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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火燎原》天火040
第040章

「顏良伏誅,首級在此!」

項逸一槍將顏良粗壯的脖頸整個削斷,隨即反手一挑,霸王的槍尖微微一彈,便將顏良的首級向著自己迎面挑來,隨即右手一揮,便抓著顏良的頭髮將其拎在了掌中。

項逸的虎吼,如滾雷般掠過戰場的上空,原本喊殺不斷的戰場頓時變得一片寂靜。

「顏良將軍……死了?」

一名袁紹軍士兵愣愣地望著身旁的戰友。

「不……不會吧?顏良將軍怎麼會死?」

另一名袁紹軍士兵眨巴著眼睛,同樣滿臉不可置信。

「肯……肯定是對方胡說的!顏良將軍那麼厲害的人,誰能殺得了他?」

又一名士兵晃了晃腦袋,獃獃地開口道。

「就……就算死了也不怕!我們不是還有文醜將軍麽!就算顏良將軍死了,文醜將軍也會替他報仇的!」

第一名士兵瞅了瞅身邊的同袍,心下還是有些發虛,不由挺胸大聲道,聽起來,彷彿能給顏良將軍報仇的,不是那個文醜將軍,而是他自己一樣。

不過,儘管他故意將胸膛挺得老高,那話聲裡卻還是透著點心虛之意。

前兩名士兵頓時轉過頭怒視著他。

「混蛋!什麼叫就算死了!這肯定是曹操軍的人在故意胡說,嚇唬我們的!」

「就是!你個臭小子別亂咒顏良將軍!當心這一仗打完了之後,他拿鐵槍捅爆你的屁眼!」

第一名士兵縮了縮腦袋,不敢再言語了。而正當這時,前方突然又爆起了一陣喧鬧。

一個粗豪的聲音,緊接著前一聲在戰場之上響起。

「哦啦哦啦哦啦!袁紹軍的小子們聽好了!文醜那個傢夥,也被本大爺幹掉啦!」

啪當一聲,一柄鋼刀掉在了地上。

三名袁紹軍的士兵面面相覷,瞠目結舌,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

……

項逸望著策馬舉著一枚腦袋,在陣線之前平治不休,盡情展示著的甘寧,面上一抹淡淡的笑意。

「這傢夥,看樣子又是跟文醜玩命去了……」項逸暗笑一聲,想道,卻忘了自己此前與甘寧交手的那一場,豈非一樣也是在玩命麽?

甘寧的身上,已經多出了橫七豎八的數十道傷口,有些只是淺淺一道,有些卻是深可見骨。他那條蜀錦的褲子,在之前和劉篌侍童打鬥之時,便是已經破破爛爛,沾滿了血跡,現下卻幾乎完全稱不上是一條褲子了。除了大腿之上的部分還算完好外,其餘的則成了一堆爛布條。

然而甘寧卻滿臉得意地放聲狂笑個不停,手中那枚虯髯滿面的首級,其上滿是白色的冰霜粉塵,此刻正被他如同甩流星錘一般揮來扯去,不時還將它在頭頂盪出幾個圓圈。

而但凡是看見了那枚沾滿了凝結冰霜首級的袁紹軍士兵,統統都是面色一變,張大嘴巴,不可思議地望著那枚首級,與那正握著它,如瘋子般狂笑馳騁的赤膊青年。

「看來,得讓他們看到才更有效麽?」

項逸望見袁紹軍的表情,也策馬向前,再度高喝一聲,手中高舉顏良的首級,向著袁紹軍的士兵展示著那依舊滿面驚恐,瞪大了雙眼死死不能闔上的腦袋。

「顏良文醜已死!袁紹敗局已定!殺啊!」

夏侯淵與曹仁見機,連忙高聲鼓動起麾下士兵,同時身先士卒,向著面前的袁紹軍猛撲而去。

「不……不會吧!」

「是真的啊!顏良大人和文醜大人我見過,那兩個腦袋真的是他們的啊!」

「我的媽啊!顏良大人和文醜大人居然都被殺了,我們還有個屁用啊!」

「快跑啊!再不快跑就來不及啦!」

此起彼伏的叫喊聲,在袁紹軍的陣營裡越來越響,越來越多,越來越密集。

儘管只是區區兩枚腦袋,但它們離開了各自主人的頸項之後,卻給當下的戰局帶來了莫大的變化。

對於袁紹軍來說,自己軍中引以為傲的超凡猛將,顏良文醜,竟然都這麼輕易地被對手給殺掉,那麼……曹操軍該有多強大?

而對於曹操軍來說,自己軍中的大將,連顏良和文醜這樣的猛將都能斬殺,那麼,這一仗自然是贏定了的!

猛將的陣亡,並不僅僅意味著戰力的損失,往往更多昭示著士兵們精神支柱的崩塌。

兵敗,如山倒。

原本只是零星的士兵向後逃散,還有低級的軍官將其斬首,但逃竄的人數以滾雪球的趨勢越來越大之後,就連原本在後面拿著刀督戰的軍官,也加入了逃亡的大行列之中。

「果然沒錯……顏良文醜一派上去,曹操果然就兵敗如山倒了啊!」

望見遠處戰線的混亂騷動,袁紹不禁得意地摸著自己下頜的鬍鬚,傲然道。

「那是自然,主公神機妙算,又有著如此懸殊的實力差距,曹操妄圖對抗主公,不啻於螳臂當車啊!」

審配湊在一旁,哈腰諂媚道,說完還抬起頭來望了望遠處的戰線。但望了一望,眉頭卻漸漸凝了起來。

「主……主公……」

審配遲疑著緩緩開口,似乎不太能確定的樣子:「看起來……好像有點不對勁……」

什麼不對勁?袁紹翻了翻眼睛,有點不爽:「戰線已經被顏良和文醜突破,曹操必然一戰而潰,下面不過是收拾殘局罷了,還能出什麼紕漏不成?」

「那個……主公,好像敗的不是……不是曹操啊!」

審配伸出手指著遠方的戰線,雙眼越瞪越大,幾乎要一下跳出眼眶之外來:「我們的人正在往回逃跑!主公你看!」

「什麼!」

袁紹滿面驚疑,連忙定睛仔細看去。方才的騷動此刻已經越來越明顯,而卻並非自己原本想當然地以為的那樣,是由曹操的潰敗引起的。

大批大批的士兵,正狂呼著向著自己本陣的方向逃來。而曹操的部隊,竟然追在他們屁股後面跟上掩殺個不停。

「混……混蛋!這怎麼可能!」

袁紹伸手用力揉了揉眼睛,再仔細望向前方,但看到的情景依舊如之前一樣,只不過,那些逃亡的士兵離自己又更近了一些。

「顏良文醜都是去吃屎的麽!」袁紹一下子自原地跳了起來,一連串髒話自嘴裏流水般淌出,滿頭的頭髮幾乎根根豎起,一雙眼睛猶如兔子一般血紅血紅。兩隻鼻孔翕張得老大,粗氣自其中不停噴出,彷彿憤怒的公牛般狂喘不止。

「主公,現在不是發火的時候,應該趕快把預備隊調上去頂住敗兵啊!否則被他們這麼一衝,我們可就真敗了!」

審配看見袁紹這般神態,情知他已經急怒攻心,連忙顫聲提醒道。

「對!預備隊!快調預備隊!」

袁紹急忙指手畫腳地嚷了起來:「把那些敗兵給我攔住,趕回去!再趕往回跑的就統統殺掉!不能讓他們衝過來!趕快!快啊!」

審配急匆匆地跑去發號施令,而袁紹此時依舊渾身顫抖地望著面前如潮水般惶急奔跑而回的己方敗兵,全身沒有一處還能保持著穩定。

連番廝殺過後,原本先後派向戰線的五萬步兵,此刻還餘下了三萬多人。而袁紹本陣之中餘下的步兵,也有差不多如此數目。要攔下這三萬多發瘋般奔逃而回的敗兵,倒並不算太難。

審配火燒火燎地傳下命令之後,兩萬步兵列成了橫陣,向著前方潰退而回的步兵緩步前行而去。這兩萬步兵穩定的步態,使得原本氣急敗壞的袁紹心下稍稍安定了一些。

咽了一口口水,潤了潤因方才極度的緊張而乾渴莫名的嗓子,袁紹才略略定下神來,厲聲向著審配問道:「怎麼會這樣!我們的人數多過曹操那麼多,顏良文醜也給調上去了,怎麼會反倒敗了!」

審配也是滿面惶急,心中亂成一團,但主公問話,卻不敢不答,隻得低聲道:「屬下……屬下也不知道啊!前線離了那麼遠,主公看不清,屬下也一樣看不清……不過……待會等那群敗兵退下來之後,自然就能弄明白了……」

「廢話!我也知道那時候就能明白了!」袁紹一臉怒色,狠狠盯了審配兩眼,隨後咬著嘴唇死死望向前方迎向自己敗兵的第三陣部隊。

「媽的!本以為這些部隊就足以打贏的……早知如此,就把第三陣預先調上去了!」

袁紹恨恨地沖著地面吐了一口吐沫。原本在他的料想之中,以曹操的兵力,再加上顏良文醜二將的武力,這一仗要取勝也足夠了。卻沒料到,自己的部隊竟然敗得那麼快,那麼慘,那麼突然。

此時,列成橫陣的第三撥部隊,已經迎上了潰退而回的敗兵。紛亂的秩序看上去似乎被暫且控制住了,那一道橫陣如同堅實的牆壁一般,將敗兵牢牢攔在了本陣之前。

「看來是攔住了啊……」

袁紹長長出了一口氣,暫且安心了一些。下面的事情,就是在前線重整部隊,將他們重新再投入戰鬥。儘管發生了全線的大潰敗,但己方的損失卻似乎不大。自己在兵力上依舊佔有著優勢。只要……只要不再犯上什麼低級的錯誤,這一戰最後的勝利者依然會是自己!

然而,世事往往不如人願。就在袁紹心中略定之時,卻發現,前方的部隊再度混亂了起來,不僅是原先的敗兵重新開始了潰退,就連第三陣的步兵陣線也發生了鬆動。

滾滾的人潮,向著袁紹的本陣狂湧而來。

「混蛋!這搞的是什麼鬼!」

袁紹滿面蒼白,怪叫了起來,嗓音因為過度的驚訝,緊張與憤怒而扭曲,變得尖利而嘶啞,聽起來怪異莫名。

審配雖然也心中慌亂,卻沒有像袁紹這般大失方寸,依舊還大致鎮靜地側耳傾聽著前面的大喊之聲。

不過隨即,審配的臉也已經變得如同袁紹一樣毫無血色。

「主……主公……」審配結結巴巴地轉頭望向袁紹,臉上的表情就像是發現自己的老母、妻子和女兒都被一夥強盜輪了十七八遍一般。

「說!你他媽快說!別吞吞吐吐的!」

袁紹一把揪住了審配的領子用力晃動個不休,嘴裏的口水和食物殘渣噴了審配一臉。此刻他的表情,猙獰如同亂墳崗上以吃屍體為生的野狗。

「他們說……顏良和文醜……都……死了……」

審配幾乎要被袁紹不知從何爆發而來的怪力勒得窒息,卻絲毫沒有反抗,只是勉力自嗓子眼裏擠出這樣一句話。

「顏良和文醜……都死了?」

袁紹聞言,原本狂怒的氣勢竟然驟然一泄,茫然鬆開了勒住審配領口的雙手,整個人如同掏空了的口袋一般軟倒在地上。

袁紹知道,這一戰,自己已經完了。

不是因為折損了這兩個猛將,而是因為,自己已經沒有了任何重新鼓動士氣的籌碼。

前方的敗兵,正在向後瘋狂地亂竄。自戰線上敗退下來的殘兵如此,被派去攔截他們,自始至終未曾交戰的第三陣部隊也如此。似乎聽見顏良文醜被敵人陣斬的消息之後,他們就已經喪失了再戰的勇氣一般。

而他們的身後,則是步騎皆出的曹操軍,揮舞著手中兵器,吶喊著掩殺不停。

「主公,我們快逃吧!」

審配連忙推了推失魂落魄的袁紹,手足無措,滿面惶急地促聲道:「逃回鄴城,我們還能捲土重來啊!一戰失利,算得了什麼?日後終究還有找曹操報仇的機會!」

「逃?逃回哪裏?你的腦子被嚇壞了麽?」

袁紹慘笑一聲,伸出手向著四周畫了一個圈,黯然道:「逃?逃去哪裏?怎麼逃?」

審配如遭雷擊,這時才想起之前項逸等人來時帶來的那個消息,以及那名在紫電之下成為一具焦屍的士兵。

這戰場周圍,已經被那詭異結界完全籠罩,自己縱使是逃,又能逃到哪裏去?

最終,也不過是跟那小兵一樣,在滿身繚繞的電光之下成為一攤焦屍而已。

「那……那怎麼辦啊主公!」

審配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在原地打轉個不休。

「夠了!給我安靜點!」

袁紹癱坐在地上,低沉著嗓音吼了一聲。隨後頹然低頭,不再言語。

前方的敗兵,已經潮水般湧回。

大戟士已經在張郃的指揮下,在前方攔出了一道屏障。身為袁紹軍最精銳的兩支部隊之一,他們儘管聽見了顏良文醜身死的消息,卻依舊保持著大體的鎮定。但每個人那蒼白的面容,還是真實地說明了他們內心的想法。

「主公!」

張郃安排好了防線,隨即沖往袁紹身邊,伸手將他拉起,喚過幾名士兵,吩咐他們帶著袁紹向本陣後方撤去。

而袁紹此刻,只是獃獃地任由張郃與那幾名大戟士的士兵擺佈,絲毫沒有任何反應。

揮兵十萬南下征伐曹操,原本必勝的一戰,現下卻落得如此局面,袁紹的心已經死了。

四世三公,家門顯赫無比的汝南袁氏長子,竟然會落到這般田地?

那個老爹為求榮華富貴,不惜拜入宦官門下作為養子的曹阿瞞,那個五短身材,其貌不揚,無論哪個方面都比不上自己的曹阿瞞,竟會在戰場之上擊敗自己?

袁紹木木癡癡地完全沒有力氣再挪動一根手指,只能任由大戟士將自己向著本陣後方架去。

那又怎樣?這個戰場,此刻已經成了出不去進不來的死地!

往後挪動那幾步,又有什麼用處?

不過袁紹也沒有出言阻止。既然終究都是死地,那麼挪動這幾步,又有什麼關係?

張郃嘆了口氣,深深望了望袁紹一眼,長聲高喝道:「大戟士!」

「有!」

一千五百個聲音齊聲應和道。

「河北真男兒,可死不可敗!」張郃高亢雄烈的聲音響徹了整個本陣。

「河北真男兒,可死不可敗!」一千五百個聲音追隨著張郃,整齊劃一地轟然響起。

眼前哭喊逃竄的敗兵,已經離自己不過半裡之遙。而揮舞著兵器吶喊著追逐掩殺的曹操軍,也已經清晰可見。

殺掉了顏良與文醜的人,就在那群士兵裡。

張郃嘆了口氣,握緊了手中長刀。

界橋之戰,高覽死在了趙雲的槍下。而方才,顏良與文醜也不知被誰所殺。昔日威名遠揚的河北四庭柱,現在已經只剩下自己一個了。

不過,也快了。

張郃苦笑了一下,深深吸了一口氣。

不久之後,河北四庭柱就要永遠地在這個世界上除名。

但願……日後還有人能夠記得自己這四人,記得這四個曾經以武名閃耀過冀州大地的武將。

「來吧!曹操軍!就讓你們知道,我們河北男兒的血性!」

……………………

項逸策馬隨著掩殺的曹操軍向前慢慢追趕著。曹操軍果然如同之前商議的一般,雖然叫喊得整天響,但卻並沒有真正殺掉多少潰退的袁紹敗兵。只是緊緊吊在身後,不時殺上幾個袁紹軍掉隊落單跑不動的士兵,催促著袁紹軍繼續向著己方本陣逃竄而已。

而曹操的騎兵,則是以他們的高機動性,配合著步兵,在追逐的基礎上不停調整著袁紹軍潰散的方向,盡量將他們保持著向同一個方向奔逃而去。

若是從高空望去,大地之上的曹操軍便彷彿牧人豢養的牧羊犬一般,將一隊隊袁紹軍敗兵如同驅趕羊群一般,向著某一點聚攏而去。

原本一條長長戰線上的袁紹軍,在曹操軍的壓迫之下,一邊向著後方的本陣奔逃而去,一邊漸漸地變成了一條弧線,緩緩靠攏。

而當這一條弧線變成一團亂麻之時,也就將是這個囚籠被打破之時。

………………

「果然……勝了啊。看樣子,項逸和甘寧的確如我所料的那般強勁呢。」

曹操拈鬚微笑,望著前方潰散的袁紹軍,與正士氣如虹地鼓噪追逐著的己方士兵,緩緩點著頭。

「那是自然。甘大哥可是我心中的標桿啊!」孫策抽了抽鼻子,昂首得意地道:「若不是有他們,只怕你老曹今天就要敗在這裏了吧?」

「……老曹?小子,論輩分你至少該喚我一聲世叔吧?」曹操眨巴了兩下眼睛,哈哈一笑,雖然說的是提點之語,面上卻看不出什麼不悅之色來。

而他說的話,也的確沒錯。孫堅與他在關東聯軍之時曾共同作戰,論輩分,孫策的確算是曹操的子侄輩。

「哼……我才不叫!」孫策翻了翻白眼,一臉不服氣的樣子:「我老爹可是很能打的……你嘛,還不夠看呢!」

「個人的武力,在戰場之上永遠不能成為決定性的因素啊,伯符。」曹操微笑著搖了搖頭,望著面前這個正在耍小孩脾氣的英俊小鬼道:「縱使再強的猛將,也不可能以一人之力抗衡千軍萬馬。即便是呂布也不能。我與你父親單打獨鬥,自然只有喪命的份。但若是兩軍對壘,我倒未必會輸給他。」

「那又怎樣?反正我不叫!」孫策心中也清楚,面前的這個男人論統帥謀略,絕不在自己家的那個老頭子之下,但那一聲世叔,卻是無論如何也叫不出口。

「好了,不和你這小孩子鬥嘴。」曹操哈哈一笑,擺了擺手道:「袁紹如今敗局已定,你們六人接下來的行止如何?」

「呃?什麼叫行止?」孫策抓了抓腦袋,轉頭望向身後的周瑜。

「就是問我們打算去哪裏……」周瑜無奈地嘆了口氣,替孫策解釋道。

「哦……早這麼說不久完了嘛,非要講那種叫人聽不懂的話……」孫策一臉不爽地沖曹操豎起了一根小指,隨後偏著頭想了想道:「那個……本來是劉篌那個傢夥叫我們來這裏的,沒想到居然是個圈套啊……不過現在既然都這樣了,那似乎也沒什麼必要繼續留下來了吧,當然是各回各家咯~」

「……劉篌?」

曹操敏銳地自孫策的話中捕捉到了這個名字,雙目中精光一綻:「是這個人叫你們來的?那麼……用這個結界困住我們的,也是他了?」

孫策想了想,卻沒有回答,轉頭望向了周瑜,投以請示的目光。他此刻還不知道,這件事究竟該不該告訴曹操。卻殊不知自己的這番舉動,已經暴露了那個曹操想要的答案。

「沒錯。」周瑜面色如水地點了點頭,反問道:「孟德公聽說過這個名字麽?前漢皇族之劉,箜篌之篌。」

「劉……篌……?」曹操閉目思索了一番,緩緩搖了搖頭,肯定地答道:「沒有,我曹操一生中從未聽聞過這個名字。」

「你也沒有麽?」周瑜神色淡然,似乎並不為這個答案而感到驚訝,只是略略一點頭,卻沒有接著解釋下去。

曹操微笑著等待著周瑜繼續說下去,可等了半晌,卻發現周瑜沒有再度開口的意思,終究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公瑾所言,那名為劉篌的人,究竟是什麼身份?」

周瑜面上神色不變,心中卻霎時間已經盤算過無數念頭,心神如電般計較一番,終究還是緩緩搖了搖頭:「不……我們也不知道,那個驟然出現的傢夥是什麼身份。」

曹操雙眉向上一樣,做出了一個疑問的表情,淡淡道:「難道……公瑾連自己為何被困,也不知其然麽?」

周瑜微微點了點頭,面色沉靜,深邃如水的眸子裏,閃著一絲飄忽不定的光芒。

為什麼?為什麼公瑾對曹操隱瞞了劉篌的事情?

孫策隔著紅巾抓了抓腦袋,儘管心中疑惑不解,但卻終究還是沒有驟然開口問出些不合時宜的話來。

反正從小到大,自己都一向知道,公瑾比自己聰明得多。既然是他的決定,那想來必定錯不了吧……

即便要問,那也等到離開了這裏之後,再來讓他給自己好好解答是了。

……

潮水般的袁紹軍士兵,慌亂無措地自原本接戰的戰線之上被驅趕著向本陣狂湧而來。

即便只是步兵,即便只是因潰逃而丟棄了手中的兵器,即便只是因背後追趕掩殺不停的曹操軍而向著己方的本陣狼奔豕突,但數以萬計的士兵向著同一個方向瘋狂奔湧所帶來的巨大勢頭,依舊不是張郃與他手下的區區一千五百名士兵所能夠抵擋的。

縱使,是一千五百名以精銳著稱的大戟士。

張郃輕輕握緊了手中的長刀,雙眉之下的眸子閃爍著堅定的寒光,死死盯著前方潰散下來的士兵們。

一千五百名大戟士,也紛紛自覺地緊緊聚集成一個堅實的方陣,手中戰戟層層疊疊,指向前方。一千五百人,若是攔成橫陣,不需片刻便會輕易被瘋狂向後逃回的士兵們衝散。所以,他們僅僅只是攔在了主公袁紹的面前而已。

己方的敗兵,已經越來越近。張郃已經可以依稀看見,他們面上驚恐的表情,慌亂的眼神。

「快逃啊!顏良將軍和文醜將軍都已經死了!」

「你們這幫傻瓜腦袋壞了麽!還不快點逃跑!」

「別擋路!混帳!」

因狂奔而氣喘籲籲的潰兵,儘管看見攔在自己面前的那個重裝方陣,卻完全沒有停下腳步的意思,依舊高呼著向本陣奔去。在他們的眼裏,即便是名滿天下的大戟士手中戰戟,此刻只怕也比不上背後曹操軍的可怕。紛紛的叫罵自他們口中爆發出來,企圖以此打動面前這一支攔截在逃亡道路上的部隊。

可笑的是,此刻沖在最前的士兵,根本是還未曾與曹操軍接戰過,方才剛剛被袁紹派往前方攔截自戰線潰退的第三陣部隊。只不過是聽見了顏良與文醜的死訊,便在驚慌之中被前方的潰兵裹挾著一起向後陣逃去,並且很快完成了那並不複雜的心理轉變,自督戰隊一轉而成為了同樣的逃兵。

沒有號令,但就在潰兵臨近身前的那一刻,方陣前列的部隊已經齊刷刷將手中的戰戟互相交錯著刺出。

古戟,一直刃為尖,一橫刃為枝,可刺可啄,是兼具了矛與戈優點的綜合兵器。而在大戟士這樣的重裝步兵組成了緊密厚實的方陣時刺出的戟林,竟然會擁有如此可怖的威力。

大戟士之戟,長足足二丈。這樣的長度,使得他們幾乎完全無法進行貼身的肉搏戰。而這樣一支部隊,也本就並非為了肉搏戰而設立的——因了那長度,方陣的最前端,伸出的戟鋒足足三排之多,三排戟鋒自上而下,逐一地遞出,再陸續收回。當第三排的戟鋒收回方陣之中時,第一排已經再度刺出。

面對滾滾而來的人肉洪流,這樣的方陣此刻簡直已經成為了捲動的絞肉機。

只要是衝到了大戟士面前的潰兵,無一例外地只能在那輪番遞出的鋒銳戰戟下拱手奉上自己的性命。倒下的他們只有兩種可能——被戟鋒的直刃刺穿胸膛,又或是被橫刃割斷咽喉。而悲哀的是,即便是簡單的兩種死法,也沒有他們所選擇的餘地。

方陣中的大戟士,眼神並沒有一絲慌亂。儘管面前的潰兵洪流似乎滾滾無盡,儘管那些潰兵的身後還有他們的真正敵人——曹操軍掩殺過來的部隊,但他們卻只是機械地、以穩定的節奏一下下刺出手中的戰戟,然後收回等待下一次的刺擊。

慘叫與怒罵哀號激烈響起,當先的潰兵們面對大戟士手中戰戟紛紛倒下,而其後的人流也開始了混亂。當先的潰兵們真正面對那寒光閃爍的戟鋒,悲哀地發現他們已經沒有了退路。無論往前還是往後,迎接他們的終究只有死亡的命運。

然後,停下腳步慌亂無措的他們,被身後依舊瘋狂湧向前方的戰友輕易擠倒。失去理智的人群所裹挾著的力量,已經成為了不可阻止的洪流。無數隻腳紛紛踏過前列人倒下的身體,無可選擇地繼續沖向前方,並在不久之後同樣倒在地上,接受更後列戰友的踐踏。

如巨浪般洶湧的潰兵,一波又一波地衝擊著這區區一千五百人的小小方陣。但這一千五百大戟士,竟然好似巨浪中的礁石一般,始終屹立不倒。

「不能退!一步也不能退!」

張郃咬著牙關,死死望著面前的人流。平列的大浪在碰撞上大戟士的方陣之後,出現了一塊小小的凹陷,並在之後的不遠處再度匯合成流,隻留下一個小小的空曠地帶。而袁紹,正處在那被張郃與大戟士所護住的空白之處。

袁紹的雙眼中帶著一絲譏諷與自嘲的笑意,望向正堅如磐石般立在前方的張郃的背影:「那……又有什麼意義?莫非爭取到這數刻的功夫,對我的命運又能有什麼樣的幫助麽?」

此前項逸等人來到自己本陣的時候,已經讓自己看見了那詭異的障壁。撞上那道障壁,便意味著死亡。而有著籠罩著整個戰場的那個所謂結界,自己已經沒有了任何逃生的可能。這一敗,也就必定意味著死。

「若是……若是當初聽了那個項逸的話,先與曹操休戰便好了!」

身旁的審配,自然是一直知道發生過的一切的。既然知道難以倖免,此刻也再不如往昔那般小心翼翼,而是咬著牙,低頭恨聲開口道。

他話音中的憤懣,袁紹自然聽得明白,卻只是淡淡哼了一聲道:「休戰?那又能如何?縱使我與他停戰,也未必便能找到什麼解決這結界的辦法。到了那時,也不過是大家同歸於盡而已!」

袁紹仰面向天,長嘆道:「放著曹阿瞞在我的面前,若是不握住這個機會將他一舉擊潰,那讓我如何心甘?如今既然敗了,而且敗得堂堂正正,我袁紹……倒也沒什麼話可說。不過是死,又有什麼可怕?我所惋惜的……」

「我所惋惜的,只不過是自己沒有機會取得天下而已!!」

「天下啊……」袁紹的雙目猛地放出憧憬地亮光,望向滿是晚霞紅光的天空:「原本……我是那個最有機會握有天下的人啊!只差一步!只差那麼一步!」

袁紹的臉上,此刻竟然絲毫看不出任何緊張與恐懼,而只有濃濃的遺憾,一份失去了原本近在咫尺的目標的遺憾。落日的餘輝映在他的臉上,落寞中卻泛出一絲平日不曾有過的平和。

審配滿面死灰,似乎完全難以理解地望向面前的主公。到了這樣的生死關頭,他竟然……似乎一點都不在乎自己要送命的樣子?

「噌」地一聲,袁紹自自己的腰間拔出了佩劍,面向著西方的落日長身而立。

「主公!你這是……!」

審配訝然駭問道。難道……到了這個時候,主公竟然還要親自上陣殺敵麽?且不說以他的身手,不知道能殺掉幾個曹軍。但……即便不論這個,敵人攻來的位置也不是西方啊!

「主公怎麼還不走!」

張郃焦急地不時回頭望著身後的袁紹,不停在心底催促著。自己的大戟士只有不過一千五百人,若只是面前那些僅求逃生的潰兵,那還能攔得住。若是再磨蹭下去,等到掩殺的曹軍衝到面前,那時便不知能撐上多少時間了。

更何況,曹操軍根本沒有必要與這一千五百人糾纏下去。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方陣,只需輕鬆繞過,後面的袁紹自然插翅難逃。

「可惡……主公到底在磨蹭什麼!」張郃握著長刀的雙手青筋暴露,回首望去,身後的袁紹竟然一直留在原地沒有動,只是跟審配不停交談著。

然後,張郃看見了袁紹拔出了手中的長劍,轉過頭,向著落日的方向站定,隨後……

將手中佩劍橫在了自己頸項之上!

「主公!你這是幹什麼!」

審配驚叫一聲,撲上去便要搶下袁紹手中的長劍,卻被袁紹一腳揣了個滾地葫蘆,趴在了地上,依舊大叫道:「主公!放下佩劍!勝敗乃兵家常事,此事萬萬不可啊!」

「不可?」袁紹慘笑了一聲,微微搖了搖頭淒聲道:「事已至此,難道除了這條路,我還有什麼別的選擇麽?」

望著遠處正緩緩落下的夕陽,袁紹心中的自己,也正如那夕陽一般,即將沉落與地平線之下。而接踵而來的,便將是亙古的永夜。

「我在鄴城起家,吞韓馥,並張楊,滅公孫瓚,一路順風順水,如今的河北,已儘是我袁紹一家的天下。此次率領十萬大軍揮師南下,原本便是要一戰將曹操掃平,卻沒有想到……最後倒在這戰場之上的,竟然不是曹阿瞞,而是……我自己!」

袁紹長嘆一聲,雙目中儘是無奈與嗟嘆:「我袁家四世三公,歷代均是漢室棟樑。一脈名族,天下皆知。而我……自命其才其能遠勝父祖。原本生逢這亂世,正該建功立業,光大門楣,甚至日後取得這天下,登上九五至尊之位。可如今……竟然被曹阿瞞在這裏擊敗!而且……竟然還敗到如此境地!」

「曹阿瞞他老爹曹嵩,為求榮華富貴,竟然絲毫不顧家門門風,恬不知恥,卑躬屈膝地拜入一個宦官門下做養子,與我袁家相較,實在是雲泥之別。但就是這樣一個宦官出身的混蛋,竟然也能在這裏令我鎩羽……十萬大軍,土崩瓦解。」

袁紹面上的肌肉都扭曲了起來,又流露出怨毒的恨意來:「還有……袁術那個混帳傢夥。仗著自己是嫡出,便整天洋洋得意,自以為有多了不起的樣子!就連父親也是一樣,整天將他捧在手心裏,卻連多看我一眼都不願意!憑什麼!憑什麼!不就是因為我是庶出的兒子,難道就合該比他地上一等麽!他為什麼總是看不見我的才華,看不見我的能力!」

「今日,我袁紹既然已經敗了,既然已經敗得那麼慘,難道還要苟活下去麽?」袁紹緊緊握著手中劍柄,手臂隨著內心的激動而微微顫抖著,劍鋒已經在自己的脖子上劃出了一道血痕:「我……原本是打算擒獲曹阿瞞之後怎麼羞辱他的,他也必定會怎樣羞辱我……還有袁術那個混帳小子,聽聞我被曹操擊敗的消息,只怕會開心得三天睡不著覺吧!」

「你說!我袁本初怎麼可能受到這樣的羞辱!」袁紹轉過頭死死盯著倒在地上的審配,厲聲道:「曹阿瞞能得到的,也不過是我的一顆首級而已!他永遠也休想讓我袁本初跪倒在他的面前,向他卑躬屈膝,磕頭求饒!永遠也休想!」

語畢,袁紹閉上雙目,手臂一動,劍鋒便要抹入自己的咽喉。

「叮」一聲輕響,袁紹隻覺自己手臂上一陣大力傳來,掌中已然一空。睜開眼來之時,才發現自己手中佩劍已經被擊飛到了一旁,插在地上。而佩劍一邊,還落著另一柄長劍。

「主公!」張郃急匆匆趕到袁紹面前,面色凝重沉穩,沉聲道:「無論事至何處,主公也不應輕萌死志!即便……即便真的要走上那一步,至少也等到再無轉機……」

方才望見袁紹橫劍於頸之時,張郃便心知不妙,自前方急返至袁紹身邊。虧得袁紹與審配多說了兩句,這才給了張郃時間,抽出腰間佩劍,擊落袁紹的佩劍。

「轉機?現在這樣,還談什麼轉機?」

袁紹慘笑一聲,伸手指向張郃前來的方向。數萬大軍,此刻已經再不復原本的高昂士氣與齊整面貌,只知道沒命地丟下身上所有妨礙逃跑的武器與裝備,向著後方狂奔。曹操的部隊正追趕在他們之後,肆意獵殺著那些因體力不支而掉隊的逃兵們。原本組成漫長戰線的士兵,如同蔓延的潮水般湧向北方。但他們不知道的是,即便他們能夠自曹軍的手中逃得性命,最終……也只能在那一道籠罩整個戰場的無形障壁面前化作一具具焦屍。

區區一千五百人的方陣,在潰兵的衝擊下即便還能保持穩定,但當追趕在後的曹操軍抵達時,他們也不會有任何扭轉戰局的機會。

張郃心中自然也明白,現下再要反敗為勝,已經絕無可能。他咬著牙回過頭望了一眼,儘管沒有說話,渾身上下卻已經散發出了一股頹唐之氣。

「不用等了。」袁紹的雙目已是一片死灰:「再等下去,也不會有什麼轉機,只不過讓我更多得看著,自己被曹阿瞞擊敗的慘狀罷了。與其那樣,還不如趁早死了乾淨。」

「儁乂,威名赫赫的河北四庭柱,現下已經僅余你一人了。」袁紹伸出手,拍了拍張郃的肩膀:「你的刀快,就讓你來為我送行吧。」

「主公……屬下不能……」張郃自喉嚨中艱難地澀聲道。

「都是殺人而已,有什麼難的?快點動手吧,別讓我等著。」袁紹此刻,再無原本的傲氣與暴戾,似乎所有的銳氣,都已經在這一敗中消失殆盡。

「……是……主公!」

張郃咬著牙,面對已經背朝自己坐下的袁紹,舉起了手中的長刀。

………………

「嗚哇哇哇!」

「怎麼回事!鬧什麼鬼了!」

「雷!是雷啊!」

跑在最前面的數百名袁紹軍士兵,在完全沒有預兆的情況下,在同一個距離之上同時渾身冒起了詭異的電光。紫色的電蛇在他們的周身遊走不停,帶起濃密的青煙裊裊升起。同時產生的,還有密集響起的劈啪聲。

隨著這數百名袁紹軍士兵重重跌倒在地上之後,後續的逃兵們這才開始驚恐地大叫了起來。

那……那究竟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好端端的人,一跑到那個位置便會如同雷殛一般,連一聲慘叫都沒有機會發出,便那麼悲慘地化為焦黑的死屍?

目睹了這一恐怖場景的潰兵們,紛紛停下了腳步,驚疑不定地在被曹操軍殺掉與詭異地電成焦屍之間抉擇著。

然而,也只有最當先的那一部分人,會因為面前這詭異的景象而驚訝地停下腳步而已。因曹操軍士兵的驅趕而聚攏的潰兵們,根本不會理會前面究竟發生了什麼。他們的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逃跑,活下去。

前面同伴停下的腳步,使得後面急不可耐的潰兵們憤怒不已。曹操軍的鋼刀依舊在身後揮舞不停,前面的那幫白癡怎麼就停下了腳步!前方停下腳步的潰兵們,儘管內心依舊充滿對那數百具屍體的恐懼,卻完全無法抵禦身後傳來的沛然大力。

一小部分人沒有平衡住自己的身體,在混亂中倒在了地上。儘管他們不停地尖叫、驚慌而無措地揮舞著四肢試圖自地面爬起,但太過擁擠混亂的人群卻沒有給他們這樣的機會。無數大腳自他們的身體之上踏過,完全無視他們的哭嚎與哀求,只是奮力向著前方自以為安全的地方衝去。

而更多的人,雖然「幸運」地沒有被擠倒,卻不得不更大的無奈:被身後的潰兵們推擠著,向著那些倒伏焦屍所畫出的死亡線湧去。

「成了!就是現在!全軍壓上!絕對不能讓他們有反彈的機會!」

遠遠望見遠方潰兵最前列的腳步已然停下的項逸,明白他們已經撞上了那一道劉篌所佈下的結界,急忙大聲命令起身旁的曹操軍馬上開始真正的掩殺。

方才的追逐中,死在他們手中的袁紹軍士兵不過數千人而已,這樣的數字,甚至還不及兩軍交戰之時的戰死數量。而現在,絕大多數的潰兵都已經在曹操軍有意的控制之下,自一線聚攏成了一團,緊鄰著那一道死亡障壁。現在,則是給他們施加最大壓力的時候了。

儘管已經士氣喪盡,但當那些袁紹軍發現自己已經陷入了最後的絕境之時,難保他們不會做困獸之鬥,反過身來與己方拚命。

儘管那些袁紹軍潰兵在潰逃的路途當中,為了減輕身上的負擔,已經丟棄了隨身的甲胄與兵器,即便是此刻再掉過頭來反身拚命,也不會造成什麼威脅,但那樣一來,便無法達成周瑜之前所擬定的計劃了——

用大量的人命,袁紹軍的人命,去衝擊這個結界的障壁。

所以,絕不能讓這些袁紹軍反手一搏。絕不能讓他們死在曹操軍的刀下,而是——劉篌的那個封絕殺陣的障壁上!

儘管是越俎代庖的命令,但曹操軍也依舊執行了起來。原本鬆散的追擊隊列開始整合緊密,向著聚成一團的袁紹潰兵壓迫了上去!

沒有任何喘息的時間與空間,手無寸鐵的潰兵們面對氣勢洶洶殺來的曹操軍,只能下意識地哭喊著向內推搡著逃去。被圍成了一個大團的袁紹軍,正在以自己的血肉之軀衝擊著劉篌所留下的結界。

血肉在外層紛飛,如同餓虎般的曹操軍戰士手握著鋼刀或長槍,肆意屠殺著不知反抗的袁紹軍士兵。擁擠的密集程度,使得他們甚至連辨識敵人都不需要。只要隨意揮舞手中的兵器,便能夠輕鬆收割掉一條以上的生命。

如果說包圍圈的外層是血肉地獄的話,那麼鄰近結界外壁之處,則是不折不扣的焦熱地獄。一具又一具的肉體被擠壓到那一道無形障壁之上,但無論多大的力量都無法使得它們突破那一道靜靜矗立著的可怖結界。吱呀不停的響聲伴隨著粗如兒臂的紫電飛舞不停,宛如惡魔的手爪般掠去無數的性命。

那些靠近障壁之處的士兵們哭喊著,狂呼著,反過身來瘋狂地向外推擠著,但最終卻還是只能被後方那些不明所以,只知道前逃離曹操軍屠殺的同袍們所傳來的巨大推力,擠向那一道絕望之牆。

「真是……太慘了……」

孫策望著遠方的那片修羅場,無論外圍還是內層,每一個剎那間都有數以百計的性命消失,不由不忍地嘆了口氣。

「沒錯。」

曹操望著孫策,微微闔首道:「但是,若是不這樣做,那會如何?」

「你,我,還有這裏的數萬將士,最終都會死在這裏,不是麽?無意義的殺戮,並不是我的願望。但是,如果只是為了讓自己活下去,那也無可厚非吧?何況,他們本就是我的敵人。只不過……現在被當成了祭品罷了。」

「是為了讓我們安然地離開這裏,而以生命所奉上的祭品啊!」

曹操微笑著望向孫策,儘管比之孫策矮上一個頭還多的他,分明是要仰視才能看著孫策的面龐,但在孫策的眼裏,這個身材矮小其貌不揚的傢夥,竟似有一種說不出的威嚴。

就好像,是在俾睨著整個天下一般的氣勢。

「是啊……為了活下去。」

周瑜自後面走上前來,從身後拍了拍孫策的肩膀,輕聲安慰道。

孫策輕輕點了點頭,但雙目中依然還是有著一抹不忍。

「先不要急著同情他們。這種時候,更重要的事情應該是——我之前的推斷究竟能不能成立吧?」

周瑜微笑著望向遠處的修羅場。那裏的哀嚎,竟似已經傳到了他們的耳邊。

「如果不能成立的話,是不是我們就要……」曹操略略蹙眉,望向周瑜道。

「沒錯,如果我的推斷有誤,無論多少條人命,都無法填滿這個結界的胃口的話,那麼我們這些人,都只有死在這裏了……當然,或許可以活的比袁紹軍的人更久一點。」

周瑜那張精緻俊秀的臉上,露出了殘忍的笑意——待到那時,這片土地將會成為比現在更可怕的地獄。為了活下去,哪怕只是多活上一天,甚至一個時辰,人性將會被統統拋棄。

同類,也可以成為食物。

曹操自然明白周瑜那一抹笑意中所蘊含的深意,心中不由一凜。若是真到了那個局面……

正當他不敢再想下去時,眼角卻瞥見了被擠成一團,逼向結界一角的袁紹軍那裏,一絲金色的光芒略微閃爍了一下。

就如同漆黑夜晚中搖晃的殘燭一般,那光芒不過是略略閃爍了一眨眼的功夫,隨即便消失無蹤,幾乎令曹操以為是自己眼花。但不過數息之後,它便再度亮起,這一次,持續的時間便要更長上了一些。

轉頭望去,孫策、周瑜、黃忠等人也盡皆目不轉睛地死死盯著那個方向。曹操此刻已然確信,那道光芒,的確曾亮起過。

「看樣子……我們可以活下來了啊……」

笑意在周瑜的臉上微微泛起。原本只是一閃的金光,越來越頻繁,越來越強烈,而範圍也越來越大。從原本那一個角落,逐漸擴散開來。

不過數十下明滅之後,曹操已經驚訝地看見了那籠罩了整個戰場的無形障壁。一道巨大無比的半圓形穹窿覆蓋在戰場之上,隨著它無聲的緩緩閃爍出現在所有眾人的眼前。金色的流光在其上無形流動,透過它,依然能夠看見外界被覆上了一層淡淡金色的世界。

這道金光,正與此前劉篌憑空畫出那數十個符文一模一樣。

「不許停!不許抬頭看!繼續殺!把他們往裏壓進去!」

項逸高聲呼喝著,但卻沒有揮動手中的霸王殺上前去。如同牲畜一般被驅趕到一起,重重包圍的袁紹軍潰兵,此刻已經僅餘下了此前的半數,但以這樣的數量,是否足以衝破結界還並不確定。能在包圍圈上少殺一點,那還是少殺傷一點比較好。

圈內的袁紹軍潰兵,也同樣看見了那面原本無形的障壁。儘管那道一觸即死的死亡線已經自無形化為有形,但卻並未降低他們心中的恐懼,反倒是更加加深了他們的無措。但如今的局勢,已經不可能再給予他們任何反撲的機會。曹操軍的陣線已然形成,以長短兵器相交的陣型組成了一道密不透風的半圓形陣列,向著其中的潰兵們緩慢而毫不停留地推進。

逃命無望,垂死一搏更加沒有任何勝算,最外圍的袁紹軍潰兵們開始哭喊著跪在地上祈求饒恕。淚水自沾滿塵土與鮮血的臉上滾滾滑落,沖刷出一道道原本膚色的溝壑,但卻絲毫無法激起曹操軍心中的惻隱。無論此前的敵人如今看起來是多麼的卑賤與可憐,無論他們的哀求是多麼的淒慘與動人,他們只是緩步地前進,然後將手中的鋼刀與長槍送進對方的身體之內。

「投降!我們投降了!」

「救命啊!不要殺我!」

「求求你,我家裏還有八十歲的老娘和三歲的孩兒……」

哀求聲此起彼伏響個不停,更有一些潰兵,則乾脆放棄了言語,僅僅只是跪在地上咚咚磕頭不休。

「主公!快看!」

張郃手中的刀,正待將要劈下之時,卻猛然發現了頭頂與四周盡皆閃爍起了晦明不定的淡金色流光,籠罩了整個戰場,連忙放下長刀驚叫起來。

袁紹不解地睜開眼,望向四周。原本奔流般的潰兵在撞擊到了大戟士之後所流出的空當,此刻已經因擁擠而逐漸變得越來越小,為了保護主公,那一千五百大戟士也正緩步地後退著,將袁紹等人納入了方陣之中。但陣外,已成了一片修羅殺場。身後的無數士兵,正被外圍傳來的巨大壓力擠向那一道已然現形的結界障壁,而身前的曹操軍,則正在緩慢而無可阻擋地向著包圍圈中心推進壓迫著。而大戟士與曹軍之間的距離,此刻也隻餘下數百步而已。一旦外圍的潰兵被殺盡,這一千五百人便也到了滅亡的邊緣。

但……那道原本無形無質,卻觸者必死的障壁,此刻卻為何驟然現形?

「難道是……因為人命?」審配猶疑不定地轉過頭,四周望了一望,開口道。

「什麼!你是說……」

袁紹急忙自地上一躍而起,揪住審配的領子大聲驚問道。

「我……我是……」審配在袁紹的鐵掌之下奮力掙扎著,艱澀地勉強開口道:「屬下是說,看起來,那道殺人牆似乎有了什麼變化!」

「廢話!老子當然知道有變化!老子問你的是什麼變化!」袁紹此刻再也不記得方才那萬念俱灰,只求一死的心情,只是掐著審配的脖子大聲咆哮道。

「咳咳……」審配的臉已經被袁紹掐得漲紅一片,幸好張郃急忙安撫著袁紹掰開他的雙手,才終於解脫下來,大口大口喘著氣:「主公之前說過,即便我們敗了,曹操一樣也只有困死在這裏。但他當然不會甘心如此,所以一定會試圖找出一個方法離開!」

喘了半天氣,審配才終於勉強緩過勁來,穩了穩嗓子繼續道:「主公你看,外圍我們的士兵縱然潰敗到此,又被團團圍住,但真正包圍圈外所倒下的屍體卻並不多。反倒是那道無形牆壁之下,死者佔了大半。看起來,好像是曹操那裏知道了有關這道牆的什麼秘密,故意這麼做的!」

「所以……你是說……」袁紹深深吸了一口氣,雙目炯炯盯著審配。

「是!屬下推斷……或許他們此舉,就是為了打破這道牆壁!」

審配儘管心中還並沒有太大把握,但是望著袁紹那幾乎要吞掉自己的眼神,還是一咬牙,大聲說道。

「好!果然天無絕人之路!」

袁紹放聲大笑起來,伸出手將方才插在地上的佩劍重新還鞘,雙目中依舊回復了原本的得意:「曹操啊曹操!看樣子,我袁本初還沒有到那個死在這裏的時候呢!既然你也要脫身,那麼說不得,我也隻好藉著你的這一手回去河北了!日後……哼,這一戰的仇,我日後一定會還給你!」

「真是這樣麽……」審配低著腦袋,不敢對著袁紹的目光,心中卻偷偷懷疑著。縱使那不知從何而來的障壁被打破了,但此刻除了張郃麾下的一千五百大戟士之外,都已經通通喪盡戰意。僅僅靠著這麼點人,有可能自曹操的手下順利逃生麽?

更何況,即便能夠順利地逃離曹操的追擊,回到河北,但是僅僅餘下五萬人的河北軍,真的有能力再行南下,擊敗曹操麽?這裏餘下的殘兵,曹操縱使僅僅招降一兩萬人,也會大大擴充他的實力,而己方……不要說南下,即便只是抵擋曹操日後的北上侵攻,只怕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了。

當然,這些話審配絕不會白癡到當場講出來。但他的心裏,卻已經對未來充滿了無盡的懷疑。

「或許……投靠曹操是個好辦法?趁著主公不注意,砍了他的腦袋,然後……」

審配暗自在心中嘀咕著,不過望及袁紹身旁的張郃,又急忙打消了這個念頭。不過一介文士的他,若是以偷襲的手段殺了袁紹,那倒是還有機會。但既然身側有著張郃這樣的武將,又是在千餘大戟士的包圍中,恐怕自己還沒來得及把劍完全抽出鞘外,便要一命嗚呼了吧。

看來,自己是綁死在了這棵樹上了……審配悲哀地想著。

「好了!張郃,你現在出去,我不論你是撿也好,現殺也好,給我弄一具屍體過來!記住,要身材跟我差不多的!」

袁紹抬眼望了望前方正緩緩逼近的曹操軍,嘴角一翹,壓低聲音對張郃道。

「什麼?」張郃一愣,還沒有完全反應過來:「主公你這是要……」

「少廢話,快點給我去!」

袁紹狠狠瞪了他一眼,揮了揮手。

曹操軍的腳步,已經離自己那麼近了……

「……是!屬下明白了!」

張郃點了點頭,拎起手中長刀,自如林般的大戟士方陣中走了出去。

儘管如潮潰敗的袁紹軍士兵在剛剛撞擊上大戟士方陣時,在方陣之後留出了一大片空地,但在曹操軍完全展開包圍網之後,互相的擁擠與推搡已經將大戟士與他們緊密地包裹在了一起。若非大戟士們還死死握著手中戰戟保持著方陣穩定,此刻早已與其餘潰兵們混做了一團。

張郃撥開幾柄大戟,雙眼向著方陣外哭喊著緩緩被壓迫向結界障壁的潰兵們凜然一掃,便已經挑中了一個合適的目標,長刀輕揮,插入到那士兵衣襟之中,略略使上巧勁一挑,便將那名潰兵自人叢中高高挑起,隨後反手一揮,將他自空中摔進了身後的方陣之中。

那名士兵還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便已經莫名其妙地被方陣中伸出的長刀挑到了空中,手舞足蹈地在空中翻了幾個跟頭,重重砸到了地面上,摔了個七葷八素。

當他的腦子還沒有回過神來之時,已經被張郃拎著衣領,拖著走向了方陣內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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