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林神色微妙，「在通天塔裡，你早就看出了他們的關係？」

「不，怎麼可能！」林安扶額道，「那時我隻覺得他們的關係親密，非同一般……」

林安還清楚記得她識破和試探出雅各布身份後，約書亞緊張地跑過來要求她不要泄露的事情，那時她隻以為他們是同盟身份，畢竟一個是皇室子弟，一個是隱世傳承弟子，兩人又都是天資出眾的法師，作為兩個勢力的代表進入通天塔並進行合作，並不是什麼難以想像的事。

但現在想起來，似乎很多事都早有端倪，只是當時他們身在局中，一直沒有看清楚。

「但看到你傳達的信息，我首先就想到雅各布去哪了……但是後來卻突然觸動一下——如果雅各布站在約書亞那邊，那麼他不會允許約書亞落到那種境地，因此他要麼死了，要麼和約書亞反目成仇，」

林安的話半真半假，向薩林解釋她怎麼猜到雙方反目成仇的原因，「當這個關節有了解釋後，那麼再看你最後一個暗示，就不難聯想到他們的真正關係了——」

林安的聲音頓了頓，「況且，在這裏，有能力成為約書亞敵人，但虜獲他後又不殺他的人，反而將他……」

她深吸口氣，略去了下面的話語，「……就只有雅各布。」

話音落下，一時靜謐。

「你一向心思縝密細膩。」

薩林似乎在思索著什麼，過了一會兒才說，

「說實話，我傳達給你的訊息中，最後兩個暗示完全相悖，我原以為你猜到他們的關係，就不見得會相信他們反目成仇……不得不說。你的敏銳，省了我不少解釋。」

其實這不過是從結果逆推得到的答案，她本就得知約書亞在通天塔和雅各布反目，再聯繫到通天塔結束後，她再沒有聽到約書亞的消息，那麼不難聯想到他落到了誰的手中——

正如之前所說，在通天塔中和通天塔外，雅各布的身份和地位截然不同。

林安也清楚，薩林剛才的沉默很可能是懷疑她早已知道了什麼，不過。他顯然沒從她那一番說辭中找到破綻。

這次碰面，薩林從頭到尾沒有詢問林安在通天塔中突然失蹤後的下落，但林安清楚。他心裏不見得沒有懷疑。

只是他永遠不會聯想到林安的真正經歷，因為那太過離奇和不可思議，即便是監守者，也不會聯想到她和通天塔主人的真正關係，正如薩林不會聯想到她和通天塔的監守者能產生什麼聯繫。

兩人其實都各懷鬼胎。互相隱瞞著彼此的隱秘，因此林安對薩林的稱讚，也只是在心中哂然一笑。

「他還活著？」

「毫無疑問，」薩林答道，「我已經得到他的確切消息……」

「不，你誤會我的意思了。薩林，」

林安打斷了他的話，「我是在問——他為什麼。還活著。」

薩林頓時語噎，彷彿一時沒反應過來。

「……安？」

薩林聽出了不好的預兆，遲疑道，「是我理解錯你的意思了嗎？」

「不，你沒理解錯。我是在問，他為什麼還沒自殺——」

林安哂然。看向薩林，「不要以為我會對約書亞的身份，而另眼相待，我知道你心裏在做什麼文章，不過，你大概想錯了。」

——這說的就是約書亞隱世傳承弟子的身份了，在薩林眼中，林安和約書亞的身份是一樣的，這也是薩林會向林安傳遞那個信息的原因：

他認定，林安不會坐視約書亞的情形。

林安最終應邀符合薩林的預想，但現在的反應，卻並不合他的預期。

但林安不會理會他的想法，平靜地說：

「……在我眼中，他只是一個法師，但作為一個法師，他可以被俘，可以落敗，可以死去，唯獨不應遭受這樣的侮辱——即使，對方是一位……皇子殿下！」

最後一個詞，林安說得尤其譏諷。

薩林皺著眉，過了片刻，好像才勉強消化了林安的意思，苦笑道：

「好吧，或許因為出身的緣故，我實在難以想像你們這些隱世傳承和貴族們，腦子裏都在想什麼……」

「那是因為你從沒把自己當成一個純正的法師，魔法只是你完成野心的一個門徑，這就是你我的不同。」林安反駁道。

薩林眼中閃過沉鬱激烈的神色，猶如有火花在他眼底迸濺，但最終還是沉了了下去，面上嘆了口氣，無奈而低沉地開口，聲音略帶憂鬱和低落：

「……如果這是你對我的印象，我無法否認，但是現在，顯然不是我們爭辯這個問題的時候——現在的問題在於，約書亞還活著，而我們需要怎麼做。」

「你確定他還想活著？在做過一個任人玩弄的孌寵之後？」林安問。

「雅各布不會那麼殘忍地對待他，哪怕他們現在已經反目，但畢竟曾經有過那樣的關係，」薩林回答說，「他得到約書亞後沒有殺他，就是明證。」

「某些侮辱，對約書亞來說，比死亡更殘忍可怕。」

林安看到薩林的神色，「當然，你顯然不會認同。」

在薩林眼中，沒什麼比活著更重要，為此忍受任何折磨都是值得的——

這一點，和林安從前的觀念，並沒有太大的悖逆。

林安會說出這番話，一方面是受公主的記憶影響，寧死勿辱，一方面是隨著在這個世界地位的變化，她已經進一步融入了這個世界，開始認可這個世界的許多觀念，比如榮譽，比如個人信仰，比如作為一個法師對自我的定位和認可。

這和她一來到這個世界，就已經被人們擺到較高階級地位有關，而薩林的出身和遭遇則完全不同，兩者許多觀念是對立的。

薩林這次沉默了更久，才說：

「看起來這次見面，我們無法達成共識和合作了……那麼你要坐視約書亞在那樣悲慘的境地中繼續下去嗎？」

「不，我當然不會，」

林安回答道，「我會將約書亞的消息傳回去，無論他的師門怎麼應對，約書亞都可以結束這悲慘的處境了——他會感激我的，這也是我作為一個旁觀者僅能做的。」

薩林臉色頓變。

他很清楚約書亞的處境被傳回師門的結果，這將會成為隱世傳承和梅林之間的一個炸彈，從林安剛才的反應看，他不難想像到約書亞師門的反應。

那麼為了維護隱世傳承的顏面，或者梅林皇室企圖掩蓋事實，約書亞都只能有一個結果——

那就是死！

區別只在於約書亞是主動羞慚尋死，還是雅各布迫不得已毀去他這個實證罷了。

問題在於，他不希望約書亞死！

他找林安來，也絕不是為了讓林安幫忙送約書亞一程！

薩林臉色沉鬱，忽白忽青地變化了一陣，忽然似乎想通了什麼，笑了出來。

「好吧，安，你是什麼時候看出來的？」他搖著頭，「關心則亂，我竟然一直被你牽著話題走。」

林安緩緩轉過身，面色從容。

「破綻有很多，最大的一個就是，我認識的薩林從沒有那麼多的好心腸，會毫無目的地主動幫助一個只不過是互相利用關係的……同伴。」

林安絲毫不覺得薩林突然的態度轉變奇怪，淡淡回答。

「原來是這個原因，」薩林點點頭，沒有意外，「還有呢？」

「我不清楚通天塔裏面，你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但既然約書亞和雅各布反目，甚至不惜毀壞了隱世傳承和梅林皇室的關係，那麼反目的原因呢？你的立場是哪一邊？為什麼約書亞落到雅各布手裏，你卻好好的站在這裏？」

薩林目光閃爍，沉默了片刻，做了個手勢，「繼續。」

打破砂鍋有意思嗎？

有些話其實不必說得太明白。

林安看他一眼，於是繼續道：「還有就是，你為什麼想要救約書亞？又是怎麼得到他的消息的？……」

這時薩林接著補充，「把上面的問題繼續延伸，還有——約書亞為什麼到現在還活著？那座遺跡是怎麼來的？我為什麼會隱姓埋名出現在那裏？……對嗎？」

林安看他一眼，微微驚異，點點頭。

「我低估你了，沒想到這麼短短的時間，你可以想到這麼多——」

薩林苦笑，「那麼你的結論？」

林安好整以暇地微笑起來：

「遺跡的出現，必然和你們反目的原因有關；

你隱姓埋名的潛伏，必然和約書亞有關；

約書亞至今活著，必然是有人希望他活著，但有能力決定他死活的並不是你，那麼當然是掌握著他的人——我們的皇子殿下；

再加上你們都不約而同地想讓約書亞活著，並且存在著某種不能讓他的師門得知消息的默契，所以約書亞手裏或許還隱藏著某樣你們想要得到的東西或秘密。」

薩林沉默了良久，才慢慢點頭。

但林安的話還沒完。

「當然，以上這些，都是你不介意我猜到的，」

林安不等薩林說什麼，繼續道，「至於你……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應該是個雙面間諜，對嗎？」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