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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火燎原》天火046
「這裏……是哪裏?」

恍惚間,項逸睜開了自己的雙眼,卻發現自己的雙手雙腳,都已經不聽使喚。甚至,自己根本無法感受到四肢有任何存在的跡象。

放眼望去,目力所及儘是一片空蕩蕩的混沌,沒有距離,沒有顏色,只是一片暗沉沉的迷霧,籠罩著整個身周。而自己的腦海裡,此刻也同樣是一片混沌。

項逸試圖低下頭,去觀察一下自己的身體,卻驚駭地發現,自己——消失了。

沒有軀幹,沒有四肢,什麼都沒有。自己不能跑,不能跳,甚至連慣常的呼吸都已停止,整個人竟似只是在這片空曠而不知邊際的混沌中漂浮著一般。

項逸試圖開口說話,但,此刻自己竟連聲音都已無法發出。

為什麼?為什麼我會在這裏?這是什麼地方?我……怎麼了?

無論如何努力,項逸也無法讓自己動上一絲一毫,甚至連自己是否還擁有軀體,也無法感受得到。

最終,項逸放棄了努力,任由自己漂浮在這片不知名的混沌中,一點點地開始整理著腦海中殘留的回憶。

隨同呂布一起來到官渡……遇見了黃老爺子,甘寧,孫策與周瑜,還有那個剃著光頭的比丘慈苦。然後,那個叫劉篌的男人出現,帶著他的那個小侍童。

然後……是曹操與袁紹在這片戰場對峙了起來。劉篌要自己按照他的吩咐,去加入劉備的麾下,幫助他奪得天下,重新興復漢室。但是,在遭到拒絕之後,他佈下了那個名為封絕殺陣的結界,要將所有的人盡數封在其中,來給予劉備獨大的機遇。

那之後,自己六人為了擊破這個結界,來到了曹操的本陣,幫著他一同擊敗了袁紹,並且利用大量袁紹軍士兵性命的衝擊,粉碎了劉篌佈下的封絕殺陣。

在離開了曹操軍的營地之後,除了慈苦之外的五人,在官渡之南的某個小樹林中重新碰頭,卻再度面對上了尾隨而來的劉篌與……呂布!

在結界完成之前便脫離,隨後再度出現的呂布,卻已經成為了劉篌的傀儡人偶。而且……他的實力竟然也遠遠超越了原本的那個呂布。黃忠,甘寧,孫策加上自己四人,面對那個如怪物般強橫的傢夥,竟然找不出一絲還手之力……

回憶在項逸的腦海中逐漸清晰,一點點被重新編織起來。

而記憶的終點,便停留在呂布將自己一擊擊飛之後。

「那麼說……我已經死了麽?」項逸在做了數次嘗試,依然無法感受與驅動自己的身體之後,開始了對目前處境的思考。

「不……不對,死後的世界,不應該是這樣的。」

這樣的想法在項逸的腦海中不由自主地冒出,令項逸自己也吃了一驚。

「為什麼……我會有這樣的想法?但是,我卻在冥冥中清楚地知道,死後的世界,不是這樣的?」

「為什麼我知道死後的世界不是這樣的呃?難道說,我原本是知道……死後的世界該是什麼樣子麽?」

「那麼……既然並非死去,自己目前的所在,又是哪裏?面前的這一片漫無邊際的混沌,又是從何而來?」

無論如何絞盡腦汁,項逸依舊弄不明白,自己當下所面對的情勢,同樣,也無法做出任何改變。

「難道就要這樣,永遠不生不死地漂浮在這個暗蒙蒙的鬼地方了?」

項逸在心底苦笑了一下,但這樣的心念方一閃過,他卻發現,面前的混沌已然消失。

一道白光閃過之後,映入眼簾的,是一個房間。

屋內對坐著兩個中年男子。坐於主位的男子,身著皂色官府,三綹長須,面貌陰鶩。而坐於他對面的,身上雖只是粗布衣衫,但卻自有一番巍峨氣度。

而項逸此刻,也驚訝地發現,自己已經恢復了活動的能力。低下頭看去,原本消失的軀幹與四肢,也重新映入了眼簾。

「兩位……此處何處?」

儘管摸不明白頭緒,項逸還是客氣地向著面前的兩人開口問道。然而,這兩人卻好似完全沒有聽見他的問話一般,絲毫不作理會。

項逸眉頭一擰,心中略有些薄怒。面前的兩人與自己近在咫尺,但卻對自己絲毫不搭理,實在太過沒有禮數,大踏步向前,手一伸,便搭向其中一人的肩膀而去。

但,卻沒有任何落實的觸感傳來。項逸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右手搭上了那官服男子的肩膀,卻有如觸上幻影一般,空落落地穿了過去。

「這……是……」項逸平生頭一次遇見這樣的情形,訝然地收回雙手,但見那兩人依舊好整以暇地坐著,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存在。

「只是幻影麽?」無論項逸怎麼嘗試,也無法使自己與面前的二人發生任何交集,乾脆還是放棄了努力,就這麼等著看,接下來將要發生的事情。

那皂衣男子此前良久未曾開口,只是眉頭緊鎖,看起來像是不停盤算著什麼。而面前的粗袍男子看起來,似乎也並不急於催促他,只是靜靜地坐著,偶爾端起面前茶盅喝上一口,面色好整以暇。

良久,皂衣男子下定了決心,清了清嗓子,對面前的粗袍男子道:「梁兄可知,江西已皆反?」

「自然知道。戍卒延期,心恐刑律,一呼百應,此事不是早已傳得沸沸揚揚了麽?」

粗袍男子似乎早已知道面前的皂衣男子要說些什麼,面色沒有一絲驚訝,淡淡回答道。

皂衣男子又再度盤算了許久,終究還是咬了咬牙,沉聲道:「此……乃天亡秦之時也!萬事當爭其先,方可製人。否則,必為人所製。我殷通,也決意於會稽起兵,以梁兄與桓楚為將軍,不知梁兄意下如何?」

「哦?殷太守心意已決?」

粗袍男子雙眉一楊,面上笑了一笑,淡淡道:「殷太守知道在下的出身,自然清楚,在下必定不會拒絕。不過……」

「不過什麼?」殷通滿面緊張,死死望著面前的粗袍男子。

「不過桓楚此刻正在逃亡,除了小侄項藉之外,沒有別人知道他的所在。」

「原來不過是這等小事。」殷通原本緊張的面色頓時舒展了開來,哈哈大笑著道:「那有什麼妨礙?讓貴侄說出他藏身之處,不就完了?只要梁兄願意起事,那便再沒有別的障礙了。不知貴侄現下在何處?」

粗袍男子微微一笑,原本沉穩的面色,卻因這笑意而帶上了幾分詭異:「便在……門外。」

「那還不快讓他進來?」

殷通的臉上,已經寫上了滿滿的急不可耐,甚至連對方表情的異樣都沒有察覺。

「乾吧!」

粗袍男子又是微微一笑,卻陡然提高了嗓子,厲聲喝道。

厚實的木門,在轟然巨響中化作片片寸碎,一個高大彪悍的身影如旋風般卷進了屋內。

「那……就是項羽了吧……」

項逸滿心神往地望著那個自屋外闖進的身影。經過方才面前兩人的對話,他已經猜到了面前所發生著的一切。

——秦末,會稽郡,太守殷通召項梁商議起事,卻被項梁命項羽擊殺。

雖然並不知道,究竟為何自己會穿越了四百年的時光,回到此情此景,但對於想不通的事情,項逸的一貫作風便是——不去想它。

既然弄不明白原因,那就安靜地看下去好了。

但惟獨令項逸奇怪的是,那個闖進來的身影,面龐之上卻始終是一片模糊。無論項逸離得多近,如何定神,都始終看不清他的長相。

便彷彿,是始終籠罩著一層朦朧的薄霧一般。

但……雖說看不清面容,那身影,卻始終給項逸一種無比熟悉的感覺。不,不僅是熟悉,在熟悉之中,甚至更多了一種……親切。

殷通面上原本快意的笑容,霎時間便已凝固,隨後,又變為難以形容的驚愕。

那個闖進來的身影,彪悍而充滿了凜然的霸氣與殺氣。而手中長劍所放射出的寒光,直直地指向自己的頸間。

「項梁!你……」

一聲淒厲的嘶喊還未完全發出,便已變為了拉長的破音。裸露在外的斷裂氣管中不停響起嘶嘶的氣流聲,卻已經無法再讓殷通發出任何一個有意義的音節。項羽手中的長劍,鮮血沿著劍脊緩緩滴向地面。

「幹得好,羽兒。」

項梁滿意地笑了笑,站起身來,拍了拍項羽的肩膀,隨後又走到了正雙手扼著自己的喉管,死死瞪著雙眼在地上打滾不停的殷通面前。

「殷太守,並不是我項梁不想起事反秦。自我父親項燕開始,復興大楚,早已是我項家不可動搖的信念了……」

項梁淡淡地笑著望向地上的殷通,搖了搖頭,緩緩道:「只不過……你可曾想過,我又怎麼會屈居於你之下,為了滿足你的野心而戰呢?要我反秦,那是沒問題。但要我做你殷通的左右手……」

說到此處,項梁冷笑了一番,看著殷通雙目中的怒火熊熊焚燒,再逐漸黯淡下去,這才走回項羽身邊,打量著肅立巍然如山的他。

而此時,屋外已經喧嘩吵嚷個不停起來。殷通死前的那一聲喊,已經驚動了整個院落。

「外面應該還有數百個親兵和家丁,能對付麽?」

雖然那張面孔,始終被一層目力無法穿透的薄霧籠罩得嚴嚴實實,但奇怪的是,項逸卻可以清楚地感受到,面前項羽笑了。

那是充滿了傲然與不屑,氣吞天下的蔑笑。

「叔叔,你在跟我開玩笑麽?不過……是幾百人而已……」

「沒錯!沒錯啊!對我的好侄兒來說,幾百人又算得了什麼呢!」項梁聞言,終於抑製不住地哈哈大笑了起來。

「去吧,羽兒!憑你的雙手,顛覆這個號稱永不覆滅,綿延萬世的雄偉帝國的第一步,就從這個會稽太守府開始吧!」

項羽淡然一笑,握著那柄長劍,緩緩走出了屋門之外。

喊殺與慘叫聲,頓時響徹了整個院落。

死亡的盛宴,開始了。

項逸剛要追出屋外之時,雙眼之中再度一花,面前的所有景物都開始了又緩而急的扭曲。當世界重新回復了正常之時,項逸已然發現,自己已經身處在了另一個地方。

一座高台,一個身影正高高立於其上。儘管看不清面目,但項逸依舊很清楚,那正是此前斬殺殷通的項羽。

而台下,則靜靜立著數萬黑壓壓的士兵。但這些士兵,即使是在見識過虎牢關下關東聯軍良莠不齊的項逸看來,也著實差勁得有些過分了。

沒有統一的軍衣,沒有製式的兵器,絕大多數人都是一副面黃肌瘦的樣子。最關鍵的,則是他們的目光,獃滯而麻木,沒有一絲一毫的戰意。

「只是不知道,這又是何時何地了……」

項逸皺著眉頭思索著自己所知道歷史時,台上的項羽已經開口了。

他的聲音,高亢而激越,充滿了沛然的鼓動力。

「我知道,你們很害怕!」

台下的士兵們只是小小騷動了一下,但卻沒有人開口說話。

「害怕……這沒有關係。你們完全有理由害怕,因為你們所面對的,是那支傳說中最強,最精銳,近乎無敵的軍隊!」

項羽立於高台之上,面對著身前的數萬士兵,幾乎是大吼著送出每一句話。

「周文西叩函谷關之時,大秦的精銳部隊尚在北方戍邊,他面對的,只是秦庭在倉促之下調集的驪山囚徒!而當章邯帶著那些身經百戰的虎狼之師回到鹹陽之後,周文就敗了!而且……死了!」

「那之後,章邯帶著他的二十萬精銳秦卒,一路反攻,每戰必勝,一直打到了如今的巨鹿城下!而我……我的叔叔項梁,也在他的面前被輕易擊敗,戰死沙場!」

「所以,你們很清楚,我們面前的對手,不同於之前的那些地方部隊,不同於周文曾經面對的驪山囚徒,而是真真正正,昔年令六國聞風喪膽的大秦鐵軍!所以,你們在害怕!」

「現在,諸侯的援軍都已經到了!巨鹿的周圍,聚集了十多支部隊!但是,他們都是懦弱而無膽的懦夫!他們昔日面對著大好的形勢,有膽量起兵作亂,但當自己真的面對章邯和他的二十萬勁卒之時,他們軟了!他們怕了!他們縮著腦袋,隻敢躲在一旁遠遠地看著巨鹿被圍,卻不敢出動一兵一卒,去救援這座已經被包圍了兩個多月的城池!」

「但是,我要告訴你們的是,讓害怕,永遠滾出你們的心底!」

「因為,現在你們的將軍是我!不是宋義那個懦夫!」

「宋義已經死了,因為他怕了!他忘記了懷王交託給他的重任!因為他看著你們在缺糧的時刻,忍飢挨餓,自己卻依舊飽食終日,高枕而臥!」

「大家都已經知道,我們的糧道已經斷絕了多日了,而此前宋義的耽擱,更是讓我們現在已經幾乎沒有了任何的糧草!但大家不知道的是,就在剛才,我已經命人燒毀了所有殘餘了糧食,隻留下三天的乾糧!」

項羽的話音還沒有完全落下,台前的士卒間已經轟然炸響,一小部分是在低低交頭接耳,而更多的人,則是乾脆大聲叫嚷了起來。

項逸淡淡一笑,面前的景象,應該便是巨鹿之戰前,項逸破釜沉舟的那一幕了。

雖然依舊不明白,自己是在什麼力量的操控下,一幕幕回顧著昔日在那個有史以來最強武力的武將身上所發生的事情,但,能夠親歷歷史上那些激動人心的場景,項逸卻是並沒有什麼意見。

「統統給我安靜!」

高台之上的項羽一聲厲喝,聲如雷鳴,儘管只是孤身一人,卻將台下所有的喧嘩統統壓了下去。

士卒們先是紛紛面面相覷,隨後,又重新將目光投向了台上的項羽。

「不僅是存糧。我們軍中的所有鐵鍋,此刻也已經全部被砸破了。而且,你們也不要抱著任何返楚的期望!因為漳河之上的所有船隻,此刻也都已經被鑿沉!」

台下的士卒們之間再度泛起了騷亂,但,項羽這一次甚至都沒有再度開口,只是隨著他凌厲的目光緩緩掃去,台下的士卒,竟然又重新回復了不作聲息。

「我,想要告訴你們的是,你們已經沒有了任何退路!你們唯一的出路,就在前方!只有擊敗了面前的秦軍,你們才有可能平安地回到楚地,回到家鄉!否則,你們註定會成為趙國土地上的一具沒有姓名的屍體,然後,等著章邯與他的士兵,來到你們的家鄉,將你們的妻兒重新置於暴秦的蹂躪之下!」

項羽原本便高亢激昂的聲音,此時竟然猶自變得更加雄渾而暴厲。

「你們要相信!面前的秦兵很強,但你們比他們更強!因為你們是楚兵!是我項羽的楚兵!」

「昔日六國之中,楚國最強。而嬴政得天下之後,待楚也最苛!你們都是楚人,應當知道,自己是如何在嬴政與胡亥的暴虐之下,苟延殘喘到今天的!你們也都應當知道,自己是為了什麼,才踏上了拿起武器,反抗暴秦的這條道路的!」

「如果當你們面對弱小之敵,便可以帶著必勝的氣勢去戰勝敵人,而面對大秦精銳,卻只能心驚膽戰地盼望著何時逃回楚地的話,那麼,你們永遠也不可能戰勝秦兵!你們永遠也不可能推翻暴秦!你們永遠也無法讓自己,自己的家人,甚至自己的後代脫離秦庭那個樊籠!」

「楚雖三戶,亡秦必楚!如果你們還有一絲身為男兒的血性,那就拿起武器,跟我一起去戰鬥!去讓章邯知道,他的秦兵強,我們楚兵更強!用你們的兵器,用你們的熱血,讓章邯恐懼!讓胡亥恐懼!讓整個大秦,都陷入對我們楚兵的恐懼!」

講到最激昂處,台下的楚兵,雙目中都已紛紛露出了熊熊燃燒的戰意,而伴隨著嗆啷的清響,項羽拔出了腰間劍,自數丈高的高台之上一躍而下,重重地落在地面之上,揚起了一片塵土。

而這樣的高度,竟似對他完全沒有任何影響,只是略略一頓,便已站穩了身形,大踏步向著前方的士兵走去。

隨著他的前行,站在面前的士兵紛紛向著左右讓開了一條大道,帶著敬畏與景仰,望著正行走於其間的項羽。

項羽目不斜視,絲毫不理身側的楚兵,只是單手擎著長劍,怒指向天,口中高喝道:「握緊你們手中的武器,跟著我,到巨鹿的城下去!我們只有三日的乾糧,而三日之後,我們或是坐在秦兵的屍體之上,享用他們的軍糧,或是被秦兵踐踏著我們的屍體,開往我們的家鄉!告訴我,你們的選擇是什麼!」

「跟隨將軍!」

「去巨鹿!」

「殺光秦兵!」

雜亂無章,而又慷慨激昂的怒吼聲在楚兵中此起彼伏,響徹天際。每個人手中都握緊了粗陋的兵器,胸膛隨著喘息而大幅起伏不停。雙目之中的戰意,盡數彙集在項羽一人之上。

「那麼,就跟我走吧!」

項羽已然穿越了楚兵的陣列,走向了早已等待在一旁的烏騅,隨後一縱身翻上馬背。

全身盔甲的項羽,高大威武有如天神。紅色的披風在迎面而來的朔風鼓盪之下,在背後揚起,飄拂不定。劍上的寒光閃爍明滅,向著北方巨鹿的方向激射而去。

「去巨鹿!讓他們……恐懼吧!」

「英……雄!」

項逸凝望這面前的情景,不自覺地自口中吐出了這樣兩個字。

僅僅是短短的不到半個時辰,項羽便已讓原本的一支士氣低落的必敗之兵,成為了如今氣勢如虹的虎狼之師。

而這,只是他斬殺宋義,接管這支楚兵的第二天。

項逸知道,三天后,這支部隊便會抵達巨鹿城下,隨後以三萬對二十萬的巨大劣勢,反將秦兵分割而逐一包圍,再以摧枯拉朽之勢一舉蕩平。

這是曾經橫掃六合,氣吞萬裡如虎的鐵血大秦,所能拿出的最後一支真正的軍隊。

而失去了這支最後的支柱之後,秦,這個曾經強大不可一世的龐然大物,也終於在風雨飄搖之後轟然倒塌。

而此前周圍作壁上觀的各路諸侯,自此在心中永久地埋下了一顆恐懼的種子。

對……那個名為項羽的男人的恐懼。

眼前的景物,再度開始了扭曲。眼前的楚兵,項羽,也同樣漸漸化得模糊起來。

項逸閉上了雙目,安然等待著新的場景出現。然而,在他還未曾睜眼之時,耳中便已經響起了哀婉淒涼的歌聲。

那是數萬人齊聲應和唱響的悲歌。

「垓下麽……看起來,這趟旅程終於該走完了呢。」

項逸微微一笑,自言自語道。

既然此前,一直都是在追隨著那個史上獨一無二的霸王的歷程,那麼,當他的性命走到了終結的那一刻時,自己也該結束這趟旅程了吧。

只是不知道,在那一刻,自己是將會回到原本所在的現實之中,還是再度回歸於那片混沌?

睜開眼時,面前依舊是那個面目模糊不清的項羽。

而他的身側,卻多了一個人。

一個婀娜婉轉,絕色容顏的女人。

而當項逸看清那女子的面目時,卻整個人如遭雷殛一般,自腳尖麻到了發梢。

並不是因為那個女子有多美。的確,那是個可以令蒼生歸附於其容顏之前的美女。自面龐,至身材,每一處都是上天最完美的傑作,容不得一絲一毫的更改。而她雙眼中所蘊含著的那份直指人心的溫柔,則更是令世間一切女子在她面前黯然失色。

令項逸難以自抑的是——那個女子,那個應該是虞姬的女子,她的長相竟與貂蟬分毫不差。

「這……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項逸已經按捺不住內心的震撼,不自覺地狂喝了起來。

但是,依舊與此前別無二致,面前的兩個人對他的話毫無反應。對於他們來說,對於已經發生過的歷史來說,項逸只不過是一個不存在的虛影而已。

「我們……已經被包圍了麽?」

貂蟬……或是虞姬,此刻正側耳聆聽著營帳之外傳來的淒涼楚歌,向著面前的項羽柔聲問道。

儘管這是一個不需要答案的問題,但虞姬的面上,卻竟沒有分毫的擔憂,而是平靜如水,甚至,還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輕鬆笑意。

「是的……」項羽也只是淡淡一笑,似乎根本不介意自己當下的困境:「而且……只怕是連突圍都不再可能了。聽到這樣淒婉蒼涼的歌聲,士兵哪裏還會有什麼戰意?只怕……現在應該已經有不少士兵開始紛紛逃出營寨,向韓信投降了吧……」

「都到了這種山窮水盡的時候,為什麼……你的臉上卻看不出一絲的擔憂呢?」虞姬輕輕伸出手,撫摸著項羽的面龐,眼波中無盡的溫柔,卻看得項逸目眥欲裂。

那溫柔,卻不是為他而生。

「能和你在一起,縱使是敗,縱使是死,又有什麼要緊?」

項羽哈哈一笑,伸出手將虞姬緊緊摟在了懷中。

「看起來,我的爭霸天下之路,和我的性命,都要在今天走到盡頭了啊……雖然如此,我心裏卻並不害怕什麼。至多,也不過是有些惋惜而已。」

「惋惜?惋惜什麼?惋惜自己竟然會輸給劉邦麽?」虞姬嬌憨一笑,像個小女孩一般將項羽的一綹頭髮綰在指間,一圈圈繞個不停。

「不,輸給他,我並不覺得冤枉……」項羽捉住虞姬的手,在自己的面龐上摩挲著:「你知道,我一直看不起劉邦,因為他是個小人。但,那只是針對他的人品而言。若是論及才能,劉邦他……只在我之上,不在我之下。我所惋惜的,只是……不能和你終老了……」

「真的?」虞姬嫣然一笑道:「為什麼,我此前卻從來沒聽你這麼說過?」

「只不過,以前的我不願意承認罷了。」項羽淡淡一笑,即便隔著那一層薄霧,項逸也能感受到,他目光之中已滿是看開與灑脫:「論運籌帷幄,他不如張良,論調兵遣將,他不如韓信,論統籌後方,他也不如蕭何。但,他卻能令這三個同樣驚才絕艷的人物,忠心耿耿地為自己所用,這,就是他的才能。」

「而我……」項羽苦笑了一下:「我,卻只會跟亞父鬧彆扭,最終將他逼走。我本以為,少了他的嘮叨與固執,耳根清靜的我可以更好地一展所長,但最終卻隻發現,離開了亞父的我,只不過是一個碌碌無為的莽夫而已……」

「不,你當然不是……你是我心中的……英雄。唯一的,至高的英雄!」

虞姬微笑著搖了搖頭,將身體更加貼緊了項羽:「縱使你今天敗了,你也是我的英雄,永遠的英雄。」

「得不到勝利的英雄,又有什麼用?至少,我不能和你長相廝守下去了……」

項羽輕輕嘆了口氣,愴然道。

「沒關係,我已在你的身邊陪了那麼多年,這便已足夠了。」虞姬淡淡地笑著:「至少,我親眼見證了,我的男人是如何一步步令整個天下,都為他懾服的。」

「還有,他又是怎樣一步步丟掉原本已經幾乎握住的天下的……」

項羽也笑了起來,仰頭向天,自胸膛中迸出了高亢激越的歌聲。

「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歌聲中的蒼涼之意,令溫暖的營帳中,也多了幾分寒氣。項羽的眼中,失落之色也越來越濃。

「這歌不好,我不喜歡。」

虞姬皺著眉頭,搖頭輕聲笑道:「你是英雄,縱使失勢,也不該失意才是。」

隨即,她抽出了項羽腰間的佩劍,在帳中緩緩舞動了起來。

燭火隨著她的搖曳,在幕布上映出了那妖嬈絕美的身影。

而空靈如溪流的嗓音,也在項逸與項羽兩人的耳中同時響起。

「妾為君一舞,壯君胸中氣。」

「君懷天下志,俯瞰眾生低,妾伴君身側,與君縫戰衣。」

「出門沙場行,揚眉舞槍戟,歸來入春帷,俯身共妾戲。」

「君攜三尺劍,出鞘鋒刃利,妾備十丈紅,待君還家棲。」

「願君長縱橫,當者莫辟易,醒掌殺人劍,醉臥美人膝!」

隨著虞姬的歌,的舞,項羽緊緊鎖住她的目光中,銳利的戰意已經越來越濃,取代了原本的消沉與失意。

而一旁的項逸,還未曾聽到一般,便已經徹底怒不可遏。

「混蛋!劉篌你這混蛋,給我滾出來!我知道這一切都是你在搞鬼,是不是!不要藏頭露尾地做個見不得光的小人!給我堂堂正正地站出來!」

項逸一縱身,穿過對他毫無阻擋的營帳,站在了軍營之中的空地上,對著燦爛的星空縱聲狂吼起來。

漆黑的夜空中,點滿了繚亂的繁星,但朔夜無月的清冷夜空,徒隻令人感到孤寂而已。周遭漢軍帶著淒涼哭腔的楚歌,依舊在夜空中回蕩不休,此刻卻已經被項逸的怒吼盡數壓伏了下去。

項逸心中的狂躁,卻沒有在這怒吼中輕減了分毫。

與貂蟬的相貌分毫不差的虞姬,和貂蟬在西京事變前的那一夜分毫不差的歌聲舞姿,能夠造成這一切的,必定只有那個劉篌,那個渾身裹滿了神秘氣息的男子。

項逸堅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都只不過是劉篌所創造出的幻覺,僅僅是為了戲弄自己而已。而他,必定還躲在這裏的某個角落,自遠方帶著居高臨下的笑容,看著自己如同螞蟻一般,被玩弄於股掌之上。

「混蛋!你還不出來麽!是男人就露個面!不要躲躲藏藏像是溝渠裡的老鼠一樣!劉篌!我在叫你!快點給我滾出來!」

項逸如瘋似狂地沖著星空狂吼著,但,直到聲音已嘶啞,也沒有得到任何的回應。

然後,隨著帳內項羽的一聲驚吼,項逸才急忙轉過頭去。

燭光映著的帳布上,灑落了一道血痕。

項逸沒有進去。他知道,那是虞姬的血。但他不忍去看。他不知道當自己看見貂蟬握著劍,倒在血泊中的模樣時,自己會做出什麼舉動來。

或許,劉篌的目的只是為了用長著貂蟬面孔的虞姬的死,來刺激到他內心深處最珍惜的東西吧。

儘管項逸清楚,那只是虛無縹緲的幻影而已,但,當自己看見這樣的情景出現在面前,依然無法遏製心頭洶湧澎湃的怒火。

狂怒之中,眼前的景象再度扭曲了起來。

「哼……接下來,該是烏江了吧?」

項逸在心中冷冷地想著。

的確,與他所料不差,重新出現在眼前的,是被漢軍重重圍困著的項羽。

此時,已是天明時分。項羽身上原本精良的盔甲,此刻已滿是裂縫與破口。其中透露出的傷口,幾乎已超越了人類所能承受的界線。

項羽的全身,都沾滿了鮮血,有自己的,但更多,的是漢軍的。

腳下,一排鮮紅的足印,一直蔓延向遠方。那是項羽的來路。每一步踏下,都留下一道血的印跡。

儘管英雄已末路,但項羽身上所散發出來的氣勢,卻依舊凜然無雙。

周圍,是團團包圍了項羽,密密麻麻,不計其數的漢軍。

遠方的一座小山崗之上,一個留著油光水滑的小鬍子,滿面地痞氣息的男子,正悠然自得地端坐在椅子上品茶,時不時觀望著已經血流重甲的項羽。

周圍的漢軍鼓噪吶喊著,不停揮動手中的兵器,但卻始終不敢上前。

面前這個有如鬼神般的恐怖男子,看上去竟似是打不到一般。無論他已經流了多少血,中了多少刀,他似乎永遠都只是冷冷一笑,隨後將手中的刀反手劈回去。

一路追殺,他的二十八個親衛已經盡數倒下,他,卻依舊巍然而立。

他一人所殺的漢軍,竟要比那二十八人加在一起更多。

項羽望著面前逡巡不敢前進的漢軍,自嘴角挑起一股輕蔑的笑意來。

「罷了,罷了,我已經倦了……」

隨後,他向著劉邦所在的山崗,高聲喝了起來。

「劉邦小兒!你想要的,不過是我的首級罷了!既然你那麼想要,那就給你好了!」

「老子不玩了!」

「老子不玩了!!!!!!!!!!」

橫刀在頸中,項羽再度放聲狂笑起來。

一腔頸血直衝九霄,一顆頭顱緩緩飛向空中。

而此前畏縮不前的漢軍,此時卻彷彿見到了骨頭的野狗一般,高聲吶喊著衝上前去。

漢王有言,有得項王首級者,賞千金,封萬戶侯。

而就在項羽手中刀刃劃過頸項之時,項逸卻不知何故地,穿過了此前一直遮掩著面孔的混沌,第一次清晰地看見了,那個四百年前縱橫天下的戰神的面龐

那顆在刀光之下,高飛而起的首級的相貌,赫然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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