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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步生蓮》貓兒
蕭妙音在那一日後的幾日,帶著阿難提著禮物就這麼上道觀拜訪了。她是正經的做了女冠,蕭家那會怕觸怒太皇太后,趕緊把她送了過來,但該辦了的程序她是一樣不落統統辦了。

裏面的道士不知道她,還和她說了許久的話。那和她說話的小道士也有意思,一聽到她是來找清則的,眼裏就有些小曖昧。

「清則師兄這麼受女子歡迎,老的年輕的都有。」小道士不過喃喃一句,被蕭妙音聽了個正著。

「……清則道長平日裏有很多女子來找?」蕭妙音問道。

「嚇!」小道士原本不過是嘴裏嘟嘟囔囔,誰知道竟然會被蕭妙音聽了去。他漲紅了臉回過頭來,雙手擺了擺,「我才沒有說!」

道觀中的道士有看上去道骨仙風的,也有長得一副猥瑣面孔,還有平平常常的。那小道士生的也不怎麼好看,換去那身道袍,和山下的野孩子沒太多區別。

不過蕭妙音是知道清則可能是有甚麼一段風流韻事,而且對方還年紀老大。

小道士擺手不承認自己說過那話,畢竟觀中等級分明,師兄就是師兄,只要沒有被師父趕出門就在頭頂上。這話要是傳出去,就算是實話也要掉層皮。

幸運的是那女冠並沒有多說甚麼,她淡淡的,似乎知道也就知道了,並沒有那麼怎麼樣。

到了清則的門前,小道士瞧了瞧門,「師兄,蕭女冠有事找你。」

蕭妙音專門挑了早課之後,午課之前來找他。道觀中有道觀中的規矩,道士們有課業,蕭妙音也不敢耽誤清則。

木門從裏面吱呀一聲打開,露出一張年輕男人的臉來。

「是蕭娘子。」清則頷首道。

此刻道教也不講究將修行和塵世劃分的格外清楚,甚至還有道士乾脆在家裏修行的,只在乎修道之心,而不是在不在塵世。甚至稱呼上也沒有太多的限制。

蕭妙音心裏記著方才小道士的話,如今見到正主,沒有半點呆愣,一下就反應過來,「清則道長,別來無恙。」

「貧道一切安好,多謝。」清則神色淡淡的,他側身讓開一條路來。

蕭妙音還禮之後,讓阿難一起跟進來。

清則所在的是一間專門用來看書參悟的房間,裏頭沒有多少舒適的擺設,甚至還比不上蕭妙音的那座小院子,寒酸的很。一進去一股寒意就透了過來,說實話清則和她小時候印象裡的一樣,還是這麼不將自己當太大一回事。

山中比不得山下,山中因為多樹木,水汽也要比山下要濃厚的多,天氣一冷,山中濕冷濕冷,能夠凍的人都伸不開手腳。

蕭妙音坐在床上。清則見著她臉色發白,將屋子裏唯一一盆炭火用鐵夾子夾到蕭妙音面前。

「貧道不知道今日蕭女冠前來,失禮了。」清則將火盆放在那裏之後,迅速拉開和蕭妙音之間的距離。

蕭妙音點了點頭,將自己帶來的那些典籍拿出來,十分真誠的開始求教,她這會拿著積攢了好久的東西上門問了。

清則有女客的事,一下子就被弟子傳到觀主那裏,平常常山太妃上山來找清則,觀主不但不攔著,反而下令不準弟子靠近,這下弟子們嘴上不說,心裏都有些意見。

清則長得好,大家都有眼睛看得見,可是一個修道的人竟然做這種事,是不是太過自甘下賤?

這話也曾經有大弟子委婉的和觀主說過,清則的性子並不是什麼愛貪圖富貴的,而且每次常山太妃一來,清則便不情不願。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

觀主聽了大弟子的話,只是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再也沒有說其他的事了。

這會好事的弟子將這事告訴到觀主面前,一個個的被罵個狗血淋頭,還被罰去庖廚裡砍柴做苦工。

有挨罰的弟子氣不過,故意背著柴禾從清則的院子裏經過,結果聽到清則在那裏說,「道無常名,道無常形,而天下莫能臣之。」

這樣的話,傳授經書的師叔們不知道說過多少遍,但是那些弟子們想聽的不是甚麼。

「道無常名道無常形,也就說一切都可為道,例如星宿運行,不為外力改變,也不能去駕馭它?」

聽著完全是很正常的道友之間的討論。

弟子等了好一會,也沒有等到其他的東西,才垂頭喪氣的走了。

來找清則的是一個貌美的年輕女子,清則有那樣的事在外,很難讓人不想歪。結果如今兩人竟然還真的正兒八經說經書了。

「正是。」清則的聲音不似方才那麼清冷,有了些許溫度,但也僅僅是如此罷了,其中坦坦蕩蕩,沒有半點見不得人的意思。

蕭妙音靠著火盆,說到興頭上,額上都起了一層細細的汗珠,原本她凍的手腳都有些伸展不開,但這會靠著火盆裡的那些暖意,也好過許多了。

「人應當順道而為。」清則道,他的眼睛始終都是在面前的那一方地,除非必要,絕對不會抬頭看她,「順道則生,逆道則亡。」

「可是……甚麼又是能夠順應的道呢?」蕭妙音總覺得清則這話裏有話,「這道若是萬物生長運行之理,倒還好想,可是人,人裏頭的道又該如何分辨,又如何知道是順道而為還是倒行逆施?人道之中,對錯難分黑白難辨。」

蕭妙音這話問的就有幾分尖銳。

清則驚詫之下,抬頭看她,看到那雙亮的嚇人的雙眼,立刻別開雙眼。

「道長,這實在是讓人太難分辨了,不過我認為,大致是看各方角逐,勝者為王罷了。」

「此話恕貧道不能苟同。」清則道,「天地不仁,萬物皆為芻狗。對於萬物,天地都是一樣,不偏不倚,道也是一樣的。只是看有人能不能看出來。」

蕭妙音眉頭蹙了起來,「那麼如何看出來?」

「那就要看此人如何了。」清則笑道。「只是方才你說話的時候,語含譏誚,是否想起了不平事?」

蕭妙音和清則說那話的時候,想起了宮中的事,難免的就為以前的事帶上了情緒。

「不瞞道長,正是。」蕭妙音也不覺得有多少好隱瞞的。

「這樣的心態,對修道不利。」清則指出來。修道講究一個清靜無為,情緒為外事所牽動,對修行無益。

「我也沒辦法。」蕭妙音苦笑,她要是哪天真的想不起來了,就是看開了。可是能看開的又有幾個?

「道長,你到如今能夠不為身外事牽動心緒麽?」蕭妙音帶點兒好奇問道。她沒有問任何的私事,只是問這麼一句,也算不上冒犯。

清則雙目一凝,似乎想起了甚麼事,他苦笑一聲,「未能。」

蕭妙音趕在午時之前告退出來,她這次和清則的交談,從清則臉上她看不出來對方對她的觀感如何,畢竟清則一臉出家人要平和再平和,就連生氣都是微微蹙眉,要是個不善於觀察的恐怕就這麼忽略過去了。

走出道觀幾步,迎面走來一隊人,為首的那個穿著鮮卑袍,頭髮梳成鮮卑人中常見的小辮子頭,馬上的人肌膚白皙,衣著華貴,蹀躞帶下垂著帶著寶石的匕首。

「……」蕭妙音抬高腦袋看著馬上的人直接傻了眼,阿難機敏的很,立刻握住了自己腰間的環首刀,上前幾步。

「你在山裏的日子過的不錯。」常山王殿下瞧見阿難高大的個子,眼裏一下冷了下來,他說話間,口中呼出一團白氣,「身邊竟然還有男人。」

他說著,一隻手已經從馬韁上移開,放到了自己腰間的環首刀刀柄上。

「……」這話一出蕭妙音真心要給這位從小到大腦洞開的老大的貓兒給跪了。

「大王,這不是男子,是女子。」她已經沒話好說了,瞧見馬上的人瞪圓了琥珀色的雙眼一臉的不相信,「阿難,見過常山王。」

「奴婢拜見常山王。」阿難的聲音偏中性,但仔細聽還是能聽的出來。

琥珀色的貓眼眨了眨轉頭看向她。

「這下,大王可以和妾一起回去了麽?」蕭妙音道。

少年的臉上紅了紅,「誰說要和你一起回去了?」口裏這麼說,他又讓侍從牽來一匹馬,「靠著你兩條腿,還不知道要走到甚麼時候。上來吧。」

蕭妙音上了馬,她拉過馬口中叱喝一聲,就走到了貓兒身邊。

她看著身邊的少年,貓兒十五六歲,眉眼已經長開來,拓跋家或許是混合了鮮卑和漢人的血,從拓跋演這代開始美男子一個勁的冒,兄弟七個,哪怕是搞基的京兆王都漂亮的和個美女似的。

貓兒也沒例外,他長相精緻,還混了一份的外族血統那樣,發梢稍卷,眼眸是琥珀色而不是漢人的黑。鼻樑筆挺,嘴唇一抿,簡直就是男色勾人。

蕭妙音側首欣賞了一番貓兒的美貌,悠哉悠哉的回過頭。

貓兒哪裏會察覺不到她的視線?平常他沒少被那些貴女看,那些貴女打量的眼神讓他厭煩,可是她看過來他隻覺得心跳的飛快。

貓兒心煩意燥又不肯落了下風,狠狠瞪過去,偏偏蕭妙音這兒轉過頭,讓他一拳落了個空。

「你怎麼到這道觀裡?這裏頭的道士不怎麼正經。」貓兒道。他一說話就呼出一團白霧。

蕭妙音想起了蕭麗華來的時候說過的話,常山太妃有個男寵就是這道觀裏頭的道士,她來的時候聽到為她帶路的小道士嘟囔抱怨,說清則女人緣好,該別就是他吧。

「……」蕭妙音不說話,她看了一眼貓兒,貓兒身後有十幾個隨從都是高大的胡人,把這道觀砸了都有可能了。

她回憶起清則的言行舉止,並不像是為了求富貴,就隨意委身的。這裏頭難不成還有什麼內情?

到了她居住的院落前,貓兒先下馬,對著蕭妙音伸出手,他印象裡,蕭妙音是個馬術不這麼好的小娘子。在宮裏騎馬的時候,天子沒少抱著她在馬上溜達。

「不用。」蕭妙音搖搖頭,自己翻身下馬。

她動作流暢,完全看不出當年的影子了。

貓兒垂下手來,也不出是感嘆還是失落。

蕭妙音一進院子就瞧見幾輛裝著東西的馬車把院子給佔滿了,「這又是甚麼?」

「陛下已經知道你在哪裏了。」貓兒從後面走過來,「他怕你在宮外不好過冬,讓我送些東西來。」說著,貓兒臉上露出嫌棄的神情,「你住的這地方也太舊了,還比不得我府上的庫房。」

「原本就是出家,又不是出來享福的。」蕭妙音聽他這麼說,心裏已經有些不高興。

「……」貓兒聽她這麼說,知道她心裏不高興,自己說錯話了,他腦袋一扭,也不道歉。過了一會,他瞧見蕭妙音直接脫了腳上的鞋履往屋內走,他趕忙更了上去。

「有你這麼做主人的麽?」貓兒嚷嚷著抗議,他跟著進去,留下外面一大群人面面相覷。

如今出了家,就和塵世沒關係了。蕭妙音在貓兒看來就不是宮裏的蕭貴人,他言行間都隨意了許多。

屋內,侍女們已經點好了火盆,進去被熱氣一逼,臉上就開始發熱。

蕭妙音臉上浮起了桃花色,她解開身上厚厚的披風,轉過頭來,就瞧見貓兒直勾勾的盯著她看。

貓兒小時候沒少這麼盯著她,大多數時候是為了她搶了兄長的注意或者是覺得她奪了他心愛的玩具。反正理由一抓一大把。

蕭妙音心裏感嘆這麼一句這麼多年了,貓兒這性子還是沒有改半分。

「東宮每晚都給陛下安排美人侍寢。」貓兒神使鬼差的,竟然將這話說出口。

面前的女子脫去了厚厚的披風,道袍並沒有遮掉她的麗色,不著半點脂粉的她,比宮中更加美麗。

「哦?」蕭妙音的動作只是緩了一下,她眉頭甚至都沒有蹙,纖纖細指將火上的爐子提起來。

冬日裏火不能熄,所以上面總是架著一壺水熱著。

熱水注入杯中,蕭妙音遞給貓兒,「山中沒有好東西,只有一杯熱湯,還請別嫌棄。」

貓兒接過,她的手掌纖細,和他的手相比相差十分大。

琥珀色的眼眸眨了眨,「你真的不在意?要是宮中有妃嬪產下皇子,你能不能回宮就難說了。」

「那又怎麼樣?」蕭妙音自嘲一笑,「我如今不過是東宮的一枚棄子,能活下來已經是要在三清面前多多祝告了,哪裏還敢想回宮的事。」

「你真的不想?」若是換了別人,早就知道識趣閉嘴了。可是貓兒偏偏就不,他還多嘴來了這麼一句。

「我想不想,」蕭妙音捧起被子緩緩的喝了一口熱水,暖了脾胃,「也要看宮中局勢如何。」

「……」貓兒看著氤氳水汽中她的眉眼越發柔和,他垂下眼來,「你倒是想的開,不過想的開總比想不開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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