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後，冰原上的風驟然增大，洞口像一張暴露在外的大嘴，凜冽的疾風呼呼朝洞中灌入，發出空洞的鳴嘯。

林安走出岩洞，發覺外面不知什麼時候又下起了大雪，雪花一片片蓋在冰岩表面，將冰岩和周圍環境融為一體。

薩林這時已經先一步離開，林安四下打量，勁疾的風雪擋住了她的視線，找不到西德尼的所在。

她聯繫起精神海中的那點屬於西德尼的標記，發覺他不知什麼時候竟然已經遠離了這裏，跑出二三十裏外。

林安倒也不著急，西德尼沒有給她傳回訊息，想來或許遇到意外，但應當沒多大麻煩。

她抬起左手，皓白的雪腕上綴著一串雅緻纖細的橄欖石鏈子，輕輕撫過上面最大一顆黃綠色的鏈墜，不久就傳出西德尼回應的聲音。

「安？」

「我出來了，準備回去吧。」林安也不問他遇到了什麼事，徑自說道。

「好。」西德尼言簡意賅地應道。

通話結束，林安淡淡一笑，知道西德尼那邊並沒有遇到棘手的事情，於是放下了最後一絲擔心。

她仰頭望向天空，不久就聽到翅膀煽動的聲音傳來，一個黑影在風雪中遊刃有餘地穿梭，破開層層封鎖，落到林安對面的冰岩上。

風隼收起雙翅，踱了兩步，扭頭用長喙梳理了一下被吹得凌亂的羽毛，才撲地一聲化回人形，瘦長的身影籠在垂地的鬥篷下，鬥篷下擺還綴著幾根細小的絨羽。

西德尼左手蒙上一層淡淡的藍光，對著岩洞出口一抓，彷彿抓回了什麼，岩洞洞口暗了一下就恢復正常。一顆猶如普通石子一樣的石頭落到他手裏。

他留心注意了一下其中記錄的情況，發現他離開後，有兩人前後離開了岩洞，林安是後一個出來的人，期間洞中也並沒有出現什麼異常波動，心裏不由暗自吃驚了一下。

作為這一天幾乎和林安沒有分開過的唯一一人，他是隱約可以感覺到林安的不正常的，其中感覺最清晰的時候，就是他們從冰崖上下去的時候，圍攏著他的精神力透露出的隱晦殺機。令他本能察覺到危險。

事實證明，這殺機並不是針對他，而是對另一人的。

而那時。也恰恰是那個薩林真正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時候。

意外的見面，令林安無意中流露了些許心緒，否則憑她現在的精神力，是不會那麼容易讓他察覺到殺機的。

西德尼本以為薩林必然不能倖免，他也不擔心以林安現在的實力會對付不了這個人。從林安之前的反應看，她恐怕並不想讓人察覺內中的隱秘和原因，因此他才提早避了出去。

沒想到，那個薩林最後竟然活著離開了。

以西德尼這段時間對林安的了解，她的意志是很難動搖的，作出決定後往往不會有遲疑。因此這件事的結果令西德尼非常地意外，心裏震動之餘，暗自把薩林這個人記在了心裏。

無論他是怎麼在林安的殺機下活下來。這個人在林安心目中的地位，以及他本人的能力，都不容他小看。

當然，這一切想法只在西德尼轉念之間，他面上默默無語。沒有對這件事的後續有任何疑問。

但西德尼不問，不代表林安會不提起。

「我必須先對你說聲抱歉。西德尼。」林安忽然毫無徵兆地開口。

西德尼沒說話，平板的臉和無焦的眼神沒有絲毫改變，只有微微側頭地動作表達出他的疑惑。

「原因？」

「我把柯默特的記憶給了薩林。」林安回答道。

西德尼頓時明白林安道歉的原因。

柯默特的記憶，是他用死靈法師的手段提取的，而且期間還動用了亡靈之書，雖然特徵不明顯，但薩林作為白袍法師，或許會從中發覺什麼端倪，從而查知他的身份。

當然，這也只是可能而已。

其他系別其實也不乏這樣提取記憶的殘酷法術，而死靈系畢竟消匿已久，並不是隨便一個白袍法師就能察覺的，否則他一個死靈法師，也不能這麼安穩地混跡在正常的法師圈子裏了。

西德尼對此並不太擔心，除了對自己隱匿手法的自信外，也出於他對林安做事風格的了解——她不是那種會莫名其妙給自己找麻煩的人，至少是有一定把握這件事不會給他們帶來困擾。

西德尼心裏想得更多的，倒是林安做出這樣決定的原因。

腦子裏思緒轉動，他頓時猜到了一些林安的想法。

「你認為他適合替代這個身份？」他問道。

「薩林經歷複雜，我認識的人中，能讓我有信心，覺得他能取代柯默特的身份而不露破綻的，也就只有薩林一人了。」

西德尼反應很快，林安眼中掠過一絲讚賞，頷首道。

西德尼點頭。

這就可以理解了。

柯默特這個佈置，事涉他們對於以後的一些安排，按照預期是會有大用的。

而且為了令柯默特落盡手裏，他們前後也花了不少時間和代價，最重要的是，柯默特的身份正適合下手，還是四葉花首領的有力競爭者，這麼合適的目標，並不是那麼好找的。

但林安把柯默特的記憶交給薩林，讓他取代柯默特的身份，顯然是覺得這樣做，能衍生更大的利益。

「情報系統畢竟特殊，我沒有把握能更長時間的隱瞞住其中的不妥，柯默特的身份在我們手裏，最多也只能在一個月內有用，過了一個月，就隨時有暴露的風險——最重要的是，一個月後柯默特的失蹤，可能會打草驚蛇，令情報處提高警惕……」

林安道，「薩林暫時來說和我們不會有利益衝突，假如他能完全掌握和取代柯默特的身份的話，從長期利益上。我們能獲得更大的好處，而不僅限於這一次。」

「但也意味著更大風險。」西德尼說道。

如果以後薩林意外暴露，那麼就不僅是打草驚蛇這麼簡單，軍方的情報系統是不會放過這麼一個泄露了大量情報的缺口的。

「這就是獲取利益所必需冒的風險了，等價平衡，不是嗎？」林安聳肩。

「很少見你對一個人這麼有信心，」西德尼用陳述的語氣說著，然後接了一句，「而且你確定他能掌握這個身份？」

「假如，他想達到自己的目的的話……就必須能夠做到。」林安意味深長地說。

西德尼並沒有出乎意料。

林安和那個薩林顯然還有私底下的交易。其中的內情，或許才是柯默特這個身份對薩林的真正作用。

而林安也不是碰到一個熟人，認為他可以勝任。就會隨意把記憶給對方——林安習慣佔據主動，柯默特的記憶畢竟只有一份，給出去就沒有了，而且他們還要冒薩林暴露的風險，以及他的身份被薩林察覺的可能。

不過林安肯定有林安的考量。她既然這麼有把握，西德尼倒也不擔心自己未來的法師塔會憑空飛走。

何況記憶已經給薩林帶走了，現在說什麼也晚了。

林安這時卻從秘銀臂釧中拿出一樣東西，遞給西德尼，「瞧，你還是不虧的。」

西德尼眼睛一亮。

「死亡與厄運之杖？」

他接過來。目光在古樸黝黑的杖身上逡巡，掌下杖身中流動著脈脈的魔力，令人充分感受到這根魔杖中所蘊含的力量。「他怎麼會給你？」

林安輕輕挑眉，「顯然他認為我給他的東西，比這根魔杖有價值得多。」

從西德尼的反應看，以這根魔杖作為他身份暴露的風險的彌補，應該已經足夠了。

林安對此也很滿意。

雖然她沒有詢問過西德尼就做了主。但她並不會對西德尼沒有表示，僅僅一句口頭道歉是不夠的。西德尼和她的關係漸漸融洽，她不想然這種事漸漸增多，日積月累，慢慢積攢成不滿，而導致他們的關係出現裂痕。

其實在她告誡過西德尼之後，這根魔杖在西德尼眼中已未必有那麼大價值，他現在的反應，或許有部分是出於對林安這番態度的回應——正如她之前所說的，西德尼從來是個真正的聰明人。

西德尼把玩了一會兒，才把死亡與厄運之杖收起來。

現在早已入夜，軍營那邊必定已經宵禁，雖然林安已經讓兩個侍從做了安排，但能儘早回去，還是更好。

林安拿出方向儀盤觀察了一下方位，隨口問道：「對了，你之前去哪了？」

「有隊商隊路過，有我認識的人，就去看了看。」西德尼答道。

「你朋友？」林安抬頭，「沒露面吧？」

這裏離那處峽谷還是有些近，如果西德尼露面的話，很可能會引火燒身。

「遠房親戚，很小的時候見過一兩面而已。」西德尼說道，沒有回答後一個問題，但林安熟知他的性格，已經知道了答案。

她只是略微有點意外，第一次聽到西德尼說起他還有親人，她還以為他只有多耶夫師這一個老師呢。

不過法師交往時很少過問別人私事，即使西德尼現在是她的追隨者。

兩人沒再多話，各自施放法術開始趕路，終於在半夜前回到了軍營，沒有驚動任何人地悄悄潛入，各自分手，回到了自己的住處。

（未完待續）

PS：謝謝風華櫻櫻大大的打賞！O(∩_∩)O~啊啊，於是林安心軟了一下，左右衡量，終於還是略退一步，把柯默特的記憶就給薩林了。當然這算是雙贏，一個長久可用的消息來源，還是比一個短期的要有用得多。而且林安的身份不適合假冒柯默特，薩林這個人卻再適合不過了——好吧，我承認，當初設定柯默特這個情節，本身就是為薩林量身打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