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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火燎原》天火037
第037章

「黃老的箭,果然神乎其技。」

緩緩策馬,在眾多袁紹軍士兵的圍觀之下踏出了陣營範圍之外,項逸才微笑著側頭,向著黃忠道。

「呵呵……精於一物,方能達到至高境界啊!」

黃忠輕撚頜下長須,笑道:「老夫浸淫射藝數十年,能有今天的境界,只是因為一個字——誠!」

誠於箭,故能長於箭。

「的確如此。」項逸點了點頭道:「若非黃老的箭,只怕項逸孤身一人,今天便是沒有機會離開袁紹軍的營寨了。

黃忠笑了笑,不置可否。

項逸轉回頭望了望跟在他們身後,一直不發一言的慈苦,待要開口說些什麼,終於還是止住了話頭。

眼前的山崗之上,孫策三人已經早早自曹營中回來,停在了那裏,等著他們。

「不允?」

三人來到面前之時,還未開口,周瑜已經先一步問道。不過口氣雖是詢問,其實只是一句確認而已。山下的袁曹兩軍,依舊在激戰不休,顯而易見,項逸三人沒有能夠說服袁紹。

「嗯。」項逸點了點頭,反問道:「你們呢?」

「我們倒是成了啊……」孫策抓了抓頭髮,苦著臉道:「公瑾的口才那麼好,曹操也不是個笨蛋,倒是很容易說通。而且……好像在我們去之前,他已經發現了劉篌佈下的那個結界了。但是……即便說動了他,袁紹那裏不肯罷戰,終究也是無用啊!」

「嗯……曹操與劉備雙方,開戰前肯定要有一些統籌上的協動,人員來往,要發現那個隔離了他們雙方的結界倒是情理之中的。不過的確如你所說,即便曹操能夠想明白,但袁紹那裏不停止攻勢,他也不可能單方面投降吧……畢竟,戰鬥的主動權握在袁紹的手上啊……」

項逸皺眉點了點頭,隨即問向周瑜道:「那麼,這一步失敗了,下面你有什麼想法?」

周瑜低下頭,細細思索著。細長纖弱的睫毛垂在雙眼之上,微微顫動個不休。半晌,才終於抬起頭來,臉上充滿了睿智的光輝。

項逸看著周瑜的樣子,心裏一動,想到了此刻遠在西平的那個人。

——孔明。

雖然周瑜的外表要比孔明更為秀氣一些,但此時此刻,他臉上那因思考而浮現的氣質,卻與孔明如出一轍。

「既然如此……那麼,我們去幫曹操吧!」

「幫曹操?為什麼啊!這場戰爭,跟我們有什麼關係?!」

孫策第一個叫來起來,莫名其妙地看著周瑜,不明白好友為什麼說出這種令他完全料想不到的答案。

的確,這是曹操與袁紹之間的戰爭。身在這裏的六人中,項逸是西涼當下的主人,周瑜與孫策是柴桑孫堅一派,甘寧是長江水賊首領,黃忠的主公是長沙韓玄,而一直默默無言,似乎根本沒有自己意見的慈苦,則壓根只是個苦行僧侶而已。曹操與袁紹的交戰,對他們而言並沒有任何意義。

不僅是孫策,除了慈苦之外的餘下幾人,也都望著周瑜,期待著他繼續解釋原因。

「是沒有關係。」

周瑜面色如常,點了點頭道:「不過,我自然有要幫他的理由。」

「廢話,本大爺當然知道你這麼說是有理由的!」甘寧不耐煩地吵吵著:「本大爺要聽的不是你有沒有理由,而是你的理由到底是什麼!」

「真是急性子……」周瑜笑著搖了搖頭,解釋道:「首先,在這裏的除了甘寧和慈苦之外,其餘我們四人,要麼有奉仕的主公,要麼乾脆自己就是一方之主了……」

說到這裏,周瑜的眼睛瞟了一下項逸,繼續道:「曹操和袁紹目前的戰爭,從實力上來看,完全是袁紹佔優。袁紹佔據了整個河北,並州、冀州與幽州,還有青州的一小部分,兵力達到了足足十五萬人,而即便除去了散佈在鄴城與其餘城池的守備兵力,隨他南下征伐曹操的兵馬也達到了十萬之多。那麼,如果讓袁紹擊敗了曹操,下面將會是什麼局面呢?」

「唔……顯然是繼續擴張勢力了!」

孫策已經大概明白周瑜要說什麼了,搶先道:「那麼說……你是希望順帶解決迪掉這個威脅了!」

「等等……」

項逸舉起一隻手,皺著眉頭打斷了孫策的話:「袁紹的實力,的確遠遠雄厚於曹操。甚至可以說,當今天下,單論地盤與兵力,他已經是首屈一指了。但是……袁紹自身卻實在算不得什麼明主……」

「雖說袁家四世三公,祖上門生故吏遍佈天下,加之麾下武將謀士眾多,兵精糧足,此前還擔任了討伐董卓聯軍的盟主。但是,袁紹這個人剛愎自用,聽不進部下進言,總愛一意孤行。而且,這個人太看重自己的家世,容易為虛名所累,喜歡聽人吹捧,便會養成他自高自大的習慣。」

項逸說完了袁紹,不屑一笑,伸手指向下方曹操陣營的方向:「相反,曹操卻要比他強得多了。曹操善於統率,手下大將歸心。他為人又是城府極深,又雄才大略,素來唯才是舉。我昔日見過的關東聯軍諸侯之中,他是其中翹楚。所以,若是容曹操擊敗袁紹,自此在中原坐大的話,只怕……對余者的威脅要遠遠大於此刻的袁紹了。」

周瑜雙目一亮,望向項逸的目光中便帶了幾分驚奇與欣賞:「說得很對。世人皆知,西涼麒麟兒項逸以武將之名揚名天下,不過,我倒是沒有想到,竟然也有如此識人眼光。」

「不……」項逸搖了搖頭,微笑道:「也並不全是我自己看出來的。我有一至交好友,以上的評論,有不少倒是他昔日對我說過的。」

「原來如此……」周瑜點了點頭,雙目中浮現出興奮之意:「有此人相助,難怪項兄能輕鬆掃平西涼了。真盼有朝一日,能見一見項兄所言的這位好友。」

「會有機會的……」項逸笑笑道:「那麼,既然你也覺得曹操要遠遠強於袁紹,為什麼此刻還要我們插手,站在曹操一方呢?」

周瑜微笑著侃侃而談道:「雖說袁紹此人遠遠不及曹操,但他若今日一敗,依舊更為有利。」

「首先,這一戰,是袁紹攻,曹操守。袁紹南征,十五萬兵馬隻帶出了十萬人。他便是負於曹操,但也不過是元氣大傷而已。逃回河北,依然有著負隅頑抗的實力。曹操若是想要乘勝吃掉袁紹,只怕還要費上好一番功夫。等到袁紹完全被連根拔起,曹操有餘暇面對其餘勢力的時候,還不知是多久之後的事情。而那時的天下大勢,則或許已大不同於今日了。」

「而曹操此處的五萬兵馬,已是他的全部實力,盡在於此。若不是他不知道呂布也與你一起,來赴劉篌的這個約會,只怕連潼關之外的那萬餘人馬,都要一起帶到這個戰場之上了。所以,曹操今日若一敗,則必當萬劫不復。袁紹吞併了曹操,完全可以順勢繼續掃蕩天下。」

「所以,助曹操,就是為了爭取時間而已。儘管曹操無論統率、智計還是容人之量,禦人之術上,都要強於袁紹,但至少,他不會在這一仗戰勝袁紹之後,馬上就擁有不可抵擋的實力。」

「嗯……沒錯。」

項逸越發地感覺到,面前這個年輕俊美的少年,與孔明有著多麼的相似。

看著他微笑著侃侃而談的樣子,簡直就像是看到了幾年前的孔明……

「喂喂!還是不對啊!」

甘寧聽完項逸與周瑜兩人的連番長篇大論,眨巴了兩下眼睛,又嚷嚷了起來:「你們說來說去,不是忘了最根本的那個問題麽!我們現在是要脫離那個神經兮兮的劉篌佈下的結界啊!就算要討論袁紹和曹操誰勝了對你們更為有利,那也是在我們能夠逃出去之後吧?」

「沒錯。當然得先確保我們能離開這個封絕殺陣。」周瑜點了點頭,微笑道:「所以,我剛才說了一個『首先』。」

「呃……那好吧,本大爺就聽聽你的『其次』會說些什麼。」甘寧翻了翻眼睛,哼了一聲道。

「其次……方才我自己想過了,這個名為封絕殺陣的結界,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東西。」

周瑜蹲下身,伸出纖細頎長的手指,在地面上畫了一個圓圈:「這,就是劉篌佈下的封絕殺陣了,我們現在,就身處在這個結界之中。」

「廢話,這個本大爺都知道!」甘寧可能是掏膩了鼻孔,開始伸出手指,一臉懶散無賴樣地掏起了耳朵來,算是換換口味。

周瑜笑了笑,沒有理會甘寧的嘲諷,繼續道:「陣法這種東西,我也有過一點了解,但是,那不過都是指為了讓己方的士兵能夠在作戰時保有最大限度的優勢,而採取的各種不同的部署方式而已。它們的作用,只是保證己方的士兵,能夠最大限度地互相配合,攻擊和防禦。而現在劉篌佈下的這個封絕殺陣,則完全不是這麼回事,倒是更近似於仙術,甚至……妖法的東西了。」

「沒錯……」項逸嘆了口氣,自地上撿起一塊拳頭大的石頭,向著遠處用力拋去。果然還是如同之前一樣,石塊在飛行了不遠之後,便彷彿撞上了一堵牆一般,激起一陣電光,隨後在空中撞了個粉碎:「這樣的東西,我以前從來沒有見過。」

周瑜笑了笑道:「但是……即便真的是仙術或是妖法,也不可能真的無論面對多少人都能將之盡數屠殺吧?否則,這樣的陣法,在歷史上總該出現過幾次。為什麼我們從來沒有聽說過,有哪一支大軍是莫名其妙地被困在這樣的陣法中而全軍覆沒的?」

「嗯……」項逸點了點頭,似乎捉摸到了什麼,但又難以把心底那絲感覺清楚地捕捉到,隻得繼續聽周瑜說下去。

「你們應該都還記得,在佈下了這個結界之後,劉篌看起來非常的疲累吧?那麼看來,即便對他來說,佈置這樣的結界也是非常消耗精力的一件事。所以……我敢肯定,這個結界的外壁絕不可能真的擁有殺掉讓我們所有人的強度!」

項逸方才恍然,雙目一亮,愕然道:「你……你是說……」

「沒錯……」周瑜信心滿面的臉上顯出堅定的斷然之色:「為了劉備的順利崛起,劉篌想要殺掉我們所有的人,但他絕沒有那個能力,一舉收走這裏十餘萬人的性命。所以,他真正的手段,其實只能是借我們自己的手互相殘殺!那麼說,結界只不過是起到一個嚇阻的作用,逼得被困在其中的我們不得不開始互相搏殺而已。而當這個封絕殺陣中殺到隻餘下一個傷痕纍纍的最終倖存者時,再要動手,豈不是又乾淨又方便?」

「所以,如果我們現在碰上這個結界的外壁,一定會死。但……若是持續有一千人,一萬人一起湧向結界之外的話,這個結界……」

「一定會崩潰!」

項逸微笑著,大聲說完了周瑜餘下的話。

「沒錯!」周瑜也微笑了起來:「所以,我們要幫著曹操去擊敗袁紹,而且……更要讓袁紹的敗兵一起向著結界的某一點潰退而去。當數萬人集體向著結界的某一點衝擊的時候,就是……我們脫困的時候了!!」

………………

「喂,大哥,我們現在到底該怎麼辦?你倒是說句話啊!」

劉備軍的主營裡,張飛一直跟在正緊鎖眉頭,踱著步子的劉備身後,嘟嘟囔囔地問個不停。

原本已經離開主營,整備士兵準備進擊的關羽,也已經回到了劉備身邊。雖然沒有如張飛般聒噪不停,但他詢問的眼神,也一直投射在劉備身上。

儘管兩個義弟都以自己為主心骨,但劉備的心中,卻也同樣沒有答案。

究竟,現在該怎麼辦?

曹操軍和自己之間突然出現的那道詭異的無形障壁,將他們與戰場之間完全割裂開來。曹操和自己,都已經派出斥候沿著那道障壁探察過了。但是,那道障壁竟然一直延伸下去,直到袁紹軍的陣營處依然沒有消失的痕跡。

自己,此刻竟是被排除在了戰場之外。

雖然沒有被捲入戰團,但這卻並不是一個好消息。

之前自己也曾離開主營,與曹操兩人相隔著那道無形障壁,交談過一番。

雖然曹操嘴上沒有說,但從他的眼神裡,劉備很明顯地看到了對自己的懷疑。

曹操和袁紹,都被困在了這障壁之內,只有自己置身事外。曹操若是不懷疑自己,那才真叫有鬼。

但是劉備自己心裏卻很清楚,這道障壁,跟自己完全沒有關係。

那麼……難道是袁紹所為?但是這樣跡近妖術的東西,袁紹軍中應該也不會有人懂得才對吧?

曹操和自己匆匆交談了兩句,便回到己方主營裡去指揮兵馬,迎擊袁紹的先鋒了。按他的意思,不管為什麼出現這樣詭異的事情,總要先把對面的敵人解決了再說。

但是,在那之後該怎麼辦?

自己領來的這八千人,說起來也算不上什麼了不得的力量。其中更有五千人,還是之前因為郭嘉與陳宮的一個賭局,自曹操那裏撥來的。但少了這八千人,或許……曹操這一戰便有輸的可能。

那麼……若是曹操敗給了袁紹,自己在這亂世中飄搖不定的小小勢力,那還不是在袁紹反掌之間,便要化為斎粉?

而即便是曹操以少勝多,擊敗袁紹,他對自己,又能夠繼續信任下去麽?或許,雙方之間剛剛建立起來的同盟關係,就要因為這個詭異的障壁而土崩瓦解。

而若是……若是這障壁一直沒有消失呢?

劉備苦著臉繼續想著。黃河還在北方的數十裡之外,這片平原之上,並沒有水源。即便臨時打井,掘出水來,但兩軍的軍糧,又能維持多少天?

而若是如此,那麼不論曹操或是袁紹誰能得勝,到最後,都不免落得個同歸於盡的下場。

那麼,失去了曹操這個盟友……自己又該去抱誰的粗腿呢?

劉備苦笑著搖了搖頭。自己看起來,倒還真是個不幸的災星。昔日託庇於公孫瓚門下,結果界橋一戰,公孫瓚慘敗給了袁紹,最後,還死在自己的手上。現今與曹操雖然名為盟友,但實際上依舊還是自己依附於他,結果,曹操現在似乎也凶多吉少了。

劉備嘆了口氣,幽幽抬起頭來,卻發現了站在營帳一腳,神情自若的陳宮,不由眼睛頓時一亮。

自己,怎麼竟把他忘了?

劉備拋下身後的張飛,快步走到陳宮面前,垂地深深一揖,超出以往任何時候的恭敬之態。

「主公為何行此大禮!」

陳宮慌忙伸手扶住劉備,雖然面色惶然,但聲音裡卻聽不出什麼慌張之意。

劉備抬起頭來,目光懇切望向陳宮,沉聲道:「公台不會不知道劉備此刻心憂何事,又何必佯裝不知?」

陳宮微微一笑:「主公……是在擔心不知該如何自處麽?」

「正是。」劉備肅然點頭道:「還望公台指點。」

陳宮笑言道:「因為了這驟然出現的無形牆壁,隔開了主公與曹公的陣營,縱使有心參戰,卻只能徒呼奈何。這一戰,若是曹公敗了,那麼主公便擔心袁紹下一步的攻擊。若是曹公勝了,主公卻又擔心遭他猜忌了。而又或是……沒有勝者沒有敗者,雙方都覆滅於此的話,主公則又擔心,自己回到那一座區區平原小城,能否自保的問題了。不知……屬下說得可對?」

「分毫不差……」劉備慨然長籲一聲道:「我得公台,不啻如魚得水啊……既然公台明白我心思,那麼……下面究竟該怎麼辦呢?」

「等。」

陳宮微微一笑,吐出了一個字。

「等?等什麼?」

劉備聽見陳宮這樣簡單的回答,不由一愣,愕然追問道。

「等變化,等轉機。」陳宮輕捋柳髯,解釋道:「不論這樣情況的造成,是由於袁紹也好,曹操也好,又或者是第三方也好,無論如何,總有他的目的在。所以,這樣一道障壁的出現,絕不會是結束。」

「公台的意思是說……下面還會有事情發生,與其胡亂猜測,不如靜靜地在這裏等著看,下面會發生什麼樣的情況?」

劉備皺著眉頭揣摩著陳宮的意思,猶豫著開口試探問道。

「沒錯。」

陳宮點了點頭:「主公擔心三種情況,最後的結局卻只會選擇其中之一。所以,現在最好的打算莫過於靜觀其變,再隨機應變。」

陳宮的一番話,令劉備心中大定,再次向著他深深一揖,滿眼感激之色。

陳宮微笑讓過,口中連忙推辭。

劉備身後的張飛,卻一臉茫然地在心中反覆念叨著陳宮方才所說的話。

「靜觀其變……再隨機應變?」

張飛腦子轉了半天,才終於反應過來。

「……奶奶的,這傢夥說了那麼多,其實不都是廢話麽!歸根到底一句話,就是現在他也不知道會怎麼樣,該怎麼辦麽!」

………………

對於自己當下處境猛然不知的袁曹兩軍,正在戰場的最中央處廝殺不休。

戰線左翼。

「殺!」

夏侯惇一刀將面前一名袁紹軍士兵自額角直到胯下劈為兩半,仰天虎吼起來。

周圍的曹軍也同時應和著主將的喊聲,齊齊大吼,一時間,竟然將面前的袁紹軍震得一愣。

藉著方才一刀之威,夏侯惇策馬衝進袁紹軍大隊人馬之中,左衝右突,當者披靡。長刀揮舞之下,再斬殺了數十名敵兵,這才拍馬退回後方,喘息不定。

戰鬥,已經開始了半個時辰。

儘管又有了曹仁與他帶領的五千士兵加入,但相對應的,對面的袁紹也同樣很快調集了一萬士兵加入了前線的戰團,始終對著己方保持了兩倍的數量優勢。

苦苦支撐,再苦苦支撐,但曹軍依舊被具有數量優勢的袁紹軍壓迫得喘不過氣來。

「主公怎麼說?」

夏侯惇對著身後的剛自本陣趕來的傳令兵急急問道。

那傳令兵單膝跪地,低頭咬牙道:「小的已經將此處戰況回報主公,但是主公……主公說,現在投入預備隊,為時還太早,要夏侯將軍……無論如何儘力支撐下去!」

夏侯惇鼻翼翕張,滿面怒色,向著空中怒揮一刀,刀上的點點血珠飛散灑落:「支撐!支撐!就只知道讓我支撐!再不給援兵,讓我怎麼支撐!」

雙方的四萬多先陣,在這塊毫無險要的平地上,拉出了長近一裡的戰線,每一尺,每一丈上,都在不停地流血。

袁紹軍的,曹操軍的。

先陣的戰鬥,已經持續了半個時辰。不停廝殺了半個時辰的曹操軍,除了陣亡當場的,已經大多疲憊欲死。

而對面的袁紹軍,因為了人數上的優勢,不僅在戰局上漸漸佔了上風,而且體力耗盡的士兵也可以暫時後退休養。

頂著對面巨大壓力的曹操軍,已經快要到了崩潰的邊緣,甚至就連夏侯惇兄弟這樣的將領,也被迫得親自提刀上馬,上前搏殺了。

儘管這樣的做法極大地鼓舞了曹操軍的士氣,但依舊不能改變雙方的兵力對比。

慘叫聲、兵器碰撞聲不停地在夏侯惇的前方響起。一個個小隊的士兵投上前去,再一個個消失在戰線之中。

夏侯惇方才心頭一急,一聲怒喝之下,雙眼竟然一黑,腳下一軟,在馬上晃了兩下,竟然險些栽倒在地。

那名傳令兵急忙衝上前來欲待攙扶,夏侯惇向他擺了擺手,示意自己沒有事,深吸兩口氣,在馬上坐穩了身子。

方才的半個時辰裡,夏侯惇已經往複五次,直馳陣前,親手揮刀突入敵陣。每一次,都取走了數十條袁紹軍的性命。但……在數萬軍中,這也只不過是杯水車薪罷了。

現在看來,想必是自己脫力了啊。

派自己和弟弟作為先陣,這是在開戰之前主公就吩咐了的。而這一戰的戰略,就是要以輕兵盡量磨掉袁紹的耐心。主公當時說了,只要能夠逼得他先將精銳部隊調往戰線,我們就贏了。

所以,自己所率領的這一萬人,統統都是裝備最差,訓練最少的輕步兵。就連後來的曹仁帶來的五千援軍,也不過是稍微強上了那麼一點而已。真正的精銳,則全部留在了本陣之中,以備那最後的雷霆一擊。

但是……夏侯惇在心中苦笑了一下。若是在預備隊投入以前,先陣先就已經崩潰了,那麼,再精銳的預備隊又能有什麼作用呢?

真是沒有想到,袁紹的耐心居然那麼好啊。

「你……再跑一趟吧。」夏侯惇望了望前方廝殺不停的戰線,向著那傳令兵嘆了口氣:

「告訴主公,若是半個時辰之內再沒有預備隊,就準備為我們三人收屍吧。」

………………

「元讓還真是心急啊……一會兒的功夫你就來了兩趟。」

望著面前滿身塵土的傳令兵,曹操只是淡淡笑了笑,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傳令兵聽見了曹操的話,依舊跪在地上一動不動,雖然頭低得更低,但卻始終沒有退下。

「我說,我知道了。」

曹操皺了皺眉頭,提高了一點音量。

傳令兵聽見曹操語氣中的不耐煩,身體一晃,咬了咬牙:「是!小的告退了!」

看著那傳令兵躬身退出帳外,曹操這才幽然嘆了一口氣。

沒有想到,袁紹這一次的耐心竟然那麼好。直到現在,依然沒有將先登死士與大戟士調往前線。

雖然自己心裏很清楚,夏侯惇,夏侯淵與曹仁的先陣頂受著多大的壓力,但是……自己還是不敢輕易出動那一支部隊啊。

畢竟,那個威名響徹北方異族的公孫瓚所留下的前車之鑒,依舊曆歷在目。

「主公,之前的那三人又來求見了!而且,還又帶了三人來!」

一名小校掀開帳幕,恭敬地稟報道。

「是麽?快請進來吧!」

曹操雙目一亮,嘴角浮現出了一道笑意。

……

「好久不見了啊,曹操……」

曹操望著跟隨在周瑜三人身後進入大帳的那個年輕男子,嘴角勒出了一絲笑容。

「是你?!」

曹操原本的確沒有想到,竟然會在這裏碰見昔日虎牢關下,自己意欲延攬的對象。

到現在,曹操依舊清晰地記得,那個年輕人是如何單槍匹馬衝到關門之下,一箭射落方悅的首級搶回,又是如何領著八千原本被看做炮灰的河內殘兵,將虎牢關險些奪下的。

曹操還記得,自己看見項逸在城頭之上的表現之後,是如何興奮地對身旁的那些諸侯們大聲說,河內的地方他們誰想搶就搶吧,自己不再參與了!但是城牆上的那個項逸,自己要定了的。

「的確,好久不見了啊……已經快要一年了吧?」

曹操連忙迎向了項逸,滿面親和的笑容,呵呵拉起項逸的手,大聲聊起關東聯軍之時的往事來。

孫策在一旁看了,撇了撇嘴。方才來曹營時,曹操見到自己也是這幅模樣,說他跟老頭子當年討董之時,同在關東聯軍之中,算是有過同袍之情,然後就開始巴拉巴拉地說著什麼虎父無犬子之類的冗談。

這傢夥,似乎不管見到誰,只要他願意,都能馬上做出一副親密無間的模樣來。

「呵,你在關東聯軍之時就想招攬我,我知道。不過這些舊事,今天就不必再提了。我沒有想到的是,今天我竟然要和你並肩作戰了。」

項逸笑了笑,輕描淡寫地道。

「果真?有諸位的相助,看來今天這一戰,袁紹是必敗無疑了!」

曹操心中猛地一喜,看來,這六人應該是在聯繫袁紹那一邊的時候,被拒絕了。這,本來也在曹操的意料之中,否則,同樣寄意於在今天一舉擊敗袁紹的他,也不會那麼輕易地答應此前的周瑜了。

因為無論如何,單方面承諾的休戰都是不可能實行的。既然這樣,那又何苦不賣一個好給那三人呢?

「不過……我們站在你這一邊,可不是無條件的。」

周瑜輕咳一聲,開口道:「作為交換,我們需要你在某些方面的配合。當然,這樣的配合併不僅僅是為了我們的利益,同樣也包括你在內。」

「哦?此話怎講?」曹操凝神望著面前這個豐神俊朗的少年,饒有興趣地問道。

「一俟袁紹軍潰敗,馬上開始追擊,但是……盡量少造成殺傷,而是將他們驅趕往一個方向。」

「為什麼?」曹操哦了一聲,目光炯炯望著周瑜問道。

「為了脫困。」

周瑜淡淡道:「具體的詳情,以及我是怎麼推斷出這個結果的,就不跟你多解釋了。總之,我們推測,若是讓這道障壁短時間內承受大量的衝擊的話,應該可以將它打破。我想,你應該不會希望即便擊敗了袁紹,最終也要被困死在這裏吧?」

「那是自然。」曹操呵呵笑了起來:「若是最終不能離開這片戰場,那麼我和袁紹之間孰勝孰負,還有什麼意義?」

周瑜微微一笑道:「那麼很好。從現在開始,直到這場戰事結束,我們都會站在你的這一邊了,曹孟德……」

曹操點了點頭,面上和煦的笑意自然無比:「那麼,介紹一下你的其餘同伴吧。除了項逸與我早已熟識之外,另外兩位是?」

除了孫策甘寧二人,此前一併前來之時就已向曹操通過姓名,餘下的黃忠與慈苦,也由周瑜一一介紹。黃忠略帶矜持地向曹操打了個招呼,而慈苦,除了恭恭敬敬地深施一禮之外,便只是淡淡地垂著眼瞼,不再多說。

不過曹操看起來似乎並不在乎他們隨意的態度,反倒只是拉著這六人言笑晏晏。

與孫策和周瑜談談昔日關東聯軍裡與孫堅二人的交往,又大讚了一番項逸在虎牢關下的英勇表現,以及在西涼倏然崛起的奇跡。

對著甘寧,他身為一方諸侯,卻似乎毫不避諱對方上不得枱面的水賊身份,同樣大加恭維甘寧率性隨意的名聲。

儘管與韓玄並未曾謀面,但曹操依然與黃忠親切交談了幾句,並且嚴肅地批評了「老者不以筋骨為能」的那句古話是無稽之談。

就連與慈苦,曹操都能說上兩句。據說,他少年時在洛陽時,曾經也去過那個著名的白馬寺。並且對那間寺廟在董卓撤離之時被大火焚毀,表示了深切的哀痛。

不論是對哪個人,曹操似乎都能夠找到共同的話題,並且在與他交談的時候,始終給人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

項逸在心中又回憶起了自己在關東聯軍之中臥床養傷之時,曹操一天來探望自己數遍的日子,不由暗暗讚歎,面前此人,的確是天下人傑。

以他這樣的個人魅力,待人之風,又何嘗用得著擔心,無法招攬世間英雄?

「孟德公,只怕現在不是談笑的時候了吧?你的先陣,真的不要緊麽?」

周瑜似乎對曹操言語中流露出的親和力視若無睹,微微皺眉問道。在山坡之上,他們也看見了,兩軍的先陣兵力相差懸殊,曹操軍已經被袁紹軍完全壓在了下風。而除了起初的五千人,似乎曹操也再沒有派過預備隊補充上去。這樣的情況下,他居然還能安坐帳中,與自己等人談笑風生?這樣,看起來也太過老神在在了一點。

「不妨事。」

曹操微笑著擺了擺手道:「夏侯元讓、妙才兄弟二人,都是我的同族兄弟,他們的能力,我信得過。既然袁紹都有那個耐心等下去,為什麼我不能等呢?」

「等?等什麼?」

周瑜聞言一愣,略略有些不解地問道。

「等……誰先丟出手裏最大的一枚棋子!」

曹操哈哈大笑一聲,方才答道,帳幕外已經傳來了急促的稟報聲:

「主公!袁紹動了!」

「看來……袁紹的耐心的確還是要比我差一點啊!」

曹操的面上閃過一絲得色,站起身來,渾身閃耀著興奮的光芒,大踏步向著帳外走去。

「諸位,既然許諾了一起並肩作戰,那麼……現在就是決戰的開始了!」

走出帳外,項逸便看見了遠處膠著廝殺著的戰線,已經開始波動著向己方緩緩挪動,很顯然,是對面的壓力突然增大,看起來,似乎馬上就要崩潰的樣子。

「哪一邊?」

曹操的面色已經由方才的興奮變為了凝重,沉聲問向一旁的傳令兵。

那傳令兵低頭恭聲答道:「稟主公,只有左翼,是先登!」

「只有先登?難道大戟士要留著保命用麽?」

曹操冷笑了一聲道:「那也無妨,幹掉了先登,袁紹也就少了一隻胳膊了。哼……袁紹啊袁紹……枉你一手建立起來的這支精銳,今天,就埋葬在官渡的這篇土地之上吧……曹純!」

「屬下在!」

隨著曹操開口,一名侯在帳外,看起來不過二十餘歲,滿面彪悍的年輕人雙手抱拳應聲道。

「左翼。」

曹操的話很簡短,僅僅只是兩個字而已。但那名年輕人卻不再多問,僅僅只是再度一抱拳,恭聲應下。

項逸看到,他俯下身去的時候,肩膀在微微地顫抖著。

那究竟是……害怕,還是激動?

很快,當那個名叫曹純的年輕人抬起頭來之時,項逸便得到了答案。

一張興奮得近乎醺然的臉滿面紅光,雙眼之內閃爍的銳利光芒,似乎要燃燒起來。

「去吧。」

曹操伸出手,在曹純的肩上重重一拍,眼裏全是鼓勵的目光。

曹純站起身來,匆匆向著營地別處快步走去。

「這孩子,也是我宗族內的年輕人。」曹操望著曹純遠去的背影,微微一笑,介紹道:「算起輩分來,是我的族弟,但是因為年紀小,跟我的關係,倒是更像是叔侄了。」

項逸點點頭道:「看上去倒挺有幾分悍勇之氣,只是,彷彿沒經過什麼錘鍊的樣子。」

「錘鍊,當然只有在戰場之上了。面前,不就是一個活生生的機會麽?」曹操拈鬚微笑:「你當年在虎牢關,不也只是初上戰場麽?」

「那倒是……」項逸也笑了,點頭道:「而且還差一點死在那裏。」

「不過現在,能讓你死的人,只怕已經寥寥無幾了啊……」

曹操呵呵一笑,儘管遠在兗州,但西涼的事情,他畢竟還是能夠了解一些。甚至西京城內那一夜所發生的事情,他也知道了個大概。而知道得越多,便越令他感到項逸的可怕。

那,絕不僅僅是運氣而已。

「說起來,我們雙方既然已經成了並肩作戰之勢,那我們總該也做些什麼吧?」項逸揚眉道:「難道,你打算就讓我們坐在這裏看著?」

曹操微笑道:「怎麼?才進了我的營地沒多久,就急著上戰場了?現在的局勢,還用不著你們上戰場。畢竟都是我自己的兵,若是臨時交給你們帶,只怕不太利索,不如我自己的將領用著順手。倒是回頭到了將戰的時候,怕是就得拜託諸位了。」

「嗯,明白了。」項逸微微一點頭,心中明白曹操的打算。

曹操麾下,似乎的確只是靠著宗族撐起來的場面,但無論夏侯兄弟也好,曹仁也好,雖然傳言中統禦兵馬都是不錯,但似乎都算不得什麼頂尖的武將。而河北軍中,顏良文醜二人盛名,則遠在他們之上了。曹操與劉備聯手對敵,只怕多半不是指望著他那點勢力,而是麾下關張那等猛將了。此刻劉備既然已經被劉篌的結界隔離在了戰場之外,沒有可能再參與這場戰鬥,那麼自己幾人的到來,自然是給了曹操極大的助力。

曹操與項逸舊日便相識,虎牢關下也見過他的身手,自然是極有信心。而其餘眾人中,雖然周瑜看起來文質彬彬,但孫策身為江東之虎孫堅的兒子,虎父無犬子,想來也不會比項逸差到哪裏去。甘寧身為長江水賊的首領,凶名早已在外,雖然並非武將出身,但大江之上縱橫多年,更加不可能是個弱者。有此三人,即便那個名為黃忠的老將,與那個奇奇怪怪的比丘僧不上陣,想來也是夠用了。

只是令曹操奇怪的是,這幾個人裡,一個是西涼的一方之雄,兩個是江東孫家少主與好友,還有一個水賊,一個比丘僧,和一個長沙韓玄手下的無名老將,這幾個人,又是怎麼會湊到一起,出現在自己與袁紹的戰場之上的?

不過,這個問題曹操也只是在腦子裏轉了一圈而已,也沒有再多開口詢問。籠罩這個戰場的結界出現的原因,看起來這幾個人應該是心裏清楚的,甚至……恐怕和他們就有些什麼聯繫在其中。但既然他們不願講,曹操也不會不知趣地硬要問出個答案。

曹操一向認為,求知慾並不能給自己帶來任何好處。對於曹操來說,控制不能了解的,總比了解不能控制的來得更實際。

只要能夠脫離這個惱人的囚籠,那麼具體這一切的緣由,曹操也並不是非要弄清楚不可。

不管怎麼說,還是先擊敗眼前這看得見摸得著的敵人吧。

………………

「主公,為何不再繼續等一會?」

審配望著剛剛下令陷陣營出擊的袁紹,皺眉問道:「主公不是說了,不急著擊潰面前的曹操,要多玩一會了麽?」

「哼……」袁紹陰冷地哼了一聲道:「玩?現在可不是玩的時候了。方才派出去的偵騎回報你又不是沒聽見,這裏方圓十裡之外,都成了無法跨越的死地。都已經被困在籠子裏了,還有什麼心情玩?當然是先解決曹操,再想辦法出去再說了!」

「但是……那也未必要馬上就投入先登部隊吧?曹操的兵力反正也不如我們雄厚,也用不著把最精銳的部隊現在就丟進去吧?萬一……有了點什麼損失的話……」另一邊的謀士郭圖也憂心忡忡地建議道。

在界橋一戰之中,先登死士部隊雖然憑藉著麹義精妙的指揮,與兵種之間的相剋,輕鬆將公孫瓚的多年心血,令異族都為止膽寒的白馬義從一戰屠盡,但其後麹義卻被單騎逆沖的趙雲一箭射殺。而八百先登死士,竟然也被他一個人以連珠箭,利用射程上的差距射殺了近百人。

而對於先登這樣精選士卒,精製裝備的精銳部隊,哪怕死上一個,都是重大的損失。

袁紹鼻孔裡哼了一聲,傲然道:「哼,不玩了歸不玩了,但是總還是得讓曹操知道我的可怕!讓他明白,我袁紹可不是仗著兵多欺負他!就算是跟他兵力相當,有這支先登在,我也能將他輕鬆擊敗!」

「但是……」郭圖還要再說,被袁紹的眼睛狠狠一瞪,下半截話頓時含在了喉嚨裡,不敢再吐出口了。

「對了……」袁紹突然又想起了什麼,開口道:「顏良和文醜在哪?」

「稟主公,顏將軍和文將軍此刻正在第二梯次的兩萬部隊裡,等待主公的命令出擊。」審配躬身回答道。

「嗯……讓他們把部隊交給呂曠和呂翔兄弟兩個吧。」袁紹沉吟了一番,一絲威嚴的笑意漸漸浮現在臉上:「然後……告訴他們,如果想洗掉自己被趙雲從平原攆回來的恥辱,就去把夏侯家那兩個傢夥的首級取給我看吧!」

「屬下明白了!以顏文二將軍的實力,此事易如反掌!」

「然後……等曹操軍的先陣崩潰之後,呂曠呂翔的第二陣就可以投入戰線了。至於第三陣……現在看來只怕是不需要了吧!」

袁紹走出帳外,望著前方遠處戰線上,搖搖欲墜的曹操軍士兵,以及士氣如虹的己方先陣,不由得意地放聲大笑了起來。

「混蛋!後援還沒來麽!」

夏侯惇長刀橫掃,將身前數名撲上來的袁紹軍士兵逼退,怒得鬚髮皆張,但卻不敢將這話大聲吼出來。

一萬五千人的先陣,雖然交戰之中無法統計,但大致一眼望去,此刻已經折損了近半。若不是他與夏侯淵,曹仁二人一直身先士卒地奮力拚殺,此刻士氣早已崩潰了。

儘管如此,但餘下的士兵,也大都筋疲力盡,望向眼前綿綿不絕的袁紹軍的眼神,也由堅毅變為了擔憂和畏縮。

若是自己再表現出亟盼後援的樣子,只怕身後的士兵,現在就要當場潰退了。

「將軍!將軍!」

一名小兵向著夏侯惇高聲驚呼起來。

長刀劃過面前一名挺槍直刺過來的袁紹軍士兵的咽喉,帶起一抹紛飛的血珠。夏侯惇回過頭來,還未及開口,卻只看到身後小兵面上惶急的眼神。

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夏侯惇的心頓時向下一沉。

難道……這一戰要敗?

己方的後援還沒有抵達,而袁紹軍的身後,卻已經多出了一支正在向前緩緩開進的部隊。

那支部隊的人數並不多,看上去不過區區數百人而已,但依然讓曹操軍士兵自上而下,都陷入了極大的恐慌之中。

一面面巨大的,超過人身高度的巨盾,遮擋住了所有正在向前推進的士兵。實際上,夏侯惇能夠看見的,僅僅是那如山般厚重的盾牆而已。

但是,這就已經夠了。僅僅作為一種標識,這一列列盾牆已經足以表明他們的身份——

八百先登死士,袁紹軍中最強的打擊力量。在界橋一戰中面對面硬憾彪悍的白馬義從,並將之完全摧毀的可怕存在。

那一面面盾牆,則正以一種緩慢而固定的節奏,向著己方推進而來。

轟雷般的聲音,一聲聲在戰場之上響起。

那是先登死士不分先後,每一步齊刷刷踏下的落地聲,與盾牆緊隨其後砸在地面上的撞擊聲。

每前進一步,先登死士手中的巨盾都會整齊劃一地重重落在地上。尖銳的盾牌底部同時落下,砸入地表,再整齊劃一地同時舉起。然後,向前一步,再度砸下。

他們前進的速度並不快,但卻恰恰是這樣緩慢而堅定的推進,對於他們面前的敵人有著更強大的威懾力。

那一下下巨盾砸地的聲音,同樣也砰然砸在了曹操軍士兵的心頭。

「將……將軍……」

那名方才大叫的小兵,此刻正滿臉蒼白地望著夏侯惇,眼神中滿是恐懼。

雖然沒有繼續說什麼,但是他的心情已經完整地傳達給了夏侯惇。

夏侯惇咬了咬牙,一撥馬韁,掉頭向後便走。

身周的曹操軍士兵頓時齊齊一愣。這……這是要撤退麽?

但是主將就算要撤退,好歹也要跟下面的小兵卒子打一聲招呼,大家一起跑吧?這……這也太無恥了!你自己騎著馬,招呼我們一聲會死啊?難道還怕我們跑得比你快麽?

但士兵們還沒有反應過來,還沒有來得及拔腿跟上的時候,夏侯惇已經馳到了戰線的最後方,卻勒住了胯下戰馬,隨後將長刀舉過頭頂,高高豎起。

此刻,已近日落時分。暮光斜斜照在長刀之上,連帶著刀刃上沾滿的血跡,映出一抹鮮艷的殘紅。

夏侯惇沒有說話,只是以他銳利的雙眼冷冷掃過身前的一排排曹軍士兵,隨後,手中長刀挾著風雷之勢怒劈而下。

泥土紛飛,紅痕一閃而過,一道深深的刀痕印在了地面之上。

夏侯惇低下頭,看了看地上那道刀痕,隨後仰面向天,一道長嘯亢然而起,淒厲高亢,聲震雲霄:

「而今為主公而戰,焉有退卻之理?不勝,則有死而已!!!!」

隨即,夏侯惇手中長刀一擺,雙腿一夾馬腹,雙目盡赤,向著對面密密麻麻的袁紹軍反身殺去。

「便以此線為界,有進無退!」

「殺!」

曹軍士兵們獃獃地望著退後了的夏侯惇,在刻下那一道界線之後重又殺回,統統都愣了半晌,隨即,才終於反應了過來,齊齊奮力吶喊起來。

「殺!」

「殺!」

「有進無退!有死而已!」

「有進無退!有死而已!」

高亢的喊聲,自這左翼蔓延傳遞,到中路,再到右翼,直至整個先陣的隊伍,都統統伴隨著這個節奏怒吼起來。

「有死而已!」

「有死而已!!」

「有死而已!!!」

士氣,終於再一次回到了這支部隊的身上。

「哼……先登死士?就讓我來看看你們有多強吧!」

夏侯惇面上的冷笑凜冽肅殺,操控著胯下戰馬一路疾馳,一路斬殺向前,而他的方向,竟然是……先登死士的方位!

殺!殺!殺!所有擋路者,皆殺!

夏侯惇猶如地獄中浮現的惡鬼一般,舞動長刀在袁紹軍的人叢中奮力前行,向著己方左翼奮勇突進。鮮血如花般在他的四周紛紛綻放,染遍了他的全身衣甲。一小撮士兵自發地尾隨在他的身後,揮動刀槍伴隨著主將向著那個方向突擊不停。

「若是……能一舉擊潰這支先登部隊的話……」

儘管曹操初始給他的,只是一個盡量拖住敵人,維持戰線的命令,但此刻顯然已經殺紅了眼的夏侯惇,已經無暇估計這些了。

即便,是死了也無所謂,反正妙才和子孝還在!不如……就讓我用命去賭一把吧!

「先登!受死!」

破開了數十丈長的陣線,夏侯惇終於看見了前方自己期待著的敵人。而此刻,自己的身上已經帶上了大大小小數十處的傷痕。而原本青色的戰袍盔甲,已經被血染成了紫紅色。

少數是自己的,絕大多數是敵人的。

怒喝一聲,夏侯惇一拍胯下戰馬,瞬間加到了最高速,甚至沒有再理會身後的士卒,孤身一人沖向了那支巨盾如牆,巍然不動的部隊。二者之間的距離,僅有百五十步!

「備——」先登死士盾陣內部,傳來了一個拉長的洪亮命令聲。簌簌的弩箭上弦之聲隨之響起,前排的四十名士兵紛紛舉起了手中強弩。

僅余百步!

「候——」那聲音,穩健而堅實。握住弩機的四十雙手,同樣穩健而堅實。

僅餘五十步!

「放!」聲音驟然變得短促,乾脆而有力。隨著那一聲的響起,夏侯惇看見了一片密密麻麻的飛蝗。

那是四十枚以機括射出,弦勁足以輕易勒殺馬匹的強弩箭。

暴雨迎面。

五十步,這是先登死士手中所持強弩的最佳殺傷距離。縱使有著極強的弦勁,但沒有羽翼的弩箭無法在飛行中長久地保持平衡,無法及遠。但若在它們穩定的範圍之內挨上,則完全與近身的一擊槍刺沒有太大的區別。麹義昔年曾經做過實驗,在二十步內,這樣的弩箭甚至可以一次洞穿三具並排放置的人體。

一聲馬兒長嘶,隨後,夏侯惇與胯下的戰馬同一時間成為了一尊平地之上的血噴泉。

帶有精深血槽的弩箭,只要是對於體內有著血液在流淌的物體,都是絕對致命的。

長嘶絕停,戰馬連同它背上的騎士一併轟然倒下。鮮血混著泥土,在地面上染出了一片醬紫。

曹操軍的士兵們愣愣地望著眼前的景象。他們沒有料到,原本殺氣磅礴,以雷霆萬鈞之勢向著袁紹軍發起衝鋒的夏侯將軍,竟然隻接近到先登死士的五十步內,便這麼窩囊地倒下死去。

而造成這一切的,竟然僅僅只是先登部隊的二十分之一而已。

先登死士重新開始了移動。拔起巨盾,向前兩步,放下。拔起巨盾,向前兩步,放下……

那穩定而堅實的節奏,再一次敲打在了曹軍士兵的耳膜與心頭上。

原本剛剛被鼓舞起的士氣,此刻又再度低落下去。

武勇過人的夏侯將軍,甚至連他們的周身五十步都無法靠近。那麼,自己又要如何抵擋這樣的部隊?

倏然間,一個身影自血泊中爬起。

如果說方才的夏侯惇像是被血染遍的話,那麼現在的夏侯惇就完全是剛由鮮血的浴池之中走出。

他身上衣甲原本的顏色,已經完全不可辨認,盡數被濃烈的猩紅包覆在其下。自發梢到衣角,都在不停地點點滴滴向下流淌著血滴。

他的身上,插著近十根先登死士的弩箭,有些,甚至已經接近沒尾。

夏侯惇沒有死。在先登死士發射的時候,他第一時間提動馬韁,帶動身下戰馬人立而起,以馬腹擋住了弩箭大多數的力道。

然而儘管如此,自馬腹中透體而過的弩箭,依然帶著殘餘的力道,結結實實地釘在了夏侯惇的肉體之中。

好在,沒有傷到什麼致命的要害,但,即便光是流血,只怕也會要了他的性命了。

踉蹌著站起的夏侯惇,雙目中已是一片血絲。連同他身上淋漓的鮮血,自遠處看去,竟是盡皆一片深紅,已找不到他的雙眼在何處。

夏侯惇喘息著將手伸到下體之處。那裏,一根弩箭自下而上,深深釘在了兩腿之間。

那是他提馬之時,身體隨著馬身的上揚而後傾時,自下而上穿越馬腹釘入的。若是力道再稍稍大上一點,這枚弩箭便要直穿入腹。

「唔啊啊啊啊啊!!!!!!!!!!!」

伴隨著嘶啞癲狂的粗重狂吼,夏侯惇伸手猛地一拔。一道血箭再度飆飛,自兩腿之間向下噗地射向地上。

戰線之上,正在交戰的袁曹兩軍士兵,也都被眼前的景象震懾,不約而同地停下了手中的兵器,癡癡地望著那個巍然站立的高大男人。

他的手中,握著一支長不逾尺的弩箭。鋒銳狼牙型的箭頭之上,赫然釘著一枚金桔大小的肉色圓球,浮滿了紅色的血絲,還在不停向下流淌著白色的乳液。

「哇啊啊啊啊啊!!!!!!!!!!!」夏侯惇將那隻弩箭高高舉向天空,發出了一聲令得他此後在史書之上永世留名的壯烈嘶吼。

「父精母血,不可棄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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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今天的這章,會不會又有很多人要打我?抱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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