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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火燎原》天火018
第018章

屍體。

無數的屍體。

人屍與馬屍,遍佈在平坦的曠野上,鮮血汩汩地流淌在地面。十人,百人,千人,萬人的鮮血匯聚成小溪,再漸漸流淌入一旁的河流裡,將原本清澈的河水染成了淡淡的粉紅色。

河名為——磐河。

一個白色的人影自屍堆中掙扎著爬起,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手上的兵器依然沒有丟下。他的眼神中混雜著茫然、恐懼、驚詫,還有不可思議。

他蹣跚地邁開步伐,但剛剛抬起一隻右腳,淒厲的破空聲便驟然響起。

鮮血飛濺,數支短箭扎入了他的心窩,強勁的衝擊力甚至將他整個人帶得向後飛起,直飛了丈余,才轟然摔落地上,濺起一片泥漿。

——而天氣,已經晴朗了許久。

他仰面向天,突出眼眶的眼珠正死死瞪著天空,彷彿在問著,這究竟是為什麼。

數十步外,數百人分成了三列,正對著他而立。第一列坐地,第二列蹲立,第三列直立。每個人的手中,都握著一張寬而短的弩機,金屬的黑色光澤自弩機上一閃而過,適才發箭的幾個人開始退後,上箭。他們的動作機械而快速。

「不……不……不可能!不可能啊!」

「我的騎兵……我的白馬義從……不可能啊!!」

公孫瓚沙啞而高亢的嘶嚎在界橋的那一端響起。

在虎牢關追擊戰後留下的殘兵,再加上回到了幽州之後招募的一部分新兵,重新建立起的白馬義從部隊,在這裏終於正式地全軍覆沒。

即便是面對無雙的猛將呂布親率的鐵騎部隊,也沒有被全殲的白馬義從,這一刻起已經從這個世界上除名。

一支部隊的全軍覆沒,並不一定意味著它不可能再次被重建。但此刻的公孫瓚,還能夠擁有重建它的機會麽?

公孫瓚開始顫抖……他原本高大的身軀開始傴僂了下去,明亮的眸子迅速變得黯淡,兩頰的皮膚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佈滿稀疏的皺紋,呼吸不再平穩而是變成了急促的喘息。

而對面那一支屠殺了他的白馬義從的部隊,卻並沒有再前進,而是緩緩地端起手中的弩機,面向著自己的方向一步步後退。

其實他們用不著那麼謹慎的……公孫瓚自嘲地想。現在的自己,還能夠拿得出一點點像樣的部隊去追擊麽?

自己所有其他的部隊,都已經陷入了與袁紹軍的絞殺戰中,而兵力處於劣勢的他們,正處在崩潰的邊緣。

左翼已經有一路部隊開始了潰敗,士兵們紛紛丟下手中的兵器,哭喊著向來時的方向狂奔而去,絲毫不顧自己背後揮來的刀劍,處在隊列最後的士兵們紛紛一個借一個地倒下。

也或許在他們看來,能不能跑贏敵人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能夠跑贏身邊的同伴就可以了吧?

很快就是全面的潰敗了……自己原本寄予了厚望,期待能夠以之打開戰場局面的部隊,竟然就這樣全部化為了戰場之上的屍堆,和磐河水中的粉色顏料。

一千名白馬義從,公孫瓚的精銳·白馬騎兵中的超精銳,無論是騎突還是騎射,都精妙絕倫的部隊啊!

好像袁紹竟似也知道了自己的打算,也把他的精銳放在了自己預先打算突破的位置。很可惜,雜兵對雜兵,自己敗了,而精銳對精銳,自己卻敗得更慘。袁紹的那支弩手部隊,倒下的數目還不到百人。

眼下那支部隊,即使是在剛剛完成了一場一面倒的屠殺之後,依然沒有興奮得掉以輕心,而是仍然面對自己,平端著手中弩機,小心謹慎地一步步退回了自己的本陣。隨後,一面高揚的血紅色大旗自袁紹營中昂然升起。

其上只有兩個亮金色大字。

也是那一支部隊的名號。

其名為——

先登!

八百人的死士,每人裝備一支勁弩,一柄直刃的三尺長刀,一柄一人高的厚實大盾。

當自己的白馬義從向著他們的方向突擊的時候,自己原本還在嘲笑袁紹軍的懦弱無能,隻敢躲在大盾的後面,埋著腦袋躲避箭雨,卻沒有注意到,自己騎射隊射出的箭雨幾乎全部都被那些大盾擋在了外面。

大盾應該是上方下尖的類型,被用力深深扎進泥土中之後,不需人力扶持也能夠直立著抵擋箭雨。但是要突破這樣的盾陣也很容易,只需要讓他的騎兵帶著雷霆萬鈞之勢突擊過去就可以了。

白馬義從,本就是突射皆能的萬用騎兵。

但是,當公孫瓚的白馬義從堪堪突擊到對方面前數十步之後,迎接他們的卻是一陣死亡的暴風。

一聲吶喊,先登死士自盾牆下同時躍起,高喊著向突前的白馬義從發動了反衝鋒。

高速奔跑衝鋒中,每個人手中的弩箭都只有射出一發,隨後便失去了再上弦的機會。但,那已經足夠了。

弩箭無尾翼,在高速的飛行中不能及遠,所以射程要遠遠低於弓箭,但在同樣的距離內,機匣賦予的強大彈力卻能夠讓它們以高出強弓數倍的穿透力將人體打成篩子。

白馬義從裝備的皮甲面對先登死士的弩箭時,和一張白紙在效果上並沒有太多的區別。尖銳的鐵製箭頭帶著強勁的力道穿過皮甲,深深扎進人體的肌肉內,讓人體內的鮮血順著血槽在半空中劃出一道道噴泉。即便是身軀龐大的戰馬,面對這樣的弩箭風暴也只能哀嘶著紛紛倒落在地上。而前排倒落的人馬屍體,又成為了後排騎兵們突擊的阻礙。

當弩箭的齊射結束後,先登死士的突擊陣已經狠狠撞上了被弩箭打得暈頭轉向的白馬義從。

發射完的弩箭被隨手丟棄,長刀自手中出鞘。

明亮的刀光在混亂的騎兵陣列中閃起,宣告了一場步兵對騎兵的屠殺的開始。

轉眼之間,一千精銳騎兵就這樣凋謝於公孫瓚的面前。

這時,先登死士卻有了從容列陣,上弦,緩緩退回等待第二次反衝擊的機會。

公孫瓚的心都在滴血。

這都是源於他的判斷失誤。其實要對付這八百先登死士並不難。他們的弩箭射程遠遠不如白馬義從的騎兵角弓,只要遠遠吊住他們,邊射邊後撤,這些先登對於自己的白馬義從是完全沒有辦法的。

而當他們依靠大盾防守時,自己卻也根本沒有必要讓騎兵們突擊。這一千精銳用在別的膠著戰場上,完全可以起到更大的效果。

而若是這些先登死士放棄盾陣移動去追擊自己的白馬義從,那他們也就失去了最大的憑藉。

地上的白馬與白袍,已經被血染的暗紅色泥漿弄得一片狼藉,再也不復當年的英姿——令羌人聞白馬之名而色變的威風,已經在這一刻終於全面地崩塌。

「那麼,也到了我謝幕的時候了吧……」公孫瓚張開乾裂的嘴唇,用微弱的聲音開口自言自語道,伸手拔出了腰間的短劍,伸向自己的咽喉。

一隻手自背後倏然伸來,握住了公孫瓚的手腕,堅定,乾燥,有力。

他的主人,與公孫瓚的白馬義從一樣白袍白甲,劍眉斜飛入鬢,堅定的雙目中神光四射,英俊超凡的面容上幾乎找不出一點瑕疵。

公孫瓚沒有回頭,只是苦笑了一聲道:「別攔我了,子龍。這一仗,敗,也就是死。袁紹勝了我,也不會容我活下去的。不如讓我在這裏死了罷了。至於你……」

公孫瓚轉過頭來,帶著頹唐的眼神望了望身後那個年輕男子:「至於你……你本來就是袁紹部將,不如拿了我的頭回去吧,也好有個說法,沒準還能升上幾級。反正我這條命,到了此時也是盡頭了。留給你,也算……也算物盡其用吧……」

身後的年輕男子自公孫瓚手中奪下短劍,沉聲道:「主公不可輕言赴死,當留下有用之身,日後總還有轉機。身後磐河上僅有一座界橋,趙雲在此擋住追兵,主公可以此刻便帶領余部後撤。平原縣令劉備昔年乃是主公舉薦,又素有仁德之名,此刻主公前去投奔他,應該是條出路。」

說完,趙雲又道:「當初趙雲離開袁紹,正是因為此人無忠君救民之心,而主公在薊燕一帶力抗羌戎,保境安民,所以來投。此刻主公還說什麼讓趙雲反投袁紹一方,實在是太過小覷趙雲了。」

公孫瓚身體一抖,開口道:「子龍……你一個人,如何能擋下袁紹數萬大軍?當下場中我軍還未全線崩潰,不若你與我同走!」

趙雲厲聲道:「敵軍雖多,我據橋而戰,一人足以!我方大軍不時便潰,主公還不走,更待何時!」語畢,手中長槍自公孫瓚坐騎臀上猛抽一記。那馬吃痛,長嘶一聲掉頭向磐河上界橋奔去,公孫瓚不及勒馬,隻得含淚伏在馬上,領著數個親隨南下往平原去了。

而趙雲此刻,卻是雙腿一夾馬腹,馳向了袁紹大軍中最精銳的一環——先登死士的盾陣。

先登死士,以盾為守,以弩為攻,但卻不利追擊,所以當公孫瓚的精銳白馬義從被全數殲滅之時,他們也被調回了後方。追擊殲滅的工作,自有騎兵來做。

但令他們沒想到的是,此刻敵陣中卻有一人一騎,單槍匹馬沖向了他們的盾陣。

望著直衝而來的那個白馬銀槍的少年將軍,領軍的大將麴義冷笑了一聲:「吃了那麼大一個虧,還派人來沖我的先登陣?公孫瓚還沒有睡醒吧?

「弩箭上弦!預備!」

麴義一聲厲喝,先登死士的陣營中登時響起了吱呀呀的強弩上弦聲。

只要那個武將沖入陣前五十步內,麴義可以保證,他將馬上連人帶馬變成一隻碩大的刺蝟。

三百步……二百步……一百五十步……白馬如流星般馳來,卻倏然如釘子般紮下腳步,停在了一百五十步的距離上。

然後,那個白衣小將以電光火石般的速度掛槍,摘弓,取箭,搭弦……

一道精光自空中劃過,如電般穿越了整個先登的陣列,自無數巨盾之間那唯一的縫隙間穿過。

還未來得及反應,麴義便覺得前心一涼,一陣劇痛傳來。然後,他才聽見了尖銳的箭矢破空聲在耳邊響起。

這一箭的速度,竟然已經超越了聲音。

麴義怔怔地望著自己胸前那一拳大的血洞,竟似已經呆住了。

一百五十步的距離上,尋找到了那唯一可供一箭穿越的縫隙,然後以令自己也來不及迴避的神速,將自己一箭穿心。

而那一箭穿過了他的身體,又不知飛到哪裏去了。

「古……古之養由基,不外如是!」

麴義嘆出他人生的最後一句話後,自馬上墜落地下。

那一箭,已經震斷了他的心脈。

趙雲遠遠尋出對方先登死士的主將,一箭狙殺之,隨後卻絲毫沒有停止,而是一氣呵成,不停地上箭,拉弦,放箭。

這簡單的三個動作,在他的手下做來卻快到令人幾乎難以看清,只能看見一支支羽箭自他的手中飛出,後一箭的箭頭,幾乎便要挨著前一箭的箭尾。

而躲在巨盾後的先登們,此刻卻驚恐地發現自己根本沒有得到任何的保護。

巨盾高八尺,厚三寸,重四十斤,通體由堅硬的柚木製成,每次出戰,都要以尖角深插於地下才能立起,純粹只是戰陣的防禦,而非攜帶著的格擋兵器。

而這樣的巨盾,在那個白袍小將面前竟然如同空氣一般,任由他手中的羽箭一扇扇穿過。

一箭射出,盾後便是一聲慘叫。三寸的柚木被羽箭輕易洞穿,帶著紛飛的木屑繼續在其後的人體上鑽出拳頭大的窟窿。

一個人,僅僅是一個人,將整支覆滅了白馬義從的先登死士死死壓製得連頭都露不出來。

射程五十步的強弩,對於距離一百五十步的趙雲,卻是一點威脅也無法產生。

而失去了主將率領的先登死士,縱有決死的意志,卻也沒有任何意義了。

先登們不甘被如此壓製,紛紛自巨盾後一躍而起,丟開弩箭向著趙雲所在的方向衝去,卻只能被一支接一支的長箭貫穿,拋飛,在地上抽搐個不停。

趙雲,卻連一步也沒有後退,依舊端坐於馬背上,賦予一支支羽箭以血的沐浴,高聲叫道:「公孫瓚軍趙雲在此!袁紹軍中,難道盡只會命士卒前來送命,竟無一將膽敢與我常山趙子龍交手麽!」

袁紹陣後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隨後,四名騎將飛馳而出,各自手握兵刃,殺向趙雲。

趙雲遠遠望去,冷笑一聲道:「四庭柱盡皆出馬?袁紹,你可也太看得起我趙雲了吧?」

突前這四人,正是袁紹手下四大將,號稱河北四庭柱的顏良、文醜、張郃、高覽。

趙雲拉定手中長弓,彎如滿月,覷準了飛馳而來的文醜,凝神屏氣,這才一箭發出。

這一箭,比此前射向士兵的箭更快,如彗星般劃過長空,電射向文醜面龐。文醜早防著趙雲手中弓箭,但明明知道他要射,卻還是來不及躲閃,慌亂中隻得舉起手中大刀,橫封於自己面前。

「當」一聲金鉄交鳴,長箭與刀面相交,爆出點點火星,箭頭已深深沒入精鋼打造的刀面中三寸,堪堪便要射入文醜頭顱。

縱然如此,紛飛的火星卻將文醜頜下的一蓬虯髯燎著,風助火勢,轉瞬間便將文醜一部蓬鬆濃密的大鬍子給燒成了一團火焰。文醜大驚之下,慌忙以手去拍打,鬧了個手忙腳亂,才將面上的火焰撲滅。不過這時,頜下的鬍鬚已經被燒的七零八落,捲曲稀疏了。

文醜的一向以自己這部濃密的虯髯自得,此刻卻被趙雲給燒得不成樣子,自然是又驚又怒,虎吼一聲,拔去插在刀面之上的羽箭,反手一抽馬臀,向著趙雲急沖而去。

趙雲長笑一聲:「文醜,你那鬍子原本醜得夠可以了,我今天幫你給燒了,還不快點謝謝我!」說完,卻沒有衝上前去,反倒撥馬便退,直奔界橋而去,一直退到橋頭,才再度轉過馬頭,橫槍傲立在衝殺過來的河北四庭柱面前。

「來吧,讓我來看看傳說中的四庭柱,究竟能不能撐起河北的天空吧!」

文醜怒氣攻心,遠遠沖在了三人之前,直撲趙雲,手起一刀,劈向趙雲的頭顱。面前這小子竟然將他引以為傲的大鬍子燒成如此模樣,這簡直比殺了他更令文醜惱恨。

「受死吧!小子!」

趙雲嘴角露出一抹傲然笑意,輕輕揮手,槍桿反架文醜的大刀,斜斜一引,那一刀便落了空,歪劈在了一旁。

「心急的人,往往容易死得快哦,禿下巴……」

長槍反手一撩,如遊龍般以不可思議的角度挑向文醜小腹。文醜仰身一閃,槍刃僅以分毫之差擦過他的身體。

隨後,趙雲手一沉,槍身自上而下砸了下去,這一下變招突如其來,文醜沒有料到趙雲手中槍靈活如斯,人還躺在馬鞍上不及起身,眼見就要被槍身磕中。

斜刺裡一柄長槍橫亙而出,擋下了趙雲的這一擊。文醜險險避了過去,仰起身來,橫臥手中大刀瞪視著趙雲。

其餘三人已經趕到,出那一槍救下文醜的,正是顏良。

「威名赫赫的河北四庭柱,居然打算圍攻我一個麽?」趙雲收回槍,笑了一笑,開口道。

張郃面上微微一動,露出些許愧色來,沒有答話。

文醜卻是冷哼一聲道:「縱使是圍攻你又如何?小子,我家主公已經說了,你竟然單槍匹馬讓他的先登損失慘重,還要了他手下大將麴義的命,無論用什麼手段也要拿你的頭回去見他。我們要殺你,自然用不著四人齊上,只不過怕你跑了而已。」

其實以他實力,本不致被趙雲一招而敗。只是剛剛鬍子被燒,急怒攻心,露出的破綻太大了而已。若是冷靜下來,他卻自信不會輸給面前這個俊俏的小白臉。

「跑?」趙雲大笑道:「我既然敢獨自前來,那自然不會跑了。你們四人齊上,我自然也沒冀望能夠留下性命。不過……」

趙雲語聲猛然轉厲,雙目中放出凜冽的寒光:「儘管我會死,但今日過後,河北四庭柱最多也只能留下三人!」

「口出狂言,還不快受死!」高覽怒喝一聲,一槍刺向趙雲。

顏良、文醜,張郃也紛紛動手,兩柄槍,兩把刀,同時向著趙雲的身上招呼過去。

面對河北四庭柱的圍攻,即便強如趙雲,也絕沒有一絲一毫的希望。

但是,即便是死,也要讓袁紹留下永生難忘的記憶!

趙雲一晃身,伏低身體,躲過顏良手中鐵槍,但其餘三把兵器,卻已經封死了他的活動空間。

刀鋒與槍尖入肉的悶響傳來。隻一招,趙雲便已遭受重創。

右胸、小腹、左臂,爆開的血花將趙雲全身盡皆染紅,淋漓的鮮血順著衣角汩汩留下。

「呵呵……呵呵……」但他卻在笑,而且笑得是那麼開心,彷彿勝利的人是自己一樣。

「小子,死到臨頭了,居然還笑得出來?」文醜獰笑著開口道。

「你為何……呵呵,不回頭看看你的同伴呢?」儘管在馬背上搖搖欲墜,趙雲依然開心地笑著,絲毫沒有顧慮身上所受的創傷。

高覽此刻已經瞪大了眼睛,緊緊咬著牙,自咽喉中傳出格格的聲音,雙手已經丟開長槍,緊緊抱著自己的喉嚨。

那裏,赫然插著一支羽箭,自咽喉前端直插進了一半,森森箭頭自後頸露出。

高覽拚命一拔,將那支羽箭自咽喉中抽了出來,帶出了一股血箭,將他全身都染成一片鮮紅,卻仍然說不出話來,只能自氣管內發出嘶嘶的聲音,隨後轟然落馬,跌落在了馬蹄之下。

那一箭,已將高覽的氣管射穿。

「我說過……咳……河北四庭柱,今天絕不會全身而退啊……以後你們可以改個名字了,三根柱子,怕是撐不起河北這片天呢……」趙雲大笑著開口道,卻自口中大口大口地湧出鮮紅的血液來。

就在方才的一霎那,趙雲已經自腰間箭壺內抽出了最後一支羽箭,在被擊中的同時甩手釘在了高覽咽喉上。

縱使是被四人圍攻,至少……至少也要拖上一個人共赴黃泉啊!

「混蛋!」顏良與高覽最為交好,平日裏也時常切磋槍技,此刻見到高覽死在趙雲手上,悲憤欲絕,虎吼著挺槍直擊。

重傷的趙雲已無力抵擋招架,也無心抵擋招架,任由顏良一槍刺中他的咽喉,將他自馬背上高高挑至空中。

文醜也一刀劈出,長刀帶著莫不能禦的大力襲向空中的趙雲,一刀將他如玩偶般自顏良的槍尖劈飛。

趙雲扭曲著肢體在空中翻滾著,一路灑落著滿地的鮮血,掉落在了身後的磐河之中,「噗通」一聲濺起大片水花。

「壞了!你這樣一刀把他劈到了河裏,還怎麼取首級!主公說過,一定要提頭去見他的!」顏良皺眉向著文醜責怪道。

文醜怒哼一聲道:「這小子把我的鬍子都給燒成這樣,我一時怒火中燒,卻是忘了。反正這小子前面已經傷成了這樣,還被你一槍挑中咽喉,再受了我一刀,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活下來了。要不要首級,倒是沒什麼大礙。」

張郃策馬奔向河邊,向著河水望了一眼,轉回來嘆了口氣道:「屍體已經沒了。這河水這麼急,怕是找不到了。這個叫趙雲的……單槍匹馬沖向我軍,掩護公孫瓚的逃亡,而且在你我四人聯手之下,依舊能要了高覽的命,也算是個英雄。若是取下首級,也未免折辱了他,能給他留下個全屍,也算你我的敬重了。」

顏良微微闔首以表同意,文醜卻依然憤憤不休,為他的鬍子暴怒不止。不過趙雲已死,也找不著屍體來鞭屍,只能在嘴上罵上兩句而已。三人帶上了高覽的屍體回營復命,至於追擊公孫瓚的事情,自有騎兵部隊來做。

「什麼!高覽也死了!」

袁紹對著自己身前伏著的三個人怒吼著,他的樣子看起來就像一隻受傷了的獅子。

「你們都是廢物麽!四個人,打一個,居然還被他幹掉了一個!我養著你們還有什麼用!」

顏良等人咬著牙,低頭不語聽著袁紹的怒斥。自己的主公一向都是這樣,一有點小事都會沖著自己屬下大聲呼斥,何況這一次……的確是太難看了些。

「那個傢夥是呂布麽!你們四個齊上,就是呂布也對付得了吧!居然讓那個傢夥從容地殺了高覽跑掉!你們都是一群米蟲!米蟲!」

文醜輕聲嘀咕了一句:「誰說都是米蟲……我們也吃肉的……」不過幸好,袁紹沒有聽到他的這句牢騷。

張郃依舊低著頭,輕聲道:「稟主公,那員武將並未跑掉,已經死在我們手下……」

「那麼首級呢?屍體呢?啊!我讓你們把他的首級給帶回來,你們帶回來了麽!你們拿什麼來證明他死了!是不是你們對麴義武藝平平,卻一直壓在你們頭上不服氣,今天看到麴義死在那傢夥手上,心裏反倒在開心著啊!」

「告訴你們!麴義就是武藝再差,他帶兵也比你們強十倍!你們除了親自上陣殺人,還會別的什麼?可麴義能給我調教出一支先登!一支完敗公孫瓚白馬義從的先登!你們有本事,你們也給我帶出一支這樣的部隊來看看啊!」

袁紹吼完,一屁股坐了下來,拿起身前的杯子喝了一口水,還意猶未盡地大罵著:「廢物,真是一群廢物!」

罵夠了之後,袁紹才轉頭向身邊一名中年文士問道:「審配,抓到公孫瓚那傢夥了沒有?」

那名為審配的文士輕聲道:「韓猛將軍已經回報,一路向北搜尋,卻沒有發現公孫瓚的行蹤。」

袁紹不耐煩地揮揮手:「又是沒有找到!我手底下怎麼那麼多廢物!不管了,公孫瓚這一戰已經帶出了他的所有部隊,妄圖一戰將我擊敗。但他有此一敗,已經葬送了所有拿得住的部隊,完全沒有了威脅我的可能,薊燕之地已經是我的囊中之物了。至於公孫瓚,他若是跑回自己老巢易京,那我正可一舉將他的余部殲滅。他若是就此落跑,此後也再翻不起什麼大浪來,那麼這個人活著還是死了也不再重要了。」

說完,袁紹的嘴角開始上揚,眼中翻出得意狂放的光芒:「眼下只剩黑山賊眾張燕等人未平,不過此乃疥瘡之蘚,不足為患,北方眼下可以說就已經平定了……隨後揮我虎賁之師,平曹操,誅呂布,伏劉表,征劉璋……還有那個自負嫡子之名的無能廢物弟弟,必定也要跪伏在我的腳下!天下,必將是我袁本初的!啊哈哈哈哈哈哈!」說到得意處,他竟仰天放聲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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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你那嬌滴滴的美人兒丟下,一個人跑到外面來想什麼呢?不會是……在擔心自己打不過那個閻行吧?」當晚,元直晃悠著來到項逸帳外,卻發現他正獨自抱膝坐著,沉思不語。

「不……我倒不是在擔心他,只是在想,要怎麼樣才能讓馬超心甘情願地加入我們。」

「為什麼那麼看重他?那小子雖然聽說身手不錯,號稱西涼錦馬超,但看他被閻行揍得那麼慘,只怕也未必真有傳聞中的那般武勇吧。」

項逸平靜地轉頭看了元直一眼,輕輕搖了搖頭:「元直……連我都能想到的事,你怎麼竟然會反應不過來?」

「馬家在西涼根深蒂固,又是名門之後,可謂威名赫赫。西涼歷來排外,而我們初來乍到,若是打算在這裏站穩腳跟,只怕還有不少麻煩。若是借上馬家的勢頭,這麻煩就會少上好多。另外,羌人的襲擾,歷來也是北地諸州的大患。馬超有著一半的羌人血統,有他這塊招牌,和羌人打交道總會方便不少。」

「況且,我們需要騎兵,而騎兵卻不是單單有馬就足夠了的。良馬的挑選,騎兵戰法的訓練,你我都不如他了解。所以……這個人,會是我將來手下騎兵隊的第一任統領!」

「再說他敗給閻行,也並不表示他武藝低劣。若是第一次猛然面對那樣的對手,只怕我也會驚慌失措,不知如何對敵吧。能在這樣的對手面前保住性命,他已經很出色了。何況他比你我還要小上兩歲,待到長成之時,還要遠強於現在了。」

元直面上一僵,訕訕道:「的確……的確有道理。項逸,看不出你居然已經成長到這個地步了嘛。比之從前,聰明了不止一兩分啊!「

項逸嘆了口氣,緩緩道:「元直,夠了,別裝了。不是我變聰明了,而是你變遲鈍了。你的心……亂了。我知道是為什麼,你也知道我知道是為什麼。我那麼想留馬超下來,另有一個原因,就是我不希望你喜歡上的人日後成為我敵人的妹妹。」

元直面上紅了一紅,陰晴不定,少頃,才終於哈哈一笑道:「罷了,本來我也知道瞞不過你,只是……只是總抹不過面子去承認罷了。對,我是喜歡上那個小姑娘了,那又怎麼樣?我不希望你因為我的緣故,影響到大局的決定。」

項逸搖頭道:「不,我說過了,馬超我本就需要留下的。至於你,你屬於——

「屬於什麼?」

「贈品。你屬於贈品啦。」

「……好吧,我明白了……在項大將軍的眼裏,我只是個可有可無的贈品啊……」元直一臉沮喪地低下頭去。

「不過……」

「還不過,不過什麼?」

項逸淡淡一笑道:「不過就算馬超是個廢物,我一樣會留下他的。為了你。」

元直輕哼了一聲,把頭扭了回去。

「你……有多喜歡他?」項逸用手肘碰了碰元直的胳膊。

「不知道……反正就是見到她的第一眼開始,我就開始緊張,說不出話,或是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她一瞪我,一吼我,我反倒會覺得心裏挺樂的……」元直面對著項逸,也不打算掩飾什麼,乾脆便一起和盤托出。

「……不會是受虐症吧?那麼說,你就是喜歡她那兇巴巴的樣子了?」項逸一臉促狹。

元直悶頭道:「也許吧……我覺得她凶起來時的樣子倒真的挺可愛的。而且她還是個武將……」

「對了!」項逸皺眉道,「她父親哥哥都是武將,自己的武藝想必也還不錯,那她能看得上你這樣的傢夥麽……就算看上了,你以後會不會成天被她欺負?比如說……逼你給她倒洗腳水,跪搓衣板啊什麼的……我看那小姑娘兇巴巴的樣子,倒是挺有可能哦!先跟你說清楚,成了親以後小倆口打架,我可不去幫你。」

元直大怒,瞪眼道:「就憑她也敢!我徐庶什麼時候怕過人來?日後若是她敢如此囂張跋扈,我就讓他嘗嘗我的家法!」

項逸翻了翻白眼:「喂,人家現在連你喜歡她都還不知道,你都已經連家法都擺出來了?現實點,小子!先確定小姑娘對你有沒有意思再說吧!」

元直無奈地揮揮手:「再說再說好了,既然你知道了,那可不能不幫我,聽見沒有?」

項逸不屑地冷哼了一聲:「真是不中用啊……你就不能學一學我,自力更生?我把到貂蟬的時候,要人幫忙了沒?你自己還沒出手,就想著要別人幫忙,那是必敗無疑了!」

「知道你項大將軍了不起!滿意了麽?不提這個了,你在這想了那麼久,有沒有想到什麼辦法能確保讓馬超留下來?」

「還沒想到……那小子心裏,恐怕還是更看重馬氏作為一方諸侯的聲望比較重要吧……雖然父仇深重,但振興馬家,將家族延續下去只怕更為優先,這一點,從他妹妹的態度裡也能看出一二了……但我總不能帶著我們的部隊,投到他馬家的名下吧!」

「那……那你看這樣如何?」元直眼珠轉了兩轉,跟項逸嘀咕了兩句。

「嗯……聽起來倒是不錯。不,等等!不對啊,你怎麼拿著我的東西去做跟別人談判的籌碼!」

「什麼你的東西?你的東西不就是我的東西麽!再說,現在這也還不是你的吧!」

「就算現在不是我的,將來也是我的!你……你就這樣為了泡妹妹,把我的東西給犧牲出去!?」

「好啦好啦,誰說是為了泡妹妹?我這不也是為了你的將來麽?為了達成目標,一點點小小的犧牲也是必須的嘛!好啦,既然你沒什麼反對意見,那我明天就這麼跟他說了哦!」

「……好吧……那你要記得欠我一次!」

「項逸你別胡扯哦,誰欠誰啊?我這可是在給你幫忙呢!」

「卑鄙!明明是用幫忙做借口來滿足自己的私慾……」

「不卑鄙!為了兄弟的幸福,你難道不能放棄一點點無關緊要的東西麽?」

「就是卑鄙!小心我現在就跑去告訴馬家那小妞說你喜歡她,而且還每天跑去偷窺!」

「項逸!你敢!你要是去了,我就跟先生告狀去!」

「好啊元直,你從小就會用這招,現在還用是不是!殺了你!」

「哇!不要!貂蟬救命啊!你男人發飆了!」

兩個人嚷著鬧成了一團,就如同在水鏡先生門下求學時一般。

或許,只有在元直和孔明面前的時候,項逸才會露出這樣的面目吧。

因為只有他們兩個,才是他可以託付一切的人啊……

「考慮好了沒有?」元直面上帶著微笑,望著面前躺在長榻上的馬超。僅僅過了一天,馬超已經能夠輕微地左右扭動脖子,而不用再直挺挺地如屍體一般躺著了。

「嗯……很抱歉,雖然父親的大仇必須得報,但西涼馬氏的家名卻更重要。我不能做馬家的罪人,讓伏波一脈自我的手上斷絕。」馬超低垂眼瞼,輕輕開口道。

「所以……我不能成為項將軍的部下。相信父親大人在天之靈若是能夠看得見,也不會怪罪我吧……」

「好吧,我明白你的難處。那麼……」元直理解地笑了笑,卻突然話鋒一變:

「那麼,如果西涼馬家,依舊還是西涼馬家呢?」

馬超警覺地望著元直,皺起眉頭盤算著他話裡的意思:「你是……什麼意思?」

元直一改平時那不著調的模樣,正色端坐對馬超道:「我和項逸已經商量過了。你們加入我方,而西涼馬家的家名可以保存下來。目前我們入主西涼,只是為了取一席之地安身發展,待到項逸取得天下之後——」元直直視馬超,一字一頓地開口道:

「整個涼州,都將成為馬氏一族的封地!」

馬超的瞳孔猛然放大:「整個涼州……馬氏一族的封地!?」

「沒錯。」元直重重地點頭:「當此亂世,誰不是懷著天下之志?涼州一地,自然不是我們的終極目標。如此,涼州可算我們暫借,待到取得天下之後,這裏依舊還會是馬家的領地。如此一來,你可滿意?」

「這……」馬超遲疑著:「這是你的意思,還是項將軍的意思?」

元直笑了,他知道,馬超有此一問,預示著他心底已經同意了這個提議:「這是我的意思,同樣也是他的意思。這也是我們能夠給出的最優厚的條件。馬超,如果你還不接受,那我只能這樣認為了——西涼馬家這一代的繼承人,是一個絲毫沒有眼光的廢物。」

稍許沉默之後,元直便聽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好,那麼西涼馬家,從現在開始成為項逸主公的臣屬!」馬超的目光堅定了起來:「待主公取得天下後,便為主公永鎮西涼!「

「不不不!」元直微笑著搖頭,「項逸和我都已經說過了,我們要的,不是部下或臣屬,而是——」

「同伴!」

「喂,你就這樣……把整個涼州給丟給了馬超麽?」貂蟬歪著腦袋,目光中帶著調皮望著項逸。

「嗯,你覺得……不妥麽?」項逸微笑著走到貂蟬身邊,抱緊了她。

「當然沒有啦!你做事,我不會幹涉,所以……你也不用來考慮我的意見。」貂蟬眨了眨眼睛,給傾城的容貌上多添了一份可愛:「不管我的男人要做什麼決定,那都是他自己的事情。我不需要考慮是對或是錯,只需要堅定地站在他的身後就可以了,難道不是麽?」

項逸哈哈一笑,將貂蟬整個橫抱在了懷中:「我聽人說,美麗的女人往往都不聰明,而聰明的女人也多半不美麗,不過我的蟬兒彷彿卻是一個例外呢!」

貂蟬抿著嘴笑道:「真的麽?可我倒覺得我笨得很呢。我不懂政略軍謀,不會為你出謀劃策,當不了那些賢內助的角色哦~呂後那樣的女人,才當得起聰明這兩個字吧?」

項逸打了個寒噤:「那種女人,應該是精明而不是聰明。她算盡一切,但卻得不到真正的愛情。劉邦喜歡的,終究不是她那樣的女人啊。真正聰明的女人,就是像你一樣,與自己無關的事情,不問,不說,不想,才是大智慧。我可不想,看到戚夫人故事重現啊……」

「哦?」貂蟬臉上露出壞壞的笑意:「那麼說,你是怕你以後收的妾室被我做成人彘了?」

項逸啞然失笑道:「我只是就事論事,可沒說要再招惹別的女人哦!能夠擁有你,已經足夠了。」

貂蟬伸手抱住了項逸的脖子,將整個柔軟的身體完全貼了上去:「沒關係的……聰明的女人,是懂得如何不吃醋的女人~」

「那麼,聰明的男人,是懂得如何不讓自己的女人吃醋的男人。」項逸嘿嘿一笑,吻上了貂蟬的鬢角。

「對了蟬兒,你是女人,從你的角度來看,元直他……有戲麽?」項逸猛然想起了這個早打算問貂蟬的問題,坐起身,正色問道。

「怎麼?開始擔心自己兄弟將來的終生大事了?」貂蟬輕笑一聲,隨後顰眉思索一會,展顏道:「你先告訴我,你覺得元直的優點在哪裏?」

「呃……優點……你確定元直身上真的有這種東西麽?」

「……那就沒戲了……」

「開個玩笑而已……元直最大的優點,就在於他是我項逸的兄弟。其次麽,嗯……那張小臉蛋長得也還算俊俏吧,只是身形單薄了點。還有,那小子的腦袋也很聰明,雖然還比不上孔明。讓我想想……差不多就這些了吧?」

貂蟬伸手撩了撩自己的長發,曼妙的身姿搖曳如畫:「嗯,不錯。那麼你覺得這些優點會符合馬家小妹妹的口味麽?她父兄都是出色的武將,昨晚看她騎在馬上的樣子,自己的武藝只怕也不差,元直的身手和她相比,只怕還要差上不少吧……」

「這樣的小姑娘,能看上一個比自己還弱的男人麽?」

「蟬兒……這麼說會不會太殘忍了些?」不管怎樣,項逸還是覺得元直依然有那麼點希望的。

「呃……我可沒說一定不會啊。馬家妹妹雖說看起來兇巴巴的,雖然因為家族突逢變故,努力地想讓自己看起來顯得老成一些,但其實連同他哥哥兩人,都還只是沒完全長大的孩子而已。元直如果能耐心地、一步一步地慢慢在馬家妹妹心裏種下自己的影子,過上幾年,那就希望很大了。」貂蟬抿著嘴笑了笑道:「反正元直的年紀也不大,過上兩三年也不是什麼問題呢。」

「哼,只怕那個傢夥等不及吧!」項逸輕哼一聲,嘴角卻揚了起來……

————————————————

「來了?多少?」項逸急匆匆地大步走著,身後跟著亦步亦趨的韋開。

「一萬人,全部都是輕騎兵,看來韓遂只是把速度最快的騎兵部隊派了出來而已,大部隊應該還在後面。」

「嗯……」項逸點了點頭,掀開了馬超帳幕的門簾,走了進去,卻發現元直已經等在了這裏。

「韓遂來了。」

項逸隻說了簡簡單單的四個字,卻讓長榻上的馬超渾身都繃緊成了一團,雙手握成了拳,咯咯響個不停。

「韓……遂!」

項逸冷冷道:「想報仇麽?」

馬超冷笑一聲:「若是不想報仇,我還配得上這伏波一脈的聲名麽?」

「好。」項逸點點頭:「我們的斥候在軍陣周圍發現了一萬輕騎兵,但是似乎沒有打算要攻擊的意圖,目的應該只是拖住我們,直到大部隊的到來。那麼……馬上我們就要和韓遂交手了,我需要知道更多關於他部隊的情報。」

馬超皺眉道:「這個……很難說他現在手頭擁有多少的部隊。在我們兩家開戰之前,韓遂手底大約擁有兩萬步兵,兩萬五千輕騎,還有為數一千上下的沖陣重騎兵,我們家的數量也差不多。但在和我們馬家的戰爭中,韓遂幾乎沒有什麼損失,同時應該得到了不少的降兵,所以……現在很難肯定他的兵力。不過肯定不會低於他在戰前擁有的數字。」

元直冷笑道:「聽起來似乎不少的樣子……不過那些降兵真的靠得住麽?你這個西涼馬家的繼承人現在還沒有死,如果到時候你站出來登高一呼……有多少人能站出來歸順?」

馬超頹然道:「一個……也沒有。」

「什麼!」元直瞪大了眼睛:「一個也沒有?難道你們馬家原來在西涼那麼不得人心麽?」

「不是這樣的。」馬超搖頭解釋道:「西涼,本就是一個強者為尊的地方。韓遂能打敗我們馬家,所以他就是西涼的霸者。而接下來我們再擊敗韓遂,我們就是新的西涼霸者。而在韓遂失敗之前,那些士兵是不會僅僅因為我是馬超,就臨陣倒戈的。」

「這樣……麽?」元直感嘆地笑了笑:「那麼說,我們就只有靠手頭的這兩萬多人來打贏這一仗了?」

「韋開,那個閻行交給我,調兵統帥,運籌帷幄的事情就交給你了,如何?對方的人數大概在六到八萬左右,能不能保證打贏?」項逸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一巴掌拍到了韋開肩膀上。

「項將軍……啊……伯凌,打仗又不是吃飯,動筷子之前我就知道自己能吃幾碗。而且……人數相差太多的情況下,我實在……」韋開還是沒有什麼信心,說著又低下了腦袋,面上帶出濃濃的羞愧之意。

「好啦好啦!這裏又沒人逼你打勝仗!」元直拍了拍韋開的肩膀:「撤離西京的那一戰,你不就做得很好麽?這次繼續那樣發揮就好了。就是輸了,也沒人會怪你的,對不對?」

「砰!」元直捂著腦袋蹲在了地上,隨後馬上像個兔子一樣跳了起來,轉身對著項逸惡狠狠地叫道:「在那麼多人面前居然還打我!就因為我烏鴉嘴麽!項逸,你太不給我面子了!」

項逸瞟了他一眼,淡淡地道:「原來你也知道你是烏鴉嘴啊,那挨打不是天經地義麽?不過……這次打你的可不是我呢。」說完,向著旁邊偏了偏頭。

「是誰!」元直順著項逸的目光望去,這才發現馬雲鷺正捏著自己的小拳頭,雙眼放出惡狠狠的凶光死死罩住元直,這下頓時氣勢就去了三分,訕訕地說不出話來。

「烏鴉嘴的人,必將受到懲罰!」馬雲鷺哼哼了兩聲,得意地沖著元直揚了揚腦袋。

「雲鷺!放肆!」馬超聲音裏帶著顯而易見的怒意,馬雲鷺連忙放下了拳頭,乖乖低下了腦袋。

「徐……兄,真是抱歉。我……母親早逝,這個妹妹從小跟著我和父親兩個男人長大,又驕縱了些,所以性子是野了一點,但是本性卻是不壞。還望徐兄不要介意。」馬超不好意思地向元直開口致歉道。

「啊……不不不,不介意,沒關係」元直忙不迭回答道:「這樣的真性情很好啊,我個人來說,並不排斥這一點……噢!」

項逸揪住元直的脖子把他放到一邊,製止了他的耍寶,隨後緩緩開口問向馬超道:「那麼……如果我想先吃掉這一萬人,你覺得有沒有把握?」

「吃掉?」馬超訝道:「這一萬人是最快速的輕騎兵,韓遂派遣他們前來,本來的目的就是為了讓他們死死纏住我們,在我們後撤的時候追擊騷擾,我們進攻的時候就迴避不戰,要逮住他們,只怕我們速度不夠。」

「那如果……我能夠讓他們主動攻擊呢?」元直一掃方才面上的嬉笑,斂容開口。

「如果你能讓他們主動攻擊,那麼這一萬人……」

項逸面無表情地端詳了元直一會,臉上逐漸綻開了笑意:

「只怕就得一起留下來了!」

——————

「什麼?西平!」馬玩驚怒交集,一把揪住了面前斥候隊長的領子,凶光四射的眼睛死死瞪著他,彷彿要將他一口吞下去:「怎麼可能!他們怎麼會往西平去!他們出發多久了!」

斥候隊長愁眉苦臉地望著面前暴怒的馬玩,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小人……小人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啊……此前對方的斥候也一直在周圍遊曳,與我們相互狙殺,我們難以靠近大營,只能看到旌旗什麼的一直插著,而且還每天三次準時冒起炊煙,直到今天,我們發現他們大營附近的斥候突然消失,才發現原來大營已經空了……」

「廢物!難道兩萬多人憑空從一座營寨裏面消失,你們居然都一點沒有察覺麽!還養你們有什麼用!」馬玩齜牙咧嘴地用力搖晃著手上那個瘦弱的斥候,看起來似乎馬上就要把他搖得斷過氣去。

「好了,別急別急」一旁的成宜拍了拍馬玩的肩膀,示意他把面前這個可憐的傢夥放下:「我們的部隊都是騎兵,怎麼說也不會在速度上比不過他們。雖然他們可能早出發了幾天,但是要追總還是能追上的。何況西平雖然兵力不多,但支撐個幾天總不會有什麼問題,那時我們趕到城下,正好讓他們腹背受敵不是麽?」

馬玩這才恨恨地將面前已經口吐白沫的斥候丟在地上,怒道:「主公為了一舉剿滅馬騰,把西平金城二城的兵力幾乎全部抽調一空,現下西平城內怕是只剩下不到五千殘卒。我們就是現在趕去,也未必來得及。萬一城被攻下,倒霉的還不是我們哥倆!」

成宜嘆了口氣,招呼手下將那個癱在地上的斥候送出帳外,才拉著馬玩坐到一旁輕聲道:「主公給我們的命令,就是拖住這支驀然出現的神秘軍隊,至於丟了金城與否,我想用不著我們來負責吧?」

馬玩撇了撇嘴:「想得美。我們若是與敵人廝殺一場,死戰到底,最後依然不敵,丟了金城,那主公或許還不會怪罪我倆。但若是就這樣將敵人眼睜睜地從面前放跑,任由他們取了金城,你覺得……主公會怎麼想?」

「你……你是說……不會吧!」成宜猛然驚醒,瞪大了眼睛道:「難道主公會認為我們……」

「沒錯。」馬玩介面說出了成宜沒有說出口的話:「臨陣通敵。」

帳內立刻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別想了,還是抓緊時間出發吧。敵軍部隊裡的步兵不少,我們總不至於跑不過他們吧?」成宜率先打破了沉默,站了起來,走向帳外。

……

「快!快!快!」天已經黑了好久,但成宜還是不停催促著身周的騎兵,鞭打著身下的戰馬,一路向西疾馳著。

敵人此刻已經行進到哪裏了?是還沒有抵達西平,還是已經到了西平城外,又或者是……西平,已經淪陷?

「報!」一個斥候打馬自前方跑來:「成將軍,前面就要到狄道了!是不是減慢一點速度?」

狄道,是通往西平的重要山隘。兩側的山壁並不算太高,但勝在陡峭,難以攀援,同時山壁間的小道也是狹窄崎嶇,難於通行。方圓百裡之內,只怕找不到比這更好的伏擊地點了。

「全軍減速,在谷口停步,斥候分三路,至谷中與兩側山壁查探!」成宜一揮手,對部下細細交待了清楚。他雖然心急西平,擔心自己趕到時,城池已經被攻下,但更怕在這裏被敵人伏擊,堵在谷裡打一個甕中捉鱉。小心,才是保證活著的前提。

斥候細細搜索了半個時辰,才紛紛回報,無論是谷中還是兩側的山壁,都沒有敵軍的蹤跡。谷中那路的斥候甚至一直走出了狄道谷的另一端,也沒有看到伏擊的跡象。

「那麼……安全了吧……看來那支部隊的主要目的是西平,而不是伏擊我們這一萬騎兵來著。」成宜心中的擔心放了下來,開始下令緩緩向前進發,而斥候部隊依舊停留在山壁兩側與山谷出口,確保不會有敵軍偷襲。

突然,爆烈的馬蹄聲自遠處轟然響起,而聽那馬蹄的方向,竟然是……

後面!

後方突然出現的騎兵部隊如暴風般卷過大地,轉瞬間已經離他們不過數裡。

部隊頓時陷入了上下一片的驚慌。韓遂的主力部隊不可能那麼快就趕到,那麼來的會是……

雷鳴般的馬蹄聲敲打著每一個西涼騎兵的心弦。

他們不是呂布的鐵騎,他們沒有勇氣在靜止狀態下阻攔已經開始全速衝刺的騎兵。儘管,對方的人數還不如他們。

在這樣狀態下相撞,他們將沒有任何懸念地成為對方馬蹄下的爛肉。

馬玩自後陣策馬衝來,一把拉住了成宜,臉色鐵青:「斥候呢!後面的斥候呢!」

成宜瞪著眼睛望著後方正在高速的狂奔中漸漸列成突擊陣型的騎兵,從喉嚨裡擠出一點聲音:「都……都在前面山谷裡偵察……」

「全部?!」馬玩怒吼道:「你真是個白癡!主公怎麼會讓你來做這支部隊的副將的!我真不該讓你打前陣!」

「夠了!現在還說這些廢話幹什麼!還不快列陣迎敵!」

馬玩慘笑一聲,伸手指向面前的這些部下:「你看看,這個樣子,能迎敵麽?」

由於一直堵在谷口等待前進,騎兵們的陣型已經完全散亂。何況只要確定了山谷內沒有伏兵,那麼在他們看來安全自然是得到了保障。狄道谷口內剛剛進入了一小隊騎兵,而絕大部分的部隊都是亂糟糟地在谷口堵成了一個大人堆。

其實此刻若是在平地之上,那麼馬玩與成宜就會有足夠的能力來重整部隊。他們與衝鋒的騎兵部隊之間的距離是足夠讓他們收攏麾下部隊的陣型,並且加速到發動一次反衝鋒的。但是很可惜的是,大隊人馬的身後是一條足以容納自己的山谷——狄道。

「跑啊!進了狄道就安全了!」隨著不知哪個小兵的一聲尖叫,馬玩與成宜的噩夢開始了。

而當發現完全無組織的自己正在面對對方騎兵的全力突擊時,絕大多數人想到的不是重整陣型去反向突擊,而是衝進相對安全的狄道谷中去。

畢竟,狹窄的山谷中是不容騎兵衝鋒的。

而細小的谷口,卻不可能讓眾多的士兵們一起進入。所以,爭執就這樣開始了……

「讓開!讓我先進去!」

「憑什麼!是我先到的哎,你講不講道理!」

「老子是校尉,你只是個小兵,老子讓你讓,你敢不讓?少廢話,快讓老子進去!」

「校尉……去你媽的校尉,老子砍死你!」

所以就這樣,在項逸和他率領的近衛騎兵還沒有接觸到馬玩成宜的部隊時,他們就已經揮起了手中的馬刀,開始了自相殘殺,只為了爭搶一個進入安全通道的機會。

每個人都在瘋狂地揮舞著手中的兵器,朝著身周的所有人砍去,同時口中狂呼著策動身下的戰馬,向著狄道谷口衝去。他們都相信,只有到了那裏,自己才是安全的。

一個又一個在爭奪位置的火併中失敗的傢夥自馬背上滾落,抱著自己的半截胳膊或者是流出的內臟哭嚎狂叫,再被紛亂的馬蹄一下下踩到失去發聲的能力,只能無助地在地上扭動,最後則是變成一攤難以辨認的爛肉。只有很少數的幸運兒,才能夠在斬殺了周遭的同伴之後,進入到那個安全的棲息地。

雖然每個人都已經很努力地在互相爭搶位置,但在項逸揮兵衝鋒到他們面前之時,能夠衝進山谷裡的人還只有不到一千,而死在「入場券爭奪戰」中的倒霉鬼,就已經接近了兩千之數。

然後,就是完全沒有陣型,驚慌失措,散落著四處躲避逃竄的騎兵,與挾著雷霆萬鈞之勢,用平整的楔形陣開始突擊的騎兵之間的碰撞。

如果要是此刻從高空中往下看去,那麼下面的場景很像是在一團黑壓壓的螞蟻的周圍,打翻了一壺開水。一道滾燙的水流緩緩地流淌向聚集成團的螞蟻,在它流經的身後再也沒有一隻螞蟻能夠生存。

如果韓遂在這裏,他一定會為著面前的如斯慘劇而痛哭流涕。在兵員素質上毫不遜色於對方,而人數上還要略勝一籌的一萬騎兵,竟然就這樣崩潰在了一次普通的衝鋒之中。不得不說,項逸的這次突擊選擇的時機實在是太好了。無論是早一刻或是晚一刻,他都將面對敵軍頑強的反擊。可就是在這個時候的一次突擊,輕易地瓦解了這一萬騎兵的所有戰鬥意志。

項逸揮舞著霸王在人群中縱橫馳騁。當帶領著自己的部隊方一接觸到了敵人的時候,他馬上就脫離了突擊陣的尖端,而是獨自衝進了敵人叢中。

這是他第一次在戰場之上舞動霸王。巨型的槍頭在人叢中肆意飛舞,每一次揮動都能夠收割下大片的鮮血與碎肉。隕鐵的槍頭經過了無數次的鍛打與磨礪,即便是隔著那麼長的槍桿,鋒刃自敵人血肉間劃過的感覺還是清晰地傳到項逸的手中。他可以體會到霸王的每一絲顫動,就彷彿霸王是他延伸出的肢體一般。

「西涼成宜前來領教!」

一員敵將怒吼著沖了上來。

他手中握著一柄碩大的開山斧,精鋼所鑄的斧身上寒光凜凜。

「項逸。」只是自口中吐出了兩個字,項逸已經一揮手,將霸王憑空一個橫擺揮向那個叫馬玩的敵將。三尺長的槍刃,使得霸王完全可以像大刀一樣劈砍。

他應該就是這支騎兵部隊的主將吧。

「螳臂當車!」成宜狂笑一聲,揮動手中巨斧斬向項逸揮來的一槍。他對自己手中的大斧有著絕對的自信。以槍刃對斧身,這一招可以輕易將他的槍刃擊折,然後再將那小子一劈兩段。

「叮」一聲細若蚊鳴的輕響,成宜驚訝地望著自己那柄劈折過無數兵刃的巨斧被這柄長槍輕易地一分為二,彷彿切過一柄木頭做的玩具一般。然後,他就發現自己高高飛了起來,甚至能夠看見自己的下半身拖著散落的腸子自馬背上栽落地下。

「晚上吃得太多了……」望著自己斷裂的腸子裏不斷湧出的汙物,成宜的腦子裏居然冒出了這個念頭。

也是最後的念頭。

谷口之外的屠殺很快就結束了。雖然佔著這樣大的優勢,但騎兵對騎兵之間的戰鬥要做到全殲還是很不容易。大約有三千左右的人馬從混亂的局勢中逃了出去,散亂地向著北方姑臧的方向而去。

韓遂,正從那裏南下趕來。

至於躲進山谷內的那些騎兵們,驚恐地發現自己做出了最最愚蠢的舉動。兩邊崖壁上的斥候被輕易地清除,而谷口則已經被數量遠超他們的騎兵封鎖。

那麼……出口呢?

韓遂軍瘋狂地沖向狄道另一側的出口,卻驚恐地發現那裏也神奇地出現了一支騎兵部隊。

雖然只有區區一千人而已,但要阻攔他們,卻已經足夠了。

兩萬大軍在斥候的搜尋下無處可藏,但若只是一千騎兵,只要躲藏在稍遠的地方,那要躲過斥候的耳目便是極其簡單的一件事了。

正當殘存的千多騎兵在狄道谷內慌亂地四處流竄之時,然後,項逸面無表情地策馬爬上了谷口,望著身邊的近衛騎兵,輕輕歪了歪頭。

一束束火把與柴草丟進了狄道的山谷中。

烈焰,衝天而起。升騰的熱氣撥動項逸的長發,讓它們在項逸腦後拂動不休。

躍動的紅色火光映照著他的面龐,卻襯托出那無比的冷酷與無情。

按照元直的計策,大軍留下營寨急速西行,在三天后才撤去留下的斥候部隊與每天三次作為偽裝的炊煙,正是為了告訴那一萬騎兵的主將,他們要取西平。

而真正向西平進發的,卻是只有韋開與元直帶領一萬餘步兵。

項逸所率的騎兵隊,卻是繞了一個大圈,遠遠吊在了向西進發的韓遂軍身後。

然後直到韓遂軍在狄道谷前停下腳步,偵騎盡出之時,才自後方發起突擊。待到韓遂軍發現了這支突擊力量時,已經失去了反擊的機會。

說來看似簡單,但這一系列的環節,只要有一步出了岔子,那就將會是被各個擊破,滿盤皆輸。

後世對於這一戰的評價,都是將其與呂布剿滅公孫瓚追擊的白馬騎兵那一戰相提並論。但若從佈局的精妙來看,呂布那一戰卻是要遠遠不及了。

項逸冷冷低頭望著谷中掙扎奔跑的韓遂軍士兵紛紛被烈火吞噬,嘴角劃過一絲冷冽的笑意,隨後扭過頭,領著身後眾騎向著西方平治而去。

韋開和元直他們率領的步兵部隊,此刻……應該已經到達了西平城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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