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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火燎原》天火019
第019章

「全軍崩潰?那麼,想必現在西平已經丟了吧?一萬人,隻回來了不到三千,你可真的挺有本事啊。」韓遂面上似笑非笑,望著面前衣甲凌亂,滿身狼藉的馬玩,看不出他心裏到底在想些什麼。

這是在一座軍營的中軍帳內。當馬玩狼狽逃向北方,回到正在南下的韓遂軍營寨之時,已經是深夜時分了。

這是個身材高大的男人,下頜留著茂密的短髯,鼻樑高挺,雙眼顧盼之間閃著精光。略帶褐色的眼睛顯示出他身上所攜帶的異族血統。

馬玩雖然跪在地上,但卻依然難以壓抑自己身體的戰慄,只是拚命地磕著頭,如搗蒜一般將面前的地面磕出砰砰的響聲。他的腰間、手臂、大腿都受了不輕的傷,但卻絲毫沒有包紮,將渾身連同身下的地面都染得鮮血淋漓。看得出,他自從逃出生天以後,就一路直奔韓遂的大部隊來報信了。

「主公明鑒!在下並非貪生怕死!如此大敗,在下實應負上全責!但部隊遭此潰敗,在下不得不留此賤軀,回報主公!主公若是要懲罰在下,不論是殺食剮,在下均都心甘情願!」馬玩依舊低著頭,大聲說道。

「哦?看來你已經做好了接受處罰的準備了吧?」韓遂面上依舊帶著那奇異的笑容,緩緩踱到馬玩的面前,俯身下去查看起他的傷口來。

「嘖嘖……真是傷得不輕啊,血流了一地都是呢。為什麼都沒有包紮?」

馬玩「砰砰」又磕了幾個頭:「回稟主公,在下為了火速趕迴向主公回報,一路未曾停馬休息,所以才沒有包紮!這都是為了對主公的一片忠心!」

「呵呵……原來是這樣,那可真是難為你了啊。看在你這一片忠心的份上,我還怎麼好意思殺你呢?你說是不是啊,馬玩?」韓遂揚了揚眉毛,拖著長音悠然道。

「在下……在下指揮不利,查敵不明,才遭致此敗!主公若是要殺在下,在下……絕無怨言!」

「很不錯!真是很不錯哇!」韓遂直起身,輕輕鼓了鼓手掌:

「為了趕回來向我報告,連自己身上的傷口都顧不及了。如此忠肝義膽的忠臣,我韓遂怎麼能殺呢?殺了你,我豈不是一個不分忠奸的愚夫了,對不對?」

「不過……」韓遂又低下身去,將自己的嘴巴湊到了馬玩耳邊,輕聲道:

「下次再撒這種謊的時候,記得把傷口清洗清洗乾淨。繃帶雖然是拆掉了,不過那股藥味……我還是能聞得到哦!」

馬玩朝著地面的臉猛然扭曲,瞳孔死死放大,全身的肌肉瞬間僵硬。

「主公……主公……」他的聲音都開始嘶啞,卻說不出一個完整的句子。大滴大滴的冷汗自額頭滾滾而下。

「算了……人,哪裏有不惜命的呢,你說是麽?」韓遂笑了一笑,伸出手按在了馬玩的肩膀上,引得馬玩全身又是一顫。最後一句,卻是向著身後站著的一名青年男子問的。

那名青年男子一身黑衣,身材瘦削,兩隻眼窩深深凹陷,面上自始至終都帶著一股冷漠之意。他只是隨口嗯了一聲,卻沒有說話,看起來似乎並不大樂意理睬韓遂。

雖然他態度如此冷漠,韓遂看起來卻似乎絲毫不以為忤。他伸手一提馬玩,輕易將他拎得站了起來,溫和地道:「好了,看看你身上的傷,真是不輕呢。能逃出來,也實在不容易吧?下去吧,重新處理一下傷口,再好好休息一下。明天……你就不用上陣了。」

「主公……在下……」馬玩再一次說不出話來,然而這次卻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哽咽。

「算了,天下哪裏有從來不敗的常勝將軍?不過是一次失敗,算得了什麼?千軍易得,一將難求,我若為了區區一萬兵馬,折我一員大將,那不是太傻了一點麽?」

「……好了,什麼也別說了,我和閻行還有些話要說,先退下吧。」韓遂拍了拍馬玩的肩膀,示意他可以出去了。

「主公!馬玩必將為主公效死終生!」馬玩又跪下,對著韓遂重重磕了個頭,才起身彎著腰退出了帳外。

馬玩方一退出去,韓遂方才面上溫和的笑意頓時消失,整張臉上的肌肉都扭曲了起來,看起來猙獰得可怕。他的雙眼中冒出的怒火,幾乎要將整個軍帳燒成灰燼。

「混帳!我的一萬騎兵,居然就這樣被這個廢物給丟在了狄道!」

「是八千。兩千回來了。」閻行,方才的那名黑衣青年立在一旁,冷冷開口道。他的聲音也像他的表情一般,生硬而冰冷。

「那又有多少區別呢?」韓遂長出了一口氣,閉上眼半晌,面上的怒氣才漸漸消失,轉頭望向閻行:「這樣的損失,和全軍盡墨也沒有太多的區別了吧?你有什麼看法?」

「沒有。」依舊是冰冷生硬的語氣。看起來,閻行似乎根本沒有將韓遂視為自己的主公,始終是這樣頂撞著他。

很奇怪的,令馬玩如此畏懼的韓遂卻好像根本不在乎閻行的頂撞,也或者是已經習慣了,只是自顧自地繼續道:「看起來,事情的確越來越接近我原來的推測了……呂布,真的要對我們西涼下手了。」

說到這裏,韓遂抬眼望了望閻行,見他沒有反應,也只是輕輕一笑,繼續道:「從那支部隊出現在西涼,我就隱隱有那麼一點擔心。雍州的勢力,目前只剩下了長安的呂布和陳倉,北地,馮翊一帶的董卓殘部。不過……董卓殘部有五萬人的兵力。而出現在我們涼州的部隊,卻只有兩萬餘人。這個數字不上不下,那就很奇怪了。」

「若是牛輔、樊稠打算取西涼,那麼分兵取涼州,他們自己的防禦自然薄弱了許多,這一來該如何防備呂布的攻擊?而若是打算放棄他們已經控制的地盤,那麼就該全軍出動才是。所以我想,這兩萬多人應該不是他們的部隊。」

「而呂布坐擁十萬兵馬,尤其是其中還有他的嫡系精銳,在虎牢關一戰大敗關東聯軍的鐵甲騎兵,這才是我最擔心的。不過雍州尚未完全平定,他又為何要分出這樣一支部隊到我們涼州來?就算他打算攻取涼州,也該是在牛輔、樊稠被他吃下以後了。正是因為如此,我此前才一直不敢確認。」

說完,韓遂頓了一頓,緩緩道:「但現在,看見那支軍隊一戰就輕易殲滅了我的一萬騎兵,我想我此前的擔心已經成為現實了。而且,不僅僅是呂布派來的軍隊那麼簡單。我懷疑……」

韓遂死死望向閻行,眼中驟然射出一股寒光:「我懷疑呂布就在那支部隊裡!」

直到此時,閻行那冷若冰霜的面龐才稍稍動容:「他來了?」

韓遂嘴角一揚,面上浮現出一絲笑意:「聽到天下第一武將的名字,連你這塊堅冰都不再那麼冰冷了麽?」

閻行冷哼一聲,不置可否。

韓遂緩緩踱到了閻行面前,望著他那毫無表情的面孔:「告訴我,如果對手是呂布,你有沒有信心打贏?」

閻行沒有說話,只是直直盯著韓遂的臉,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韓遂期待地望著閻行,卻許久沒有得到答案,不由轉身長嘆一聲:「我明白了。原來你……始終還是不敢面對那個男人啊!看來,閻彥明的武勇,也不過只能在西涼一地稱雄而已!若是對上呂布,終究還是無用……」

他微微搖著頭,走向帳簾,似乎要離開這頂大帳:「若是如此,我涼州一地只怕全要交於呂布掌中了……雖說兩軍爭鬥,禍不及妻兒,但若是碰上呂布這頭兩度弒父的野獸,那……我韓家一族,也不知道有沒有人能活得下來……」

「等等。」

聽見閻行開口,韓遂的面上露出了一絲得意的微笑。他沒有轉過頭,只是停住了腳步,等待閻行的下文。

「我幹掉呂布,然後娶她。」

閻行開口說完,不待韓遂回答,徑直越過了他,望也不望韓遂一眼,大踏步走出了軍帳。

一路疾馳,到得西平城下之時,項逸的嘴角稍稍揚起,目光中露出滿意的神色。

沒有喊殺聲,沒有交戰的烽煙。西平城靜靜地矗立在他面前的地平線上,城頭飄揚著近衛軍的旗幟——側面形的老虎,兩足,低首張嘴,尾上卷。

這代表了兩個字。兩個形容勇士的字。

虎賁。

項逸知道,他終於有了第一塊立足之地。這裏,將成為他掌握整個天下的開端。

西平,涼州三大城之一,與金城、姑臧呈三足鼎立之勢,位於三角的西南點上。它的東北是金城,正北方便是姑臧。

西平與金城一樣都是韓遂的領地,然而在規模上卻遠遠比不上金城,更不用說西涼第一大郡姑臧了。當元直第一眼看見西城城內的街道時,不僅深深吸了一口涼氣。

破敗的街道上滿是汙物與垃圾,周邊的建築在軍隊整齊的腳步下顫抖著搖搖欲墜。街邊幾隻野狗狂吠著爭搶一隻骨頭。面黃肌瘦的人們面無表情地望著正列隊開入的軍隊。那眼神中沒有欣喜也沒有恐懼,只有無盡的麻木。

對他們來說,似乎根本不介意由誰來統治這座城市。

「這就是……西平麽?」元直緊緊皺著眉頭,望著路邊的一個小孩。他不過四五歲的年紀,身上的衣服破爛到幾乎等於幾片破布,在早春的寒風中上下翻飛。元直很懷疑,這樣的衣物如何能夠提供給他最基本的禦寒作用。

他正吸吮著自己髒兮兮的手指,眼睛死死盯著一旁爭食的野狗,帶著對食物強烈的渴望。

「……這裏,就是我們賴以立足,用來爭奪天下的第一座城池麽?」

「來時的路上,你已經全看見了吧?」元直望著項逸,目光中滿是無奈和悲哀。

項逸領著他的八千騎兵已經進城。原本的太守府現在已經成了項逸軍的指揮部。此刻項逸正與元直相對而坐,聽著元直對他講述取城的經過。

為了確保一戰殲滅馬家的勢力,韓遂幾乎抽空了所有的兵力北上去取姑臧。留給西平守將侯選的只有區區不到兩千步卒。西涼軍重騎輕步,步兵的戰鬥力本就不高,再加上壓倒性的人數優勢與韋開的指揮天才,勝負早已註定。侯選雖然悍勇,但也只能被蜂擁而至的近衛軍步兵圍殺當場。

隻用了不到半個時辰,近衛軍便在城牆上打開了缺口,突入了城內。而此時的韓遂軍,早已失去了巷戰的勇氣。

然而取下了西平之後,元直看到的卻是那一番破敗淒涼的景象。無論是在襄陽,還是在長安,都是他從來沒有見過的。

劉表雖然沒有什麼爭霸天下的雄才大略,但保境安民卻還是做得不錯。荊州一地的人民生活都還算富足,而天下士人也紛紛向荊州遷徙。

至於長安,原本就是西漢都城,人口近百萬。董卓方一遷都,不久便被呂布斬殺,長安並未受到什麼破壞。元直與項逸等人進入時,所見到的依然是一座繁華富饒的城池。

而此刻的西平,卻只有區區不到萬戶,五萬餘人。

「見到了……衣不蔽體的百姓,破敗的街道。最讓我痛心的,是一路上所見到的那些麻木無神的眼睛。他們彷彿對生活完全失去了希望,不知道自己生存的目的。」項逸還沒有從剛入城時的震驚中醒來,如囈語般緩緩開口道。

「沒錯……韓遂與馬騰連年交兵,窮兵黷武,涼州的百姓只是作為為他們提供稅收的壓榨對象而已。雖然馬超現在加入了我方陣營,但我還是不得不說,他們其實都只是一丘之貉而已……」元直冷哼一聲,話聲中帶著滿滿的不屑。

「等等。」項逸想了一想,皺眉疑惑道:「西平如此窮困,人口稀少,那麼韓遂和馬騰這些西涼軍閥究竟是從哪裏征來如此多的士兵?按馬超所說,韓遂和馬騰麾下兵力加起來接近十萬,西涼一地有可能給他們提供這麼多的軍隊麽?」

「當然有可能。」元直的話聲極其肯定:「你忘了,西涼最多的可不是我們漢人。」

「羌兵?」項逸一下便明白了過來:「他們作戰的主力是羌人?」

「正解!」元直伸出手來,做了個讚揚的手勢:「羌人悍勇,又幾乎是全民皆兵,對於他們來說自然是比漢人更好的戰士。而那些羌人卻是沒有記錄在人口中的。實際上,漢人在這裏只需要耕種土地,提供稅收就可以了。」

「哼,更好的戰士?那一萬騎兵面對我的突擊時,還不是只知道四散潰走,連一次像樣的抵抗都沒有?我甚至見到在狄道谷口,那些士兵為了一個進入谷口躲避的機會而互相拔刀相向。他們在佔上風時或許能夠打得很是悍勇,但一旦戰敗,甚至哪怕僅僅是出現敗勢,他們便會逃得比兔子還快。相比近衛軍面對呂布鐵騎的突擊還能保持著戰意……他們還算不上什麼強兵。夷蠻戎狄之輩……」項逸冷笑了起來。

「不能這麼說。」元直搖了搖頭,反駁了項逸的觀點:「他們當時正急迫地追趕我們的部隊,沒有想到你的騎兵已經繞到了他們的背後。而當你出現的時間,正好是他們確認了山谷中沒有伏兵,正要繼續前進,在精神上最鬆懈,也最沒有組織的時刻。這和兵法上半渡而擊的道理是一樣的。而若是平地之上列陣交手,他們即便是敗,也不會敗得那麼慘,那麼快,那麼突然。」

「哼……要是我得去打那種仗,還要你做什麼?」項逸翻了翻白眼,把元直給噎了個啞口無言。

「不過至少我相信,近衛軍的部隊在那種情況下即便會出現小規模的混亂,也不至於像那樣被一擊而潰。」項逸轉過話頭繼續道:「所以,下面的交手,我們應該致力於在戰場上給予他們最大限度的精神壓迫。看來……恐懼對於羌兵是最大的敵人呢。」

「那麼說這是我的任務了麽?」元直苦笑道:「你還真會使喚人……不過我想跟你談的,主要倒不是這件事,而是……我們該如何應對金錢上的問題。我已經命人檢查過庫房了,那裏的糧草只能支持我們不足一月。而錢……」

元直攤開手,滿臉無奈:「我必須向你彙報的是,我們沒有錢。一個銅板都沒有。看來韓遂雖然為了一舉消滅馬騰,帶走了絕大部分的部隊,但是他也考慮到了城池被攻佔的可能,把錢糧也一起隨軍帶走了。項大將軍,你能不能告訴我,我們該怎麼解決軍餉的問題?」

「軍,軍餉……?你在問我要錢麽?」項逸瞪著眼睛,滿面不可思議:「你覺得我,有哪怕一絲一毫的可能——會有錢麽!」

「很好……」元直苦笑了起來,無奈地望著項逸:「近衛軍跟著我們已經半個多月了。如果你在餘下的小半個月內不解決這個問題的話,我想我們會很快要面臨一個比韓遂更嚴重的問題了——嘩變。沒有軍餉,就沒有人為你打仗,這個道理你應該明白吧?近衛軍跟著我們,可不是為了我們拯救天下的理想……」

「難道……軍餉遲發個幾天也不行麽?」項逸想了想,疑惑道:「就是撐著拖上幾天,也算不上什麼大問題,近衛軍的將士既然都隨著我們來到了西涼,總不該連早發晚發幾天軍餉都不肯通融吧?」

「不,絕不行!」元直堅決地搖了搖頭,打消了項逸的念頭:「重要的不是錢,而是信心。一個不能按時發工資的老闆,是不可能得到自己的員工充分的信任的。更何況,這是他們第一次從我們的手中領取軍餉。至少到現在,近衛軍上下還不知道我們手頭連一個大子都沒有。如果連第一次的軍餉都要拖欠……那麼一支失去信心的軍隊是很難取得勝利的。」

「如果你實在沒有辦法的話……」元直轉了轉眼珠,滿臉堆上了壞笑,湊到項逸面前,壓低了聲音道:「或者……我們再試一次去長安路上的那一招?不過這裏的人好像都很窮的樣子,我想我們恐怕搶不到多少錢……」

「滾!」項逸無語了。從接掌近衛軍以來,他的腦子裏就根本沒有出現過軍餉這個念頭。直到現在元直提起,他才驚覺到自己這個疏忽。

「沒關係!」項逸只是略一思索,便猛地一拍桌子,斬釘截鐵地開口道:「韓遂不可能把所有的錢都留在姑臧吧?那樣的話他自己也不會放心。那麼……」

「等韓遂打來的時候,把他幹掉,我們不就有錢了!」

「好吧,沒錯,幹掉了韓遂,我們就會有錢,有糧,甚至還會有人。但是——如果韓遂不來呢?」元直聽了項逸的話,嘴角浮現一絲狡黠的笑意,雙手抱住腦袋靠向胡床背:

「如果韓遂知道我們的困境的話,他只需要後退,分兵把守金城與姑臧。如果他再沒有信心,那也可以乾脆把所有的錢糧都集中在一座城內,然後放棄另一座。只要他堅守不出,與我們耗上十來天,我們就一定完蛋了……你有沒有想過這個可能?」

「他不會不來!」項逸微笑著,面上閃著自信的光芒:「韓遂的兵力至少在我們的兩倍以上,又是在他自己的地盤上作戰,何況我們還取下了他的一座城。在被我們的伏擊殲滅了一萬騎兵之後,他或許會更謹慎,但絕不會放棄進攻。更何況,他根本不可能知道我們現在的處境。」

「果然……看來一起經歷了那麼多事情,你的智力終於也有了那麼些許的成長啊……真是沒有辜負我多年以來的期望……」元直伸出手打了個響指,笑道:「我甚至相信,在韓遂眼裏我們的身份是——呂布的人!」

「呂布的人?」項逸皺著眉頭想了想,旋即也明白了過來:「你認為韓遂還不知道那天晚上所發生的事情,不知道近衛軍跟著我們離開的事情?」

「是的!」元直自信滿滿地答道:「事實上,董卓死後,我們與呂布翻臉這件事,原本只有先生知道,連我也是只在發動的前一天晚上才想明白先生的打算。而你……甚至直到呂布弒殺天子之後才了解這一切。事實上,天下的諸侯們只知道呂布噬主,背反董卓,卻並不知道西京事變的背後存在著我們這一支力量。即便韓遂這樣一直遠在西涼的土豪諸侯能夠認出近衛軍的旗號,也會想當然地認為是被呂布接收的董卓殘兵。」

「所以,韓遂不可能知道我們又缺糧又缺錢,對吧?」項逸明白了過來,介面道:「而且他甚至有可能在擔心,我們會不會只是一支先頭部隊,而去防備我們的後援。如果我們真的有後援的話,那麼這座西平城,就會成為呂布大軍壓境的橋頭堡。無論如何,韓遂都必須立刻反攻,奪回西平。」

「沒錯……那麼,作為腦力勞動者的我,情況我已經為你分析清楚了,接下來,就靠你這個體力勞動者去為我們的兩萬多人搶錢搶糧了!韓遂的一萬人被幹掉之後,下面應該會放慢行軍速度吧,那麼到達西平還要有兩天左右的時間。在他到達之前,不要打擾我。」元直站了起來,假裝板著一張臉重重拍了拍項逸的肩膀,大搖大擺地走出了房間。

「喂,你去哪裏?」項逸扭過頭,沖著房門嚷道:「難道你的工作就是這樣而已麽?」

「當然了。你沒有聽說過孟子老人家說過,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麽?作為我這樣的勞心者,那是多麼辛苦啊……」元直漸漸遠去的聲音飄進項逸的耳朵裡:「所以我現在要去找馬家的小美眉放鬆一下了!」

「混蛋!那你應該也聽說過,治於人者食人,治人者食於人吧!當心被你的小妹妹吃掉!」

項逸惡狠狠地罵了一句,卻聽見門外遠遠傳來元直的聲音:「這句話不是那麼解釋的哦~項逸,老師講滕文公上這一章的時候你又偷懶了吧……」

聲音漸行漸遠,項逸終於聽不到了。

「那麼……我也去找貂蟬說會話吧……」項逸嘆了口氣,站起身來也推門向外走去。

……

「玄德!」

公孫瓚的肉體和精神都已經到達了極限。在界橋一敗之後,他隻率著數十名親兵,晝夜兼程,卻沒有北返易京,而是按著趙雲所言,南下往平原劉備而去。

一路行了兩天兩夜,人馬都沒有歇息,數十名親兵在經過了不停的掉隊之後,現下的數目只要兩隻手就足夠數得過來了。

雖然半路上就已經甩掉了袁紹的追兵,但已成驚弓之鳥的公孫瓚卻絲毫不敢停留。在見到劉備之前,他的生命始終是不存在保障的。

望著親自領著關羽張飛二人,出迎了數十裡地,在城郊曠野中靜立守候著他的劉備,公孫瓚不禁滿眶熱淚。

「玄德……」

「不必多言了!劉備能有今日一縣之地容身,還是全賴昔日伯珪兄在天子殿前舉薦。今日伯珪兄前來,劉備當將這平原拱手相讓,以謝伯珪兄昔日的恩德!」

劉備沒有變,依然是當年那憨厚平和的面容,誠懇的笑意,讓公孫瓚的心頭一片溫暖。

「平原現下是玄德的,我公孫瓚再怎麼昏聵無用,不識好歹,卻也不會強奪玄德的地盤。只是如今走投無路,才不得不暫借玄德簷下託庇一時。讓位一事,千萬不要再提起了。」公孫瓚苦笑著嘆了口氣,伸出手去拍了拍劉備的肩膀,滿目蕭索。

他的班底已經全部毀在了袁紹手中,縱然劉備昔日曾在他麾下,但此刻也不過是寄人籬下而已。公孫瓚不是傻子,可不會還抱著那種天真的念頭,覺得劉備會把平原之主的位子讓給他——儘管面前的這個人,有著一貫的仁德之名。

「那麼……伯珪兄下面有何打算?」劉備滿面誠懇地問道。

「遭此大敗,瓚已經不復爭雄之心,哪裏還談得上什麼打算。如此亂世之中,能求一活命已經足以心滿意足了……」公孫瓚搖了搖頭道。他的確是不再存了再爭霸的念頭。繼洛陽城外被呂布如摧枯拉朽般摧毀後,精銳的白馬義從再次一戰覆滅,已經令這個昔日稱雄燕雲的豪傑心灰意冷,不復昔日的壯志。

「對了,我自界橋一敗之後,日夜兼程,馬不停蹄南下趕來,玄德卻是如何得知我要來此,還在城外相迎?」公孫瓚猛然想起,他趕路的速度應該遠遠超過消息傳遞的速度,劉備又怎麼會預先便知道,他會出現在這裏?

劉備笑了笑,面容不變,側過身指向了他身後的一名青衫文士打扮的男子:「這位是陳宮陳公台,兗州東郡人,我軍新任之軍師。伯珪兄將敗於袁紹之手,前來平原之事,全乃他料中,相告於劉備。」

那文士看來約莫三十多歲,滿面沉毅,上唇留著一抹短須,向著公孫瓚輕輕頜首。

「竟有如此未卜先知之智者?」望著劉備坦然的神色,公孫瓚心中剛剛升起的疑惑也被打消了下去,點了點頭道:「玄德仁義之名天下遠播,難怪帳下人才濟濟,有關、張這等猛將,現在又有陳公台這般智者相助。假以時日,或許有一天能與袁紹這等豪強爭雄吧。而我……只怕卻是沒有機會了。」

說著,公孫瓚長嘆一聲,仰面向天,眼眶中的淚水滾滾落下。

他本家世雄厚,卻因為母親的身份低賤,隻當了一個郡中小吏而已。但他卻從未以此作為生活的終點,而是一直自強不息,先是娶了涿郡太守的女兒,又拜入名士盧植門下求學,直至做到了遼東郡屬國長吏。

其後,公孫瓚戰鮮卑,討烏桓,將張純、丘力居的叛亂一舉剿滅,還憑藉自己的武名令烏桓首領貪至王率眾歸降。白馬將軍的威名在塞北一天一天壯大,直至令到異族「望白馬而走」的威風。

但現在,他卻已經失去了所有的雄心。

「伯珪兄,公台自投入我麾下之後,便算出伯珪兄將敗於袁紹之手。但平原城小兵弱,若是袁紹大兵壓境,劉備恐怕沒有能力護得伯珪兄周全。但劉備卻為伯珪兄尋得一處明路。便是袁紹如何勢大,伯珪兄到了那個去處,他也絕對不能奈何伯珪兄了。」劉備的一句話,令公孫瓚心中先是一松,又是一涼。

松的是,若是劉備的話屬實,那麼他應該能夠逃出一片生天了。而涼的卻是,看來劉備始終也不敢接納他啊,這句話說得雖然好聽,但實則卻是將公孫瓚拒之在了門外。

「那麼……玄德要給為兄指點的去處究竟是哪裏呢?徐州陶謙,還是北海孔融?在這附近,似乎也沒什麼人能有那個實力和袁紹叫板吧?」公孫瓚心中暗嘆一聲,心灰意冷地開口問道。劉備雖是皇族,卻已經破落多年,而自己卻是官宦世家。昔日在涿郡之時,自己便對同在盧植門下求學的劉備照顧有加,豈料今日他卻對自己說出這一番話,擺明了,就是不敢收納自己,害怕招來袁紹的攻擊了。

「罷了,罷了!人情冷暖,世態炎涼,本就如此,不獨劉備一人……」公孫瓚望著面前依舊笑容燦爛的劉備,突然覺得那張臉顯得那麼虛偽和可憎。

「至少……他沒有拿自己的腦袋去袁紹那裏邀功請賞,也算對得起我了。」這麼想著,公孫瓚的心裏也稍稍好受了些。

「伯珪兄請放心。那個去處,袁紹的勢力決計到達不了,伯珪兄去了那裏,劉備也就能安心了。待劉備這就命二弟三弟……送伯珪兄上路吧!」

「……上路?」公孫瓚聽劉備說著說著,那話風卻似乎有些不對,細細咀嚼一番,猛然抬起頭來,瞪大了眼睛望向面前的劉備。

一雙垂到肩膀的大耳朵,沒有鬍子的光潔下巴一如昔日在涿郡之時,就連臉上時常掛著的人畜無害的笑容,也沒有絲毫改變。

但就是這樣的劉備,卻令公孫瓚自腳底升起了一股寒意。

他渾身的汗毛都根根直立起來,衣服掩蓋下的皮膚上出現了顆顆的雞皮疙瘩。

看著面前坦然微笑的劉備,公孫瓚卻不知從何處感到了濃濃的殺意。

「玄德……」他剛要說話,便看見劉備身後的張飛已經暴喝一聲,自身邊的馬鞍上摘下那柄足足丈八的蛇形長矛。

不愧是多年在馬背上拚殺而來的白馬將軍,公孫瓚猛然一提韁繩,在那間不容髮的一瞬間將身下的白馬提得長嘶一聲,高高人立而起。

不管之後如何,至少現在可以藉助寬厚的馬腹擋下這一矛!

雖然大腦還沒有完全反應過來,但肢體的本能已經為公孫瓚做出了最好的選擇。

隨著劉備前來的不過三人,陳宮應該只是一個單純的謀士,那麼對自己的威脅只有關張二人。縱然他二人武力超凡,但自己的幾名親衛總能稍稍擋下片刻。自己要逃,總還是有機會的。

但可惜的是,上天卻沒有賜予公孫瓚這樣的機會。

儘管為了表示尊重,劉備帶著關羽張飛都下了馬來,但即便是站立在地上,沒有藉助馬的衝擊力的那一矛,卻依然像是沒有受到任何阻攔一般,釘在了公孫瓚的胸前。

這個曾在虎牢關與呂布大戰過,滿身虯結肌肉黑臉大漢似乎也沒有做出什麼衝刺的動作,只是原地的一擊,便葬送了公孫瓚所有的生機。蛇矛穿過了馬腹,又穿過了公孫瓚的胸膛,自他的後背透出。那強勁的衝擊甚至將公孫瓚的後背掀開了一個碩大的血窟窿,如果此時自後面看去,甚至可以看見內髒的蠕動。

只是依靠著蛇矛的支撐,公孫瓚才能保持著身體的直立。他死死盯著面前的舊日同學與屬下,翕張著嘴唇,卻發不出一點聲音,只有大股大股的鮮血自嘴角流淌而下。

就在張飛出手的同一刻,關羽也動了。閃動著寒光的刀鋒在身前輕輕揮舞,就在瞬息片刻之間劃過公孫瓚的最後幾名親衛的喉嚨。沒有破空聲,沒有刀鋒入肉的切割聲,甚至沒有人在臨死之前所發出的慘叫聲。儘管幾名親衛分佈在公孫瓚的身側,但卻幾乎是在同一刻,被那柄名為冷艷鋸的長刀所召喚來的死神緊緊攥在了手心。

張飛滿眼興奮地望著被自己蛇矛穿透的公孫瓚,咧開大嘴笑了起來:「二哥,你看這傢夥被我穿著,像不像昨天大哥請我們吃的烤肉串?」

說完,他竟單手持矛,大吼一聲,猛然發力,將蛇矛串著公孫瓚與胯下的戰馬一起高高舉向了天空。

縱然是張飛這樣的彪形大漢,在體型上與塞北的駿馬相比還是遠遠不及,看起來怪異得出奇。然而他就這樣直直地舉著矛尖串著的一人一馬,仰面向天,旁若無人地放聲大笑著。

人血與馬血有一些順著垂直的矛柄緩緩流下,有一些就直接自屍體上如雨般灑落,將張飛的整個身體全部覆蓋,使得他看起來就仿如一頭剛自血海中浮起的惡魔。

而他,似乎並不在意,就這樣任憑淋漓的鮮血灑落自己的全身,甚至還有些享受一般,笑得越發狂野而霸道。

關羽卻沒有理會他,只是靜靜轉過身去,自懷中掏出一方雪白的棉布,輕輕擦拭起沾染了鮮血的刀鋒。他擦得如此認真,一遍,再一遍。直到刀鋒上再也沒有一絲的血跡,甚至比之揮刀之前更為雪亮。

然後他直直地伸出手,然後鬆開手指,讓曠野間的微風將指尖染血的白布捲起,再輕輕帶走。

「放他下來。」劉備凝望著連人帶馬被張飛挑在空中的公孫瓚,輕輕開口道。

「啊?哦!」張飛一愣,停下了口中狂笑,轉頭望向劉備。看著劉備那凝重而堅決的眼神,訕訕地點了點頭,將手中的蛇矛緩緩放下。

「這個人……當年對我不錯。」劉備嘆了口氣,像是在對張飛說話,又像只是在自言自語:

「我在涿郡的時候,只是個家道破落,以編草席為生的蠅頭百姓而已;公孫瓚,卻是家世二千石,即便他是庶出,即便他當時只是個小吏,已經要比我強了不知多少。而在緱氏山中,盧植先生那裏讀書之時,他卻從來沒有輕我,賤我,而是引我為平生知己。我沒錢吃不上肉,他請我。我沒錢喝不起酒,還是他請我……」

「後來,我回了涿郡而他回了遼西,本以為見面之日便遙遙無期。但他竟然又出現在了我的生命裡。他成為了涿郡涿縣的縣令……從那之後,我才明白了什麼是我缺少而需要的東西——那就是身份、地位。我不要再以編草鞋為生,而要做一個頂天立地的英雄!」

張飛眨巴著眼睛,不明白自己的大哥跟自己說這些話究竟是為什麼。而關羽卻沉默地點了點頭,深深望向劉備。

「可以說,沒有他,也就沒有今天的我。我雖然為了自保,不得不殺了他,但卻不能折辱於他。」劉備嘆了口氣,邁步走向公孫瓚的屍身。公孫瓚大張的眼睛死死瞪著天空,一隻手伸向腰間的雙頭長槍,而另一隻手則緊緊握住韁繩。胸間巨大的傷口已經停止了流血,露出暗紅色的肌肉和森白的骨骼。

「今天是個好天氣,血應該會幹得很快吧……」劉備沒頭沒腦地說出這樣一句話,轉過頭來望向關羽和張飛:「告訴我,你們會不會擔心,有朝一日我也會為了保住自己的命,也像今天殺公孫瓚一樣,殺了你們二人?」

張飛傻呵呵地咧開嘴大笑道:「那怎麼可能!你是俺們的大哥嘛!再說了,就算大哥要俺的命,俺又有什麼捨不得的?」

關羽只是搖了搖頭,沒有說話,但是他的眼神中已經透露出了他對劉備的信任。

「那就好……我只希望今天我的作為,不會讓你們兩個人寒了心。」劉備淡淡地笑了笑,輕聲開口道:「為了自己,我毫不猶豫地殺掉全天下的任何一個人。但是……

「只有你們……是我可以為之去死的對象!」

劉備說完這一句話,旋即轉過了身去,拔出腰間的劍鞘,在地上努力地掘起坑來。

關羽一言不發,也默默地握著剛剛擦得錚亮的青龍偃月刀,與劉備一起挖起地上的土。

張飛望著彎著腰,用不稱手的工具艱難地刨著土的大哥和二哥,摸了摸腦袋,也加入了兩人的行列。

身後的陳宮默默地望著面前用原本在戰場上殺人飲血的利器做著民夫工作的三人,眼神微微跳動了一下。

這樣的行為,他曾經也見過一次。

他以為那個人是忠肝義膽的豪傑,是為了天下而不惜犧牲自己的英雄。自己放棄了縣令之位追隨他,踏上了逃亡之路,卻親眼見到了他隻為疑心一句話,拔劍斬殺了別人一家。

然後,親耳聽到了他所說的那一句,「寧可我負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負我」。

於是,自己離開了那個人。

而今天,自己面前的這個人,說出了和他幾乎完全相似的話。但很奇怪,自己卻不想離開了。

是因為他說過,除了面前的這兩個人之外麽?

是因為被面前這兩個不論發生什麼,都無條件信任他的漢子麽?

還是因為,自己已經明白了在這個亂世存活的真諦?

又或者是,因為自己知道了,他是自己命中注定要輔佐的那一位?

不過,不管是因為什麼,陳宮知道,自己的一生已經與他們綁在了一起。

「那究竟是『撰酄』的意志,還是我的意志呢?」陳宮仰頭望了望天空,淡淡地苦笑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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