風聲保守嚴密，他們不會多事聯想起我這個人，把我扯進來，」

林安頓了頓，「至於約書亞那邊，我不知道他為什麼還活著，但就算是一個失去了魔力的法師，想死也有很多種方法，你無法想像這種遭遇帶給他的羞辱，但我可以告訴你，它足以讓任何一個聽到這種消息的真正法師感到憤怒！」

林安眼底閃過一陣沉鬱的火花，她之前也並不是完全偽裝，約書亞的那種遭遇，足以令她惱火激憤——

隱世傳承弟子，某種程度上可以作為法師群體的代表。

約書亞的遭遇，宛如挑釁整個法師群體的尊嚴，所受的折辱以及雅各布梅林皇子的身份，更會令任何一個有足夠政治敏感和理性的法師，感到兔死狐悲，唇亡齒寒！

——尤其是在當前梅林國內情勢膠著敏感，各方勢力犬牙差互的情況下。

起碼在這一刻，林安已經深深感受到。梅林皇室對於法師群體那種若有若無的敵視和逼人的壓力，猶如懸在頭頂的冰冷鋒刃，令人忍不住反抗的慾望，將皇室暗中伸出的屠刀狠狠送回去！

雅各布兼具法師身份和皇室子弟從小熏陶的政治敏感，他不會不知道這其中的要害，因此才那麼謹慎小心的嚴守這個秘密。

不得不說他這次真的鬧大了，就像一根引而未發的導火索，雅各布無論為了什麼，也絕不會冒點燃這根導火索的風險，讓內情傳揚出去的。

這也是林安篤定雅各布絕不會為了將她扯進來、冒險說出內情的原因。

她自認目前的自己。在別人眼中還沒那麼大的面子和價值——假如有人知道她在通天塔中的全部遭遇，那或許又該另當別論。

「……約書亞至今不死，我想必須具備兩個條件——他有必須寧願遭受折辱也活下來的理由。但除此之外，還必須有第二個條件……」

林安收斂了之前的情緒，似笑非笑地看著薩林，「那就是，有人給了他逃出生天的希望。」

「可是約書亞要得到希望。就必然有不屬於雅各布的人曾經和他接觸，但雅各布既然會不擇手段嚴守秘密，那麼他是絕不會放鬆對約書亞的看守的，這樣一來，能接觸到約書亞甚至與他傳遞消息的人，只會是得到了雅各布信任、被劃為他一個陣營的人……於是。你想到了我。」

低沉而磁性的男聲緩緩接過話，薩林靜靜地說著，甚至帶著一抹讚賞的微笑。

「除此之外。你在這次拍賣中的地位也令人疑惑，在這短暫時間內建立起的人脈勢力，也太過突兀了，至少以我現在的環境地位，也並不能那麼輕易安排人手。在短短時間裏找到安德烈他們的消息，」

林安見薩林似有攤牌的意思。因此淡淡地補充說明，

「種種跡象都說明，儘管你埋名在拍賣會背後的失禮中，但你在其中的地位絕對不低，起碼不是一個外來人在一年半載內就能爬上去的，你至少已經得到幕後者相當大程度的信任，聯想到你在通天塔中和他們同路，不由令我猜想你最初在其中扮演的立場和角色。」

薩林苦笑道：「我沒有想到，幫你尋找安德烈他們下落這樣一個簡簡單單的討好行為，居然也能被你看出破綻。」

他這麼說已經相當於默認了林安的推斷，但薩林臉上卻沒有什麼心虛，只是微笑道：

「無可否認，你上述所說的情形，大致符合我的處境。但我必須糾正你一個說法上的錯誤，那就是我從來不是什麼雙面間諜，我從不受任何人驅使，所做的一切，只是以我自己的利益為出發點，」

他想了一下，又恭維般補充一句，「當然，假如是安的話，薩林自然甘心俯首聽從任何驅策的。」

林安直接忽略了薩林後面那句話，淡淡說道：「說實話，聽到你這樣的宣告，我一點都不感覺到意外。」

「很高興我們能在一開始就對彼此有這樣的默契。」薩林撫掌，笑眯眯地說。

「我不記得我答應過你什麼。」林安蹙眉，秀氣的眉頭聚成一個細緻的峰谷，即使在表達不滿，也依舊好看得賞心悅目。

「你不會坐視約書亞的處境。」薩林篤定的說。

「這不代表我願意惹上一位梅林皇子殿下，乃至整個梅林皇室。」林安反駁。

「只要你涉足，甚至只是得知這件事，就已經相當於招惹到這個麻煩了。」薩林從容說道。

「這是一個威脅嗎？」林安輕柔地問。

她這時已經背對薩林，輕輕閉上眼，心中按捺已久的殺機隱隱蠢動，等待薩林一語不合，她就有理由解決掉這個隱患。

她的精神力已經達到半步傳奇的實化層次，甚至比梅麗莎冕下臨死前都高，儘管從見到薩林起，殺機就在心裏隱約浮動，但身在她對面的薩林卻完全沒有感覺得到。

「安，為什麼我總覺得你今天對我格外不滿，總將我往惡意的方面去想，我們之前在通天塔不是很好嗎？……還是我無意中做錯了什麼。惹得你厭煩惱怒了？」

薩林搖著頭，並不知道自己一再在致死的刀尖上跳過，隻覺得這次見面一來，林安似乎格外帶刺，態度遠遠不符合他的預期，令他懷念起在通天塔時兩人互相扶持的默契。

薩林不知道通天塔之行，正是他被看做一大破綻，令林安心中升起殺機的原因。

他思來想去，只能把林安的不滿歸結到之前他不聽林安要求、設計提起在今天見面的事情上，隻好苦笑女人心思捉摸不定。容易記恨。

「……你知道我沒有威脅你的意思，這只是一個事實——」

薩林輕嘆著說道，「當你知道這件事。又不打算坐視約書亞處境的時候，就已經相當於惹上了這個麻煩，尤其你還打算把這條導火索直接點燃，簡直是直接把自己置身到漩渦中心……你應該知道現在的情勢，以及你這樣做的風險。」

薩林搖著頭，「這樣的莽撞衝動可不像你。」

有關梅林國內各方的暗波洶湧，剛剛得到了一位四葉花密探記憶的林安，或許比薩林還要清楚一些。

尤其是在戰爭中勢力逐漸膨脹的法師群體和梅林上層的關係，從情報處專門針對法師而秘密成立的四葉花，已經開始顯現出一些微妙的敏感。

但這些都並不是迫在眉睫的。在林安心目中，她反倒略微失望於薩林的反應，這令她失去了一個正當地順從她內心殺機的理由——

這殺機已經按捺太久。自從她意識到薩林會是她通天塔之密最大的破綻之後，這殺機就已經出現了，直到今天見面，才漸漸發展為最盛，只是薩林的表現一再封堵住這道殺機。令她蠢蠢欲動，卻遲遲沒有找到理由做出下手的決定。

但她並不能拖延太久。因為薩林現在儘管不可能知道她起殺心的動機，她卻擔心薩林太過敏銳，感覺到什麼端倪。

「難道聽從你的計劃安排，才對我最有利？」

林安依舊背對著薩林，語聲平靜，「別忘了是誰將我扯到這場麻煩中，現在說我莽撞衝動，不嫌太晚了嗎？」

薩林似乎從中找到了林安不滿的原因，無奈地苦笑說：

「哎，我有些後悔之前的安排得不夠好，令安感到不悅……但說實話，我卻沒有後悔將安扯進這一趟渾水中——」

他走前兩步，沒有與林安靠得太近，但已足以讓林安披散的黑色在這樣昏暗的光線中根根畢現，彷彿伸手可及，令人忍不住想像當手指插入這烏髮中、將柔滑黑亮的髮絲纏在指間時，會是怎樣的感覺。

薩林的聲音不自禁變得含情，在洞中變得有些模糊——

「……這原因，除了相信安的智計，和你我之間的默契，另外一個私心，就是我很久沒有見到見到安，自從你在通天塔不告而別之後，這顆心已經忐忑不安很久啦！」

他微微按上心口。

林安心裏殺機一緩。

真情假意，當精神力已經達到她這個層次，已經不需要用法術來辨別了。

而且憑藉直覺，林安雖然知道薩林隱瞞了許多，而且對她也存在利用之心，但平心而論，她確實沒有察覺到他存在什麼惡意。

只是這時機未免太過巧合，正正踩在林安殺機暗起的時刻，卻令她好不容易漸漸生髮茂盛的殺機，在關鍵的一刻緩釋下去。

林安暗嘆，時機一去不返，薩林的話勾起了她在通天塔時的記憶，薩林畢竟對她幫助也不少，她的殺機似乎無法付諸實踐了。

（未完待續）

PS：謝謝風華櫻櫻大大的打賞！O(∩_∩)O~

關於林安對薩林的態度，大家沒覺得她在拍賣會時得知薩林存在後，敵意出現得有些突兀嗎？要知道薩林在通天塔和她分開之前，兩人關係也算同舟共濟的，默契融洽的，而且無論怎麼說，他們和約書亞第一次碰面的時候，薩林也算以身相救過林安，儘管是權宜之計，後來林安也還了，但也算得上有過性命之交了。而且林安本身不是那種會在別人面前說另一人壞話的人，她在西德尼面前反覆提及薩林心思深沉、居心叵測這類話，其實在是堅定自己殺薩林的心思——心裏暗起殺機後，如果薩林表現不對，懷有惡意，再給她一個理由，那麼她就可以有理由將殺機付諸實踐。

至於為什麼想殺薩林嘛，因為他是唯一一個知道林安進入過通天塔的人（監守者們除外），由於林安提前出來進階，其他人都以為林安沒進入過通天塔，只有薩林是唯一的破綻。

這也是林安為什麼應這次邀約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