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城堡依舊陰森。

為防止投擲的攻擊方式，城堡能被稱為窗戶的透氣孔分佈稀疏。

窄小狹長的透氣孔透不進多少陽光，許多房間都是黑漆漆的，需要用照明工具才能看清路。肉食的稀缺讓許多人都患上了夜盲症，即使在正午，城堡牆壁依舊要插上幾根火把或幾盞油燈照明，劈啪作響的劣質燈油帶著淡淡的辛辣。

即使比民兵更高貴的騎士扈從，也沒有屬於自己的床單。一整天的訓練後，他們帶著渾身的汗臭躺進同樣味道的稻草堆——這就是他們房間裡的床鋪。

雅各布的房間也沒好到哪去，即使他是半個月前才搬進城堡，但他的房間和生活用品早被無數人用過了。

就像吃飯時，除了領主索洛特獨享一把餐刀之外，其他人的餐刀是公用的。

「雅各布，你今天可以不去訓練了。你可以好好和她玩玩。」

為首的金髮民兵就住在雅各布隔壁，他叫做漢斯。他不單是民兵隊長，還是索洛特領地的騎士扈從。也就是說他有資格與領主索洛特共同聚餐——漢斯需要站在餐桌後面，等索洛特和他的夫人女兒吃完之後，享用剩餘的、領主賜予他的食物。

其它民兵羨慕的偷瞄雅各布後面的常青，其中一個神情最靈動的忍不住問道：「嘿，雅各布。你享用完她之後，能不能把她分給我們嘗嘗味道？她看起來比我妹妹更可口，作為交換，我可以把我妹妹借給你玩兩天。」

「……」就算提前了兩個禮拜，雅各布還是不適應這裏。他簡直想拗斷那個男孩的脖頸，「滾開！」

漢斯擋在所有人正前方，面對發怒的雅各布：「馬上滾回去訓練，小子們！」

所有民兵驚異的瞪大眼睛，他們不太明白雅各布為什麼如此憤怒，但出於對強者的尊重，他們還是嘀嘀咕咕的走開了。

「阿青，我很抱歉。」雅各布轉過頭摸了摸常青的臉頰，他沾了滿手泥渣：「我很抱歉。」

「這不關你的事，我也同意了。」

常青拉住雅各布的手，她不想再問那個民兵所指的女孩是不是他的親妹妹。就算索洛特領地把兄妹*當成習以為常的事，為了雅各布，常青也可以裝作不知道。

「讓我收拾一下你的床，有蟲子在裏面鑽來鑽去。」常青牽著雅各布，走進他住了兩個禮拜的房間：「相信我，這時候我的能力比你有用。」

常青像是製作琥珀那樣捕捉草垛裡鑽來鑽去的臭蟲和跳蚤，並吸出多餘的水分。難以想像，雅各布在這間房子住了兩個禮拜。

雅各布從背後抱住常青的腰。

「雅各，別把所有責任往自己身上攬。」常青靠向雅各布的胸口，他溫暖了她：「這不是個好習慣。午夜之後，我打算去看看村莊、教堂、騎士扈從和領主的書房，你覺得哪裏會有線索？」

雅各布無奈的彈了彈常青的額頭：「漢斯的氣味和普通人不太一樣，我想從他開始。」

「我相信你的第六感，我的長官。」

「我給你講一些關於漢斯的事。」雅各布躺進草垛，他拍拍身邊的位置，示意常青可以靠過來休息：「我今天不需要訓練，漢斯需要。吃飯前他都要和其他人呆在一塊，你可以把他的事當做睡前故事。」

漢斯剛成為騎士扈從兼民兵隊長沒多久。

漢斯是個奇怪的人，在地位決定權利、食物、甚至壽命的年代，幾乎沒人喜歡扮豬吃老虎，民兵們都儘可能的表現自身優勢，以求更好待遇。可其他人告訴雅各布，如果不是前任民兵隊長病死前的推薦，漢斯根本不想做騎士扈從。

「雅各，你發現了沒。在你發怒的時候只有漢斯沒有後退，他擋在了所有人前面。」

「他的膽子很大。」

「這很奇怪。奎魯特狼人發怒時，正常人類都有種遇到高等獵食者的危險感。」常青從雅各布手裏搶回她的發梢：「雅各，哪怕是知道你不會傷害她的貝拉，在你發怒時也會對你產生畏懼，不是嗎？相反，愛德華.卡倫從不怕你。」

「我在漢斯身上沒有聞到吸血鬼的臭味，阿青。」

「不，我是說他的小秘密，也許是他具備非人的力量，所以他才有非人的自信。」

晚飯後的索洛特堡陷入了寧靜。

書籍對於貴族都是稀奇的物件，無所事事的人們夜裏唯一的娛樂就是，做些最原始的活塞運動。該死的城堡隔音並不好，枕著雅各布手臂的常青耳根都紅了。草垛只有門板大小，她儘力遠離雅各布了，可是還能感覺到他的體溫。

幸好教會認為製造下一代的原始運動是不潔的表現，信徒們幾乎很快結束了他們的飯後運動。

「咳。」雅各布清了清嗓，試圖打破尷尬：「我的手臂麻了，你可以考慮換一個？呃，我是說你也許不用離那麼遠？」

常青挪動幾次，摟住雅各布的腰並把她的腦袋埋進他懷裏：「我想我理解為什麼貴婦們喜歡香水了，這太尷尬了。」

雅各布親吻懷中女孩的髮鬢和頰骨，以行動證明他並不在乎她的小味道。如果他們現在呆在奎魯特，他恐怕就不會這麼輕易滿足了。

隔壁木門吱嘎的打開聲，拯救了面紅耳赤的常青。

常青推動雅各布的胸口，不自主的壓低聲音：「雅各，聽！」

隔壁木門再次發出吱嘎的聲音，彷彿有人打開門後動作輕柔的把它推回原位。就算木門質量不好，也絕不可能被風吹出這種響聲，何況夜裏的索洛特堡透氣性很差。

隔壁是漢斯的房間。

常青沒有聽到外面有人行走的腳步聲。

漢斯有一雙大角鹿皮短靴，那是他第一次狩獵得到的禮物。他用大角鹿的背皮做成了一雙短靴，並愛若珍寶。做工優良的短靴能減弱行走時發出的聲音，但它並不能完全掩蓋腳步聲，特別是在索洛特堡的石質地面。

「雅——」

雅各布捂住常青的嘴巴，示意她不要發出任何聲音。五感超出常人數十倍的他專註傾聽，幾分鐘後他才開口：「你是對的，他出去了。」

「他出去了？」常青摸了摸她的耳垂：「我沒聽到。」

「他沒有穿鞋。」雅各布橫抱起常青，他的腳步同樣悄無聲息：「讓我們跟上去看看，別發出任何聲音。」

雅各布根據氣味追蹤離開的漢斯，走出索洛特堡後，他伸手靈敏的穿梭於雜草遍佈的小道中。臨水的索洛特堡野生植物茂盛，還好今夜的月光充足。雅各布一直追蹤到了河邊，通往村莊必須坐船，而河邊的簡陋木船一艘不少。

常青抬頭看向圓盤般的月亮，全速追蹤的雅各布並沒有追上幾分鐘前離開的漢斯。常青仰起頭，讓雅各布看清她疑惑的神情。

「他遊過去了，我需要你的幫助。」

河面出現了一條冰組成的道路，在水流將它衝散之前，雅各布全速沖了過去。到達對岸的他很快找到了漢斯被水流衝散的氣味，它指向了常青醒來的那個人類村莊。

快到人類村莊時，雅各布放慢速度。他已經隱約能看到前方快速前進的黑影。

漢斯很快離開了人類村莊，換了個人煙稀少的方向繼續跑。除了人類耕種的土地，只有村莊附近的森林沒有人會去。除了貴族老爺有打獵的資格之外，平民是不允許捕殺動物的，他們卑賤的生命還沒有一隻兔子值錢。

通常平民們隻敢在森林外圍轉一圈，採集些酸澀的果子和不知名的野菜，並把它們扔進粗麥粉加熱水衝出的粥裡。

雅各布如同一匹正要進攻獵物的獨狼，耐心的掩飾行蹤，悄無聲息的靠近獵物。

在森林裏，沒人能比奎魯特狼人更懂得隱藏自己。

漢斯完全沒發現有人跟在他後面，他小心翼翼的將懷裏的小孩放到月光能夠照耀到的草坪上，拿出一個比黑麵包更精細的白麵包。經過加工的白麵包對於漢斯來說，也算是不太容易得到的美味，他掰開一小塊遞給他放下的小孩。

枯瘦的小孩愣了一下，隨即搶過麵包狼吞虎咽。

雅各布距離漢斯已經不足兩百米，他有把握十秒鐘內衝到漢斯旁邊。常青仔細觀察漢斯溫柔對待的小不點，「他」有著褐紅色的雜亂短髮。

「慢點吃，還有。」漢斯溫柔的撫摸小不點打結的頭髮：「沒有人和你搶。」

「嗝！我、我沒有可以、嗝、給你的東西。」

小不點嚇得噎住了，她蜷縮成一個小團，只有聲音還像個女孩子。即使這不是漢斯第一次幫助她，她的警惕性依舊很高。

「沒關係，你姐姐幫了我。這是你應得的。」

漢斯很慶幸他白天參加了捕捉女巫的行動，不然他根本不知道小孩已經快要被餓死了。她就倒在那個女人棚屋門口的草垛裡，渾身被凍得青紫。漢斯本來打算這幾天都不靠近村莊，為此他還提前給那個女人留下了足夠的黑麵包。

「能不告訴媽媽麽，嗝。她、她不喜歡我吃太多東西……」

「那些本該是你的東西。」漢斯突兀的捂住胸口，他粗重的喘息幾次，費力的拍拍小不點的腦袋：「認識路嗎？能、能自己回去嗎？我需要離開……你自己回去！」

不等小不點回答，漢斯跌跌撞撞的跑向森林深處。

小不點思考了一下，她試探性的向漢斯離開的方向走了一小步，沒有人阻止她。漢斯粗重的喘息還回蕩在她耳邊，對飼主的擔憂和天性中的好奇，壓倒了小不點對森林中危險性的恐懼。在她簡單的腦袋裏，森林裏危險的動物們是屬於貴族的，她只要不去招惹它們，它們也不會理一個平民小孩。

小不點瞪大眼睛，邁動她竹竿般的小腿，向漢斯離開的方向追去。

最後出發的雅各布輕而易舉的超過了小不點，雙手摟住他脖頸固定身體的常青，突然開口道：「雅各，我見過這個人。」

「漢斯？」

「是她，差點被餓死在家門前的女孩。」